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主饶命,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只是几日功夫,同鸿青玉色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双手被牢牢捆束,满身伤
痕,一见到我便涕泪横飞的跪倒在地,哭泣道:“星主明鉴,同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垂下双目,转动着手上的蓝宝石戒指,“那就拣知道的说,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如果有半句谎话…
…”我向同鸿一笑,他立刻害怕的低下头。
我问道:“那日被我逐出殿外后,你是否见过陆明琛?你为何会恰好决定在那天离开?又为何会乘坐门窗紧闭的车辇?
你走的哪条路下山?为何这许多人找了你三天三夜才寻到你藏身之地?我还没有开口问你,你就已经说你毫不知情,你
不知道的又究竟什么?不知道我拘禁了陆明琛?不知道我让你了断对陆明琛的念头?还是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被捉回
委羽山呢?”
“……”同鸿张口结舌,脸色惶惶。
“同鸿,”我温言道,“你一向是个聪明人,千万不要像夙兰他们一样。”
同鸿全身一震,筛糠般的颤抖起来,他双拳握紧,突然崩溃般的大叫:“是陆明琛!全都是陆明琛要我做的!我是真的
什么也不知道,星主,你要相信我!”
他脸上冷汗眼泪纵横,哆哆嗦嗦的道:“是陆明琛求我帮忙,让我在那天坐着帐幔紧闭的车辇下山,还让我在这几天里
找个地方躲起来,说这样就能帮了他的大忙。我是真心喜欢他,所以就全部照做,可我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啊!”
他的一番话令我心头巨震,但我心知此人刁滑,绝不能尽信,不由厉声道:“有些话应该想好了再说,嗯?”
“星主,我绝无半句虚言,”同鸿吓得面目失色,脸色青紫,却还是强撑道,“若,若属下有半句妄言,便愿如,如夙
兰等人一般。”
他面色凄惶,但语气坚定,竟不似说谎。
我见再下去也一时问不出什么,便让人把他先收押起来。
陆明琛那日决裂的神色仿佛又重现于我眼前,他目光绝然,挥刀划破了我的手背……
划破手背……鲜血……
难道是……
一时间,我不由得心绪动摇。
我立刻回到寝殿,重新开启了曾将陆明琛推入的暗门。
这里是我心中最隐秘的所在,收藏着我至爱之人的唯一存世之物。
我曾让陆明琛进入,也因此相信了他对我的感情。而如今,我的信任又一次需要经受考验,但愿这回他一样不会令我失
望。
我顺着盘龙道,进入绘有真神女身像的“生门”,前面就是戾枉之海。
当初设置这片幻象时,是为了呈现人们心底最深处渴望实现的愿望,引诱企图夺取枥莣花的人掉下盘龙道。但这么多年
以来,除了陆明琛,就只有我到过这里,所以被蛊惑过无数次的,反而是我自己。
每次路过戾枉之海时,我总是看见星临站在云海的尽头对我深情微笑,轻声向我呼唤:“沉音,长久的陪伴让我习惯了
你的存在,却忽略了你的重要。现在我终于明白,有你陪伴的日子才是幸福的源头,重新回到我身边,好吗?”
他的眼眸盈盈,往日凌厉的双眼化作春水,几乎将人溺毙其中。
即使我明知这全都是自己设置的魔法,却还是几乎按捺不住靠近他的臂弯。
我只能每一次都在跌入悬崖的最后一刻止住脚步,怪自己作茧自缚,做出这片幻象为难自己。
今日,我又一次来到,只得凝聚心神,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被星临虚幻的影像迷惑,谁知待进入这片区域之后,我听到
的却是一声——“星主”。
明琛?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他一直没有离开委羽山,而是留着这里等我?
我震惊的转过头,就见俊美的人类青年站在离我不远处,神色有些哀戚,“星主,您终于来了。您是不是现在才想起这
里?这里是您第一次决定相信我的所在,您不记得了吗?”
青年咬了咬牙,似乎又有些不甘,“还是您又想那个人了,所以到这里来只是为了看看那件东西?我是真的喜欢你,爱
着您,为什么不能换得您一点点的顾念呢?还是我太强求了,果然明月的心是系于九天之上,所以从来不曾照顾人间。
”
他背转身去,“现在想留在您身边是不是都是奢求?您已经对我厌弃了吧,我早该识趣一些。请您忘了那天我说过的话
,以后……等您想我的时候就记得来看看,如果不能记得,那……就算了吧。”
他的背影纤瘦修长,仿佛就要消失在云海深处
第十八章:败露的真相
他的背影纤瘦修长,仿佛就要消失在云海深处。
“明琛别走!”我再也顾不得许多呼喊出声,只怕自己错过这最后的机会,“明琛,我不该突然对你冷淡,也不该说那
些绝情的话。我……”我低下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我忽然想通了一切,也许我自以为对青年好的做法,反而将他伤得更深。
人心无法预测,我不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他人,早应该把一切告诉他。
我重新抬头看着青年的背景,柔声道:“明琛,我并没厌弃厌你,相反的,我一直喜欢着你,只是担心不能付出与你同
等的心意,所以才那样拒绝。现在原谅我好不好?明琛,真的……对不起。”
青年却还是没有回过头来,我心急的踏出半步,却不料身体一晃,几乎跌落。
我硬生生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张开双翅,勉强维持住平衡,待稳住身形回头再看,这铺天盖地的漫漫云海中,哪里还有
陆明琛的踪迹。
戾枉之海……
我在心底叹息,这一次居然又是几乎被自己害死。
感慨过后,又突地心底一凉,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回我看到幻象的再不是星临,而是……陆明琛。
这究竟代表些什么,我不敢再深思下去,急忙沿着盘龙道向前走去,一路上心乱如麻,直至来到盛放枥莣花的平台。
白玉净瓶玉色晶莹依旧,其中花朵也娇艳夺目依然,只是原本一支半的花枝如今却只剩了半爿。
整整一支枥莣花不见去向。
我只觉得心底一空,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净瓶面前。
往日雍容柔弱的花朵,此时看来竟觉得猩红满目,点点花瓣如同片片碎裂的真心,赤裸又狼狈。
亭亭的花枝上,一纸素笺瑟瑟牵连。
我伸手摘下。
——同鸿无辜,望顾念。
胸中一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汹涌攒动,却又似乎空空荡荡,连痛也不成。
望我顾念同鸿,还是你在顾念于他?
连他都能顾念,却为何不稍稍顾念我知道一切的感受。
四周云雾如瘴,将我牢牢包围其中,几乎不能呼吸,连夜的奔波让我身心俱疲,左胸还未完全恢复的伤口此时又隐隐作
痛,一时间,我再也无法支持,一口鲜血喷出,洒在零落花枝上点点如墨。
心头的冰凉涌上眼眶化作热意,映得半爿残花渐渐氤氲。
我脑中一片恍惚,但心中的某个地方却又异常清醒,所有的线索全部串联起来,变作纤细却致命的绳索,渐渐勒紧我的
颈项。
初见的曲意侍奉,再见时的乔装改扮,一直到后来的温柔深情,舍命相救,甚至那般逼真的嫉妒心痛……原来都不过是
为了从我这里骗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左胸的疼痛慢慢波及全身,我痛得将身体蜷缩起来,试了几次却还是无法顺利的站起来。
周围都是模糊的一片,直到热意滑下脸颊,我才发觉那是自己的眼泪。
为什么哭了?
我用手指沾了沾脸上的泪迹,有些茫然。
不过是有人从我这里偷走了件东西而已。
找出他,抓住他,杀了他。
我不是一向这样对付那些图谋不轨之人?这样的套路再熟悉不过,根本不需要思索。
可为什么现在我全身都在颤抖,只能这样无助的哭泣?
我扶着圆台强自站起,心脏却因为此时又是狠狠的一抽,踉跄之间,我的指尖扫到玉瓶。
“啪嚓!”
安稳放置了千万年的白玉净瓶应声而碎,我身体一偏,右手刚好按在摔碎的瓷片上,顿时鲜血淋漓。
尖锐的疼痛让我忽然有了力量,头脑也仿佛清明了许多。
我看着那剩下的半爿枥莣花。
会不会……会不会他并不是完全骗我?会不会他也曾放下过真心?
也许……也许他的确是带着盗取真神本命花的目的来到这里,但对我的爱也并无虚假。
一定是我对他太冷淡,所以他生气了,他年纪小,遇事自然冲动,一气之下做出这样的事,说不定还是想引得我的关注
,让我去找回他而已。
真是淘气啊。
他说过我很好,也说过我好看,况且……我又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总还是能值得一点喜欢的吧。
我将剩下的枥莣花拿起,重新回到寝殿,站在水晶棱镜前。
镜中的人脸色苍白如死,眼角泛着淡淡的红,唇角有乌黑的血迹,长发凌乱,凄惨并且狼狈。
我轻轻碰触冰冷的镜面,安慰对面的那个人。
不要紧,不会的。
他一定是爱你的。
你等了千万年啊,那样漫长而无望的岁月。
你总算等到了这么一个人。
怎么会是虚假?
你该相信命运再不会对你如此残忍。
……
我深吸几口气,抬手擦掉唇角的血迹,治疗了手上的伤口,又拢了拢头发,静静调息一阵,总算让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
这么些年过来,我怎么会连真心和假意都分不清楚?
这就去找他吧。
既然那支枥莣花在方瞬华手里,那么就从他那里开始。
我整顿精神,由三只翳鸟轮换飞行,只用半夜时间就回到了几天前来过的人类营地。
今晚的月亮在惨蓝中透出一点血色,却又亮得可怕。
晚上的宿营地十分安静,只有部分士兵在四处巡逻,燃着灯光的帐篷也只有几顶。
我让翳鸟停顿在半空中,只凭借风力静静滑翔,最大程度的减少鸟类振翅带来的声响。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半爿枥莣花握
在手心,开始探测同样拥有枥莣花的方瞬华所在位置。
试探的过程十分顺利,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了方瞬华休息的军帐。
我收起枥莣花,展开双翅,从空中无声的飞了过去。
待来到方瞬华居住的帐篷前,我才发觉这住所小而破旧,质料淡薄,在凛冽的初冬寒风中摇摇瑟瑟,几乎就要被吹翻。
我放轻脚步进入,借着从帐顶破损的窟窿中投下的月光,轻易的看清了帐篷中的摆设。没有桌椅,只在角落放着汲水的
瓦罐和缺口的陶碗,靠西边的位置铺着一张草毡,上面躺着一个人。
眼下虽然还没有到冬天最冷的时候,但深夜时分已经寒气逼人,这个人却只是盖着薄薄的被子,整个人蜷缩在帐篷的一
角。
如果不是方瞬华手上拿着枥莣花,我对这个人到并无恶感,没想到人类叛乱者的领袖竟然生活得如此艰难。
但此时此刻我来到此地,却不是为了同情这个算得上我敌人的人类。
我抽出佩剑,向睡在角落之人步步逼近,正在掀被欲刺之际,一个人影霍然而起,电光火石之间就与我拼了十几剑,竟
然让我一时间无法得手。
今日我为向方瞬华逼问陆明琛的下落而来,只求速速擒人,不求伤他性命,虽然释出的魔力和力道都是十成十,却也存
了顾忌之心。但即便如此,这个方瞬华在猝然之间却处惊不变,临阵出手却未落下风,也实在是难得。
我越打越是心惊,即使枥莣花力量强大,但他区区一个伎人,却对剑招剑式如此圆融,也是算得上闻所未闻。
不过今夜之事我势在必得,于是又重新调整剑势攻过来。
我左腕向上,配合右手长剑,又一次攻过去,此时肘部的衣袖滑落,恰好露出一直佩戴的银镯。淡银的手镯映着帐篷缝
隙中落下的月华,熠熠生光。
方瞬华攻击的动作猛地一顿。
我倾身上前,一击一带之间,一把就将他按在地上,反折过他的双手,长剑压上他的颈项。
“还是被我捉住了,”我用剑背拍了拍他的脸颊,低声道,“告诉我陆明琛在哪里,不然这漂亮的头颅,明天早上可就
要挂在外面的旗杆上。”
黯淡的夜色下,方瞬华却只是目不一瞬的盯着我的左手腕,过了一会儿,他转头看着我,双眸中如坠星光。
近距离的看了他片刻,我便觉得有些目眩。
这个人丽色实在逼人,几乎能当作武器使用。
“美人计对我没有作用,”我皱眉捂住他的眼睛,又往他被反折的双手加了些力气,“今天我心情不好,没有那么多耐
性。”
骤然加大的力气让方瞬华脸色白了白,他低声道:“你找陆明琛做什么?因为他偷了枥莣花?所以你要杀了他?”
这个人类居然知道得这样清楚?
我更加坐实了心中的猜想,沉下脸色道:“我要找他做什么你不必知道。”
我正要让这个不怕死的人类再吃些苦头,却突然听得帐篷的一角传来一个声音粗鲁的骂骂咧咧道:“他妈的,方瞬华你
又在搞啥鬼啊?这大半夜的又起来练剑,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小花花(小华华),别搞了,快睡了好不好?”
方才我与方瞬华的打斗和交谈,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避免惊扰四周,但在一件帐篷里,动静仍然不小。而这个与方瞬
华同睡的人居然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是方瞬华夜半练剑之声,可见睡得如何深沉。
而我则因为帐篷中光线昏暗,加之刚刚一直没有人出声,也没有发觉这个人的存在。
骤听得这个人的声音,方瞬华脸色一变,不顾我的压制疾声道:“澄夏别过来!”
那个叫“澄夏”的人原本还在迷迷糊糊,听见方瞬华喊了一声才仿佛顿时清醒过来,他掀开被子一跃而起,摸出剑就向
我杀过来。
我微一挑眉,将方瞬华扯起来挡在胸前,翻转右腕刺出一剑,把他的手钉在地上,阴着脸笑道:“澄夏?你再踏前一步
,我就砍掉他的右手,让他把偷去的东西换回来。”
被长剑钉穿手掌,方瞬华却一声不吭,只是鬓角的冷汗顺着颈项流进衣内,在雪白的皮肤上划过一线湿润的痕迹。
我紧紧的压住他,很容易就能感觉到他身体起伏的线条。他很瘦,让我几乎被咯得身上发疼,整个人弥漫着病态的虚弱
,偏又力量强大,让人不得掉以轻心。
他偏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在贯穿血肉的痛楚中,居然是以轻松的语气说道:“你不是要杀了陆明琛?为什么还带
着他的东西?你忘不了他?他在床上让你很满意?呵……”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似乎喘不过气来似的咳了两声,又说:“其实他是很下贱的,那时候只要你说两句好听的话,就什
么都肯去做,去相信。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来不及了。”
我皱眉听他说完,把手中的剑一转,满意的感到他身上抽搐般颤抖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