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的视力努力尝试看清黑暗中的脸孔,然而嗓音的似曾相识,不由得暗自猜测来者是谁。
「每一天都在汤药中掺入这血蔓陀的花粉末,能是误会?」狠狠的把一包药材掷到余忠脚前,纸包打开,散了一地的花
粉末,浓郁的花香盈满一室。「霜妃的药一向由你亲手煎制,从不假手他人,能有什么误会!」几近咬牙切齿的开口,
剑尖狠狠划破余忠的长袖,血在地上洒出一道长痕。
闻言,余忠更是一阵哑然,垂头看着洒了一地的粉末。
血蔓陀乃边疆盛产的药材,少量能治病,长久服用或服用过多则会暴毙,死状与正常无异,令人难以察觉。
当余忠再次抬头时,混浊的双眼中已没有刚才的黯淡,取而代之的却是发狠的目光。
「既然你认为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余忠一拍桌案,厉声开口。
「是谁指使你下药?为什么要毒死霜妃?」冷冷的开口,把一朵完整的血蔓陀丢在地上,剑尖再次架在老者颈项。
「别想要胁我!」只见老者不曾面露惧色,更不怕死的把颈项往剑上送,只是剑刃却像看穿余忠的想法般,早一步撤下
。
「别以为你能死得这么容易!」唇角轻扬,目光中充满了轻蔑,剑尖更是无情的砍下余忠的手臂。
「唔啊!」手臂突然断掉,锥心的剧痛令余忠尖声大叫,鲜血更是染满一地,
「不告诉我,我就砍下你身上的手脚,砍光手脚后,就是你的五脏六腑,别等你半死不活时才后悔。」平静的说着残酷
的话语,像在聊天一样的口吻令人心寒,泛着银光的滴血剑尖更令人恐惧。
「别……别……」只见余忠摇摇欲坠,最后跪倒在血泊之中,有如战败的士兵。
「我说……我说……」颤声的开口,余忠求饶似的颓然开口:「因为……霜妃……」
藏身于黑暗中的人自幽间步出,更接近余忠,而余忠却一反颓然,双手一扬,长袖一甩,就是银光剑影。
人影为闪躲余忠的袖中剑而后退数步,长剑快速俐落的一转,击下对方手中的袖剑,但身体却已退出黑暗,暴露于微弱
的烛光中,让人看清了他的身分。
「湘……湘王爷!」意料之外的人物令余忠吃惊,手中的袖剑更应声落地。
「为什么要杀死霜妃?」暴露出真正身分,凤榛鹄亦不再掩饰,充满恨意的双眸直直盯着诧异的余忠。「为什么要毒死
我娘亲?」厉声的开口质问,那狰狞的面容更像索命的死神。
静静盯着眼前充满恨意的凤榛鹄,余忠的脸像是瞬间苍老了数年,最后轻轻摇头叹息。
「想老夫余忠一生忠廉,不料晚年竟下毒杀人,愧对列祖列宗。」感慨的开口,年老的身体颓然跪下,朝凤榛鹄叩一响
头。
「为什么要毒害我娘?」不理会余忠的叩头,凤榛鹄已被恨意给蒙红双眼。
「老夫只能说是老夫不对在先。」只见余忠颤抖的站起,干咳了数声后才缓缓开口:「怪只怪霜妃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而且湘王您的势力虽然初成,却也是一个威胁。」伸手点了止血的大穴,余忠从袖中拿出一盒膏药,抹上被剑砍伤的
伤口。
「就因为如此,你便毒死霜妃?」闻言,凤榛鹄只觉心中一怒,剑尖直指余忠眉心。「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霜妃根本什
么都不知道?」
要是他的母亲真知道什么大事,没道理在这么多天中不曾说出,更没有留下些许讯息,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斩草得除根!」余忠的瞳仁闪过一丝狠色,快速的甩袖,射出暗藏的袖刀。
在凤榛鹄为挡下袖刀而露出空隙时,余忠又发了狠似的抽出怀刀,欲一击杀掉他,可是凤榛鹄却像早有所料一样,执剑
的手虽然拦下袖刀,另一手却抽出短刀,先一步刺向朝他奔来的余忠,怀刀的刀尖犹在颈前,可是执刀之人却已无力发
出最后一击,最终慢慢倒在地上。
「怎……怎么可能……」仿佛这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般,余忠双眼暴突,直直瞪着站在面前的双脚,困难的对上毫无表
情的凤榛鹄。
「杀人偿命!」只见凤榛鹄面无表情,把手中的短刀收回刀鞘中,执剑的手却毫无犹豫的一把划下,银光一闪,余忠已
身首异处。
「主子,如此小事,为何不差遣小人,脏了主子的手?」从梁上跃下一道黑影,修长的身体被墨色的布料包裹,只露出
一双细长的凤眸,恭喜般的单膝跪在凤榛鹄身旁。
「黯,杀人……是什么感觉?」缓缓的走到窗边,看向天空中的一轮皓月,凤榛鹄轻声开口,瞳仁中却多了一丝惆然若
失的神色。
「回主子,毫无感觉。」虽不解凤榛鹄为何突然提出如此问题,然而黯却依旧恭敬的回答。
「那么,初次杀人的感觉呢?」微微回首,脸部因背对月光而一片黑暗,只淡淡映出他的轮廓,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忘了。」黯迅速的回答,像是想也不用想似的,但当他听到问题时曾经一愣,只是那却是短得不容任何人察觉的瞬间
。
「是吗?」淡淡开口,目光落在那一把系于黯腰间大刀上的佩饰。
杀人的感觉……并不好受……
最终,把目光移向窗外皎洁的月亮,看着银白的月光,凤榛鹄想起了凤凰,如此柔和的月色,不由得令他想起那温柔的
笑颜。
想起那能让他感到温暖的人,凤榛鹄只想快速离开这充满了血腥味道的地方,回到有凤凰在的「家」。
「黯,收拾一下这里,也替我查一下余忠是跟哪一派的。」冷冷看着地上的尸体,凤榛鹄这才把长剑收回鞘中,毫不留
恋的推门离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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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回到湘王府已是子时,凤榛鹄在确定身上没有刚才打斗的痕迹后,再次整理一下衣饰才步入府中。
越过大厅,走过小廊,都不见凤凰踪影,凤榛鹄不由得以为凤凰已经就寝。
站在凤凰的房门外,虽想敲门却又止住,重复了数遍,凤榛鹄却还是无法决定敲门与否,因为既害怕吵醒熟睡中的凤凰
,又渴望看到那温柔的笑脸。
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不打扰凤凰的休息,毕竟夜已深。
不舍的回头再看看那扇幽黑的门扉,凤榛鹄这才举步离开,然而当他走到长廊时,却在看到房间前的身影时一愣,一直
毫无表情的脸孔不禁动容。
只见凤凰纤细的身体蜷缩在凤榛鹄的门外,暗红色的发丝凌乱的散落在地,双手紧紧环着双膝,单薄的身体不敌冬夜的
寒冷,不住轻颤,而理应红润的小脸却变得苍白,玫瑰色的唇瓣亦失去了血色,像一株快要凋谢的花朵般令人心疼。
虽不知道凤凰在这里等了多久,可是凤榛鹄却感到十分窝心。
意识到气温的寒冷,凤榛鹄快步上前,解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凤凰纤细的身体上。
「唔……榛鹄……你回来了?」感觉到震动,浅眠的凤凰睁开了惺忪的双眼,暗红色的眼睛对上凤榛鹄时浅浅一笑,只
是如此简单的反应与字句,却令凤榛鹄微微红了眼,伸出双手,把凤凰给紧紧拥入怀中。
「榛鹄?」原本还有点迷糊的凤凰,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而猛然清醒,对于如此突然的举动,他担忧的开口,微凉的双
手轻轻搭上凤榛鹄的肩膀。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想起霜妃的死为凤榛鹄带来的打击,生怕又发生了重大的事情而令凤凰慌张,赶紧推开紧抱不
放的身体,认真注视眼前带着笑意的凤榛鹄。
「没有。」看着凤凰担心的小脸,凤榛鹄只觉得很想一笑,知道凤凰是真正关心他,为他忧心,而感到莫名满足。
「当真?」看着满脸笑意的凤榛鹄,凤凰狐疑的看着他,像是要看出一点端倪。「可是……」还是觉得有点怪,却又不
知是哪里不对,凤凰不由得皱起一双柳眉。
「看到你,什么事也没有了。」原本在胸中充斥的郁闷,在对上诚心担忧的小脸时消失无踪,凤榛鹄不由得心情愉悦起
来,伸手又是把凤凰给拉入怀中。
「骗人……」一双小手紧紧的抓住了眼前的衣服,没想到凤榛鹄会说出如此轻浮的话语,凤凰不由得红了双颊,幸而窝
在怀中,没有让他看见。
「呵,下次不用等我回来,累了便先睡吧。」想到凤凰为了等他回来而瑟缩在门外受寒,凤榛鹄便是心中一紧。
「但我想等榛鹄回来。」小声的开口,凤凰淡淡一笑。
「这样你会受寒的,若是想要等,可在大厅等我,或是多穿一件厚衣。」虽然喜欢凤凰等待他的心意,但却又担心如此
纤细的身体生病,凤榛鹄不由得皱起了双眉。
「没关系的,下次我多穿一件衣服就是了。」轻轻点头,凤凰柔柔一笑,双手抓紧了披在身上属于凤榛鹄的外衣。「我
因为不确定你会从前门还是后门回来,所以只好待在你的房间外,这样就一定可以看见你。」浅浅一笑,却又带上几分
得意,凤凰耀眼的笑容令人心醉不已。
「傻瓜,以后你要等我回来,可以待在我的房间,这样既可以看到我,又不用受寒。」对上凤凰的笑脸,凤榛鹄一点也
没办法拒绝他的要求,最后只有允许,并作出折衷的方法来。
「可以吗?」闻言,凤凰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一样眨眨眼,定定看着凤榛鹄。「我真的能够待在榛鹄的房间?」
圆圆的眼珠看着凤榛鹄,两颊像是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抓住外衣的双手更为收紧。
「要是凰希望生病,就不要待在我的房间啰。」凤榛鹄浅浅的点头,装做无奈的摆摆手,脸上却充满笑意。
见状,凤凰像是十分感动的连忙点头,双眸微微湿润,唇角慢慢扬起,露出灿烂的笑容,双手放开紧抓的外衣扑向凤榛
鹄,紧紧抱住眼前等待已久的人。
「今夜月色如此美丽,陪我喝一杯好吗?」垂头看向扑入怀中的凤凰,凤榛鹄柔声的开口。
面对如此美的月色,他突然涌出一种想喝酒的雅兴。
「嗯,榛鹄先更衣,等我去拿酒菜来吧。」轻柔一笑,放开了凤榛鹄,凤凰温柔的开口,并把他推进房内,转身离开。
看着凤凰离开,凤榛鹄却是浅浅一笑。
解下身上的衣裳,打开雕花的红木衣橱,拿出衣服穿上,然而残留在身上的血腥味却怎样都无法散去,像是不断提醒他
已杀人的事实。
偏头对上铜镜,也许是因为房间内过于昏暗,镜中的影像一片模糊,凤榛鹄觉得镜中的自己手中充满鲜血,猛的将手探
入铜盆内的清水中,但昏暗中的冷水让人看不清楚,血腥味却令凤榛鹄皱了双眉。
他为母亲报仇了,为何却高兴不起来?
浅浅的敲门声让凤榛鹄回神,抽出犹在水中的双手,拿过一旁的毛巾擦干,理了理衣服,确定身上的血腥味不引人注意
后才打开房门。
凤凰应该不会发现吧……
「好了?」打开门,只见凤凰含笑,端着一盘花生和一壶酒站在门外。
「嗯。」凤凰轻轻点头。
凤榛鹄伸手拿过凤凰带来的酒,牵起他的小手往后院走去。
「开君一壶酒,细酌对春风。」凤榛鹄静静立于梅树之下,轻轻拍开泥封,斟上两杯酒,含笑举杯,一饮而尽。
看见凤榛鹄喝了杯中的酒,凤凰亦尝了一口,然而过于辛辣火烫的感觉,令他不住低咳,双眸更蒙上水光。
没想到所有的酒都是如此味道,凤凰不由得露出委屈的表情,一脸不解的看着再喝了一杯的凤榛鹄。
低头看向杯中自身的倒影,凤凰还是疑惑这东西为什么会让人们喜欢。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朝月亮举杯一饮而尽,凤榛鹄转身坐上石凳,利落的剥开花生壳,拿出其中的
花生。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再饮毕一杯酒,凤榛鹄轻轻低吟,脸颊却
渐渐泛红。
「榛鹄,你不开心吗?」凤凰皱着眉问道。
看着凤榛鹄一直灌酒的举动和那摇晃的身躯,如此酗酒的样子令凤凰感到担心,想要伸手阻止,却反被推开。
「我没有……」推开凤凰欲阻止的手,凤榛鹄再次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神智渐渐变得迷蒙,双颊更是绯红。
凤榛鹄不断灌酒,最后像自暴自弃似的拿过整瓶猛喝,然而过多的酒水却溅出,湿了一身。
「没有!我很开心,今天是最值得高兴的一天!」重重放下酒壶,凤榛鹄高声大叫,但心中的胀闷感却怎样也消除不去
。
「我很高兴!」为母亲报了仇应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心中的胀闷却又让他发泄的大叫,像是不愿承认杀了人报仇却仍不
快乐的事实,只能藉着大叫来掩饰。
「榛鹄……」面对如此失常的凤榛鹄,凤凰眼中充满了担忧。「别这样了……」
不忍看到凤榛鹄如此难受的模样,凤凰欲哭无泪,明明心中伤心,却不愿承认,还强迫自己感到快乐,如此压抑的样子
,令他看不下去。
「我很好!我高兴,我没醉!」大力的甩开凤凰伸来的手,凤榛鹄大叫,然而在看到凤凰因他过于大力而摔倒在地时,
心中一紧,声音变得哑然。
「榛鹄,你不快乐!」看见凤榛鹄变得茫然的表情,凤凰心中一疼,连忙站起把他紧紧抱住。「我知道的,你身上的气
味让我知道你并不快乐。」
凤凰虽然没有在场,但光凭凤榛鹄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及如此反常的举动,就可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不,我应该要快乐的。」凤榛鹄哑声低喃,像迷路的孩子在雪地中找到一点温暖般,狠狠紧抱不放。
「不,你并不快乐。」轻轻的摇头,凤凰心疼的开口:「榛鹄,你是如此善良,在那件事后,根本不可能感到快乐。」
以他对凰榛鹄的了解,不认为杀了仇人会让凤榛鹄感到快乐和高兴,杀人只会带来痛苦。
「我不能告诉你做得好、做得对,毕竟做那样的事情是不对。」凤凰轻声的开口,像安慰孩子般,轻柔的抚摸凤榛鹄的
背,温柔的低语中充满了不忍。「只是我更不愿看见你这个样子。」
「既然事情已发生,只希望你不要过于自责。」半敛羽睫,凤凰柔声的说道:「这样的事情,也希望你别再做第二次了
,好吗?」一颗泪无声的滑落,凤凰抱紧了凤榛鹄。
「对不起,凰。」哑声的开口,凤榛鹄对上凤凰的视线,瞳仁中充满了歉意,「我不能作出承诺。」
没想到会被凤凰发现他的计划,但凤榛鹄却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在知道他杀了人后,凤凰还愿意拥抱他这
么一个染上血腥的人吧。
闻言,凤凰的身体轻轻一颤,暗红色的瞳仁中没有责怪,只有浓浓的担忧。
「生在帝王家,要不染上血腥很难,而染上了血腥,更难不再沾上鲜血。凤凰,你懂吗?」凤榛鹄无力的开口,目光却
十分清明,若不是双颊依旧排红,还真令人难以相信他没有醉上一分。
生于帝王之家,若非独子,根本无法一尘不染的洁净无瑕,加上自小常被兄长欺负,要他相信帝位无人争夺,根本有如
痴人说梦,而且他已答应站在凤季楼那边,血腥的杀戮已是无可避免,没有明争却有暗斗,若要保命,便得杀人,尽管
他不愿意、不喜欢、不习惯。
闻言,凤凰不由得轻轻摇头。
「榛鹄,答应我,能不杀人就别杀人,好吗?若真杀了人,也请告诉我,别独自难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