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的分班座位，都是按照上一次考试的成绩来排的。全校文科前90名在五楼的三个班，依次坐开，91-180名在四楼三个班。接下来是三楼、二楼……第一科雷打不动的是语文，者仁得心应手地答着，满室都是笔尖接触答题纸唰唰的响声。

还剩半个小时的时候，者仁交了卷，他已经检查了两遍。背起书包出了门，走廊尽头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他走过去，发现她们在用手机发答案。者仁转身往后走，再次经过考场，教室里的莐音望着他呲牙咧嘴地笑，他挥挥手，走向楼梯，呆了一会儿，下楼。

这个校园平时满是喧阗，者仁倒乐得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仿佛是他偷了时间，以获得这可以不用思考的特权。

考试结束，大批人群涌出来，者仁看见莐音出来了，盛靥在后面静静走着，祝灵陪着她。他打打招呼，莐音冲过来笑着捶者仁：“你考得好啦！”

“还行吧，你呢？”

“还可以，反正检查了一遍刚好打铃了。走，我们去找冬至啊。”

“好，但是我不晓得他在哪个考场啊……”者仁躲着人流说。楼梯里欢声、骂声和对答案的气急败坏声搀和着，像一条奔腾的龙往校门口飞去。

“她在三楼，去三楼女厕所找她，肯定在那里。”莐音笃定的表情，让者仁止不住的想笑。

她拉着他往下走，后面一个声音追住他。

“考得么样啊？作文你写了多少？”是纸萱。

“还好啊，写满了。”者仁一边往下走，一边回头答道。

“我也是我也是……”纸萱大声答道：“你知不知道我在五楼看到好多高手啊，都写满了硬是不肯交卷，那个颜非和何德孟坐一起……”

者仁被莐音加快脚步越拉越远了，“诶，你听我说撒……”纸萱追着说。

“快走……”莐音拉了一下者仁。

到了三楼女厕所，鸿雁正等在外头。

“冬至在里头吧？”者仁问。

鸿雁笑着说：“是啊，进去半个小时了，估计落厕所里了。”

“看我去把她拖出来……”说着莐音就冲了进去。

者仁说：“诶，你在哪个考场啊，我没看那个表，是宴乐告诉我我在哪个考场的。”

鸿雁笑说：“我在三楼的8考场，冬至在9考场，她一出来就碰到我了，她说她作文没写完怎么样怎么样的，你也晓得她写字慢，说得笑死……”

“冬~至！快~出~来！”者仁在门外喊着，眼瞅冬至红着脸出来，大喊：“你快莫叫了，别个哈听到了。”

“他不叫，你还不肯出来，做什么都那么慢！”鸿雁喊。冬至往楼梯下走，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中午的风有点大，感觉快要下雨了，空气里有一拧就能挤出的水滴，乌云如淡墨。者仁不喜欢这样的天气，至少现在不喜欢。

“诶，冬至，你中午去哪吃饭？”者仁问。

“哦，我本来打算跟你们一起去侧门吃牛肉粉的，那家牛肉粉我觉得蛮好吃。但是莐约我去买蛋挞，我就跟她坐车去江边吃饭好了。”

“哦，好。”者仁回过头问鸿雁：“你去哪吃饭啊？”

“冬至不是约我们去吃牛肉粉的？”鸿雁立住。她一说话就要停住。

“我和冬至去江边买蛋挞，不能去吃了，要不你们去啊，我们下次再一起去。”莐音搂住冬至胳膊笑道。

“哦，那正好，我爸回来了，我妈叫我回去吃，那我回去吃好了。”鸿雁又停住。

四人一起向侧门走，乌云向相反的方向飞，他们走走停停，到了侧门说再见。冬至和莐音上了6路车，绝尘而去。者仁侧首对鸿雁无可奈何地说：“你回去吃啊？那我也回去吃了。”

“嗯，回去复习一下也好。”鸿雁望天，担心下雨。

者仁吐吐舌头：“下午数学啊，我是不准备复习了”接着说：“你觉得莐音怎么样？”

“怎么样……我觉得还可以啊。不过我并不觉得我跟她很亲近，有时候，你或者冬至不在的时候，我也跟她没什么话说。”

“嗯……”

“你也知道她这个人，蛮会搞笑的，但是总觉得，还是隔了些什么，没有你和冬至关系这好。”

“嘻嘻。”者仁嬉皮笑脸。

“你也晓得我和冬至从初一就在一个班了，那时就一起玩。初三那年你转过来，我们还不是蛮熟。哦，我记得是那个时候，你坐我后面，一天到晚跟冯倩两个疯，那个时候我们才熟起来。后来升高中，虽然开始半年不在一一个班，但是我们三

个关系还是蛮好，总是一起吃饭。后来分班竟然分到一个班，也算是有缘分……我真的觉得我们挺有缘分的。”

“是啊……”者仁感慨：“那你觉得莐音呢？三个人能不能变成四个人？”

鸿雁思索了一下，说：“其实我不是很在乎这些的，只要有你们两个就好了。”

“我才不要你呢。”者仁白了她一眼。

“你说什么！你是不想活了吧？”说着鸿雁摆出老大的架势：“我要回去吃饭了，退下吧！”

“切！”者仁做着鬼脸，转身往家走。

开始飘雨了。

两点半左右，者仁早早到了学校，离考试还有半小时，他便去三楼找冬至。进到9考场，发现莐音坐在冬至旁边正在讲话。者仁走过去，把莐音吓一跳。她站起来：“你哟，是么这早跑来了？一看就没复习！”

“嘿嘿，冬至呢？你看，数学书都没打开。”者仁指着堆满零食的桌子。

“我在背公式，肯定要关书啦，你怎么这么笨呢！”冬至点点者仁的脑袋，者仁坐下来。

“我们买了蛋挞你吃不吃啊？”莐音从背后塑料袋里掏出一盒蛋挞，撕开橡皮筋，差点绷到了手。递给者仁。者仁接过来，吃了一个，觉得很好吃，但是没有再要。他们边吃蛋挞边聊天，聊到忘了时间，直到邻座的考生来了才发觉其他人早已坐满了教室，赶紧跑上去考试。

数学者仁又是提前半小时交卷，这次不是因为做太好，而是后面的题根本不会做。又不想浪费时间，只好交了。者仁上台放试卷时看见下面莐音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手机，盛靥很认真写着，祝灵坐第一排，冲他笑了笑。

者仁下楼走去大门，雨已经停了，空气里都是草被碾过的浓稠气味，红石砖砌成的水渠滴着清澈的水，周围一切都是湿漉漉的，人置身于水汽里，仿佛小鸟漂浮在半空中。者仁走过广场，小心翼翼不被大理石滑倒，忽然觉得后背空旷得发凉。他回过头望，远处的教学楼下寂静无声，时间在等待着一刻摆渡。

然而巨大的建筑物下，者仁又见着他了。他穿着黑色衣服，还是老样子，慢慢向大门走，消瘦的身影在只有几个人的校园里显得落寞。他也提前交卷了？也是，数学是他的强项啊，初二那年，不是拿了全校第一名么。那一天他那么高兴，骑车带者仁时笑容满面。

者仁走快了一点，不要遇到他吧，就让过去的都过去，不要再提及了。

英语是要早去的，听力之前放的流行音乐也能催促着行人快走。者仁端着一碗炒粉急冲冲往校园里赶，他讨厌迟到，宁愿早到多等。

雾气尽散，今天是个好天气，躲过门卫的眼睛运进去炒粉，才进校园两步就吃起来了。要在到教室前吃完，者仁差点噎着。

到了考场教室才发现，一半的人都在吃早点，最多的还是热干面。离放听力还有十五分钟，者仁打开书最后页背起单词。音响里想起十几年前的老歌，《我是女生》这种歌都出来了，想必放磁带的老师已经许久没听现在的歌了。接着是后街男孩的歌，者仁心想这是纸萱最爱，估计在楼上又手舞足蹈了。

听力不是很难，者仁听完就马上做后面，速度很快，作文草草了事，连草稿也不打直接写，结果又是离交卷还半小时就做完了。者仁想再呆会儿，免得场场提前交卷被老唐抓住，又要挨训。但是他抬头看见坐在前排的莐音也交卷了，好像做得很好，出门后站在窗边冲者仁招手，用嘴型说：“出来啦！交了算了！”者仁就站起来径直交了。

者仁一出来就对莐音说：‘“干嘛，喊我出来？”

“出来算了在里面鬼搞鬼搞搞么丝啊！”莐音说完拉着者仁下三楼：“冬至要我丢份答案给她，你跟我一起去撒！”

“哦。”

到三楼隔着窗户看见冬至的脸，红扑扑的，她抬头望望还在看报纸的老师继而冲窗外喊口型：“给沨沨……”只见莐音灵敏的把纸条递给坐在窗边的沨沨，沨沨打开看了一眼抄了几个就快速折好扔给斜后方的冬至，一脸镇定。冬至弯腰捡起来后还装作整理衣服。整个过程完整迅速老师眼皮都没抬一下。

“走。”莐音带着者仁下楼。者仁走到二楼的时候问：“你知道蔡狁在几考场吗？”

莐音回过头，面无表情的问：“你问他做什么啊？”

“哦，没什么，就是问下呀，去看看他。”

“他在12考场。”

“你上不上厕所啊？”者仁忽然问。

“上，你等下我。”说完莐音冲进了女厕所，者仁抓紧时间跑去12考场。

蔡狁就坐在12考场的窗边，除却窗户的铁栅栏，者仁几乎一伸手就要触碰到他了。

“蔡狁……”者仁微微蹲下，靠着白瓷砖，视线和蔡狁平行。

蔡狁回过头望，惊喜一笑：“你怎么来了？”

者仁也对他笑，看监考老师正望着操场那边的窗户，便轻轻丢给蔡狁一个小纸球，说：“给你答案。”

蔡狁咧嘴笑，不好意思的样子：“谢谢啊……”

“没什么……”者仁准备走了。

“喂，别走啊

……”蔡狁小声说。

“何仙姑，别走啊！”“莫走啊！”者仁忽然听见国胜和云超相继大喊，感觉好丢脸，掩面大跑。快到转弯时差点和刚出女厕所的莐音撞上：“哎呦吓死个人，你撞鬼哦。”

“我们下去等冬至她们啊。”者仁拉着莐音往下跑，莐音张着嘴气喘吁吁。

“你这一惊一乍的刚才碰见谁了啊？”莐音一到楼下停车棚就喊。

“没啊，我怕老唐抓住了。”

“不怕，老唐现在不在学校里头，他跟张天豪他爸去学车去了。”

“开完车去洗脚吧……”追在后面的者仁笑说。

“哈哈哈……”莐音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停车棚。

等到全部人考完后涌出校门，冬至、莐音、鸿雁、者仁去侧门外吃了煎包和绿豆汤。吃完后天已擦黑，莐音要赶回家，她妈叫她回家有事。鸿雁说我家妞妞想我了，便也笑嘻嘻跑回了家。鸿雁的妞妞是她大哥的女儿，长得很可爱，从小缠她缠得不得了。者仁说我也回去了，冬至让他等一下，陪她回教室拿点东西。

者仁说好，和冬至并肩走着。考完试的校园有一种兵马过境后的寂然，像被拿走了什么东西，剩下随心所欲的空壳。冬至回教室并没有拿什么重要东西，磨蹭了一下就和者仁一起下楼，天已经完全黑了，星星在天空闪着光。

“你陪我走一下吧，我有事要跟你说。”冬至很认真。

“好啊。”者仁答应。

“你今天下午考得么样？”冬至忽然用了方言。

“不好不坏，你咧？”者仁也用方言悠闲答道。

“我做得很慢，你晓得的，总是时间到了还冒做完……”接着说：“真不晓得高考的时候么办？”

“那你就锻炼速度啦。”

“嗯，是要锻炼，还有我的成绩，我最近准备好好背背英语单词，你啵，你的英语也需要提高哈子……”

者仁连忙说：“知道啦。”

他们走到了教学楼中间的楼梯口，大风呼呼灌过来，冬至的脸在夜晚显得很平静。

她话锋一转：“我问你一件事啊。”

“说、”

“如果……”冬至在步下楼梯，者仁看着黑暗中的操场，再那头是一望无际的湖泊。也慢慢步下楼梯，既而看向冬至的侧脸。

“我是说如果……我和莐音两个，发生了什么事，你只能站在一边，你会站在哪一边？”

者仁谨慎地说：“什么事？”

“没么丝事，比如闹掰了，你会站在哪个的一边？”冬至看向者仁的脸，态度很严肃。

“你这边。”者仁回答。

“嗯……有你这句话，我蛮高兴……”冬至低下头，吸吸鼻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不晓得，感觉……”冬至走的方向是往侧门口，看来是要回家了，“想问问你。”

“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我想鸿雁也是的。”

“鸿雁是……”冬至说，“你晓得我和鸿雁怎么认识的吧？”

“不知道，你们不是初一就在一个班么？”者仁饶有兴趣。

“嗯，但是真正认识，是初一下学期。那个时候我肚子痛，老师问哪个送我回家，鸿雁说她送，她就扶着我一直从五中到江边，那个时候我屋住江边。可是到了屋，我屋又没人。她又扶我去找我妈，那个时候蛮热，她扶着我，还不停问我好不好，给我找药吃，一直到见到我妈，我蛮感动，后来就认识她了。我们玩得蛮好，一直到现在。其实现在想想，我还是蛮感谢她，她真的是我一生的朋友。”

“嗯”，者仁点头。

“其实我对于人情这些东西不是蛮懂，但是我遇到了你和鸿雁，这是我最开心的地方。莐音不同，虽然说我们是小学同学，小时候住在一个院子，父母之间都认识，现在又在一个班，但是……她跟鸿雁人不同，总觉得隔着点什么。莐音她对我是真的蛮好，她是把我当最好的朋友，可是我有预感。”

“什么预感？”者仁歪过头。

“我有一天会跟莐音闹翻……”冬至说完，叹了口气，接着说：“不晓得为么丝，总有这种预感。”

者仁没说话，他不知道怎么答。

“你和鸿雁，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是一辈子不会变的，你晓得，我说话总是很灵。”冬至说完继而陷入了沉思。

者仁笑笑，不知道她又胡思乱想什么。

这样一个夜晚，校园的道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有校工拿着手电四晃照着墙壁，湖风从黑暗处吹来。

“诶，你说说我这个人吧，是个什么样的人？”冬至又问者仁。

者仁心说你今晚怎么忽然这么多问题，想了想回答：“你是一个小事很迷糊，大事很清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