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阿姨看中那款较贵的,拎起样品就要走,即刻便被服务小姐拦下了。阿姨倒不尴尬,只是自嘲大笑,又和服务小姐聊了起来,
特别顺口地,就问起了人家的年龄学历,以及婚配与否。
莫闲和薛适站在一旁,见阿姨这般模样,也不如初时那么紧张了。
回家后,阿姨请缨做饭。薛适走进厨房,说要帮忙打下手。
阿姨大笑,故意冲着屋外喊道:“哎呀,你就不用帮我啦。我自己做了几十年的饭了呐。”
莫闲在外帮腔道:“你就让他帮吧。薛适很能干的。”
莫阿姨大声回复着:“不用了呐。”
薛适听罢,正要转身离开,只见莫阿姨凑过身子,挑着眉毛,并将声音压低,故作神秘地问:“你真的要帮忙吗?”
“帮啊,帮!”薛适使劲点头。
“那你帮我把排骨剁了吧。”莫阿姨倒不客气,将最大的菜刀甩手递给了薛适。
薛适为显男儿本色,便抄起菜刀,用力剁起了那一块块本就不大的肋排。阿姨
站在灶台旁,偶尔称赞两声。薛适听得夸奖,便愈发卖力了。
将排骨剁好后,阿姨连声道谢,随即,她将薛适推出厨房,也不知是何用意,便这样感叹道:“行啦。厨房这些事儿,光靠男人
可是做不来的呐。还得是女人才能持家啊。”
莫闲仍在玩着游戏,十分坦然。薛适坐在沙发上,觉得掌心隐隐作痛。摊开看才发现,只因刚才剁排骨太卖力,虎口处磨出了一
道又深又长的血印。他伸起手,向莫闲展示。莫闲瞥了一眼,看似心疼地冒了句:“革命尚未成功啊……”
不多时,茶几上摆满了饭菜,很是丰盛。莫闲母子坐在沙发上,薛适则坐在他俩的正对面。
“尝尝我做的汤,很好喝呐。”阿姨用汤勺盛了,直接放在嘴边,吸溜着喝了一口。她夸赞着自己,又将那带着汤汁的大勺,坦
荡地放回了锅中。
薛适献媚,接过汤勺,盛了一瓢,稳稳倒在碗中。他用小勺盛起一口,谨慎送入嘴里,喝罢,才堆起笑脸,用力赞叹道:“真的
很好喝。”
莫阿姨盯着薛适,难得沉默了几秒。薛适迟钝,完全没察觉到对方复杂的神情。
薛适低头大吃,将菜逐一尝个遍,刻意连声夸赞着。莫阿姨渐渐弯起眼睛,嘴上尽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阿姨忽的想起什么,便取过啤酒,将饭碗斟了个满。酒,正是薛适与陌生人套磁的利器。他赶忙讨过,向莫阿姨敬去,一口干了
。阿姨小口抿着,也渐渐笑出了声。
还未尽兴时,莫闲的表姐,竟又突然袭击似的出现了。她再度见到薛适,心中疑虑更加确定,便不说话,坐在沙发上独吃起来。
莫阿姨定是担忧儿子的丑事泄露,脸部阴沉至极,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薛适很是明白,自己正是这家人的尴尬缘由。他赶忙编了个合情合理的谎,便起身告辞,匆忙离开了。
第83章:闪光的枷锁
将时间稍稍倒推一些。
五月初,莫阿姨来京之前,薛适的二十岁生日。
对于生日这件事,薛适本就没什么期待。何况当时,赶鸭上架的男友还不幸得了重病,前途未卜,阴郁的生活也没什么值得庆祝
的。
当日下午,薛适赶到莫闲家。推开房门,只见刚刚出院的莫闲两手捂着后腰,费力地迎上前来。薛适抱住对方,尽力掩饰着满心
的担忧。
莫闲神秘一笑,转身挪进了储藏室。
薛适走进大厅,见餐桌上摆着个鲜艳的蛋糕盒。他咽着口水,正要探头查看,耳畔突然传来了塑料纸的声响。扭头一看,竟见莫
闲正抱着一大束鲜花,送到了自己胸前,并祝福道:“老婆,生日快乐。”
薛适从未收过花,对花也没有任何了解。他呆愣接过,道不出其中品种,只是觉得沉甸甸的。
莫闲满脸期待地看着薛适。薛适抿抿嘴唇,苦笑道:“宝贝儿,我真的很高兴。只是……下次可以不用买花儿的。我老觉得花儿
会谢,总觉得用钱买花儿不值当……你买的这花儿我真的很喜欢!只是,下次不用再买了……”
莫闲略显尴尬,念叨着:“我知道了……你太实际了,要求的浪漫也不一样。亏了我有后手……”
“对啊,蛋糕就很好。”薛适将花摆在一旁,继而低头去窥探蛋糕盒里的奶油花色。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反倒是逗乐了莫闲。
晚餐时分,莫闲从柜子的角落里翻出了几个颇有年头的熏香蜡烛,他一一点燃,摆在了餐桌正中。昏暗的室内,只有几簇微弱的
火光摇曳,两人靠在桌旁,暖意包覆着全身。
“许个愿吧。”莫闲点上一支细细的蜡烛,插在了蛋糕中央。
薛适十指相扣,双手握在胸前,闭眼默念道:
愿天下人身体健康。
愿我身边的人身体健康。
愿莫闲的病情不再恶化。
想来,每年生日,许下的愿望几乎都是身体健康,不敢再有更高的奢求。而后仔细琢磨,才发现这个愿望,正是世间最奢侈最难
求的。
薛适觉得,烛光透过紧闭的眼皮,隐约泛着一层红光。而莫闲那边,亦传来了阵阵轻微的声响。他将愿望念了三遍,再睁眼看时
,却见面前摆着一个蓝色的绒布方盒。他压抑着内心翻涌的兴奋,连蜡烛都忘了吹。
莫闲轻柔地祝愿道:“生日快乐。送你的。”
薛适眼神戒备地盯着莫闲,双手摸过方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枚白金戒指,安稳地矗立其中,它的下身卧在软槽里,只在表面留了个极其诱人的弧度。
薛适盯着那戒指,视线化作了一点。惊喜过重,他嘴巴微张,下巴都失去了知觉。
莫闲接过方盒,取出戒指,套进了薛适的中指。
薛适举起手,痴迷地端详着。戒指表面,规律分部着道道刻痕,一块块菱形切面,以不同程度的色彩,映射着跳耀的烛光。薛适
慢慢取下戒指,捧在手心,分量十足。忽而,怕弄掉了它,便又赶紧戴上了。
薛适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是盯着戒指,兀自傻笑着。
莫闲揉着后腰,轻咳一声,淘气地邀功道:“上午硬挺着,去菜百买的……”
薛适缓过神来,抚慰道:“辛苦了辛苦了……天呐,你怎么想到给我买戒指的?”
莫闲轻描淡写地回忆道:“一起逛街的时候,记得你望着首饰柜台,说过一句,白金戒指好看……”
薛适双眼失焦,一副魂不附体的感动相。
莫闲相当得意,却成心调侃道:“至于吗?小财迷。”
“你不明白……”薛适摸着戒指,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一种象征。一种被套牢了的、幸福与痛苦并存的象征……”
翌日,薛适回了静贤居。傅雪萍见儿子手上多了个明晃晃的套环,便吃惊问道:“戒指?谁送你的?”
“啊?这个啊。自己买的,戴着玩儿的。”薛适甩甩手,想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却仍将那股矫情的得意劲儿暴露了出来。
傅雪萍半闹半恼地抢过儿子的戒指,淘气地,小步跑到了阳台。她将戒指举高,仔细端详着内侧的刻字。许是因为眼花,她皱紧
眉头,眯着双眼,仰头歪脖,手指慢慢碾着戒指,极其用心地检查着。
薛适站在一旁,双手叉腰,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那正经惯了的职业妇女,竟露出了如此幼稚的一面。
看着看着,薛适倒渐渐心酸起来。
对父母,他将关乎自己的一切感情生活,包括很多内心感触,都封锁得严严实实,像对待敌人那般,不许父母了解一丝一毫。碍
于家庭传承的孝顺理念,薛适伪装出了另一套完全不同的形象,用以应付父母及家人的对谈。表面上虽说得过去,但父母必然有
所察觉,儿子的谎言,以及那一套伪善。现如今,母亲仅仅是看到了一枚戒指,便激动成了这副样子。她仍在端详着,渴望从这
细小的物件中,探出儿子守口如瓶的感情经历。她只能用这种卑微的方式,为那压抑在内心许久的深切困惑,尝试着,填补那么
一点点,哪怕仅有一点点……
检查了许久,傅雪萍不甘愿地放下双臂,耸了耸本就积劳成疾的僵硬肩膀。她困惑地笑着,很勉强地,将戒指还给了儿子。
薛适接过,也对着阳光,看了看戒指内侧。除了白金的Pt标志外,再无其他。
将时间后拨。莫阿姨到京后的第二个周末。
薛适去了莫闲家。阿姨再次见到他,虽不像之前那么冷漠,但也没显得有多热情。
午饭过后,薛适摘下戒指,放在了卧室的装饰柜上,继而便主动刷碗去了。阿姨客气两句,见薛适态度坚决,便欣然走出了厨房
。
收拾完毕,薛适回到卧室,却不见了戒指。他四处寻摸,发现是被阿姨戴了去。
许是因为生平头次收到戒指,薛适很是在意,但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便悄悄跑去莫闲那边求助。
莫闲领着薛适,来到母亲面前,也不说什么,只将母亲手中的戒指取下,转而戴在了薛适手上。阿姨咯咯一笑,重又抱上自己的
笔记本电脑,躺在了大厅的沙发上。
两人回到卧室,将房门轻轻关上。薛适忽的想起什么,便不禁叹了口气。
莫闲询问着,薛适便摇头感叹:“唉,我刚才太没出息了……记得我妈说过,想当年,我上小学那阵儿,我爸玩牌赢了钱,就给
我妈买了个金戒指。没过几天呢,俩人去我奶奶家串门儿,我奶奶就摸着我妈的手,随口夸一句,这戒指真好看。我妈立刻就把
那戒指捋下来,戴我奶奶手上了。还特潇洒地补了句,您喜欢就送给您。给我奶奶美得,嘴都合不拢了……”
“喔,了不起。”莫闲感叹道:“你跟咱妈比,还差得很远啊。后来呢?”
薛适这才记起,便盯着莫闲,坏笑着说:“后来,我爸一高兴,又给我妈买了个更大的金戒指。”
莫闲不由得干咽一口。薛适拍拍对方的肩膀,打趣道:“知足吧,小伙子。你也差得很远啊。”
两人刚笑出声,只听屋外,莫阿姨用玩笑般的口吻,冤屈地喊道……
“唉!算命的说得对啊!我儿子更疼他老婆啊!”
薛适无所顾忌,就那么大声模仿着莫阿姨的原话。说罢,他忍不住大笑一声,继而捏起那劣质的塑料杯,将啤酒吞了个干净。
周末过后,薛适回了学校。晚间寂寞时,他找来林国生,两人在学校餐厅吃小炒。呼之则来的林国生,不胜酒力,只能眼看着薛
适独自豪饮。
四四方方的小餐桌,林国生却紧贴着薛适坐在一侧。听薛适描述着与男友相处的场景,林国生脸色一沉,又挂起了惯有的吃醋表
情。
餐厅二层少有人来,薛适算是常客。那胖胖的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总用殷切的目光守候着薛适,时刻等着他再点酒的吆喝。
薛适喝完最后一口,不很过瘾,正犹豫着,只听林国生阴郁地说:“还喝吗?再来两瓶,我陪你喝。”
薛适望向别处,假装关切地问了句:“你能喝吗?不是过敏吗?”
林国生盯着薛适,企盼着眼神的交汇。见薛适迟迟不投来目光,他便负气说道:“今天就是想喝。”
薛适举手,打个响,伸起了两个指头。老板娘攥着两瓶啤酒,笑呵呵地跑了过来,麻利地起开了瓶盖。
“谢谢,每次都麻烦您。”薛适看着老板娘,随意抛出了自己活用多年的伪善笑脸。
老板娘笑着,又一路小跑,钻进了柜台。
之后,每当薛适提到莫闲,林国生便会故意喝一大口,那愁眉苦脸的样子,简直就是在吞毒药。薛适发现了,便成心念叨男友的
事,惹得林国生越发沉默,啤酒都被他喝去了大半。最后,林国生满脸涨红,眼神涣散,胳膊上泛着的红印十分明显。薛适见他
喝得差不多了,便搀着对方,走出了餐厅。
晚间,校园内鲜有人影,薛适与林国生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操场的角落。
见到单杠,薛适缓步而去,莫名就想起了高中体育大考的耻辱。他将戒指取下,就那么放心地交给了林国生,接着,便双脚起跳
,抓住单杠,一连做了十个引体向上,这才罢休地松开了手。
站在一旁的林国生,耷拉着脑袋,两眼死死盯着手里的戒指。薛适伸手去要,林国生却将戒指攥紧,背在了身后。
薛适狐疑地盯着对方,只见林国生咬着牙根,恶狠狠地说:“真想把它扔了……”
一向温柔的薛适,猛地扑到对方身上,扒开指头,抢回了戒指。林国生仰起通红的脸,一双血丝散布的眼睛望着薛适,幽幽地说
:“玩笑话都听不出来?”
“谁知道你会不会发神经,真的扔了……”薛适抱怨着,赶紧套上了戒指。
林国生向前挪了两步,低声问道:“你男朋友得的……是慢性病吧?”
薛适懒得回答,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我就想……”林国生再次露出了那副可怜相,略带着哭腔说道:“我就想,要是你得了什么重病,那可就好了,那就是
考验你男友的时候了……不论你得什么病,我都不会嫌弃你的。就算你男友不要你,我也一定要你……”
薛适苦笑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抬起头,也不看林国生,只是无奈地问道:“你这叫作爱吗?”
“当然了。”对方极其地肯定道。
薛适闭上眼,嫌恶地回了一句:“林国生,就算是爱,你能不能爱得有尊严一些……”
第84章:游刃有余的讨巧
那一阵,薛适的生活分成三个部分,令他在学校、莫闲家以及自家之间来回折腾。
学校课少时,他便回莫闲家,伺机讨好莫阿姨。周末,回到父母身边,他再装出一派轻松的样子,聊聊校园生活,聊聊男女之事
。渐渐的,他在学校待的时间越来越少,经常在公车上颠簸数个钟头,疲乏感始终侵扰着全身。
某晚,薛适回了莫闲家,两人睡在卧室,莫阿姨则照例睡在大厅的沙发上。
翌日清晨,薛适还在迷糊,突然,一记尖锐的爆裂声在耳边炸响。他也像诈尸一般,捂着胸口,忽的坐了起来。
窗帘紧闭,眼前泛着朦胧的晨光,卧室内不见任何异常。再仔细听,才辨得声响源于厨房。那自言自语的莫阿姨连连念着高深莫
测的老家话,只是抱怨了什么,薛适一个字都听不懂。
薛适扭头,见莫闲趴在床上,侧脸贴着枕头,睡得十分酣畅。薛适摇了摇对方,叫他去看看自己母亲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
莫闲皱着眉头哼了一声,只将头拧向另一边,死死压着枕头,活脱脱一个孩子。
薛适套上大短裤,快步走到了厨房门口。厨房内侧,莫阿姨手足无措地站在满地的碎玻璃之中,进退两难。
她抬眼看见了薛适,就用蹩脚的普通话自嘲道:“哎呀,人老了,没用了呐!想收拾屋子,却把锅盖碰到地上了呐!太不中用了
呐!”
“阿姨,您别动。”薛适赶紧过去,抄起笤帚簸箕,一边扫,一边关切地问:“没割到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