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润西哭笑不得,去家里库房找了半桶剩余的油漆往墙上一泼,看见角落里还卷着母亲留给他的一块来自于西伯利亚的
地毯,早被不知道什么材质的东西划开了一角,勾出许多线头来。
苏润西彻底抓狂了。
他连夜就搬出了苏家,临出门前指着苏老爹的鼻子说:“你如果不想让我回来就直说!”
苏老爹耸耸肩,把他白皙的手指拿下来,转身搂着自己的不知道排在多少名后头的情妇走掉了。
苏润西后来才知道,当时他父亲的作为是有深意的。
身为一个黑道世家的准继承人,即使是对已经死了的亲人的一件东西的怀念而恋恋不舍,爱如生命,那么你这个人的弱
点就很致命了。
所以他在邵真不顾一切爱他的时候,很不喜欢。
这个孩子是自己看着长起来的,他作为他的后辈,仰慕可以,真喜欢也没什么,可是如果把他当成一个女孩子似的去追
求,就是不可饶恕了。
于是在第一次看见满病房的鲜花之后,苏润西抬了一下眼睛,命人在医院前面架起火盆,全给烧了。
鲜花带着妖艳欲滴的鲜嫩,水分在火上噼啪作响,浇上汽油就熊熊燃烧起来。
苏润西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叹了口气。
有些东西天生就有克制,他和邵真虽不至于如此,但是本质是一样的。
不料第二天这鲜花还是源源不断的又送了来,苏润西被那各色香气包围着,先打了几个喷嚏。
他给邵真打了个电话:“过了这么些年,我的喜好你忘了也不足为奇,只是这花不要再送了,我很讨厌,烧起来也费力
气。”
邵真满口答应了,再送东西来就是上好的各种玉器古玩,不然就是世界限量版的各式钻石手表,袖扣,胸针之类的,没
完没了。
苏润西咬牙砸了几个,再下手光是看着就先心疼了。
于是只好又对邵真耳提面命道:“你有这些好东西孝敬我很好,只是也要量力而行,况且你也该找个好女孩子安定下来
,成了家,有了孩子,我也就安心了。”
邵真捏着话筒的手一抖,声音里倒还是见过大场面的安然:“你的安心真简单,可惜我做不到。”
苏润西说:“这两年随着不断生病,有些事我早就看开了,你也没必要再执着。我在你心里怎么样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
,不必做出来。”
邵真苦笑一下,放下了电话。
苏润西不能承认的除了自己的身份之外,还有别人对他的爱情。——反复的拒绝抵抗已经没有用处,邵真越挫越勇,几
乎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碉堡一样去妄图攻破和占领。
他眼睁睁看着邵真一次次冲上来又一次次倒下去,眼睛累的同时,心里也发酸。
没有人是天生的铁石心肠,他也不例外。但是让他拖着这副身体去接受这段感情,对邵真还是太残忍了。
俗语说的情深不寿,他自己这样病弱,就希望别人可以长久的活着。
初夏天亮的很早,苏润西收拾了简单的几件行李终于还是一声不响的走了。
他管不了邵真要如何疯狂的找他,那些数年如一日的痴缠,他见过一次也就够了。
事实上,等苏润西去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再回来的时候,邵真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掌家多年的老管家迎着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掉眼泪:“您可回来了!快上去看看吧!”
苏润西这些日子心情不错,又是这样好的季节,整个人都明亮了一层。身体也好了点,不用人扶着竟然也能上得山去,
甚至还能吹一吹山顶日出时分的冷风。
然而和他一比,邵真就惨多了。
他在苏润西的卧室住着,全身包裹在华丽的丝绸棉被下,屋子里成片的昏暗。
苏润西打开门进去,被房子里没有通过风的空气呛了一下,捂着嘴就是一阵咳嗽。
床上的邵真恍惚的盯着天花板发呆,听到这声响,竟然颤巍巍坐了起来,而后茫然的看了他半天,自嘲似的笑了:“我
又做梦了!”
苏润西不再往里走了,只站在门口按住了胸口说:“下去吃点东西,厨房熬了粥,你吃了就好了。”
邵真无动于衷,像是不认识似的看着他,而后突然从床上爬起来,一路来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吼了一声:“我不会
让你如愿的,不管是什么女人,我一个都不会碰。”
苏润西淡淡的,又咳了一声:“那就算了,本来也没人逼你。”说着拿开了他的手,一步步下了楼。
邵真过了一会也跟着下来了,眼巴巴的看着他。
苏润西慢慢喝了一口茶,懒洋洋的说:“去洗干净了再来找我说话。”
邵真又风风火火的去了浴室,再下来已经穿戴了另一身衣服,脸上也干净,甚至还用了一点古龙水。整个人都清爽宜人
。
苏润西让他坐下,说:“那么孩子怎么办?领养来的你喜欢吗?”
他因为自己常年生病,再加上有了年纪后发病带动着心脏也不好过,很受不了孩子的吵闹。但是如果是邵真的,那就另
当别论了。
邵真的眼睛几乎是立刻就红了,他跨过桌子抓着苏润西的一片衣角:“我不要孩子。”
苏润西把茶杯放下:“我要,什么时候有空了去挑一个合心意的,我来教他,将来接你的位置。”
邵真眼前一亮:“那你不会再走了是不是?”
苏润西看他一眼,环顾着四周说:“这里是我家,我走哪去?”
孩子是在十几个孤儿院里挑选的,苏润西去看了一回,也说不上哪个好,只听邵真意思如何。
邵真父母早亡,是跟着叔叔长大的。他看着一个个营养不良似的孩子,第一次觉得他如此幸运,可以有一个亲人,一个
爱人。
最后确定下来的孩子叫霍菁菁,并没有什么长处,只有两个眼睛又大又黑,和邵真很相似。
苏润西领着他洗了澡,吃了一顿丰盛的,才抱到自己的腿上一起看动画片。
邵真在旁边陪着,这期间霍菁菁很乖,倒是苏润西精神不济,看了一会先打了两个哈欠。邵真怕他累着,让人把孩子抱
走,关了电视,小心翼翼的在他耳边叫了一声:“三爷,上去睡吧!”
苏润西动了动,睁开了一半眼睛:“孩子呢?”
邵真弯腰把他抱起来:“孩子也睡了,医生说你们都应该多睡午觉。”
苏润西眯着眼睛笑起来:“他正在长个子,多睡是好的,我都老了,还睡什么?”
邵真亲吻着他的额头,也笑了:“我老了你都不会老!”
霍菁菁长得很快,半年过去衣服就换了几批,苏润西乐忠于隔三差五就给他量一次身高,每看他长高一点就感叹着:“
我的年迈都体现在你这些高度上了,等你长到你爸爸那么高,我就要入土了。”
霍菁菁笑着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不会的,我永远都长不过爸爸,三爷就永远都不老。”
苏润西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只觉得这每一刻都重现了邵真小的时候,他把那些想知道而不知道的一一补起来了,人生是
前所未有的圆满,即使老了也不害怕。
记得母亲还在的时候最喜欢抱着他读诗集,一读就是一下午,那时候读的频率最高的是苏武的《留别妻》。
其中有两句他记得很清楚: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那时很不明白,只觉得可以一下午都粘在母亲身边就很好了。他们在布满阳光的房间里读一首晦涩不明的古诗,用抑扬
顿挫的声调,桌子上是一小碟桂花糕,旁边是一大壶红茶。
现在回忆起来,这两句话却是刻在他心里了。
他和邵真之间有了个孩子,他们也便像这诗中所说的,生也有个归处,死也有个念想。
47.
事情进展顺利,彭道承正在以飞蛾扑火的势态往袁嗣的圈套里钻。
聂加对此一直没有表态,只在背后交代邵真:“事情未免过于顺利了,你跟紧了,这个孩子离开这么多年,能变得几乎
都变了,剩下不能变的也未必就对我们有利。”
邵真点点头。
聂加看他一眼,又说:“新做的那几套衣服我不会穿,不管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凡事不做歪了我就都可以装作看不
见。还有,你在乎我是谁,别人不一定在乎,送到彭道承那的东西我找人拦下了,再有下一次”聂加目光炯炯,仿佛要
把邵真看穿了似的锐利“我离开了这么久,之前做事的底线已经模糊了,如果你不记得,我倒是愿意让你再看看。”
这话已经趋于严厉了,邵真低着头,怕看见聂加眼中的杀气。
然而聂加并没有多少精神,点到为止之后,立刻就靠着床头喘了一会,道:“你也该长大了,我这个样子恐怕也难长久
,以后怎么样你走的好对得起我,走不好我也看不见了。”说着自己锤了锤胸口,引起一连串的咳嗽。
邵真上去想把他抱起来,被聂加一摆手。四目相对中青年眼里还是一片赤诚,不过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聂加凝视
着邵真,心里一时想了很多,只觉得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酸痛。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以后该有的尊重还是拾起来吧!我这房间人多嘴杂,能来还是少来。”
邵真愣了一下。
聂加已经不再看他了,艰难的喘了几口之后,说:“我现在不舒服,你叫人进来。”
邵真僵硬着,脸色铁青,站了一会终于拉门出去了。——那些来不及说出口,预备了很久的,善意的爱已经在这一刻破
碎成了空气中的一点烟,连影子都没有办法留下。巨浪滔天,淹没了能淹没的所有,沙石被刷洗,终于蔓延成一条横贯
前后的沟壑,我们叫它,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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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道承还在温柔乡里不知死活。
小幽瞒着他报了一个双人的滑雪,到了出发的日子,他也没有实话实说,只百般不耐烦的说'屋里闷,要出去逛一会。'
而后就叫了一辆车,拉着彭道承直奔机场。
这一路上,彭道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想要下车,早被小幽一挥手拦住了。
年轻的男孩子脖子四周点了一点香水,缠上来的时候腰肢柔软,就像一条蛇。彭道承迷糊了一会,才想起抓住他:“这
是要去哪?”
小幽眨眨眼睛,飞快的亲了他一口,笑道:“去好地方,世界上没有人认识我和彭哥的地方。”
彭道承瞪着他,他最反感的就是别人背着他做了什么,可是听完这一耳朵的情话,突然就愿意格外开恩了:“你这是绑
架啊!不顾我的意愿为所欲为!”
小幽嗤笑一声:“那彭哥打算怎么惩罚我呢?一枪毙了我还是……”
彭道承见他拿眼睛偷偷瞄着自己的双腿之间,低声骂了一句:“你个小妖精!”而后心里就烟消云散似的舒畅起来了,
并不问这是要去哪,去干什么。
直到下了飞机,所见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两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彭道承冻得牙齿打颤,小幽撒着欢跑了一圈,然
后数着自己的脚印走回来。
到了晚上,滑雪场的大灯打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一个高坡上,彭道承手牵着小幽,两个人静静地听着脚下的'沙沙
'声,第一次觉得心灵也纯净了。
四周里是罕见的干净,因为目标太小,走起来只有互相拉着才能避免走失。
彭道承扭头看了一眼小幽,上前亲吻了他的额头,然后是眼睛“ 你会滑雪吗?我可不会!”
小幽在他的手心不轻不重的挠了两下,终于肯伸出爪子的小野猫似的:“谁说要会滑雪才能来,我们就这样看着不好吗
?”
彭道承没说话,放开他的手走远了一点,打算抽根烟。
小幽的目光追逐着他,像是在下一个决定,又像只是在雾霭里欣赏对方。——他想不明白我怎么会这么儿女情长,难道
是要假戏真做了吗?人和人如果只靠长久相处就能培养出难以取舍的感情,那么他那么多年的训练又算什么呢?
彭道承沉默着吐出一个烟圈,任由大脑放空了。
他现在有人陪着,渐渐的就连聂加也要想不起来了。——人恐怕都是要在极致的快乐里乐不思蜀的。小幽不是最好的,
对他肯用心就最难能可贵了。
他第一次愿意卸下一个强者一直以来担负的东西,真正享受一回这世间最美丽的情感。即使那个人不是聂加,午夜醒来
有个可心的还在自己怀里,活色生香的,也足够了。
至于其他那些他来不及补上的,只要小幽肯要,他都舍得。
48.
彭道承从滑雪场回来已经是三天以后,手下慌忙来报,说第一批的启动资金有变。
“哦?”他把小幽赶上楼,细细听完了汇报。
结果可想而知,一开始投入的大了,一旦出了纰漏,能挽回的几率就十分渺茫。
他在黑暗中想了一会,也得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做了最后打算,给袁嗣打了电话,听他怎么说。
袁嗣的意思很清楚,你一方因为资金不到位延迟下来的所有费用都要追加进来,利滚利,恐怕不是个小数目。
彭道承打着哈哈:“咱们都不是一条命的虫子,这会运转不方便才要求人,过几天松快了,要多少都拿的出来,不过是
缓过这一时的窘迫而已。”
袁嗣还是表示为难,半晌,才神神秘秘的说:“按说也是举手之劳,可是现在我也很被动,我听说这几日的动作都有人
在背后操控,对方财大气粗,一张嘴就是天价买断,我纵使心里不服,要挣一把,也没那个底气啊!”
彭道承不说话了,把他的话颠来倒去想了一遍,还是说:“那你看这个事最后会闹成什么样?”
袁嗣低声笑了,咳了一声:“说实话,我怕是有人要豁出去了,要拉你下马。”
彭道承'哦'了一下表示知道,把电话挂断了。
他为了这个大生意已经动用了很多根基上的储备,如今出了事,只怕不好。没想到邵真动作还真快,脑筋动到他身上像
刀子似的又快又准。
不对,如果是邵真,他的一根筋倒是对的上,可是这财力……
彭道承发愁了,他惦记着银行过两天就会打来催款的电话,如果糟糕过头,房子也要抵出去,到时候这一家子都要树倒
猢狲散了。
小幽不知在楼上鼓捣什么,弄完了就一溜烟跑下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彭道承抱着他,身上发热,心里却凉透了。
他扳着小幽的下巴看那对精致的眉眼,终于问道:“你是谁派来的?”
小幽无辜的笑起来,眼睛在灯光下笼上一层烟雾,像是细碎的钻石:“彭哥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彭道承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摔出去,是一个标准的过肩摔。
小幽身体纤细,这么一摔势必要断两根骨头。
彭道承看着他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始终爬不起来,却一直没有吭声,和以往简直判若两人。冷笑道:“来人,先给我关
起来。”
他的心慈手软,柔情蜜意珍藏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愿意交付出来,到头来却给错了人。
爱情这个东西果然是他们这种人应该敬而远之的,打打杀杀久了,眼睛也迷住了,实在看不出谁好谁坏。
彭道承想起自己两天前的心境,那时候以为几乎就要和这个孩子过一辈子了。哪知道这一生这么长又这么短,随时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