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驾轻就熟的穿越着错纵复杂的回廊与一间间宫殿的皇甫隐,从他打算去武陵游玩便决定一辈子不再看一眼的地方,居然这么快的又得再度面对,皇甫隐的内心不仅是杂乱更多的是心痛,因为这里住的是他想恨也恨不了,想爱却无法占为己有的那人。
皇宫,不论外表多么宏伟壮观,多么富丽堂皇,仍是无法藏尽里面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名声,作了多少卑陋龌龊的事。
母亲是贵为皇后的皇甫隐,虽然上面有一位已是太子的兄长,仍是避免不了宫廷里权利斗争的祸害,他不知道他从几岁开始有儿时记忆的,但他很清楚是从何事开始对自己身为皇子的身份有了深刻的体会。
十一岁那年,不小心迷失在回廊中的他,遇到一个笑的很温柔的妃子,一向被兄长保护的很好的他完全不懂的什么是怀疑,接过那女子送给他的甜糖便开心的吃了,而他差点为此丧了命。
捡回一条小命的他,茫然望着床旁焦急的快哭出来的兄长与表情有些怪异的母亲,完全不明白是发生什么事,那之后他的生活就全变了。
兄长不再只是温柔的陪他玩,宠溺的让他作着任何他想作的事,更多的时候像是严父般要求他学习,然而最难过的事,莫过于兄长从那件事后就殷殷告诫的一句话,『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相信。』
年纪稍长后,因为皇帝身体欠佳,宫斗更为剧烈,那时的他终于体认到兄长那句话的用意,可是要他连兄长和母亲也不信任是不可能的事啊,只是他知道兄长也变了,以前的兄长能不在意日后是谁登基,可是如今为了稳住太子的位置,暗地里早除掉不少人,双手已是染满血腥。
而兄长对他的宠溺不再复见,馀下的温柔也是有条件的给予……
十三岁那年,兄长终于登上他用鲜血铺出的皇位,以为兄长登上天子之位,已能高枕无忧,没想到只是另一条血河的开始,而他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因为他的兄长用着哀求的眼光凝望着他的双眼。
十五岁那年,在内忧外患下,兄长选了他当平西将军,统领三军将士出征,他那时深深以为兄长是信任他的,因为当时朝廷权臣都吵着要推荐自己人上阵,好趁机握住军权壮大自己的
势力,兄长会选他,不就代表自己是被相信着的吗?
边境的征讨足足过了六年才完全平定,而他也不再是个青涩的少年,回到朝廷上的他,不意外的军权被收回,封了领地成为湘王,给了个虚衔的荆州刺史和御史大夫,赐府邸于京城。
那时的他傻傻的看不清兄长的真正用意,以为兄长了解他无心于政事才如出征一般,给官职不给实权,仍旧是心甘情愿的为兄长所用。
渐渐的他明白自己对兄长不再是单纯的崇拜,望着兄长冷艳的侧脸与充满魅惑的细长凤眸,他明白他的双眼里掺杂着赤裸裸的欲望,他想得到那高高在上的人,只是那是不可能的,兄长只当他是小孩子。
每次进宫他都得抑制自己想将人掳走的狂念,他知道他这么作的后果,不仅得不到心,更是连人也得不到,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待在兄长的身边,没想到这只是一场没结果的痴梦。
一再压抑的单相思,直到兄长赐给他宠姬后,他知道他无望了,要是他的兄长有一点在乎他又怎可能会作出这种事呢?
府中的宠妾成群,全是朝臣送来巴结的,但他更明白这些美丽的男男女女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是为打探他的一切而来的,偏偏要送走还得编借口,觉的麻烦的他只好花米粮养这群人。
因为得不到心中想要的人,又羡慕别人有家有儿的温馨情景,不论走在何处只能板着冷脸对应每个人的他终是觉的累了,开始幻想着若是在家中有着等待自己的儿女们,能让他尽情温柔的疼爱是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尔后他要求自己得淡忘对兄长的痴念,也开始召唤那些养了一大段时日却毫无用处的男女来承欢。
只是这梦永远也没有成真的一天。
努力了近一年,府中女人就是不见有人挺起肚子说她有了,一开始以为是那群女人的问题,一气之下就全撵出去或送人,买了几个家境清白的良家女子进府,几个月后,他买进来的女子仍旧没消没息,但他送人的却听到有一、二个已有身孕的传闻。
那时的他隐约的感觉到是自己有问题,找了李御医看诊后,确定是他的问题时,他只觉的瞬息间天地变色,虽然有心理准备,仍是怔愣的什么话也说不出,不想放弃的他,就这样吃了几年的补药偏方仍是没有好消息传来,最后他不得不舍弃他的天伦之梦了。
过了二、三年,他终于能平静的接受自己无法生育,无法像常人享受天伦之乐的事实,然而隐藏其中的真相却不愿让他好过!
听到从小照顾他长大的李御医被定罪入狱,皇甫隐关心的想去了解其中缘由,依着他的身份,很容易的他就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御医没想到他入狱后,湘王竟会亲自来此处关切他的处境,脸上展开一抹虚弱的微笑道:「湘王,多谢您的好意,这事罪臣早看开了。」他早知道当他对那人形成威胁时,他的下场会是如何凄惨,但他就是拒绝不了那人对他温柔软语的请求。
皇甫隐不忍,毕竟从他十一岁中毒后就灾难不断,虽说是职责所在,但若不是此人的超凡医术他早已死了。
李御医看着青年皱眉的神情,是真心的为他担忧后,嘴边没了一开始的应付笑意,反是不在意的问了一句话,「你的不育原因是什么你知道吗?」
皇甫隐疑惑的看向人,当初就是这人诊断说他不育是天生的隐疾,怎现在又反问他呢?
御医顿了一会,撇开脸神色痛苦的哑声道:「别太相信你的兄长,他的皇位上铺的可不只是鲜血。」
皇甫隐闻言当场怒叱对方的不知好歹,他知道李御医与兄长的交情非比寻常,才会费心来此想了解二人的心结,御医明明知道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他的兄长,没想到对方居然对他出言说着兄长的不是,气冲冲的就回到自己的王府去了。
事后几日冷静下来的他,想再去问清楚那日对方反问他的原因是什么时,才知道早在隔日清早就被斩首于牢中了。
待在朝中几年,权利斗争看多了的他,多少也感觉到兄长对他有防备之心,但他一直认为自己坦荡荡的,久了兄长绝对能了解他的忠心,但皇甫隐一想到自己王府内养的一群为数不小的老鼠,不禁反问自己……真有那一天吗?
一旦有了怀疑,便像是生了根的草越发蓬勃,而御医的问题更是深植于心,皇甫隐内心渐渐开始有了动摇,不久按捺不住的他便命人暗中探查兄长私下所作的事。
兄长作事向来小心而仔细,也就等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才查到一些眉目,只是这点消息就足已让他梦灭人醒而绝望。
到底他这三十年来的努力是为了什么!他有做错什么吗……为什么兄长要如此对待他!
第十章
皇甫隐站在御书房外,等待太监的通报,虽是冷着一张脸,心脏却是不受控制的激烈跳动着,以为早已绝望心死的自己,仍是无法自主的被牵动着吗?
不到片刻,皇甫隐被人迎进御书房内觐见皇帝时,皇甫习已起身离开案前,大步向前走到人面前欣喜道:「皇兄总算盼到你安全归来了。」
皇甫习微笑的打断正要行礼拜见的皇甫隐,「不过个把月没见,你倒变的生疏了,连外人不在时也要行礼。」身旁侍候的人早依惯例行礼后悄稍自动退出门外去候着了。
「是臣以前太过放纵不懂自制,还请皇上见谅。」
青年过于严肃的言词让皇甫习闻言不禁蹙起姣美的眉头,「你是怪皇兄未能及时救助你,让你在外头颠沛流离生活二个月吗?」
皇甫隐垂首平静道:「那是臣贪玩所致,怨不得人。」
「听到你出事,皇兄便出动大批禁卫军上山去寻你,你可知皇兄的内心有多焦急,等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有你安全的消息传来,你可知道皇兄那一刻是如何的感谢上天让你留在我身边吗?」
温柔而略带埋怨不平的话语,皇甫隐知道兄长是真心待他好,可他心里更明白这全都是不以名利权势为前提下才能享有的……
皇甫隐抬头直视着面前的人,「皇兄,臣都三十一了,总不能老像小孩子一样没大没小,一点规矩也没不是吗?」
皇甫习温柔的一笑,「你是我亲弟弟啊,皇兄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呢?」
以前的他不知道站在众人面前冰清高洁的兄长只是个表像,只要兄长能对他绽开微笑,他就觉的很幸福,觉的他所作一切都是值得的,可如今呢……每一笑只是无止尽的痛楚!
无法一直面对照成自己痛苦源头的皇甫隐,再度低下头道:「皇兄,臣有一事相求,还请能应允。」
「你我又不是外人,直说无妨。」皇甫习微笑的回应,以为对方羞于开口才会低头掩态。
「臣在武陵遇害,幸得恩人相救才能捡回一条命,相处之下得知恩人自出生便带着病疾,臣不想欠下人情,想请皇兄助一臂之力可好?」
皇甫习心中虽觉的有异表面却是不动声色,面带微笑一口即应了皇甫隐的请求,接着便问起青年在山中之事,心中则是另有一番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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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麒躺着休息不过一个时辰,就见青年带着二名上了年纪,一名年纪相仿的大夫走进屋来,皇甫隐进门见人正望着他,便欣喜微笑道:「大爷,这是皇宫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三位御医。」
盛麒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皇甫隐知道人正在气头上,也不引以为杵,开口吩咐身后三位御医道:「你们去帮床上的大爷把脉,细心点知道吗?」
「是的,老臣知道。」
御医们这才敢抬头望向床上的病人,从方才王爷不同于平常待人的高傲态度,他们就已经非常的讶异了,如今一见到对方的真面目,更是惊愕的说不出话来,无法相信湘王居然能容忍一个丑陋无比的人无视又无礼的对待,而在一旁等待御医动作的皇甫隐发现他们的停滞,不耐的冷哼一声才让他们想起正事而回神。
看着御医把脉时皱眉为难的的表情,皇甫隐正要开口询问,外头却传来下人通报皇帝亲驾,人已在大厅里。
青年眉头深锁,只得匆匆往前院大厅走去,盛麒却觉的青年的表情太过怪异,门才关上不到片刻便被再度打开,进来了一位冷艳高傲有着无形的威严气势中年男子,一双眼眸幽深不见底,微微勾起的眼角,带着说不尽的魅惑之意,后头则跟了六位训练有素的待卫,正低头把脉的御医见了来人,马上恭敬的行礼道:「老臣叩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甫习摆手让人继续看诊,而盛麒仍是面无表情的一句话也没开口,让一旁众人不禁捏了把冷汗,深怕被迁怒而惹祸上身。
皇甫习并未说什么,只是走近仔细观察人几眼,淡然道:「你就是隐儿的恩人?」
不知道为何,盛麒只觉的此人非常的刺眼,随意的回道:「算是吧。」
皇甫习还待开口问什么,门已被大力推开,皇甫隐微喘的走进来道:「皇兄,你来是有何事吗?」
皇甫习看人来的如此快速,脸色又有些微的慌张,内心更加确定床上之人对皇甫隐的重要性,「难道皇兄想亲自向你的恩人道谢也不行吗?」
略微哀怨的口气,让青年一时心思复杂而难以开口回应,他终于明白自己心中仍无法完全将兄长摒弃于外,可是他更明白兄长来此不可能是想道谢,而是想探虚实,想知道他带回来的人会不会对皇位照成威胁,否则为何要刻意调开他呢!
盛麒冷眼旁观着这对兄弟,尤其是青年为难又暗藏悲伤的神情,瞬间让他了悟一件事,闭上眼的他心中一股刺痛慢慢传开来,久久也无法散去。
第十一章
为了不影响御医看诊,两兄弟便不再开口说话,而盛麒则是闭眼假寐,不再理会对他来说像是来演戏的这群人。
一室沉默良久,最后三名御医不仅是面上带苦,更是冷汗涔涔,全部齐跪伏身于地颤抖道:「湘王爷,请恕老臣们能力不足,无法为您的贵客诊治病情。」
青年闻言一时愕然,接着慌乱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大爷他是怎么了吗?」
面对湘王不伦不类的称呼,年老的御医仍是维持原本的贵客叫法,低头惭愧道:「方才老臣们轮流为王爷的贵客把脉,然而其经络脉像错乱的不若常人,老臣才疏学浅无法正确判断其病痛在何处,也不敢冒然为其施针推血……」
「别开玩笑了!」听到此皇甫隐已是听不下去其下的话,愤恨的一伸手即掐住发话的老御医喉头,怒叱道:「你们不行那大爷该怎么办!」
看到弟弟发如此大的怒火,皇甫习更对床上阖眼对众人的人留上了心,「隐儿,你先放手,你就算捏死了御医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那我该怎么办……」松开手后,皇甫隐一阵茫然无头绪,偏偏大爷又置之事外,一句话也不说,连张眼看一下也无。
大爷是不是真觉他很不可靠,蠢到无法信任呢?
皇甫习淡笑的安抚人道:「别担心,皇兄待会叫宫内的太监先送来千年人参二株给你,让你的恩人先补补身体,并且昭告天下重金找寻能人异士治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出多久一定找得到能医治的人。」
这个方法虽好,青年却只能猛摇头反对道:「不,昭告这事行不得!」
「你不想为你的贵客治病了?」
「不是的……」皇甫隐捺不住心底深处一直涌上的凄苦,撇开脸垂眸说道:「大爷是臣弄昏后连夜带下山回京城的,当时在山中明显还有寻他的人马,若是一昭告,臣怕会泄露了大爷的行踪。」
皇甫习闻言明白了床上那人脚上为何会有铁炼的原因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语带愧疚道:「难得隐儿有事求助于我,为兄却无法为你排难解忧。」
摇了摇头,皇甫隐苦涩的回道:「皇兄这事不能怪您,是臣自己未深思熟虑的结果。」
「没帮上你的忙,皇兄很抱歉,有何需要的,你再来宫里找皇兄吧。」
「谢谢您,皇兄。」
皇甫习微笑的摇了摇头,阻止青年的送别,自个带着侍卫和御医回宫去了。
待人走远后,皇甫隐才走至床边轻声道:「大爷,你是不是早明白这结果了……」
盛麒闻言连眼皮子也懒的开,只是随口应道:「你说呢?」
青年急急的反问道:「大爷,那你知道这天底下有谁能医治好你的病吗?」
盛麒不答,只是淡漠道:「我累了,想睡一会。」人跟着转过身背对人不再说话了。
皇甫隐纵有满腹苦楚与困惑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只能低头轻柔拉好锦被,款语温言道:「好好休息,醒来有事就喊我过来。」
盛麒没回应,只是闭眼休息,青年虽然伤心也只能默默转身走出,到书房处理近期不在府中所累积的杂务。
到了近傍晚时分,皇甫隐一手端着才煎煮好的独参汤,一手轻巧的打开房门,门才阖上转过身,青年察觉到在内室休息的盛麒已隐约有动静,走进后将手中的瓷盅放置在桌几上,几个踏步就走到床塌,温柔小心的扶着刚醒来的人起身坐好。
待人坐稳后,青年转身端来瓷盅,盖子一打开香味即飘来,盛麒薄唇微启露出笑容,皇甫隐见人微笑,即开心道:「这是兄长命人送来的千年人蔘煮的,对身体很好的,我吹凉喂你喝好不好?」
盛麒只是淡笑道:「我喝不下那么多,你先喝一半,剩馀再给我吧。」
「大爷,我有在一旁监视下人煎煮这独蔘汤,不会有问题的……」见人仍是维持着笑容不接手,青年心里霎时一阵苦闷,微微吹凉后,一口气就喝掉一半,盛麒这才伸手接过。
「待会让我睡就好,知道吗?」
「恩恩,我知道了。」青年欣喜的回应着,心想着对方是不是认同了这蔘汤的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