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兰看着他脱口而出,明明眼里柔情万种,口气却是冷冰冰道:“以后不管遇到何事,都不可以丢我一人,否则我绝不饶你!”
香逸雪嘴角浮笑,眼神飘渺道:“我本该命绝风月山庄,此刻与你的幸福,已是向天所借,来世只剩凶途。”
听那人诅咒自己,银兰急了,怒道:“胡说什么,你为何该死?杀坏人有什么错?若是杀生有罪,那救人也该有功……”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人救了那么多人,按理说功德无量,老天爷又该怎么奖赏?!
香逸雪淡淡道:“逃亡路上遇到一位僧人,他助我逃劫又为我算卦,他说象我这样的人,一身污垢满手血腥,死后地狱百年,方能轮回转世!”
然而,来世还与那人纠缠不断,业孽难尽红尘万劫,欲海沉沦跌宕起伏。
僧人看他与佛有缘,要他放下执念出家修行,赎断尘世之业,免受轮回之苦。可惜他放不下那人,还是登上去东瀛船只,沉浮苦海执迷不悟。
登船之日,依稀看到僧人站在渡口,双手合十眼露怜悯,念了佛号踏风而去,那面容竟是雷锋寺主持。
红尘一场,洗净万劫,本该放手,却又执迷。
神乎?幻乎?香逸雪分辨不出,过后又觉世上本无此人,只是被人关久生出幻觉,其实他心里一直有对自由的向往,喜爱广袤无垠的大地,渴望象鸟儿一般自由飞翔。
自由,唯一可和银兰相提并论,好似鸟儿两只翅膀,缺了一只无法飞翔。
没有自由,就无法呼吸,生命从此失去意义。
没有银兰,自由只是一片空蒙,人是没有温度的躯体,无法燃烧生命与激情。
银兰凝视那人眼睛,道:“你信人有来世?”
香逸雪淡淡道:“我不知道,人死有灵,我听过它们在夜间哭泣!”
银兰倾过身子,靠在那人怀里,缓缓道:“若真有来世,不准你丢我独行。”
香逸雪哈哈一笑,谐谑道:“那要再等一世,我才能与你相会,照那僧人所言,我会在地狱百年!”
银兰道:“我陪你,我不会让你一人受罚,你的杀孽就是我的杀孽!”
香逸雪搂着他,脸凑到他的肩窝,调笑道:“那可是三重炼狱,刀山冰山油锅,正好挨在一处,你不怕吗?”
不知阎王可否给他选择,先入油锅再饮冰水,最后刀山刮油,也是不错的嘛!
银兰深深凝视那人,抚摸那人丑陋脸庞,深情尽在眼中。
香逸雪笑容渐渐收敛,握住那人手背,脸颊摩挲手心,温度传递心灵交融,彼此没说出的话,已从对方眼中了然。
天堂无君,如同地狱。地狱有君,如同天堂。生在君侧,死入君怀,生生世世,此情不绝。
青山含翠,千里延绵,白云飘飘,万里晴空,一条大道直上云霄,马车毅然前行,无惧前途风险。
不知欲往何方,银兰躺在那人怀中也不想问,以后他不会离开那人一步,天涯海角生死相随。秦玉珏的事已抛脑后,只要那人在自己身边,那些虚名就不要了。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尾声
回到龙城,银兰大吃一惊,竟来参加林仙寻的葬礼。
梅风在城门口迎接,一道旨意恢复银兰的族民身份。香逸雪已经讲明情况,蓝琪等人自作主张,银兰当时并不知情,不知者不为罪!
走在十里长街上,与那人并肩而行,银兰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感觉。
林仙寻的狐朋狗友众多,为防有人乘隙混入,摸清飞龙山庄的暗哨兵防,梅风等人商量过后,将灵堂设立龙魂祠堂,整个祭奠仪式由香逸雪负责。
回到左苑,素雅兰香,满天星斗,璀璨明亮。兰花丛中,一抹素净白衣,银兰出神而立,露水打湿肩头。
香逸雪走到背后,搂住对方的腰,轻声道:“怎么不进去?”
小院无人,四周寂静,银兰放心靠进那人怀里,低声道:“屋里……没人……”
太多伤感回忆,没有那人在侧,悲伤得让人想哭!
林仙寻躺在冰冷灵堂,他的血曾染红小屋,银兰心里愧疚,终究无法弥补。
香逸雪笑起来,眼似星辰明亮,道:“走!”
走进小屋,推门而入,淡淡清香,扑面而来。
地板纤尘不染,昔日的血泊,早已消失无痕。茶几一套精致茶具,衣架几件素净袍子,书桌上文房四宝,床铺整洁清幽。
银兰走后,香逸雪一直住在这里,睡那人睡过的床铺,用那人用过的餐皿,白天处理族中事务,晚上回来赏花看书,日子过得平淡安然。
一步一步走近床榻,银兰目光迷离道:“还记得那时,你说三步……”
香逸雪微微一笑,捏过银兰下巴,缓缓道:“兰,以后不许骗我……”
居然骗他说爱将军,让他绝望中想成全他们,还说已经是将军的人,那夜激动得他连伤口都撕裂了……
一路坎坷,那颗心曾伤得鲜血淋漓,可不管再怎么痛,都无法忘记那个人,忘记那刻入骨髓的爱意。银兰把头埋进对方怀里,香逸雪懂得对方眼神,彼此不带情欲的拥抱,让心灵贴得更近。
银兰喃喃道:“到家了……”
闻着那人发丝香味,香逸雪嗯了一声,他们终于回来了,以后再不分开……
哪怕化为尘土,也要融入一块儿,一起周游在天地间!
北冽寒潭,龙魂祠堂,白带飘飘,银装素裹,一具装着紫鸢功臣林仙寻残骸的棺木,摆放在祠堂当中,供人凭吊。
铁雨披麻戴孝,跪于堂前,眼神哀恸,声音沙哑。
一队王骑来到祠堂,威风凛凛保护中间马车,隆萝都夫人和婷芙车上下来,她们是来接铁雨回去——婷芙需要铁雨,孩子需要父亲!
婷芙见铁雨跪在地上,一副有气无力样子,冲过去扶起铁雨,怒道:“你们逼他……”
心情悲愤,久跪血淤,铁雨身子一软,险些栽倒,被眼疾手快地香逸雪扶住。
婷芙心痛道:“雨,跟我回去……”
铁雨茫然,望着棺木,喃喃道:“少爷,尸骨不全……”
婷芙抓着铁雨手臂摇晃,痛心疾首地道:“他差点害死你,他差点害死你……”
林仙寻的老管家走进来,一沓账本交给铁雨,唉声叹气道:“少爷留给你的……”
铁雨的表情,从迷茫转为愕然,那是林仙寻的全部私藏。
老管家叹道:“铁雨,那两个厨子你带走吧,少爷为你从中原带过来……”
老管家絮絮叨叨说着什么,铁雨嘴巴越张越大,好似吞了鸡蛋下去。
香逸雪递给婷芙一杯热茶,劝慰道:“夫人,我们家乡有句俗话,强扭的瓜不甜!”
婷芙未接那茶,冷厉道:“香长老,那人已经死了,您就不能放过活人吗?”
香逸雪叹息道:“就是因为他死了……夫人您能够忘记骆吗,那个为您死在酷刑下的男子?”
婷芙蓦然瞪眼,骆浑身是血,躺在她的怀里,含笑看着他……
那种眼神,那种隐忍气质,那种憨厚敦实,与铁雨有几分相似,却又是那样不同!
她的骆全心全意地爱着她,看着她的眼神专注深情,除她之外他的眼里别无它物。
虽然铁雨也一样隐忍一样憨厚,但看她的眼神里,除了愧疚和迷茫,就找不到其它东西。
她呢?她又想在铁雨身上找到什么?是骆的影子?还是骆的生命延续?
香逸雪指尖抚摸棺木,幽幽道:“夫人,我相信您不会忘记,我来兰之都后听过一句话——用鲜血浇灌的爱苗,不会随着生命消失而枯萎……”
众所周知的一句话,婷芙眼神朦胧,喃喃接道:“相反,它会随着年岁增长,牢牢盘踞爱人心中!”
另一厢,隆萝都夫人走到银兰面前,后者静静坐在桌后,登记客人和礼金,认真严谨的态度,好似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
隆萝都夫人凝视对方,缓缓道:“剑师大人,您还记得我吗?”
银兰搁下笔,抬起头来,淡淡道:“夫人!”
隆萝都夫人表情玩味,戏谑道:“别人都说,是我的爱神泉让您得到爱神眷顾,可惜呀……”
银兰静静看着她,这个女人的厉害,他在帝都早就听闻。若是她执意与龙族为敌,将是一件很头疼的事。
看她身后的王军,不难猜出,她与王达成某种协定。
隆萝都夫人幽幽道:“前日我看到绯冀将军,又见他憔悴了……”
银兰霎时变色,内疚惭愧,一齐涌上心头。
隆萝都夫人敏锐地看着他,嘴角挂起一丝笑意,果然打击到对方的要害。
银兰愧疚茫然,手足无措,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人,仿佛寻求精神支柱。
似有心灵感应,与婷芙说话的香逸雪,转头冲他一笑。
短暂眼神交流,让银兰生出勇气,正视隆萝都夫人道:“将军……他无恙吧?”
隆萝都夫人摇摇头,缓缓道:“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不用我说,您自己也该知道!”
帝都流言四起,剑师将军一拍两散,始作俑者,居然还是那位丑陋的龙族长老。
银兰沉痛道:“我对不起将军,一切都是我的错……”
隆萝都夫人皱眉道:“剑师大人,您还是没有明白,感情之事,没有对错,只问喜欢与否。”
“我不否认香长老的魅力,但我心里很疑惑,爱神泉真的让您清醒了吗?或者只是顽皮的爱神,同您开的一个玩笑?”
眼前这个女人,不会明白他的心,银兰苦涩一笑,不做辩解。不管怎么说,都是他辜负将军。他不在乎背负多少骂名,却不忍听到绯冀如此痛苦,一切都是他的错!
隆萝都夫人叹道:“失去方知珍贵,剑师大人,希望爱神眷顾您,而不是遗弃您!”
一声女子惊呼,凄厉急促,惊恐慌张。
一人腾空而起,脚踏棺木,鹞子翻身,轻飘落地。另一人倒在地上,半仰身子,肝肠寸断,眦目欲裂。
一直喋喋不休的老管家,闭上嘴巴瞪大眼睛,因为他的一番言语,才让铁雨有如此过激的行为,此刻吓得老人家不敢吱声。
棺木之上,插着一把匕首,香逸雪握着红尘剑,剑尖犹在滴血。铁雨武功不弱,只余两层功力的香逸雪,打落匕首的同时,也被他刺伤了胳膊。
长途跋涉,刺激过度,婷芙哎呀一声,捂着腹部眼前发黑,被眼观四路的香逸雪及时扶住,叫老管家拿些热毛巾,又让人去请絮儿过来。
一阵清风刮过,掀得桌上纸页乱飞,隆萝都夫人眼前一晃,银兰闪到香逸雪跟前,冷着脸查看伤处。
“小伤口,不妨事……”香逸雪顾不上银兰,把婷芙搀扶到椅上,让侍女替她松开衣领,转身又去安抚铁雨。
插不上边的银兰,叫人拿些金创药,一双眼睛盯着那人胳膊,每往地上涔一滴血,他的睫毛眨动一下,眼中愠怒越来越深,直到最后忍无可忍!
那个人,从来不知疼惜自己,如同当年在万香岭,划破脚踝也无所谓,一路走一路洒血,看得他心揪成一团!
等不及金创药,银兰撕开干净白布,恶狠狠地揪过那人,手脚麻利包扎伤口。
为了报复,银兰故意弄疼那人,惹得那人嘴角抽搐,嗔怪地看他一眼,这才出口恶气!
一场骚乱结束,银兰慢慢走回桌边,就见隆萝都夫人犀利眼神,方才的一举一动,尽收她的眼底。
银兰愣住了,瞬间想起将军,愧疚之情却被那人的血色冲淡,只余下嗫嚅和不知所措!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非是将军不好,只是此心已许。
这颗心,很久很久以前,就被一个该死的家伙偷走,反反复复曲曲折折,从来都是身不由己。蝶姐说得对,他只是攀附在那人身上的藤,所有的情绪都属于那个人!
隆萝都夫人不再多言,缓步走到婷芙身边,愠怒道:“好友,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失望了!”
香逸雪皱眉,道:“夫人,此时此刻,不宜再刺激孕者……”
隆萝都夫人冷厉道:“香长老,我知道你舌灿莲花,你无需在我面前卖弄!”
夫人此刻面孔,与往常截然不同,冷冰冰透出狠厉,好似下一秒就要把人撕碎!
银兰眉尖一跳,脸色变冷,盯着夫人身后王军,眼神里充满戒备。
那人失去八层功力,连铁雨的匕首都避不开,今后换他来保护那人。那人肩头担负龙族未来,银兰担负那人日后安危。
此后,香逸雪和银兰,将是并排在墓碑上的名字!
香逸雪看着夫人,缓缓道:“夫人,我的家乡有句俗话,给别人留条活路,也是给自己留条活路。林仙寻已经死了,龙族与夫人,理应再无芥蒂!”
良久对视,隆萝都夫人莞尔一笑,瞬间变换面孔,挽着他的胳膊,亲昵道:“香长老,您说得太对了,已经有人流血死亡,我们为何要让悲剧蔓延呢?!”
香逸雪凝视夫人,沈声道:“夫人,您真这么想吗?”
隆萝都夫人笑道:“怎么?香长老,您不相信我吗?您的家乡不是有句话,冤家宜解不宜结……您看,我向您伸出友谊之手,希望我们冰释前嫌友好往来!”
隆萝都夫人微笑着伸出手,摆出一贯的友好姿态,机敏风趣落落大方。
香逸雪漆黑眼眸审视她,最终握住对方的手,微笑道:“夫人,如果您真的这样想,龙城随时欢迎您来!”
握着对方的手,隆萝都夫人脸上笑意更深了……
絮儿来了,替婷芙把脉,说她动了胎气,不宜长途跋涉!
隆萝都夫人欲离开龙城,香逸雪恳请婷芙暂留,婷芙腹中的骨肉,也是龙族人的血脉。
不知用什么办法,香逸雪说服婷芙夫人,让絮儿为她调理。隆萝都夫人听说友人的决定,别有深意地盯着香长老,什么话也没再说,兀自离开龙城。
隆萝都夫人走后的某天,死者下葬的七七之夜,香逸雪带着银兰光顾三嫂的馄饨铺子。三嫂捧来自家树上的石榴,就在银兰分神道谢之时,一只冷箭射中三嫂胸口。
箭上有毒,见血封喉,石榴还在地上打转,三嫂已经撒手人寰。
那箭,本要射杀香逸雪,却被听风辨位的三嫂挺身当下。
银兰霎时红眼,想要追出去,又被香逸雪一把抓住。扔了一只凳子出去,果然又是一排密集弩雨,铁质箭头特殊标记,同时暴露射手位置。
训练有素的王军,夫人的暗卫,就潜伏在对街屋顶。
银兰想从后院绕去,几个暗卫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却被香逸雪坚决阻止。
王军,绝不能杀,否则就是跟王开战!
仇要报,但不能大动干戈,龙族人的血,已在中原流得够多!
香逸雪燃放烟花信号,在叶影的铁骑到来前,屋顶上的暗卫悄悄溜走。
回到飞龙山庄,蝶儿、南宫郁、慕容韵等人商议半月,最终拟定一个计划,密函发给帝都的龙族暗桩。
三个月后,在龙城香长老连续几次,遭遇莫名围杀的情况下,帝都发生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件——风流美丽的隆萝都夫人,在温泉山庄爱神泉内,刺伤了帝都之王!
这一刀刺得狠毒,帝都之王昏迷数月,终在一个清晨醒来,用微弱气息问了几句话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