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见状忙喊“不得了”,孟枭执起一颗石子朝子午射去,子午吓得大叫一声,发足便往桃林外奔去。他救不了竹轩,那便只能去找清玉。
孟枭见子午跑开,看着竹轩的眼中蒙了一层杀气。他紧紧捏着竹轩的下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杀过人,这是报仇的必经之路。在你之前,曾来过三个女孩子,她们全部都被杀了。”孟枭了冷笑着
,“你知道为什么吗?”
竹轩不答,只是怒瞪着孟枭。孟枭掐他的手又紧了几分,“你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死吗?”竹轩当然不知道,孟枭接着道:“因为她们不安分,不想怎么报仇,却总想着怎么勾搭清玉!清玉是她们可以想的吗?于是大家便给了她们一个教训。”说到此,孟枭惋惜的摇摇头,“她们实在太弱了,不过是全身被石子划破,然后丢进酒池子,居然就给痛昏过去。”孟枭撇撇嘴,“痛昏了怎么办?她们太脏了,没有人愿意将她们捞起来,于是清玉回来的时候便只见到了三具尸体。”
竹轩此时也被他们摁着在石子上滚,可他硬是咬着牙不出一声。孟枭见他倔强,下手愈发狠了起来。
“住手!”就在竹轩痛得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那声音中含着几分薄怒,却又不敢太过放肆。大家听到这个声音,手上动作都停了下来,竹轩也吃力的转过了脸。是清晨那个告诉自己不要害怕的男孩。
孟枭盯着那男孩,紧抿着唇,周遭散着一股子的冷气,“博渊,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让你对我说住手?”
博渊抿了下嘴唇,声音小了几分,“他……他对于清玉来说,很特别。你真的会……”
“会什么?”孟枭怒喝一声,一把将竹轩提了起来,“激怒清玉,是吗?我就是要激怒他,就是要他生气。我讨厌他现在的样子!”说罢一甩手将竹轩丢进了酒池。
池水并不凉,甚至还有些微微的温度,可是酒水刚一碰到竹轩的身子,针扎的感觉便袭遍全身,不留丝毫的空隙。竹轩倒抽着凉气,却隐忍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孟枭在一旁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眼看着竹轩就要从池中爬出,孟枭一把将竹轩摁进酒池。酒水顺着鼻腔钻进来,竹轩忍不住张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酒很烈,辣的竹轩舌头发麻。意识渐渐模糊。竹轩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父亲在家中小酌,见幼小的自己摇摇晃晃走过来,忙伸手捞进怀里。他拿筷子沾了滴酒,骗自己张嘴,自己舌头刚一沾酒,立刻辣的大哭起来,而父亲却在一旁笑得开怀。
回忆拉扯着竹轩的神经,可父亲的笑声却渐渐远去。空气中再次溢满了桃花的冷香,竹轩已被人从酒池中捞出。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抱着竹轩离开。
“清玉!”孟枭怒吼,“要么让他离开,要么我走!”
清玉顿了下脚步,依旧笑得温和,“孟枭,看来我是太惯着你了。竹轩会留在这里,若你容不下他,那么请便。”
“你……”孟枭有些失
神,他不相信这句话是从清玉口中说出,“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
清玉回眸,“孟枭,你记住。自大是你致命的缺点,敛起你的锋芒,也许你还能等到报仇那一天,否则只是去送死。”说罢便不再理会孟枭,抱着竹轩缓步出了桃林。
4.知彼
竹轩醒来的时候是深夜,清玉守在他的床前,左手的手心凝着淡黄色的柔光。柔光过处,竹轩的伤口便会立即愈合,而清玉的脸色便苍白几分。
“清玉。”竹轩虽不明白过度使用术法的危害,可他能感觉到清玉的吃力。他勉力朝清玉笑笑,“谢谢你,我没事了。”
清玉将右手食指放在唇间,示意竹轩噤声,左手却没有丝毫停顿。给竹轩疗好伤,清玉几乎脱力。他伏在床边微微喘息,心中暗叹,救人远没有杀人那样容易。杀一个人不过是挥手间的事,可救人却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竹轩见清玉累得直不起身,把身子往里挪了挪,给清玉腾出个地儿,“给你睡。”
清玉摇摇头,“我不习惯身边有人。”
“哦。”竹轩讷讷点头,从床上爬起来,“我已经睡足了,你来休息吧。”
清玉看着竹轩真诚的眸子,微叹了口气,起身躺到床上,拍了拍一旁的空地儿,“过来吧。”
“我真的睡足了。”竹轩是个乖巧的孩子,清玉收留他,助他报仇,对他已是极大的恩惠。刚刚又耗了那样多的功力来救自己,竹轩心中更是感激。如今他不过是需要好好休息,自己又怎可自私的打扰?
清玉将手递给竹轩,“没关系。”
竹轩犹豫了一下,乖乖躺在清玉身边,身子展得直直的,不敢翻身,不敢动,这一晚连眼睛都没敢合住,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清玉因为功力耗损太大,直到正午才恢复,他睁开眼的第一瞬便感到自己怀中的活物。竹轩整个头埋在清玉怀中,睡得很沉,很安稳。若换做平常,清玉只怕立刻脱了身,可这一刻看着竹轩的安稳,竟不愿挣脱。这样的安然,像极了七十年前的那个午后,自己和哥哥在榻上午休,阳光从窗缝中穿过,照在他们兄弟二人脸上,一派祥和。
竹轩醒来的只比清玉晚了半盏茶的时间,可不知清玉醒没醒,只得僵硬的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敢打扰。清玉感到竹轩醒来却不见他动弹,笑道:“已是正午,难不成你还要赖床?”
竹轩听到清玉已经醒来,一骨碌坐了起来,他有些尴尬的看着清玉,“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真的不是故意靠你那么近。”
清玉笑着摇摇头,未去追究,只嘱咐道:“给你半个时辰洗漱吃饭。半个时辰之后来书房。”
竹轩因为父亲的缘故,去私塾从不迟到,虽然现在已不用再去私塾,可清玉说了半个时辰,竹轩便绝不会迟到一点儿。
去了书房时,清
玉已经等在了那里。书房不大,却异常的干净整洁,刚一进去便仿佛被沉淀。书房内放着两张相对的书桌。一张属于清玉,一张便是竹轩的。
竹轩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朝着清玉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该喊清玉什么。清玉看着竹轩愣愣张着嘴,摇头笑笑,“这里不是私塾,没有先生,叫我清玉便好。”
竹轩点点头,却依然站在原地不动。清玉疑惑看他一眼,随即明白竹轩依旧被私塾的规矩束缚,未经先生允准绝不可以随便落座。清玉指了指竹轩的位置,“坐吧。”见竹轩坐下,接着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这里不是私塾,你不需要遵守私塾的规矩。”
“嗯。”竹轩点点头,看着桌上的孙子兵法,“要学这个吗?”
清玉点点头,“依你的年龄算来,启蒙的书本应该都已经完成了吧?”
竹轩点点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清玉看到他眼中的迟疑,温声鼓励他说出,“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出来。”
“我要报仇。”竹轩抬眼看着清玉,这是他除了家破那日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着清玉。
清玉的眸子如水般温润,却不起丝毫波澜,他微笑道看着竹轩,“所以呢?”
竹轩轻抿了下嘴唇,想着昨日桃林内那些孩子遒健的身躯,坚毅的看着清玉,“我要练武,我要报仇。”
清玉点点头,将手中的书放下,循序渐进,“你可知你的仇人叫什么名字?”
竹轩摇头,清玉缓缓起身踱至窗前,看着落英缤纷,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过,转瞬消失。
“他叫冷焰,是无火之境的王……”清玉的话音未落,已被竹轩打断。竹轩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冲到清玉身后,怒瞪着清玉,“你骗人!无火之境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无火意为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真正能将一切平息包容的只有水,是以无火之境的人在术法的修炼上多偏水之柔性。无火之境从建立那一刻便肩负着人间的安宁,千百年来,无火之境虽也出过那么几个昏庸之辈,可即便如此也最多是对人世安宁置之不理,绝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今清玉告诉竹轩害他家破人亡,把整个村子毁灭的人是无火之境的王,这叫竹轩如何相信?
清玉回眸看竹轩一眼,目光变得悠远,“曾经的无火之境也许不会,但现在的无火之境已非从前。无火之境的每个人都有绵长的寿命,可从建立起到如今千百年的时间,却已经换过数十个王,他们多是在维护人间安宁时,死于邪魔之手,可有一个人
是个例外。”清玉微垂眼眸,“他死在了自己二弟的手中,也就是冷焰的手中。”
“我听说书先生说过,无火之境的王历来由术法最高,功力最强的人来担当,他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会死在不如自己的人的手中?”竹轩始终持着怀疑,清玉看着竹轩倔强的眸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得落寞,“因为他不玩心机,待人始终温和,他怎会想到自己的弟弟会来害他?那晚他们宿醉,睡梦中冷焰偷袭他,他虽喝醉,感官却如往常灵敏,于是他们打斗起来。”
“他输了?”竹轩虽已知道答案,却不知为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样厉害的人怎么会输?
清玉点点头,“是,输了。”那晚的打斗深深刻在了清玉脑中,虽然他不在现场,可他却能感知到曾经发生的画面。清玉苦涩的笑笑,“他本不该输的。”
“那为什么输了?”
清玉回忆着当时的画面,实在觉得可笑至极。无火之境千年出一个拥有不死之身之人,久远的事情没有人去追忆,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冷焰的的诞辰就是千年之前拥有不死之身之人的忌辰。他复又踱回书桌前,翻开孙子兵法的第一页,“因为冷焰是不死之身。”
不死就是永生。竹轩愣愣看着清玉,身上一阵阵的发冷,“若如此,岂不报仇无望了吗?”
清玉摇头,“我翻遍了所有的史书,终于找到了破坏不死之身的方法。”
竹轩凝神听着,清玉道:“连服一人之血七七四十九日,期满,对于献血之人,那人便不再是不死之身,而世上也只有献血之人能够杀的了他,只是……”清玉突然话锋一转,“竹轩,你怕死吗?”
竹轩摇头,“不怕,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不怕!”
清玉笑笑,“那便好。”言罢示意竹轩坐回桌前,开始了授课,而那句“只是”再没了下文,可竹轩却清楚的知道那句只是之后跟着的死亡
5.梦魇
清玉不像一般的先生那般严厉,过了正午竹轩才开始授课,可刚刚日暮便已经下了学,这样的轻松,反倒教竹轩有些不习惯。他盯着手中的孙子兵法,久久不肯离开。清玉合起书笑道:“你的伤刚愈,今日就到这里吧。”
“我没事的。”竹轩不待思考就立即拒绝,可抬眼却见清玉眉目间的疲倦。他垂下头,讷讷道:“我……我再呆一会。”
“那好。”清玉点点头,“你想要吃什么就和子午说。”说罢便出了书房。竹轩看着清玉离开,落寞的看着手中的书,脑中全是那日大火烧村的画面。他想要快些学完这里的东西,想要快些去报仇,可是依清玉这样的速度,如何也要十年八载。竹轩盯着书页,手一页页乱翻,眼中丝毫没有焦点,冷焰的话响在耳边,“你不是很想杀我吗?我给你十年时间。时间一过,你若杀不了我,我会让你比死还难受。”竹轩合起眼眸,身子有些发颤,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比死还要难受的事。目光复又回到书上,他停手看着自己翻到的那页,大大的三个字——美人计。竹轩苦涩笑笑,把书合起,出了书房。若自己是女子的话,兴许还能用用这美人计,可惜偏偏是男儿身。
那晚竹轩睡得很早,梦里大火席卷着他的家,父母费力的抵着门换来自己和妹妹逃亡的时间,可到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自己。村口的枯树下,竹轩呆怔着坐在那里,火光中父母渐近,小妹的身体四分五裂的丢在地上,头骨碌碌的滚到竹轩脚下,他们的眼中满含怨怼,大火中竹轩却觉得异常的寒冷。母亲蹲□子将小妹的头抱进怀里,一遍遍问着竹轩,“为什么丢下小妹独自逃生?为什么让小妹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我没有!我没有!”竹轩挣扎着坐起身,冷汗湿透了中衣,他大口喘着粗气,身子哆嗦着如何也停不下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风席卷着冷香撬开窗缝,不时灌入竹轩的房间。竹轩起身披上衣衫,赤脚走到窗前,刚想关住那条缝隙,却见有人翻过篱笆进了小院。那人一袭黑衣,浑身已经湿透,脸色有些苍白,可竹轩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人就是孟枭。
“他深夜来此是为何?”竹轩心想着,脚步不由已迈向门边。刚一开门,冷风立刻倾袭,竹轩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再抬眼去看,孟枭已经绕过前庭,去了后院。清玉向不喜人打扰,自己虽住在这里,却与他隔着个前庭。自己才来没两天就已经知道,孟枭更应该知道才是啊?思虑间竹轩已出了房门。
刚一踏上湿地,竹轩立刻觉得冷气往脚心钻,这才发觉
自己忘记穿鞋。他回头看看床边干净的白靴,再看看自己弄脏的脚,犹豫了一下,终是赤脚走向了后院。
清玉的房门大开着,里面亮堂堂的。竹轩站得不近,却恰巧能看到孟枭。孟枭站在房间的中心,浑身的水滴滴答答落在毯子上。他看着窗户的方向,透过窗上剪影,想必是在看着清玉。
过不多时,果见清玉起身踱到孟枭身前,手中握着帕子递了上去。孟枭看着清玉手中的帕子,却不伸手去接。清玉摇头笑笑,有些无奈,他上前一步,帮孟枭拭去脸上的水,刚要转身去取手巾,孟枭突然从身后圈住他的腰,力气大的竹轩即便是看着都觉得窒息。
清玉略微使力便掰开孟枭的手,他回身看着孟枭,说了些什么,孟枭立刻激动起来,清玉想要上前安慰,刚一伸手就被孟枭打开。孟枭嘶吼的声音传到竹轩耳中,竹轩竟似听到了些许的绝望,“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我不相信你感觉不到我的用心!”竹轩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思虑间只见清玉嘴唇翕张的说了句话,孟枭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他深深望着清玉,擦干的脸上再次有了水珠,清玉伸手帮他拭去,手未及收回,已被孟枭紧紧握住。孟枭上前一步,突然吻上清玉的唇,竹轩愣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脑中打了结,孟枭亲了清玉,他居然去吻一个男人。竹轩心惊的一步步后退,却不小心撞在墙角,发出声响。
“竹轩?”清玉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边,他朝竹轩笑笑,“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下?”
“我……我……”竹轩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孟枭已从他身边擦过。竹轩虽未抬头,可孟枭冰冷的眼神已骇得他身上一阵阵发冷。
清玉垂眸,恰见竹轩赤脚,朝他招招手,“先进屋里来。”
竹轩乖乖跟在清玉身后进了屋子,清玉取过手巾将竹轩裹在其中,他看着竹轩缩在其中偷觑自己的样子,笑道:“怎么了?在看什么?”
“没有。”竹轩摇头,想了想问道:“孟枭怎么会这么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