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该交代的地方都交代完了，黎歌直起身子来，脸庞却在不经意间碰到睿泽的发丝，细软地发丝划过脸颊耳边。他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睿泽感受到头顶的目光，也直起腰来，转过头，和他对视起来，问道：“这些工作是要我今天加班完成吗？”

“今日事今日毕，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提前离开。”黎歌露出一副无所谓你看着办的模样，稍稍耸了耸肩。

睿泽握紧拳头，眼睛里露出坚决的目光来，说道：“我明白了，今天我会完成的。”

“那就好。”黎歌似是无意地轻笑一声，迈出脚步，说道，“冰箱里有食物，你自己做晚饭吧，我现在要出去了。”

说着，他顾自走出工作室。睿泽跟了上去，心里有些疑问，自从到这里工作之后，并没有发现黎歌有晚上出去的习惯，他虽然有些想问，但是觉得自己和黎歌只是工作上的关系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何必去管他的私生活呢。

“你跟着我做什么？”黎歌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扫过身后的睿泽，说道，“今天就替主人看家吧。”

睿泽握紧拳头，不满地低吼道：“不要自称主人，最多我叫你一声老师！”

“再有骨气一点，新人。”黎歌忽地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心情颇好地取下衣架上的风衣，围上围巾。

关上门的时候，他居然还略有深意地抬起眼睛看向还呆立着的睿泽，用口型说了一句话。门迅速地合上，只留下睿泽一个人还有些错愕地在那里纠结地猜测着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晚上，睿泽一个人简单地解决了晚饭，便钻进了工作室。公寓算不上大，却比睿泽的房子还要冷清许多。这个公寓里并没有过多的摆设，让人觉得空旷里带着几分寂寞。

工作室里角落里，只有一个花瓶还显得稍稍有些气息，里面插着一朵鲜红如血的玫瑰，不过是枝假花。冷色调的淡蓝色历经了许多的岁月，已经失了原本的纯粹，灰暗里却含着几分苍白。

平时还不觉得怎样，今日一个人在工作室里，还真是觉得冷清，若不是暖气缓解了一点气氛，他还真以为自己躲在了冰窖里。

他埋下头去，小心翼翼地贴着网点纸，桌上的台灯放出明亮的光扑在白得有些耀眼的稿纸上。

不知过了多久，刚刚拿起一张原稿，准备开始画效果的时候，却听到门铃拼命地响了起来。不过他首先听到了不是门铃声，而是有些异样的人声，然后才从工作里惊醒，听到有人正在拼命地按着门铃。

他走出工作室，才更加听清楚来人正在拼命喊着开门，不过声音似男似女，又带着很重的醉意。

“黎歌开门！”“小歌歌，乖，开门！”“黎大神，再不开门我就在你门口吐了！”

门外人刚刚喊完最后一句，门就砰地打开了。睿泽看着眼前一身妖冶打扮的人觉得有些熟悉，还没来得及转动脑筋，那人一个飞扑就把他扑倒在地。

“小歌歌，你真坏，这么晚才过来开门！”说着，那人死命地往他的怀里蹭啊蹭啊。

睿泽终于想起这个有点面熟的人不就是白天见过的楚宣吗？心里又是觉得惊悚又是疑惑。

“你是楚宣吧，怎么会在这里？”他像赶恶灵似地把楚宣从自己身上推开，楚宣翻滚了一下，又顺势滚了几圈，滚到了一边去，还不停地咯咯笑着。

睿泽一个头两个大，以前听说有的漫画家脾气古怪，他因为不怎么和别人接触所以并没遇上，现在算是遇上了，而且个个古怪之至。

他从地上爬起来，把门关好，然后怔怔地看着他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在地上翻滚——给公寓擦地面的模样，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楚宣停止打滚，蜷缩着身子缩在一边，默不作声起来。

睿泽看他醉得不轻，生怕他酒精中毒昏迷过去，连忙走到他跟前弯下身去，伸手准备把他拖到沙发上去，却不料想反被他摆了一道。

楚宣伸手用力一拽，睿泽身子往下一弯，惊愕之际，楚宣抬起身子，趁势在睿泽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得意地说道：“啊，偷袭成功！”

睿泽所有的思想开始混沌，最后一团浆糊。由于本能，他迅速地抓住身旁的沙发直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

大醉的楚宣有点开始清醒起来，揉了揉眼睛，眼前的男人身影轮廓有些模糊，但是他还是认清了，有些疑惑地问道：“原来你不是黎歌啊，你究竟是谁？”

睿泽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副并没错做事毫无悔意的模样，眉头不由蹙紧，说道：“我是黎歌的助理。”

“哦，原来如此。好像有点面熟，好像哪里见过，难道是CLUB？”楚宣醉醺醺地说着，若不是声音出卖了他的性别，还真是会给人造成错觉。

“我们今天在《少年行空》的编辑部见过，楚先生。”睿泽稳住心神，掩饰内心的慌乱，说道，“我想知道楚先生刚才是什么意思？”

楚宣狐媚地甩了甩头发，无所谓地说道：“不好意思，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而已。”

“只是恶作剧而已？”睿泽稍稍宽了心，却对自己像个少女被偷吻一样惊慌失措的反应觉得有些丢脸。

楚宣的醉意醒了一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靠着软垫，问道：“黎歌呢？”

“他今天出去有点事情。”睿泽冷淡地说道，眼前这个人和自己认同的《冥戒》作者楚宣实在是差距悬殊，让人无法接受。

“哦，原来是这样，那么，你今天就是要在这里过夜喽。”楚宣眯起有些魅惑的眼睛，饶有趣味地看向他，仍是一副醉意。

“我刚才看见厨房里有一些可以醒酒的东西，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睿泽并不想和醉人多做计较，面对着这个异装的男人，他一时还无法适从。

“谢谢！黎歌助理万岁！”楚宣又开始一副醉意，伸出双手高呼万岁。

睿泽头痛，连忙躲进厨房。没过多久，他就端了碗醒酒汤走了出来，看到楚宣躺在沙发上，默然不语。

“喝了吧。”他走上去，稍稍有些恢复的楚宣已经可以自己把醒酒汤灌下去了，那也不用他动手，省了许多麻烦。

好不容易从醉意里恢复的楚宣，揉了揉额头，抬起眼睛看向坐得远远的钟睿泽，说道：“我只记得到黎歌这里来了，你是他的助理？”

睿泽点点头，心道：总算醒了。

楚宣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坐得那么远？”他已经完全把刚才的事情忘掉了，忘得彻彻底底。

“没什么，不知道楚先生是否还有什么事？”睿泽端坐着，问道。

“好一副主人的模样，既然黎歌不在的话……”楚宣微微昂起下巴，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睿泽略带期待准备送客的眼神，他又吐出接下来的字，“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那么，楚先生，我还有工作要忙，不能替黎老师招待你了。”睿泽站起身来，有礼貌地点了点头，便毅然地走向工作室。

这时，楚宣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现在穿的是黎歌的衣服吧。”

睿泽只是简单地答道：“是黎老师暂时借给我穿的。”

“恩？黎歌居然会这么做？”楚宣轻笑出声，道，“看来，你对他来说，是个特殊的存在呢。”他用右手撑着下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我只是个助手而已，没什么特别的。”睿泽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却被这句话激起了千层浪，心里顿时有些不安起来。

第十八章：回复

睿泽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顾自走进工作室，正顺手关上门的时候，却被人用手臂挡了一下。

楚宣挤了进来，叉着腰，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我早就跟他说过，这个工作室这么旧，就算不换个地方，至少也要重新粉刷一下啊。”

这句话倒是没错，这个地方的确是陈旧，甚至可以说少了几分人气，似乎和黎歌那样的人物实在是不相配。

睿泽看了一眼楚宣，知道他对这里远远要比自己熟悉许多，也不再去管他，顾自坐了下来，拿起笔来，准备把未完成的工作继续下去。

楚宣转过身看向伏案作画的钟睿泽，便凑了上去，弯下腰来看他下笔，一边摸了摸下巴，一边点了点头，说道：“嗯，很不错嘛，看你年纪轻轻的，水平还不赖。”

“我可是被黎歌称为大叔的人。你的头发掉下来遮住我的眼睛了。”睿泽有些不满地搁下笔，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楚宣。

楚宣这才直起身来，摆了摆手，说道：“抱歉抱歉，我在这里等着很无聊，反正也没事做，我来帮忙好了。”

“你醉酒刚刚醒了点，坐在一边休息吧，不过我还是劝你回去吧，因为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睿泽说道，“而且这是我的工作，我不能让你上手。”

楚宣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地说道：“居然敢不相信我的能力！我已经完完全全酒醒了。”

睿泽差点忘了，这个醉鬼还是《少年行空》的当红漫画家，《冥戒》的作者。他拿起手里的原稿，递给楚宣，低问道：“你确定可以？”

楚宣鬼魅一笑，说道：“我想绝对不会比你的水平差。”

睿泽当然了解他的实力，《冥戒》绝对是一部不输给《绘城》的作品，无论是从故事本身还是从漫画表现力方面。

睿泽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楚宣就有点不耐烦地把画稿拿走了，看他好像真的很精神的样子，睿泽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没过多久，楚宣就把画好的稿子拿了过来，有些得意地说道：“画好了，你看看。”

睿泽有些诧异地接过他的画稿，目光刚刚触及纸面，就愕然出声：“好厉害！”

楚宣弯下腰来，右手抵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带着些许的苦涩，说道：“那是当然，我以前可是金牌漫画助理。”

“咦，你也做过助理吗？”睿泽惊异地看向他，不敢相信地问道。

楚宣抿唇一笑，继续道：“恩。同时帮很多漫画家做过助理，其中就包括黎歌。”

“原来你们是这样认识的。”睿泽原本还在猜测他们或许是在某次公司活动或者漫展上认识的，果然人生的奇妙是不能用来猜测的。

楚宣眯眯笑着，点点头：“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黎歌已经稍有名气了，而我却是一个已经做了三年多的助理，那个时候，你现在坐的位置是我坐的。”

睿泽有些感慨世间的变化，说道：“那个时候你没有试着在杂志上连载吗？”

“当然想喽，但是连载这种好事却总是轮不上我，我只在《梦之行空》上发表过一个短篇。不论我有多努力，我的作品总是受不到编辑部的认可，后来我在编辑的介绍下给一些知名漫画家做助理。”楚宣用极其轻松的语调说道，但是睿泽却一点都感觉不到轻松，“我本来觉得做职业助理也不错，至少能够在连载上看到自己努力的结果。”

“可是，你现在已经成功了。”睿泽突然有些激动起来，“我的目标也是进行连载，而不是助理。说起来，你是怎么成功连载的？”

楚宣也不回避，坦率地说道：“那都要谢谢黎歌这个毒舌自恋成癖的家伙了。”刚刚说到这里，他就打住了话题，直起腰来，一手拍在桌子上，说道，“你不需要工作吗？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睿泽不满地低吼道：“这个话题不是你自己挑起来的嘛。”

“是这样吗？”楚宣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只是打了个哈欠，说道，“都已经这个时间了，他还没有回来，今天应该是会在外面过夜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睿泽抬起眼睛，看着他，“如果要留下来一起工作的话，我很乐意。”

“已经这么晚了，我得赶末班地铁回去了。助理先生，你就一个人留在这冷清清的地方自我安慰吧，我先走了，等黎歌回来说我来过就够了。”说着，他摆了摆手，潇洒地离开了。

睿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怔了几秒之后，便听到合门的声音，他才转过头来，拿起，目光落在手底的稿纸上。眼睛无意识地瞥过放置在一边的画稿，仍是有些惊艳。

他不禁握紧笔杆，迅速把目光移回还未完成的画稿上，集中了一下精神，深吸一口气，开始在纸上小心翼翼地画了起来。

等他将最后一张画稿完成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他打了个哈欠，目光落在角落的那朵鲜红如血的假玫瑰花上，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楚宣果然说的不错，黎歌真的没有回来。睿泽看向那张空荡着的位置，心里却难免有些在意，毕竟他在这里也有些时日了，却不见他傍晚有出去过。

他整理好原稿，眼皮有些支撑不住了。他心想也快天亮了，就凑活着趴在这里睡觉算了，反正开着暖气冻不着。

刚刚趴下去，他的意识就渐渐模糊起来，直至坠入梦境。

＊＊＊＊＊＊

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屋子里依旧是空荡荡的，黎歌仍是没有回来。睿泽掏出手机，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正是黎歌早上发过来的——【今天放假】

只有这四个字而已。

睿泽叹了一口气，拿起便签纸写上【已完成，请验收】贴在了装好原稿的袋子上，这才起身去浴室洗漱。镜中的自己很陌生，穿着黎歌衣服的另一个自己，怎么都让人觉得像一场梦，至于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以后再见分晓。

在回家之前，他去了一趟市中心最大的一家美术品专卖店，买了一些所需的用品之后正准备走出店门的时候，却隔着玻璃看到对面的豪华酒楼前，一辆红色的法拉利停了下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虽然背对着自己，但是睿泽绝对认得出来，那个人就是黎歌。而另外一个戴墨镜的高大男子，则陪在他身边，两个人似乎很亲密的样子，一起走进了酒楼。

睿泽疾步地走了出来，抬起眼睛，看着他们的身影隐没，最终没有上前。

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在冰箱里随便翻了点东西出来煮，简单地凑合了一下，又换了身自己的衣服，依次把黎歌借给他的衣服和自己换下的衣服都洗了，这才钻进了工作室。

画漫画不仅耗费体力，还需要大把的时间，时间对于漫画家来说就是生命，尤其是连载中的漫画家。有很多漫画家因为体力透支而引发身体上的疾病，从而无法继续创作，这绝对是致命伤。

睿泽最近体力有些透支，如果是以前的话，他年轻有资本，如今三十岁的身子已经被糟蹋得有些疲惫不堪了。可是，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向《少年行空》投稿的稿子还没有着落，新人大赏的续作也没有影子，要想成名，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有些烦恼的时候，黎歌又来了一条短信——【接下来一个礼拜放假】

睿泽算了算了定好的三个月已经不足一个月了，反正他手里拿到了薪金，再加上新人大赏接下来会刊登他参赛的作品也会发一点稿费，已经足够他撑一段时间了，就想着是否可以提前结束合约。

虽然有些犹豫，但是手指还是在键盘上不断地按动着，最终汇成一句话——【很抱歉，最近比较忙，我想辞职，我们找个时间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