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乐觞的心是清明的，他有的时候也是庆幸的很的，看不到箜的表情，也就不会觉得绝望，他从来都不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不能，他看不清箜，但是箜能看清楚他，他知道留在箜的身边就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他终究不想再增加箜心里的负担。

乐觞看不清不代表不知道，他知道，箜每一夜陪着他入睡之后，就会独自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月亮，留给乐觞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乐觞知道箜还在等他，等那个师父，他终究只是爱着那个人的，乐觞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箜来说可能也只是一个责任而已，但是他偏偏任性了，他无论是用什么身份都是想要在箜身边的，多么自私，也多么无奈。

箜再也没有碰过乐觞，虽然温柔，但是更像是对待一个孩子，或者是一个朋友，这是他的责任，与爱无关。

乐觞一直笑着，从来都不会给箜带来麻烦，不想让箜看到他的悲伤，不想让箜觉得难过，也不想让自己更加的不堪。

乐觞只不过是看不清东西，而不是看到不到东西，所以乐觞习惯把所有的家务都做好，然后做上饭，等着出去工作的箜回来。

箜说，你不必如此的。

乐觞笑，我也是能做些什么的。

箜不再说话，似乎是明白乐觞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做。乐觞想要的是留在他的身边，大概也是想要他的爱的，但是乐觞却明白，箜爱的也只有师父一个，等待的也只有那个人而已。

如果想走，我不会拦着你的。箜对乐觞说过，乐觞却没有了上一次的声嘶力竭，没有任何质问，只是笑，温和的笑，他说，我不会离开的。

乐觞终于也只陪了箜十年而已，十年之后，乐觞还是走了。

箜想，人的寿命不是也是很长的么，乐觞也不过三十而立的年纪，未到四十，可以说正值壮年，为何他会那样匆匆的离开，箜怎么也是想不明白的。

大夫说，乐觞心中一直压抑着，终于是搞垮了身体。箜一直看着乐觞，又怎会不知道乐觞是一直笑着的，总觉得大夫是骗人的，乐觞怎么会觉得痛苦。

自己明明一直陪在乐觞身边，一直对乐觞很好，乐觞也是很喜欢拉着他的手，轻轻磨蹭着他的手，对他说“我觉得很幸福。”

箜会握紧乐觞的手，轻声说“幸福就好。”所有的痛，一个人背着就够了，箜以为他是背着的那个人，却不知道乐觞也是疼着的。

你也是疼着的么，乐觞，为何我都不知道，为何到最后你要对我说，抱歉。是我负了你的情，你又为何会如此自责。

那一日，乐觞还是笑着的，对箜说，我终于是不能给你幸福的，也许我走了之后，你等的人就会出现，可惜，我看不到你开心的笑。

对我笑一次好不好，虽然不会觉得幸福，但是能不能给我一个觉得幸福的笑容。

箜对他笑，乐觞也笑，乐觞轻声说“你看，很容易吧。”

那一日，箜一直握着乐觞的手，乐觞的脸色很苍白，却还是笑着的，这样的笑，箜看了十年，一直没有看明白，现在看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觉得幸福的笑，那些开心的笑，原来都是可以伪装出来的，原来，乐觞一直懂他的无情。

现在，你可以放下那些责任了，对不起，让你疼了这么多年，但是，我真的喜欢你，原谅我的任性，现在我走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忘记我？

我不会忘记你的。箜握紧乐觞的手，终于觉得很痛。

要了你十年，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了……

我喜欢你，箜，我喜欢你。

我知道，我也喜欢乐觞。

乐觞笑，伸手摸了摸箜的脸，箜，你还是这么的温柔。

箜手心里的手，终于还是变得冰冷。

呐，箜，我这样的离开，是不是你就不会觉得太难过，我对你没有任何怨恨，只有愧疚，要了你十年，换我们来生再不相见，可好？

（三）

箜不知道一个人要怎样才会笑着抑郁而终，一个人承受着疼痛，那个总是笑着对他说欢迎回家的男子，终于还是消失不见。

箜开始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回家总是会找寻那个人的痕迹，想着那个人迷迷糊糊的撞到门上，想着那个人喜欢吃甜食，腻得只叫牙疼，却还是要咬着手里的糕点不放。

关于师父的记忆在慢慢的变淡，只是关于乐觞的记忆在慢慢的填满了他的生活，夜里的他还是喜欢呆在院子里的，只是却再也感受不到身后炙热的目光，人，真是一个犯贱的动物，失去了才会觉得珍贵。

箜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时间，只是忽然觉得活着是一种桎梏，明明痛，却无法解脱。

箜开始一心一意的等着师父回来，也开始回忆和乐觞的一点一滴，那人的笑，那人的好，忽然就这样的明显。

箜说，师父，这个人是不是和你很像的，但是我到底喜欢的是他还是你，为什么这一刻我是分不清的呢？

三月的雨，依然绵缠，箜懒散的不想出门去，只是在家里打扫着房间，然后坐在院子里望着天。却不经意间想要去乐觞的坟前看上一看，不知道乐觞有没有轮回，也不知道乐觞有没有找到幸福，要是没有，乐觞大概是会觉得寂寞的吧，不如去陪他一会。

箜想回屋子里换一件衣服去看乐觞，在找衣服的时候却不经意间碰到了柜子上的花纹，觉得手中的感觉不对劲，这似乎是一个机关，箜试着摸索了一下，竟然发现柜子自己缩进了墙里，然后咔嚓一声，一个地道出现在面前。

箜心里一惊，却还是拿起了烛台，进入了这个神秘的地道。

地道里昏昏暗暗的，直到他的脚步声响起，地道里却亮起了光，箜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地道的两旁都是烛台，而这蜡烛却都是自己突然亮起来的，似乎是知道他会来一般。

箜一直沿着地道走，发现地道尽头有一个桌子，还有椅子，桌子上有一块清澈的玉佩，他走过去拿起玉佩。

玉佩却在此刻发出了光亮，仿佛是一道帷幕，垂挂下来。

箜，好久不见。

箜几乎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一瞬间泪流满面，觉得他也是控制不住的，泪水就那样一直落下。

师父。

箜，我这样也不算是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因为这又身为人才能打开这玉佩里的记忆。

师父，我很想你。

我知道。

为什么你不回来的？

箜，不要再等我了，我可能回不去了。

为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是现在我却是不能告诉你的。

师父！箜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帷幕里面的场景却换了，箜呆呆的看着帷幕里的人影，那是乐觞，乐觞早就发现了这个地方。

你也一直在等他么？

我想一直等着箜来见我，但是我的力量却已经不够了，也许，我还是要失约了。

你现在，在哪里？

我不能说。乐觞，你能不能让箜来见我？

我……

你们今生是不能在一起的，来世，我愿意许你和他一生情。

箜看到乐觞苦笑着说，我不能，我不要来生。

这样你只会逼着我和他不见，而你自己也身处在地狱之中，你又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我信，但是，我不怕的。

师父叹息一句，终于也是不能强求的，但是想要见到箜，他的眼神变得凌厉，似乎会立刻将乐觞杀死在地道。但是乐觞接着开口，我只想陪着他，给我十年，若是他不能喜欢上我，我就带他来。

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力了。除非，我们订下契约，十年后，你把你的生命交给我，不然你会立刻死在这里！

好。

然后，箜看到乐觞惨白的脸，伸手握住玉佩，现在，时间到了，我将一切都交给你，我真的累了，我欠了箜十年，日日夜夜自责，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我等不到他了，我把他还给你。

乐觞几乎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而箜熟悉的那个身影却再次出现，他看着乐觞，乐觞笑，那么熟悉的笑，却是流着泪的“我不是一定想要你们分离的。”

师父说，我会许你和他来生再相遇的，下一次，你们会在一起的。

“那个时候，我不是我，他不是他，我不要这样。若是你真的能够实现我的一个让我用这十年的时间和生命，换我和他来生再不相见！”

乐觞倔强的看着师父，师父却苦笑“我也是不能和他在一起的，你只道是你自私，我又何尝不是，明知道我不能跟箜在一起，要他来看我最后一面也好，总归是下半生都是你的，只是我却那么的自私，说了那样的话，和你订下了契约，非要你用命来换我和他相见，若是我能够诚实一点……”

没关系了，无论如何你都是他爱着的人，若真是我还有什么希望，我只求来生再不相见，便再也不用忍受着锥心之痛。

乐觞依然是笑着的，带着箜最熟悉的笑容。

箜仿佛听到，乐觞轻声的叹息，以及那一句，我喜欢你。

（四）

箜不知道事实原来是这样，这也是为什么乐觞会突然死去的原因，到底是师父的逼迫还是自己的无情，让乐觞露出那样的表情，疼却不后悔的表情，究竟又是谁的错？

箜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场景，直到忽然有见到了乐觞的容颜，乐觞眷恋的看着箜，似乎是想要伸手触摸箜的脸颊。

我喜欢你，箜，我喜欢你。

对不起，要了你十年，对不起让你日日夜夜都想念着你的师父，却看不到他，对不起索要了你十年的温柔，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箜看着乐觞转身，想要伸手抓住乐觞，却只握到一片空气，箜不知道自己明明是不会哭的，但是为什么眼泪又是这样一直流下来。

乐觞，你这个笨蛋啊啊啊啊啊啊！！！

似乎是积攒了多年的痛，终于一瞬间都迸发了出来，那样的疼，那样的苦，为何，为何你们都是这样，这样的自作主张，你们真的喜欢我，若是真的喜欢我，又怎么会这样的对我！

为何，总是要我一个人忍受这分离，为什么都是这样一声不响的离开，为什么，你们都没有在乎过我的心情。

乐觞，你赢了，你赢的彻底，我喜欢上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的喜欢上你了，可是你却这样的离开，凭什么下辈子再也不见，乐觞，这个时候，不再是你说的算的！

箜感觉到有人摸着他的头，他抬头，看到的师父熟悉的笑容“箜儿终于选择好了么？”箜那样定定的看着师父，师父依然是温温和和的笑着的“你是不是很难选择，无论是乐觞还是师父消失，你都是受不了的？”

箜茫茫然然的点头，师父笑了笑“若是我能够实现你的愿望，你能够珍惜么？”箜紧紧的拉住师父的衣袖“我不要你为了乐觞而伤害自己，他是我的责任，他所承受的痛，都是我给的，我不想让另外一个人再背上这样的痛。”

师父笑着拍了拍箜的头“你不知道很多事情，乐觞本来就是要死的，他和我是不能共存的，现在要你选择，你会如何选择？”

箜茫然的摇头“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你来选择，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可敢赌上一赌，赌我和乐觞都留在你身边，输了，我和乐觞，都无法在你身边，你可敢赌？”

箜还是有些迷惑的“若是我不赌又会如何？”师父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若是你不肯赌，那么现在你只能做出选择，要我，还是要乐觞留下。”

箜看着师父，似乎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向前，他想要乐觞活过来，想要乐觞在自己的身边，想要亲口告诉乐觞，他喜欢乐觞，想要看到乐觞真正幸福的笑容。

但是，他永远都不能够看着师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做不到，宁可舍弃了自己，他也是做不到的。

看清楚你自己的心，箜，仰慕和爱是不一样的。

箜说“师父，让我考虑一夜，明日，我来给你答复。”

师父笑“好，我等你。”

（五）

想了一夜的箜，是红着眼睛来到师父面前的，虽然不是哭红的，但是也能看出来箜内心的纠结，箜就那样定定的看着师父，然后笑了“师父，我想要你活下来。”

师父有些微愣“我以为你会选择让他活下来的。”箜笑了笑“是啊，我喜欢他，并且会因为自己没有对他说一句喜欢而觉得遗憾，但是，我却不想再一次遗憾，若是我选择了让他回来，我会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师父，我想乐觞之所以会守着我十年，不过也是希望我能够心里只有他一个，若是你活了下来，我的心，终于也能够得到解放，我可以一心一意的陪在他身边，我相信他能知道我的心思。”

师父笑了笑的摸着箜的头“那么，你对于师父的感情，是假的么。”箜低着头，不肯看师父，他轻声说“不是，是真的爱过，但是爱的太过寂寞，没有边际的等待，于是贪恋了温柔，尽管每天都要提醒自己是要等你的，但是我却没能控制住我自己的心。”

箜微笑“所以我负了你，负了他，十年负尽两生情，我终于也是想换了这份情给你的，下一世好让我不再迷茫，我不想跟清素一样，还要纠缠于过去，我只想要未来。”

师父笑了笑“其实你埋下去的尸体并不是乐觞，乐觞来到我这里之后立刻就死去了，那只是一个幻象，而我也想过要你做选择，所以乐觞的尸体，被我放在了冰床上，并没有腐坏。”

箜惊异的看着师父，师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去看看他吧，他一点都没有变的。”

看到乐觞安静的躺在冰床上，箜几乎要泪流，只是他颤抖的去触碰乐觞的肌肤，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这个人，再也不会对他笑了，不会对他说欢迎回家，不会对他说喜欢，箜伸手握住乐觞的手，凉凉的僵硬的。

“即使看到他，你还是要这么选择的么？”师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箜摇头“我不后悔这个选择，现在我完完整整的是他的了。”

“那很好啊。”师父轻声说道。

若是这个时候箜肯回头看一下，他就会看到，他那坚强的师父，泪已经湿了衣襟。

这就是宿命，当我以为我一定能够得到解脱的时候，你却告诉我，你不爱我了，当他终于放弃的时候，你却发现你爱上他了。

你总说我们不顾你的感受离开你，你又为何不坚定自己的心，你又为何总是那么容易沉溺在温柔之中，又为什么那么容易错过。

如果没有被爱过，就不会期待去爱，如果我不是对于你对我的爱有所期待，我也不会落到如此的地步，爱情是错，还是我们是错，为什么要在一个地方兜圈子，三个人的痛，又要怎么解脱？

师父轻轻从背后抱住箜“箜，我，喜欢你。”

箜嗯了一声，然后，脸颊划过一道泪痕。

因为犹豫，因为执念，所以，我与我的幸福疯狂的错过。

（六）

师父说，我要带着乐觞的尸体离开这里。箜伸手紧紧的握着乐觞的手“可不可以将他留在我身边？即使只能这样看着也好。”

师父摸了摸箜的头“我知道你是不想跟乐觞分开的，留下来也无妨，只是我想有一件事情你是不知道的，救了我的人，都是无法轮回的，可以说要以灵魂的姿态漂浮在现世，直到心中没有了执念，便会灰飞烟灭。”

箜愣愣的抬头，看着师父，不可置信的看着，仿佛没想过原来这是比死还恐怖的罪罚，他轻声问“师父，你到底是犯了什么罪，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师父笑“你倒是聪明的紧，倒也是知道我是犯了罪的。”箜说“自然是知道的，若不是一种罪罚，你怎么会被关在玉佩里，又为什么救你的人，会落得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