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稔讨厌一个人念书吗?”
睿稔望着太子哥哥的脸色,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句“是。”
“那么哥哥明日便带小稔去挑自己的伴读。”
“可是,可是我有言哥哥。”小稔不明白,他很喜欢言哥哥,以前因为只有季太傅教他念书,所以他讨厌一个人,可是现在不一
样了,现在有言哥哥在旁边教他。
“小稔,华言是我的伴读。”
睿溯一字一句,丝毫不像是只在对一个孩子说话。
睿稔不太甘心,可是直觉告诉他他现在绝对不能违抗太子哥哥的话。挣扎了好一会儿,小稔才终于嘟着嘴,应了一句:“臣弟谢
太子哥哥。”
“嗯,下去吧。”
“是。”
等小稔出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华言和睿溯。
睿溯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华言不知拿什么模样去见他,只是连耳根都红透了。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睿溯缓缓半句,声音不大,对方却听得真切。
“之死矢靡它。”
华言并不想听到他说出这句话,不说出口,他还能骗自己。可是这次睿溯是真心的,也并没有拿他当谁的替身。这份心,对华言
来说,太重了。
华言知道自己承受不起。
公子一日比一日不爱笑,太子殿下在时,他还肯笑,可是只要太子殿下一不在面前,公子就像是没表情的木偶,和他说话他都会
好半天才回。
红袖急得像没头苍蝇,却越发想不明白为什么。
皇后娘娘忽然传公子过去用膳。
红袖来传话的时候,华言袖子下的手指动了动,然后又无力的松开了。
该来的总是回来的。
他求的,也许其实就是这样的结果。
“去帮我换件衣服吧。”
到了来仪殿,华言没有想到睿溯也在,睿溯望他的目光深似夜,却又柔,华言想起他那一日的话,满心的痛苦。他是真的,爱上
了自己。
朱皇后招呼华言过来,她身旁还站着一位正值妙龄的女子。看穿着打扮都应该是大家出身的姑娘,原来朱皇后身边几乎不带什么
官家的小姐。华言请了安,皇后便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水韵,你也坐下吧。”朱皇后笑意盈盈,伸手亲昵地拉了身旁那位女子坐在身侧。
那位被唤作水韵的女子低低应了声,目光转了一眼睿溯,很快便害羞地别过了脸。
华言一下子便明白了所为何事。
睿溯已经是适婚的年龄了。面前的女子论姿色虽不及姬儿,却也是极美的了,况且又定是出身名门。
说话的时候,华言才知道她是椿右相的小女儿。睿溯席间几乎是半句话都未说,只是目光常在华言身上,总是那一个眼神,华言
不忍去看。
朱皇后席后不久便要打发了睿溯带着椿三姑娘出去转转,独留华言下来。
睿溯原不放心他一个人留下,也不太愿意与椿小姐出去。只是华言淡笑着,让他去,他才终于没再说话。临走前,睿溯还是不放
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华言,只是华言已经转开了目光。
是他的错觉吗?他总觉得,华言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华言进宫的时候还只有7岁吧。”朱皇后挥手让伺候的婢女们都下去了。华言点点头。
“溯儿自小便是那个性子,连我这个做母后的,也不肯多些依赖。”朱皇后叹了口气,“可是那孩子看上的人便是一点都不肯让
步。华姬的事,他半点都未屈服过,那孩子,是个痴情的人。”朱皇后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
“做母亲的谁不想有个人能陪着自己的孩子。只是溯儿他——”
华言低着头,话语停顿在了喉头。
“哀家也知道,你是一心为那孩子的。若是平常点,多个肯为溯儿着想的人也未必不好,只是那孩子——”
朱皇后用丝帕擦掉了些眼泪,没再说下去。
有些事,她不得不阻止。
“臣明白的。”华言低着头,只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满心都是空的一般。其实他的心也早就空了。
朱皇后心里咯噔一下,月华言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其实不用说得那么明白,这孩子也是会懂的。只是话出了口,便收不回来。
“好孩子,溯儿他能振作起来,也是多亏了你的照顾。这份恩情,哀家会铭记在心里。”朱皇后有些哽咽,若他是个女子,做母
亲的又怎会阻挠到这个地步,只是天意弄人,睿溯将来是定要做帝王的人,月华言留不得,“你可要什么?哀家能做到了,定为
你办成。”
华言长久都没有说话,最后才缓缓开了口。
“臣想去盛京陪妹妹。”
第十八章:别离
华言再回东宫时,太子已在房内等他。见他回来,才算松了口气。
睿溯走近了,将他抱在怀里。
“母后今日和你说了什么?”自己是应该早些做防备的,母后绝不会无缘无故留下华言。
华言不说话,沉默了许久也想了许久。
“不论母后说什么,我都不会让那个你受半点伤害。”睿溯收紧了手臂,华言却还是一言不发。
他也许,只是悲哀地在延长,这终将烟消云散的温暖。
他爱这个人,爱得很深。可是他不能。姬儿已经无法再醒过来了,他却还能得到自己的妄想。
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获得幸福?
华言闭上眼睛,吞落了禁不住要涌上来的眼泪,伸手回抱住了睿溯。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即使再可怕,华言也不得不说出来。
“我骗了你。”华言的嘴里,残忍了吐出了如刀子一样的话,一字字地在刺伤睿溯,也使得自己伤痕累累。
“怎么了,你在说什么?”睿溯放开了华言,抓着他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地发问。
他已经开始预感到了不对劲。
华言这两天其实都没有好好看过他。他还以为,他只是还不习惯他们之间太过亲近而已。
华言已经开始手脚冰凉,他宁愿希望自己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华言推开了睿溯,眼神散乱地走到床前,从枕下拿出了一样东西。又双手发抖地递到了睿溯眼前。那是一枚已经磨得十分圆润的
玉佩。
睿溯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已经都够明白了。
月华言给了他将近4年虚假的爱情,让她以为自己和姬儿是相爱的。可是最后,那都不是真的,自己的伤心,也不过是自说自话
而已,姬儿从没在乎过自己是否为她消沉难寝。
“为什么?”睿溯一瞬间出口的话冷得没有温度。
可是出了口,他已明白自己是不需要问,也不该问。
因为华言的表情昭示着他已经快要哭了出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一般。
心口很痛。
因为爱,所以欺骗。不惜以这种方式得到当初一点点的拥抱。
可是你又为什么要亲手毁灭掉现在爱你的我?
睿溯不懂,他想将眼前的人不顾一切地拥抱在怀里,一遍遍地问他这句话。
因为知道他是深爱自己的,所以更加无法理解。
但是睿溯无法踏出甚至一步。
他怕他现在不放手,华言就会疯掉。
握紧的双手和一丝都不曾移开的目光终于被逼着松开了,转开了。
“我等你。”
他现在只能说这样一句话。
他不是没有爱过姬儿,也不是对华言不恨。可是他更爱这个人,华言是他如同空气般的存在,他已经太习惯这个人。
“公子!”红袖刚回来就看见华言整个人跪坐在地上,满脸的眼泪,吓得魂都要飞了,赶忙跑过来扶他,只是她力气小,怎样都
拉不动公子。
“公子,凉,地上。”红袖急得说不好话,华言却好像根本没发现她得存在。一个人忽然又哭又笑起来。
“你终究不该是我的。”
红袖吓得比刚才还要不轻,还以为公子中了邪。一咬牙,使出浑身的力气又是拖又是抱地才把华言弄到了床上。
“睿溯,睿溯。”华言嘴里喃喃,却忽然又闭紧了嘴巴不再说了。
“我马上去请殿下。”红袖以为公子要找太子殿下,转身就要跑,却被华言拉住的衣角,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别去。”华言终于恢复了神智,望着红袖,仿佛没了力气一般都不会转开目光,红袖浑身都打了一个冷战。
她一瞬间觉得公子就会这样死掉。
“我,我去找徐太医。”红袖几乎是抽抽搭搭地开了口,她开始害怕了,她好怕公子就这样死掉。
“别哭。”华言勉强扯出一个惨淡地笑意,却只能让红袖更加害怕。
华言似乎也终于明白了红袖为什么哭,伸出手来先是碰到了红袖的手踝,再握到了手心里。红袖的手边是暖的,华言知道是自己
太冷了。
“没事的,明日就好了。别哭,就当是公子求你了。”
“没有,没——”红袖“哇”地哭起来,提着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擦眼泪,浑身哭得发抖。因为害怕,小女孩也反手抓紧了华言,
一点点都不肯收力。
华言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再没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两个人握着手。
他终于也开始慢慢平静下来了。
红袖哭了不知道多久才抽抽搭搭地停下来,华言一直等她收了眼泪才坐起来,稍稍一动对方就紧张地一把抓住手心里的,华言的
手。
华言明白,红袖是怕他忽然不见了。
华言摸了摸红袖的头,心中慢慢有了暖意,喉咙口盘桓了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你肯跟我去盛京吗?”
第十九章:悔悟
一年后,盛京
“公子,我回来了!”还未见其人,门外就传来了迫不及待的喊声。华言放下手里的摆弄了一半的栀子,嘴角忍不住有了笑意。
自从出了宫,红袖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也不见她会有哪日没精神的时候。华言将剪刀放在圆桌上,拍了拍衣服上的枝叶,这才
开口数落她。
“都是个大姑娘了,这么大声音与人听见了多不好。”这一年红袖长高了好些,也越发长得水灵了,只是这性子却怎么都改不了
。
“嘿嘿。”红袖吐吐舌头,这回儿倒不反驳,华言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了个人。
“你倒是一个人呆着悠闲自在的很。”薛明一脚跨进来,似笑非笑地说了声。因为华言常去神殿的关系,又与九凝是青梅竹马,
薛明如今和他倒是熟的和老朋友一般了。只是华言平日闲得很,薛明身为神殿的大弟子,在殿里干什么都得按规矩来,憋得慌。
见着他,总忍不住要损那么一两句。
华言笑了声,没回他,进屋亲自泡了壶茶端了出来。红袖则早在院子里的桌上摆上了今早集市上刚买的百合糕,和薛明说了两句
便脚底抹油跑出去玩了。
薛明见着她跑出去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忽然这样笑?”华言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开口问了。
“没什么,不过想想九凝那丫头小时候大概也是这样子了吧。”
“嗯,确实是。”华言回想起小时候九凝的模样,忍不住也笑出了声,他会那么亲近红袖也有这个原因。
“那丫头都要嫁人了,时间可过的真快。”薛明将手里的雪芽一口饮尽,不知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起来。
说长不长,可是也整整过了一年。这一年里,太子没向他问过半句华言的事情。难得他现在和华言这么亲近,有这么便利的大师
兄可以问却一句话都没开口。
有时候薛明真恨不得将月华言打包了送到东都去,省得自己烦心。因为2年前他欠了睿溯份人情,这份情无论如何都想在这件事
情上还他。
但是他确乎帮不上忙。
薛明待了好一会儿才准备回去。
“那小妮子这两天肯定还是要来烦你的,你可等着吧。”薛明放下茶杯,九凝婚期将近,东方家忙得很。
西门司棋如今已是家主,这门婚已不单单是普通的联姻。
去了,便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
“嗯。”华言心下宽慰地笑了声,又有些寂寥。手里拨弄着青花瓷的茶盏,想起这一年来九儿待他的好,便觉得他也许一辈子都
还不清这份恩情了。
br“我该送她什么好?”这句话,像是在问薛明又像是说个他自己听。薛明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没能接上话。
的确,西门家的夫人还能缺什么?
“你过得好,她便比得到什么都觉得满足。”平淡淡一句话,薛明最后几乎忍不住要叹气。
这一年,每逢初一和十五睿溯便会寄信过来。
华言总是看过便收了,没回过一封信。
(你还没想清楚吗?)
想问出口的话堵在的喉咙口。薛明想起睿溯总是沉默不语的模样,沉默了好一会儿站了起来。
“以前他还在盛京的时候。”薛明顿了顿,不用明说,他也知道华言肯定明白他说的是谁。
“他帮过我和扬。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哭起来比他喜欢的人难看多了。”
“只有那么一次,他和我开口说他喜欢的人。”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最先爱上的是那个人的笑容,却只有她哭的那一次,怎么都无法忘掉。本来以为自己早就爱上她了,
那个时候才明白,那还不算爱,那还只是喜欢。”
言尽于此。
薛明明白,他最无法原谅的,大概是自己欺骗了睿溯。
人走后,华言坐在竹椅上,手上的茶凉了又被他的手心捂热,等发觉到天色已经不早的时候,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全身僵了。
这个月三十就是九凝大婚的日子,婚宴都办在西门家,华言自然也一同前去沛谷。
“公子,马车已经到了。”红袖高高兴兴地将华言随身的东西和衣服包裹搬到车上,等东西都搬完了,也不见华言从院子里出来
。
“公子,车夫问你什么时候动身?”红袖等了一会儿,见公子好像不打算现在就走,回屋子里泡了杯茶给马车夫,这才又转回来
。
“再等等。”华言坐在银杏树下,望着门口。
红袖忽然明白过来,从袖子里拿了些钱让车夫去茶馆坐会儿。车夫是个老实人,不过是东方家派来的,本来要赶着时间和本家的
人一块儿出发,禁不住红袖一个大姑娘的央求,虽然不肯收钱,不过答应再等一个时辰,再多怕在天黑前赶不上。
红袖不想回去打扰公子,就先坐在马车上若有所思,想想又笑出了声。
因为今天是殿下的信会寄来的日子。
她想青绣了,当然还有红罗姨。可是她是公子的婢女,公子去哪儿就要跟着。不过这是不是表示着她要跟着公子回宫里去了?
她还满舍不得这里的人。住隔壁的老实头大儿子常常送她好吃的,再隔
壁的草狗大黄也很黏他,再再隔壁的大婶还经常教她做好吃的。虽然隔壁的大儿子常常没事跑过来头瞧公子,她不喜欢,再再隔
壁的大婶也常常有事没事就跑过来,她不喜欢。
还是大黄好。
大黄比较亲近她,见到公子也不会死一样黏上去。
不过算了,反正要回宫里了,本小姐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红袖一个人坐在车子里乐呵呵地笑,吓得车夫还以为这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脑子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