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嘲地笑了笑，林羽飞慢慢闭上眼睛。没想到，自己死了，也会有人难过。

是啊，会有人难过，凌炎他，一定会难过的。

莫名其妙的感觉，莫名其妙的自信。从来没有这种放开一切的轻松。迎面吹来一阵海风，扬起他垂在耳边的汗湿的头发，带起他身上残破的衣服。抚在脖间的手蓦地垂了下来，男人静静躺着，身体逐渐僵硬，唇边却像是噙着一丝微笑，若有若无，带着一丝无奈，和解脱。

29.屠杀

暗黑色的海水在模糊的月晕中荡漾，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沉闷而刺耳。

甲板上站着一个高挺的男人，那人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兽一般的悚然眸光，一身冷厉的气息在月光下更显狠绝。男人的脸很英俊，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只是那阴沉的眸光令人不寒而栗，周身散发的隐隐怒意更是让人不敢接近。

海风吹过男人耳边的鬓发，带起他的上衣在风中翻飞，漆黑的眼睛在夜色中危险地眯着，紧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海岸，男人像是暗自咬紧了牙，嘴唇抿得很紧，身体有些僵硬。

黑夜、大海、惊涛风浪，这是个适合杀戮的夜晚。

凌炎感到胸腔里翻卷着要喷涌而出的残暴，带着血腥的味道，让他不由自主紧紧握住了拳头。

船头抵到海岸的瞬间，那双眼睛里掠过一丝残酷和冰冷，男人纵身跃下船去，下一秒，数不清的黑影忽然从船上疾速闪过，黑夜中划过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只一眨眼间，那些人跟随在男人身后，立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

项黎在得知林羽飞逃跑之后顿时慌张得亲自到刑房去确认，可黑漆漆的房间里，他只看到窗台边的铁柱上挂着鞭绳，直直垂到窗外去，项黎忍不住狠狠对着那个柱子砸了一拳。自己竟然低估了那个男人，受着那么重的伤竟然逃得掉。他迅速回身，急匆匆走着，恨声说道，“给我去搜！是死是活都给我找回来！”

跟在他身后的男人沉声说道，“已经派人去了，但还没找到。”

项黎恼怒地咬了咬牙，重重踏着脚步走下楼，他就不信这么个孤岛上找不到一个重伤的垂死之人！

正怒气冲冲地要亲自去抓回那个该死的男人时，忽然一个手下神色仓皇地跑过来，脸色都急白了，颤着声说道，“老、老大……凌炎……凌炎带着一批黑衣杀手，我们快顶不住了……”

项黎在听到凌炎两个字时，猛地顿住脚，眼里的怒火像是瞬间被点燃，顾不得去想凌炎怎么会找到这里，他狠狠磨着牙，一字字厉声说道，“他在哪儿！”

“在……”手下的话还未说完，忽然便瞪大了眼睛直直朝前倒了下去。项黎惊愣，下意识伸手要扶住对方，却在抬头间僵硬在原地，而下一秒，他猛地回过神来，吃人似的阴狠狂怒的目光直直射向对面，“凌、炎！”

对面的男人一身血腥，眼里的猩红更是狰狞可怖，眸光森冷得如同来自地狱的死神，男人一手抬着枪，黑漆漆的洞口对着项黎。

项黎身后的众人立刻全部举着枪对着凌炎，凌炎冷笑一声，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死死盯着项黎，目光如刀剑般慑人。忽然，他身后一道道黑影闪过，如同夜色中的鬼魅，只一眨眼功夫，眼前便瞬间闪现出数十个黑衣蒙面的人来。所有人手里都拿着各种不同的兵器，而唯一相同的，便是那些武器上全部滴落着猩红的鲜血。

项黎和身后的众人瞬间僵硬住，这些人是谁？凌炎从来没有保镖，也从来不屑于培养一批护卫和杀手。这些明显训练有素的，身手敏捷狠戾的黑衣人，是从哪里来的……

项黎愣了数秒后，忽地反应过来。

对了，林羽飞……那个林羽飞是杨远修的手下……

他看着那些滴落鲜血的武器，心口抽疼了一下，自己带来的人……除了身后这些，都死了吗……

想着，项黎忽地一颤，直愣愣看着眼前一众阴煞的男人们。

自己总是这么没用，总是牵连这么多人……

他知道自己根本不适合这个位置，他从来也不想当什么老大，从来就不想过这种日子，他只想简简单单地，过普通的生活，只想天天看到那个男人的笑脸，为他的一颦一笑而失落或开心……

小可……

项黎感到心口又痛了一下，他回过神来，看着对面凌炎森冷阴沉的眼睛，忽然觉得一切可笑又荒唐，这个桀骜不驯的张狂男人竟然也会爱上一个人？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真是世上最大的笑话。

想着，项黎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己毁了这个男人的心肝宝贝，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爽快的事！

那双写满危险的眼睛刺入项黎的视野，他完全不在意对方阴沉的目光，哼哼笑道，“凌炎，你竟然也懂爱一个人，真是……真是笑死我了……”

凌炎蓦地眯起眼，毫无预兆地忽然抬枪狠狠扣下了扳机，子弹呼啸着，准确无误地穿透了项黎的喉咙，带着爆破骨血的刺耳声音，项黎的脖颈中央瞬间喷射出一道猩红的浓稠血液来！

这一枪像是突然引爆屠杀的丧钟，所有的黑衣人几乎就在这一瞬间蓦然闪动！

一只手猛地从身后紧捂住一人的嘴巴，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那人的喉管上，手上用力一划，鲜血立溅，一颗头颅滚落到地上，带着浓稠的血浆。

那些黑衣杀手如同地狱中的撒旦，狠绝凌厉，弹无虚发，招招致命。

骨头断裂的声音，利器砸中肉体的沉闷声，尖叫声，枪声，各种恐怖得令人悚然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空气里飘荡着疯狂的让人窒息的血腥，子弹粗暴地撕碎了肉体，匕首切割出一块块残肢断臂，鲜血在眼前跳跃，飞溅，眼前的一切如同炼狱一般惊悚惨烈。

那些几分钟前还效忠于自己的人，如今……都成了一具具尸体，残缺不全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项黎躺倒在地上，侧头看着眼前上演的血腥剧目，他看见凌炎冰冷残酷的面孔，看见他残忍地拧碎自己手下的脖子，看见他的手屠戮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渐渐地，意识有些不清晰了，项黎感到眼角湿热了，嘴唇边淌下酸涩的液体来。

小可，你说得没错，我总是这么冲动，不计后果，总是让你收拾烂摊子，总是给你添麻烦……

项黎闭上眼，耳边惨烈的叫声渐渐弱了，黑暗中，他像是看到记忆里那个男人微笑的模样，那么英俊，那么让他留恋，没法忘记，铭刻在脑子里，记了一辈子。

如果……能再看到你就好了。死了，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你了？

项黎微微笑了笑。

那就死吧，总不能，让你在另一个世界里，孤单单的一个人。

男人的心跳慢慢停止，只是嘴角噙着一丝笑，咽下了呼吸。

——

窗外，渐渐洒进一抹光来。

天开始晴了。

凌炎收回手，脚下血流成河，一地的尸体零零落落地铺满了整个地面，他侧过头看到项黎喉间的血洞，冷笑了一声，只是眼角瞥到了男人嘴角的微笑，他微微眯了下眼，沉默了一会儿。

“凌少，整个楼搜过了，没有发现林羽飞。”

男人的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晨曦时分，光很微弱，但海平面上渐渐拱出一点点的日头来，他顿了一会儿，慢慢走出这片血池。

清晨的鸟鸣声响起，海岸上逐渐有了一丝生气，凌炎推开大门，朝不远的沙滩望过去。

忽然，那双黑色的眸子凝住了。

沙滩上，稀稀落落地，滴留着一路的血迹，蜿蜿蜒蜒，直通到海岸边。

项黎的所有人都是在这楼里解决掉的，没有任何人逃掉，也没有任何人从这楼里出来过……

凌炎僵着身子，慢慢地，一步一步沿着那血迹走过去。直到，拐过一角，停在那片礁石前，男人的身子立刻僵硬住，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直挺挺站着，瞪大了眼睛。

礁石边倚靠着一个人，瘦削的身体，破烂的衣服，浑身数不清的伤，血已经凝结了，烙印在男人身上。那人苍白着脸，安安静静地靠坐着，黑发垂下来盖住了脸，被海风一下下带起，扫过男人挺直的鼻梁，和苍白冰冷的双唇。

过了很久，凌炎踏出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像是带着一丝颤抖，黑眸里的痛楚越来越深。他还记得第一次在黑夜中看到这个人挺拔的冷峻身影，那么英挺，那么迷人，让他根本挪不开眼睛。

凌炎僵硬着，终于一步步走到男人身边，海风带起他的衣角，缭绕在他周身，风声里像是夹带着一种沉痛的气息。他蹲下身，呆愣着，慢慢抬起一只手抚向男人冰凉的脸。

“林羽飞……”喃喃的，凌炎感觉到喉咙里吐出的每一字都带着刀枪，刺得他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林羽飞……”

可男人没有一点回应，几乎都没了呼吸。

从来不知道，心脏可以痛到这个地步，痛得好像要在胸腔里粉碎掉了，痛得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喉咙里涌起一股腥甜的液体，连眼睛都带着血滴似的。

终于忍不住，他猛地伸出手臂，狠狠抱住那个僵硬住的人，用尽了全力，像是要把对方揉进骨血里，嵌进身体里。

他记得这个人所有的表情，冰冷的、不屑的、无畏的、羞恼的、慌张的、犹豫的表情，明明，他们没有见过多少次面，明明，这个男人总那么抗拒自己，可他的所有表情，自己一个都忘不掉，每一个，都深深烙印在脑子里，每次想到，总让他开心，又带着一丝丝心疼。

可那么多表情里，没有一个，像是如今这样，苍白死寂，没有一丝血色，让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心脏猛烈地抽搐。

看看我……林羽飞，睁开眼，看我一眼，好吗……

凌炎又用力抱紧，却感到眼角有什么东西，像是忍不住了，被心痛慢慢逼出来，一点点地沿着自己的脸庞流下，滴到男人冰冷的唇上。

忽然，怀里的人轻微地颤了一下，凌炎蓦地愣住，本猩红的眼睛立刻像是涌出狂喜，他小心地松开怀抱，颤着胳膊低头看向怀里的人，男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眼睛掀开一丝细缝。

“凌、炎……”

气若游丝，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凌炎听得真切，他听得见，这个男人在叫他，在用尽全力喃喃叫着他的名字……

“凌炎……是、你吗……”

“……是，”他抱紧他，垂下头，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是我，我来了……”

这个人的声音……竟带着陌生的哽咽。那么不可一世的人，也会哽咽吗……

林羽飞又慢慢闭上眼，只是下意识地，将头一点点靠进男人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的怀抱，竟这么温暖，这么让他怀念。

林羽飞感觉到嘴唇上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上来，还带着一点点的颤抖和血腥味，他闭着眼一动没动，嘴角却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细微笑意。

——凌炎，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晨曦的阳光洒在两个人鲜血淋淋的身上，却像是晕出一圈淡淡的光来，带着一丝温柔的味道。

30.宠溺

林羽飞醒来时有些迷茫，脑子晕沉沉的，像是被人灌了铅，直到全身上下传来一阵激痛，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这里是……

他呆了半晌，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慢慢眨了眨眼睛。好半天能够看清了，他才微微侧过头来。手掌心很温暖，像是被人轻轻握着，没有用力，只是覆盖着，像是舍不得放手似的。

林羽飞侧过头，看到凌炎趴伏在床侧的模样，又忍不住发起呆来。

凌炎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自己了，微露出来的一点侧脸边长满了胡茬，参差不齐的，显得邋遢又可笑。男人的头发像是也长了些，软软地扶在林羽飞的手臂上。

窗外洒进来的光很温暖，照在身体上的温度让林羽飞觉得很舒服，手掌心被握在男人的手里，连带着他的温度一起，竟让自己整颗心脏都温热起来。男人在阳光下的身影显得消瘦了不少，林羽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好久没睁眼了，便有了些错觉。可他记得这男人身体壮实得很，不像现在这样，竟显得有些瘦削了。

他微微睁着眼睛，呼吸也弱不可闻，身上还没什么力气，险些又要睡着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多看着凌炎一会儿，那男人映在自己瞳孔里的样子，竟让自己有些舍不得。

他……这样守着我多久了？

林羽飞微喘了喘气，看着男人的睡脸，呆愣了很久。

直到握着自己掌心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林羽飞一愣，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耳边响起一阵窸窣声，身旁的人像是醒了，站起身来，松开了自己的手，那一瞬间竟觉得手心发凉，身上的温度骤然下降了不少。

耳边男人的脚步声远去了一些，像是去拿什么东西，然后又走近了。

一个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自己的脸颊，力道很轻，却擦得仔细。

男人低沉得带了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小飞飞，别睡了，”毛巾又擦过林羽飞的脖子，小心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再不醒我生气了啊，听见没？”

男人像是自言自语，只是声音里带着一些失落。

全身被凌炎仔细擦遍了，又小心盖好了被子，林羽飞感到男人像是在他身边顿了好一会儿，才弯下腰来，轻轻吻上了自己的额头。

长时间的沉默。

手又被轻轻握住，男人坐在床侧，抬起另一手抚了抚林羽飞的脸颊。

“你啊，总这么不听话，是不是想把我气死才甘心，”凌炎的声音像是带着一丝自嘲的笑，顿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以后不勉强你，也不威胁你，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听着像是很诱惑人的条件，可床上的男人还是一动不动。凌炎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不再说话，只是愣愣看着，像是失了神。

忽然，手心里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凌炎一呆，蓦然回神，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床上的人。林羽飞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只是那双紧闭了半个多月的眼睛，忽然微微颤了颤，然后，缓缓地，一点点睁开。

那双墨玉一般迷人的，深邃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静静地看着凌炎。

“……你……醒了？”好半天，凌炎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林羽飞看着男人愣愣的，傻呆呆的表情，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便禁不住勾了勾嘴角，然后慢慢点点头。

凌炎瞬间傻了，石化了，彻底蒙住了。

他见过这个男人那么多的表情，独独没见过他的笑容。

林羽飞……在对他笑吗？

疯狂的喜悦像是滞后了半天，才一股脑地涌上来，他险些忘了这男人浑身的伤，差点就不顾形象地熊抱过去。凌炎兴奋地猛地站起身，像是不知所措，想抱又不敢抱，慌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只知道傻呆呆站着，看着男人嘴角的笑跟着一起傻兮兮地笑起来。

林羽飞看到男人那股呆样儿像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有些羞恼似的收了笑，皱着眉撇过脸去，凌炎嘻嘻笑着，坐到林羽飞身侧，终于忍不住垂下头轻吻了一下男人的嘴唇，林羽飞下意识要躲，却硬生生停住了动作。

自己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

凌炎漆黑的眼睛里只剩下盛不住的傻笑，他伸手捏捏林羽飞的脸，宠溺地又吻了吻他的鼻尖，才嘿嘿笑道，“宝贝，我想死你了，你就是瞪我打我骂我我都开心，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