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钧天只觉得头疼。
眼前的男人似是能带起他某些深处的回忆,可头偏偏疼到了没有办法思考的地步。
唐秉彧脸色苍白地看着慕钧天,天知道他多想一步上前握住他的肩让他好好看自己,逼他把自己想起来,可见他此时那
么痛苦的样子,他却连接近半步都做不到。
他两年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难受到这样的程度?
唐秉彧双手紧紧握成拳,他只想紧紧拥住眼前的人,但他只能眼睁睁看如此痛苦。
悄悄退了出去,就看见了门外的柏润,唐秉彧对柏润说,“他在里面,你先送他回家吧。”
他说着,回到了位置上。
红酒已经打开了,唐秉彧看着杯中的酒,猛地一口就灌了下去。
心疼得没有办法控制,似乎只能用酒精稍稍麻痹一下,但红酒的度数对唐秉彧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
,脑子却愈发地清醒。
慕钧天是因为他才会突然发作,那么,是不是代表他会想起自己来?
可看他那么痛苦的样子,他又怎么能够舍得?
原以为慕钧天被柏润送回去,但谁知过了没多久,两个人再度回到席上。
慕钧天脸色并未完全恢复,但他坐下的时候,却带着歉意对唐秉彧道,“抱歉,我刚才失态了。”
唐秉彧怔怔地看着他,眼底的情绪复杂到不能再复杂,到嘴边的话转了几圈,却只能摇摇头说,“没关系,如果你身体
不适,就先回去休息吧。”
“没事,老毛病了。”慕钧天摇摇头,不怎么在意地说。
老毛病?
唐秉彧心猛地又抽紧了,难道这两年来他经常会这样?
“我在两年前出了事故,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偶尔会头疼。”慕钧天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道。
唐秉彧无意识捏紧了酒杯,他说得虽然轻巧,但刚才看他头疼难忍连冷汗都止不住的样子,唐秉彧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
简单。
“有……去看过医生吗?”唐秉彧忍不住要问。
“嗯,一直在接受治疗。”慕钧天回答。
唐秉彧顿时心痛得难以复加,他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该死的!
为什么要做这么过分的事?
他宁愿忍受失去的痛苦,也不愿看到慕钧天受这样的罪。
见唐秉彧没有再问下去,慕钧天也没有多说,而是淡淡一笑说,“我们还是先谈谈正事吧。”
唐秉彧只有点头,但他的心却一直在反复煎熬,一整晚喝下了多少杯早已数不清了,他没有注意到柏润和慕钧天都没有
怎么喝酒,那两瓶红酒几乎都被他喝了下去。
他喝醉的次数寥寥无几,从来都只是喝多,记忆中没有醉过一次。
可是今晚,他却很想一醉了之,不想再保持清醒。
结束的时候,唐秉彧觉得自己脚步有些虚浮,但意识依然清醒,只是人觉得疲惫,从心里开始感觉到疲累。
柏润却以为他喝多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对慕钧天说道,“我送他回去。”
哪知慕钧天一手伸过来,拦在唐秉彧身前对柏润说,“让我来,你告诉我他住哪里就好。”
柏润微微一惊,但当他对上慕钧天漆黑的眼神之后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不由点点头,报出地址给慕钧天,然后独自先走
了。
唐秉彧头晕得厉害,一时间觉得错愕,他看向慕钧天,后者却只是对他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开车。”
唐秉彧一动不动,脑海中一片空白。
慕钧天将车子倒到唐秉彧面前,微微倾身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唐秉彧无言上了车,哪知下一刻,慕钧天将手伸了过来,
极其自然地替唐秉彧系上了安全带。
慕钧天的气息近在咫尺,唐秉彧却僵住了身体。
“……谢谢。”
唐秉彧低低出声。
“你睡一下,很快就到了。”慕钧天对唐秉彧说。
唐秉彧点头,闭上了眼睛。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上了慕钧天的车,慕钧天又是为什么会愿意亲自送他回去?
他不敢猜测也不愿多想,只是放任此时回忆起慕钧天的一切,然后等待这一段回程结束。
唐秉彧住的地方离餐厅大约三十分钟的路程,不用多久,唐秉彧就感觉到慕钧天停下车,熄了火。
“谢谢你……我先走了。”唐秉彧道了谢,松开安全带,就要打开车门。
“等一等,我送你上去。”慕钧天也松开安全带,一边对他说。
“……不用麻烦了,我——”唐秉彧话音未落,一只手覆上了他正要打开车门的手,慕钧天整个人忽地就在眼前。
距离极近。
近到只要一凑近,就能吻到嘴唇。
唐秉彧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了紧。
“你不要拒绝我……我今天会忽然头疼,跟你有关,你……究竟是谁?”慕钧天紧紧地盯着他,低低地问道。
唐秉彧怔住,他当然不会拒绝他,他怎么舍得拒绝慕钧天,但慕钧天后面半句,却让他答不上来。
说是他的情人,他会信吗?
他还不至于忘记慕钧天是异性恋,即便最后愿意跟他在一起,那也只是因为是他而已。
如果唐秉彧没有喝过酒,那么兴许他会回答慕钧天说,柏润说你连我都忘记了,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如果刚才慕钧天不是头痛难忍,那么也许他又会一句带过,我们以前也有过合作,只是你忘记了而已。
可此刻的唐秉彧,他的心绪几乎无法安定,他的脑海里依旧浮现出刚才慕钧天为他系安全带的情形,两年前相处的片段
他怎么也无法忘怀,面对自己最深爱的人,他不想在故作冷静。
所以,他看着慕钧天的眼睛,忍受着一阵又一阵地晕眩,做好也许会被慕钧天当作无稽之谈的心理准备,缓缓地开口,
“我说什么,你都信吗?”
五十八
慕钧天对上唐秉彧的眼睛。
一瞬间的熟悉和悸动让他恍了神。
蓦地,疼痛再度袭来。
他迅速松开手,离开唐秉彧回到座椅上,一手撑着方向盘,一手抵住了额头。
唐秉彧倏地觉察出不对劲,他看着慕钧天一下子苍白了脸,连牙关也似紧咬着。
他意识到这又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你先回去,让我一个人就好。”慕钧天的嗓音低哑,一听便知压抑着莫大的痛楚。
唐秉彧再一次感到心痛难忍,看着慕钧天在自己眼前强忍疼痛,他却束手无策,这才是让他最难受的地方。
“只要我离开,你才不会这么难受,是吗?”唐秉彧低低地道。
慕钧天轻轻摇头,却痛得说不出话来。
唐秉彧看他这样,只觉得自己的胃也开始隐隐抽痛,他忍住头晕,打开车门下了车,再转到慕钧天这边,弯下腰将他拉
了出来,“你再忍一忍,我扶你上楼休息。”他一手扶着慕钧天,一手拔出车钥匙,然后关上车门。
慕钧天没有拒绝,虽然疼痛不止,可唐秉彧身上的味道却让他觉得异常熟悉。
他……究竟是谁?
可是,唐秉彧这三个字一旦想起来,头就像是要裂开一样疼,他不知道昏迷之前他们对自己做了什么,但似乎有些事是
被禁止想起来的,就像今天遇到的这个人,凡是与他相关,都会引发他的头疼。
慕钧天从不喜欢这种被他人掌控的感觉,更何况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记忆。
所以越是痛,他越是想了解真相,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的事他非知道不可。
唐秉彧半扶着慕钧天上楼,打开房门,将他扶到了自己的卧室。
将慕钧天安置在床上,唐秉彧低声问他,“怎么才会好一些?需要止疼药吗?或者,我先离开?”
慕钧天稍稍点了点头,唐秉彧就明白过来,他放任慕钧天一个人在里面,自己出了卧室。
倒了一杯清水一口气喝了下去,唐秉彧打开手机联系了柏润。
“他现在在我这里,似乎头又疼了,会好吗?他不是说一直在治疗,有没有告诉你是哪里的医生?”
柏润在电话里回答说,“我也是今天才听他说起,之前他并没有过这么严重的头疼啊。”
唐秉彧只好挂了电话,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胃里像是有什么在烧,可药在卧室里,他不想进去打
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唐秉彧熄了灯,和衣躺在沙发上,酒意让他昏昏沉沉就要睡过去,可胃痛又让他时时惊醒过来。
不知道慕钧天怎么样了。
这里的房屋隔音相当好,他在外面几乎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客厅里只有秒针走动的声音,反反复复,从无终止。
恍恍惚惚中,唐秉彧听见卧室的门打开的声音。
他猛地坐了起来,只觉得一身冷汗。
卧室的光线传到客厅里,慕钧天从里面缓缓走到门口。
唐秉彧转身打开沙发边上的立式台灯。
“好些了没有?”他出声问。
“好多了,已经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慕钧天的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疲惫,他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对唐秉彧说。
“太晚了,我睡外面就好,你再休息下吧。”唐秉彧不赞同地道。
由于光线太暗,他看不清楚此时的慕钧天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慕钧天还想说什么,忽地他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也不看,接起来就道,“慕钧天。”
也不知对方说了句什么话,慕钧天的口气忽然柔和下来,“我在朋友家。”
唐秉彧微微一怔,立即想到之前柏润对他提起慕钧天有女朋友的事实。
这样的语气,应该是对待自己的女友吧。
恍惚间他根本没有听清楚慕钧天说了些什么,似乎是说让她来接一下的样子。
“我还是先回去了,车子先停在你家楼下,我明天会来取。”慕钧天对唐秉彧说道。
唐秉彧无言地把桌上的车钥匙交给慕钧天。
“我先走了。”慕钧天自始至终,都没能再好好看唐秉彧一眼。
为了忍耐剧烈的头痛,他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唐秉彧也清楚理由,目送慕钧天进了电梯,然后回到房间,就这样躺了下去。
以前没有得到过的时候,他能用一颗平常镇定的心看待慕钧天与女人站在一起,他可以以不愿意把不正常带给慕钧天来
坚定自己,但现在呢?他连个理由都没有办法了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慕钧天逐渐远离。
但是他又能如何?痛的人不是他,他甚至无法接近去拥抱安慰他。
唐秉彧不由苦笑,这究竟算什么?
他只是爱上了慕钧天而已,老天何苦要给他这样的惩罚?
闭上眼睛,试着把慕钧天抛离自己的脑海,也许只要他不出现在慕钧天的世界里,他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既然爱他,那么不如让自己来承受这份痛苦。
这一晚唐秉彧依旧没有睡好,醒来的时候,除了感觉到喝酒带来的头疼之外,还有胃部的疼痛。
他起来吃了几颗药,洗了澡换了衣服,开车去公司。
无论面对什么,生活总还要继续。
唐秉彧将自己一头扎进繁忙的工作当中,什么都不愿再想。
两天后,他再度飞回国内。
慕钧天尽量不去想起那个人。
因为一想起就会头痛,这让他什么事也做不了。
他毕竟打理着一个公司,并非可以无后顾之忧,专心面对自己的病情。
他肯定自己有病。
他的医生曾经告诉过他,这是药物和某种深度催眠引起的症状。
这两年下来,他接触了太多的谎言,多到很多事几乎不再去相信。
他并非克服不了疼痛,只是他需要一定的时间为这件事做准备。
既然肯定了那个人对他有帮助,无论是好的坏的,他总要试一试。
他宁愿痛死,也不愿一无所知。
尤其是面对那双悲伤到隐约绝望的眼神的时候,会让他一时心痛难忍。
通过柏润知道那个人已经回国,并且短期内没有来纽约的准备,他将公司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在唐秉彧回国的一周之后
,他也踏上了回国的旅程。
五十九
慕钧天回到国内自己住的地方的时候,既熟悉又觉得陌生。
很多事情,他并没有完全忘记,但却又不十分清晰。
就像此刻,看着眼前迎上来的阿姨,和蔼的面容只觉得非常可亲。
“慕先生,您终于回来了。”
据柏润所说这是他留在家中做一些家务的阿姨。
“嗯。”慕钧天点点头,拿着行李就要上楼。
“哦,对了,小费刚刚被唐先生带出去散步了,一会儿就回来。”
唐先生?
慕钧天一怔,应该是他了。
看起来,自己与他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只是,小费又是什么,听阿姨说起来隐约像是一条狗,但名字却又怪怪的。
“嗯。”
一想到那人就要回来,慕钧天只觉得心底莫名开始期待。
上到二楼,很自然往右手边走,慕钧天等手握在门把上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间,也许就是自己的房间。
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异常熟悉。
他想起自己经常会在眼前的书桌上用笔记本工作,他总是习惯性地将书一直堆在右手边,直到再也堆不下,才会动手整
理。
他想起自己睡前会开一盏台灯靠在床头看书,睡了就丢在床头柜上。
他想起自己通常会将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放在衣柜打开最醒目的位置,他忽然还想起来,他的衣柜里有一只胖脸的绒毛玩
偶。
他猛地走过去打开衣柜。
那只小呆脸正憨憨地冲他笑。
慕钧天蓦地一怔。
他怎么会将这个放在衣橱里?
——在你的衣柜里看见毛绒玩具,真不和谐。
隐约间,脑海中浮现起这样一句话来。
淡淡的调侃,低沉的嗓音。
却不是女人所有。
是男人……
是他?
一想到这里,慕钧天立即中止再继续,他知道再下去,头疼便又要来临了。
两年前他在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有两件东西让他印象深刻。
一件是自己手上带着的手表。
他几乎是一看见就会立即头疼起来。
还有一件是皮夹里的机票。
两张。
总觉得,他错过了什么。
“汪、汪!”突如其来地,楼下传来狗吠的声音。
慕钧天走到窗边,往下望去。
一条柯利犬兴奋地摇着尾巴,一味对身边的男人讨好着。
男人低低笑着,蹲下去摸摸大狗的脑袋。
是唐秉彧。
一时间,慕钧天只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只是下一刻,无可奈何的疼痛又再度侵袭而来。
慕钧天手指用力扶着窗框,微微低头靠在玻璃上。
闭上眼睛,忍受一阵又一阵的激痛传来。
他太熟悉这种痛楚了,几乎每次都会把他折腾到无力。
要如何做,才能将一切都想起来?
——这是一种暗示,要摆脱暗示,则要加强刺激,这种刺激会让你疼得受不了,但若做不到,就无法冲破这一层暗示。
他的医生这样对他说。
刺激。
慕钧天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用尽一切去想唐秉彧。
“慕钧天、慕钧天,你醒一醒,你怎么了?”略显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慕钧天稍稍恢复了些许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