李睿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就如姬无双迫不及待的想要除去殇景年，总以为这个人若是死了，被连根拔除了，自己的心就不会在痛苦。

李睿终究是下不去手。

李睿招招手，命令士兵散开：“双儿，这两个人我不会杀他们，你放心吧，但此时也不能轻易放他们离开，一切要等到大战结束后。”

“随你。”姬无双倒是无所谓，只要不杀了他们就行。

“他们两个随我走，和你去我不放心。”姬无双背过身去，特意强调了这么一句，李睿只能在心里苦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卑鄙小人。

姬无双带着血煞和殷霏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早早找来的军官守在营帐外面，姬无双点了点头，老军医跟着进了营帐内。

血煞被止住了武功，此刻李涛站在他身后，牢牢地看着他。

血煞动也不能动一下，只能用那双血红的眼，狠狠的看着姬无双，偶尔目光落在殷霏身上，会变得柔软，流露出疼痛与关怀的神情。

殷霏坐在姬无双对面，胸口的伤不是太深，老军医为他拔箭的时候，殷霏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眉头都不皱一下。

盯着姬无双，许久叹息道：“真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我们再见，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姬无双苦笑一声：“这个世上，每个人活的都很无奈，你一样，我也一样，即使贵为九五之尊也一样。”

“你很悲观。”

“我从来没有乐观过。”

殷霏沉默下来，伤口此刻传来了钻心的疼痛，老大夫在为它止血。

“你真的要杀了那个人？血煞他很尊敬那人，而且你们不是真心相爱的吗？”

“真心相爱？”姬无双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勾起唇角，嘲讽的笑了起来：“一切不过是十几年制造的假象，与武林盟合作，然后来一出苦肉计，假意杀上武林盟手里重伤，骗取我的感情。”

殷霏豁然长大了眼：“你说他与武林盟合作？这不可能啊”

姬无双抬眸道：“有什么不可能？”

“我当时身为武林盟右护法，盟主做的一切事，我都有参与，但是却从不知他与十几年合作过，盟主与殇景年的关系水深火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怎么可能会与他合作。”

血煞万年沉默的人，此刻也说了一句话：“教主身上奇经八脉尽断，若非有神功护体早死了。”

言外之意，哪个人会闲的没事干，受这样重的伤，即使苦肉计也太过了吧。

姬无双双手一颤，打翻了桌子上的杯子，脸色微微苍白着指着血煞和殷霏：“你们……你们说”

如果殇景年没有骗他，那么是谁骗了他？他所遭受的一切痛苦要向谁讨回？

姬无双慌张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踉跄后退了几步，一路撞翻了营帐内的桌椅摆设。姬无双踉跄着步步后退。

忽然再也没有了留在这个营帐的勇气，他才不要听他们胡说呢，殇景年一直在骗他，一直在骗他，他要他死，他死了，他姬无双的痛苦才能结束。

姬无双苍白着脸色从营帐内狼狈的退了出去，夜风袭来，一阵凉意窜进心肺，我后悔吗，不后悔不后悔，我姬无双从来不做后悔的事。

姬无双在心里一遍遍的重复道。

明日就是决战的日子，殇景年一定要死，他死了卡在自己心里的这根刺才能拔除，自己才能舒心。

第二十四章：王者之战

齐国和北燕两国大军，再次对峙。

选择的地点是当初北燕亡国的地方，哀牢山上，只有一条前进的路，身后是万丈深渊，层层云雾将其覆盖，让人看不到深渊的深度，站在这上面会有种从心底透出的凉意。

选择了这条不归路也代表了北燕的决心，要么大败齐国，要么粉身碎骨。

这果然是殇景年的作风啊，骄傲如他，怎么能容许自己成为阶下囚。

隔了一道黑压压的人墙，两军再次对峙，高高的马背上，两人隔了人海相望，一眼仿佛过了千万年久远。

姬无双看不懂殇景年的目光，同样殇景年也看不懂他的。

殇景年抬眸望向他时，眼底无波无澜，平静的令人心碎，姬无双毅然抬眸回望过去，眼底只余死一般的冷寂。

姬无双动了动唇角“殇景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殇景年忽然扯出一个笑容，很淡的笑，姬无双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远处有尘烟滚动，殇景年所带的队伍变换了阵型。

姬无双与李睿两人并肩而立，各骑着一匹马，阳光射了过来，刺痛了殇景年的眼，殇景年下意识的眯了眯眼，让自己的情绪隐臧的更加深。

“李睿，我们终究是到了这一天啊。”似是颇有感触，殇景年道。

李睿也笑“是啊，咱们一开始就是敌人，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殇景年不语了，一招手，军鼓响起，鼓声震天，响彻云霄。

这是请战的鼓声，李睿皱了皱眉头，论武功他不是殇景年的对手，但是他常年带兵交战，在马背上自认也是高手，估计与殇景年对战半斤对八两而已。

李睿打定了注意，勒着战马走了出来。

两方主帅一策马同时冲了出去，姬无双眯着眼晴望着交战的场地，一匹黑色的马和一匹红色的马互相敌视着，鼻乎喷吐着热气。

终于是要到来了吗，这一天？

兵器乒乒乓乓的交织在一起，天地一时为之变色，两人交战的地方引起尘烟滚滚，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双方的战鼓如雷鸣般，响彻云霄，呐喊助威的声音渐渐停歇了下来，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旷古绝世的争斗。

属于两个当世的王者，王者之威，王者之尊，这一生恐怕也只有这么一次能够看到。

殇景年的武功招式洒脱利落，却因为在战马上被绊住了手脚，李睿在战马上游走之间游刃有余，但是接住殇景年的兵刃却也显得吃力。

马儿打着鼻息，呼哧呼哧的恕视对方，偶尔身体会互相撞击。

忽然两人的战事拉开了一段距离，各自后退一步，众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两人又继续嘶杀到了一起。

天上刺目的阳光渐渐淡去，红霞即将要浮上天际。

这场旷古绝今的争斗还在持续中，漫天黄沙滚滚，为这场争斗添上了一抹威严之色。姬无双一直紧紧地盯着殇景年，一眨不眨地盯着，望着那兵器从他要害处擦身而过时，心忽然会觉得一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感觉。这不是他想要的啊。

忽然一道身影陡然拔高，从半空中俯冲而下，李睿慢忙用兵器迎战，这巨大的震动让李睿无法承受。

身下的马儿悲哀的嘶呜一声，摔倒在了地上，李睿狼狈的就地一滚，背后的兵器紧跟着刺了过来，李睿抬手背后一挡。

殇景年手腕一转，忽然一只箭矢破空而来，殇景年下意识的避开，那道箭擦着他的面门而过，而李睿的刀指在了他的脖子上。

殇景年眼神瞟向了射前之人，那人一身白衣，在齐国军队中显得尤为刺眼，还是那样的风华绝代，唇角的笑是那样清冷孤傲，这就是他的无双啊。

殇景年忽然无声的低低笑了起来，身上内力在这一刻暴涨，猛的一下将李睿震飞了出去。李睿狼狈的跌在自己军队中，幸亏手下的人牢牢将他接住。

李睿擦了把嘴角的血，望着殇景年，刚才是他大意了啊。

居然忘记了殇景年的武功修为了得。

“无双，你就那么恨我？”殇景年的目光移向了姬无双，平静的找不到一丝波澜，然而眸子底下的惊涛骇浪，却汹涌澎湃，透漏着殇景年的伤痛悲哀与无奈。

姬无双策马向前走了走，扬起下巴，“对，我恨你，恨不能你死，殇景年这就是你欺骗我的代价，我姬无双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失去一切，生不如死。”

“原来我这样着你狠恨啊。”殇景年苦笑了一声。

“那么无双，我问你，你可曾有爱过我，哪怕一丝丝的爱？”殇景年抬头期待的望向姬无双。

殇豫青在一边看得气呼呼的，肺都要气炸了，“皇兄，你不要和他废话了，咱们直接打过去，齐国人多又怎么样，咱们北燕的人个个骁勇善战，才不怕他们呢。”

殇景年摆摆手，阻止了殇豫青接下来的话。

姬无双望着殇景年的面容，第一次这样仔细的近距离的打量着他，这些日子不见，殇景年憔悴了不少，下巴有了青色的胡须。

两颊都陷了下去，眼晴下一片青黑，应该是有些日子没有好好睡觉了吧。

心底忽然浮起一股无言的难受感，为什么要难受呢？姬无双也想不明白。

殇景年忽然抬起头，仰天大笑了起来，止不尽的悲凉从口中溢出，遇到姬无双，不仅是他的劫难，也是他殇景年的劫难。

“无双，你真的这般恨我？恨不得我死？”

殇景年悲凉的笑意穿透耳膜，刺进了姬无双的内心，随着殇景年的问话，姬无双的心狠狠一颤，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是。”

“可是无双，我曾经是真的爱过你，你信么？”

姬无双眼脸闪了闪，“我不信。”

殇景年无声的笑起“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肯相信我。”

“你身上从没有值得我信任的地方。”

“无双，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爱过你。”殇景年神情的眸子投射到姬无双身上。

姬无双冷笑，“殇景年，你如今是在向我示弱吗？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好啊，如果你肯投降，说不定我会留下你的命。”

殇景年淡笑道，眉字间有股傲然之色“无双，你是知道的，我殇景年骄傲自负，怎么可能让自己屈膝他人。”

姬无双鄙视道“这就是你的爱吗？真是肤浅，如果我也要你向翟耀那样，你能否为了我倾尽天下，即使亡国也不在乎？”

殇景年不再言语，深沉的眸子盯着姬无双，让姬无双心里一阵阵没底。

所以这一战是不是意味着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将是一场血战，直到一方筋疲力尽，再无还手之力。

这一战，有多少无辜的将士还能平安的回家看到自己的老母妻儿和孩子？

李睿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真要打下去，他齐国损失必定惨重，但是此仗却是势在必行，不能退，不能让，只有前进，将其中的一方逼入哀牢山的峡谷，从此万劫不复。

齐国百万大军，与燕国对峙再加上姬无双的帮助，可以说是赢了六成，剩下的四成就要看天时地利了。

此刻双方将士群情激愤，挥舞着手里的兵器，发出威武的低喝声，嚎着要战。

李睿的失败刺激了齐国士兵，齐国士兵一心要为自己的国主血洗耻辱，殇景年的胜利也同时刺激了北燕将士，北燕将士势必要将这些侵略者赶了出去。

殇景年不再言语，忽然上前一步，齐国士兵心下惊恐，见识过此人的势力，此刻纷纷作出防备的样子。

殇景年忽然撩起衣袍，双膝重重的跪了下去，这也许是他骄傲的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向人下跪，低头示弱。

然而他的眼神是骄傲的，一如既往的骄傲。透漏着曾经王者的不可一世。

“这一跪，是替我北燕子民求情，齐国君仁厚忠义，还请好好待我北燕臣民，从此他们都将归属与你。”

“陛下。”殇景年的一跪，北燕将士愤慨了起来。

李睿先是一阵惊讶，随即镇定了下来“你是在向我示弱？”

“不，我是在与你谈判，齐国进入北燕后不得犹民，不得伤人，这些北燕的将士一定要好好善待，不许杀我北燕的大臣，从此后齐国与北燕归为一体，你李睿将是这两国的主宰，我要你对他们一视同仁，北燕人同样可以出将入相，不得歧视之。”

“陛下，我们不怕死，我们一定能战胜齐国，陛下，快起来吧。”殇景年的一跪，惹来了北燕士兵的愤慨，北燕士兵一个个红了眼，也举着手里的旗帜和殇景年一起跪下。骑在马背上的，则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起跟着下跪。

殇豫青气的咬牙切齿，看姬无双的眼神就和看到了杀父仇人似地，但此刻所有人都跪下，他也不能独善其身，殇豫青一咬牙也跟着跪下。

第二十五章：伤别离

“如果你是在向朕投降，那么朕可以答应，从此以后他们都是朕的子民，朕会一视同仁。”得到了李睿的保证，殇景年放下心来。

殇景年不语，目光透过李睿盯着他身侧的姬无双“无双，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给你，为了你我也同样可以放弃一切，倾尽天下，这就是我对你的爱，也许你以前不信，此刻总该信了吧。”

姬无双心里堵得慌，因为刚才那句话，不过是一时想起，随口说的，殇景年要是真的与睿架开战，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他却真的当众跪了下来。

姬无双张了张干涩的唇，忽然说不出话来，喉头堵得厉害，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

“无双，我对你的爱不比任何人的少，当日若是你有难，我也一定会为了你倾尽一切，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姬无双。”

“无双，或许你从来不信，那一日云峰之上见你快要死去的时候，我的心也一样死去，你的血流尽，我的心同样被掏空了，那一刻我觉得天下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有你再身边就好，可是你却从来不信我。”

“无双，你的身体里有我的神原，因为我的神原你才能活下去，将神原送进你身体的一刻，我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这一生再也无法看到你，那一刻我想如果还有来世，我一定要在人海茫茫中第一眼认出你，找到你，从此与你相伴一生，不离不弃。”

姬无双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殇景年，神原？什么神原？他那一刻血流尽，明明就是要死了的人，难怪会重新复活，姬无双摸着心脏的位置，原来是殇景年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当时他以为是上苍眷顾，可怜他受了这么多罪，他以为上苍让他活下来就是为了找殇景年报仇。

不是，不是，原来一切都不是，是殇景年舍了自己的生命，让他活了下来。

姬无双的眼眶开始潮湿，李睿默不作声的骑在战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殇景年跪在他的脚下，却没有一丝快意。

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抽了一耳光，殇景年可以为了姬无双在双方交战的时候放弃了主动权，跪在他脚下，舍弃尊严求降。若是他自己呢？他能做到吗？答案是否定的，他李睿宁愿杀到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愿意当着这上百万人的面给人下跪。

在他心里什么都比不过自己的尊严，什么都比不上至高无上的王位。原来自己的爱这般肤浅？

李睿心思转圈间，冷笑一声，在心里冷冷的嘲讽着自己。

同样的在一边的李涛，心里也是一阵震动，他一直以为最爱姬无双的那个人是自己，从少年时相遇相伴，他陪着姬无双历经了太多风雨。

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是最爱姬无双的那个人，原来不是，李涛想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太自以为是。最爱姬无双的那个人，是殇景年，无论他变成了谁，翟铭还是别的什么人，这份爱可以让他放弃一切。

在两军对持下，身为一国君王，忽然要给敌国的郡主下跪，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一般人根本无法做到。

就连李涛也开始迷惑，要是换成了他，能否做到如此？

得到了李睿的保证，殇景年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却一直未曾离开姬无双，紧紧的锁住他，仿佛要将他牢牢的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一生一世都无法忘怀。

殇景年近似贪婪而深情的注视着姬无双。

“无双，我不是故意要忘记你的，真的很抱歉，我的记忆恰好与你一同缺失了，我想起来的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