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就快到了!”沈彰明往枪声传来的方向又挪了两步。
可他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巨响就从树林里传了出来。
“鬼子!”杨小七一指树林里呼啦啦被惊飞的鸟群。
沈彰明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儿,“豁牙子呢?!”
“你跟小七儿去休息的时候他说先去你昨天标注的那个地点守着了。”
沈彰明来不及再多说什么,抬脚就朝半间屋子跑了过去。常守安和杨小七急忙跟上。
挎上枪拎上手榴弹沈彰明又往外冲。冲到屋外跑了几步,他又跑回来。常守安刚好走到断墙外,沈彰明跑到他的面前停
下了。
“嗯……昨晚……”
“别说了。”常守安打断沈彰明,从衣兜里拿出他的帽子给戴上,“你头上的纱布太显眼了,遮好。”
沈彰明抬手把帽檐儿调调正,“我们很快就回来。”
沈彰明的身影消失在了树林里。常守安跑回去抓起放在桌子下的背包背到身上,“小七儿,去把枪都架好。”
杨小七弄枪,常守安去检查了一遍炸药又搬了几箱手榴弹。
沈彰明一路跑到昨天跟豁牙子说好的蹲守地点,拿泥抹黑了脸又迅速编好一个草圈扣到头上开始耐心等待。
果然,没多大功夫儿,他就看见了几个拿着探雷器的日本兵在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
过了很长时间,探雷的几个人走出去了大概有七八百米才朝身后发出继续前进的信号,于是沈彰明赶紧屏住了呼吸,等
着后面的大部队出现。
很快,大批列队行进的日本兵进入了他的投掷范围。如果时间充裕或者人手够的话,沈彰明很想探查一下鬼子到底来了
多少人,但现在实在是没有那个条件。不能再拖了,豁牙子还在那边等着他扔第一枚。
轰!一个手榴弹在鬼子中间炸响了。随后接二连三的爆炸把鬼子走在前面的队伍炸了个人仰马翻,惨叫声一时响成一片
。
沈彰明一枪一个把刚才那几个扫雷的鬼子干掉后又抓紧时机一跃而起,躲过他们扫射过来的子弹,拼命朝下一个埋伏地
点跑了过去。
一切都很顺利,日军的部队在快速平复了骚乱之后又向前走了。虽然知道中了埋伏,但因为已经踩响了地雷,他们不敢
随意派人突围。
接连着又是几枚手榴弹再次被丢进鬼子的队伍里,又是伊哩哇啦地一连串惨叫。沈彰明开始边扔手榴弹边朝最密集的雷
区狂奔。
穿过雷区,沈彰明来到另一处昨天说好的地点等着豁牙子过来跟他会合,并偶尔放几次冷枪。虽然鬼子们不在射程范围
,但他目的在于把他们吸引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沈彰明望眼欲穿,就是不见豁牙子的踪影。
怎么办?鬼子快进雷区了,不能再等了。沈彰明的汗流了下来。他看了看表:指针指向两点三十七分十五秒。竟然已经
下午了,中午什么也没吃,他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饿。
怎么办?怎么办……沈彰明在心里一遍遍地问……
昨天傍晚,沈彰明跟豁牙子单独出来踩点儿,回去的路上豁牙子问:“如果咱们有人回不去了怎么办?”
沈彰明放缓脚步低头想了想,“那另一个一定要赶回去,绝对不能两个人都撂在林子里。”
豁牙子不说话,沈彰明停下了,“如果……到时候我受伤跑不了,一定不要管我。回去就说……我已经死了。”
“那怎么行?”
“这是命令。我会给自己留一颗手榴弹的。”
……
一串伊里哇啦的日语打断了沈彰明的思绪。
不行!地雷要炸了。沈彰明丢了颗手榴弹又跑,身后几枚子弹跟他擦身而过。沈彰明边跑边想着自己跟豁牙子说过的话
,可最后他还是在回寺庙的必经之路上找了个安全的隐蔽地点停了下来。
丢下豁牙子不管,他实在做不到。
轰隆——轰隆……
一连串的雷声,不知道又有多少小鬼子被炸上天了。沈彰明再看表:还有五分钟三点整。
沈彰明觉得过了好长时间,再看表:还差一分钟三点。
妈的!才四分钟,怎么好像快半个钟头了?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脸上的汗和着泥淌成了泥水滴到手上。
三点一刻。
“沈……沈彰明……”一声微弱的呼唤从旁边传来。沈彰明一转头,发现不远处的一片树丛在动。他赶紧匍匐着爬了过
去。
豁牙子身上全是血,正紧紧地攥着一颗手榴弹趴在树丛里。
“你中枪了?!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沈彰明伸手要去检查他的伤势,
豁牙子抬手拦住他,“你快走,我……早就被打中了,怕你不肯丢下我才没在昨天说好的地点等你。本来想……想藏在
这儿看着你过去再等小鬼子来跟他们同归于尽,可你怎么不走啊?!”
“我在等你!”
“我知道,你快走!你昨天不是说要是你受伤不能跑了一定不要管你吗?我现在跑不了了,你快走!”
“我不能走。”
“你个当官儿的‘四’己都不能以身作则还怎么带兵?!快走!”
“对!我是当官儿的,所以我说了算!”沈彰明拉起豁牙子的胳膊就把他往身上背。
“你放开我!”豁牙子挣扎着不让沈彰明碰他。
“别动!这是命令!”
“你他妈的放开我!别碰老‘丝’!松手……”
“王全!你不是答应过会听我的指挥?!”
豁牙子一愣,随后手上的劲儿一下子泄掉了,他笑笑,“好多年了……除了守安没人这么叫我。”
听见连续的雷响,常守安和杨小七各自趴到了枪前,准备掩护沈彰明和豁牙子,可过了半天也没有人从林子里出来。常
守安的心在一点儿一点儿地下坠。最坏的结果他不敢想,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树林的方向。
忽然,一个奇怪的身影冲出来了。常守安定神看了看:是沈彰明扛着豁牙子。
常守安和杨小七跑上去帮忙把豁牙子抬进了战壕里。
已经有小股儿的日军跟上来了。沈彰明来不及说什么,放下豁牙子转身就扑到了机枪前。杨小七拖过装手榴弹的箱子开
始猛丢。
“来了好多人?”杨小七问。
“七八百。”沈彰明很肯定地回答,不过他心里清楚,来的鬼子肯定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可他不想让杨小七失去信心。
“豁牙子!豁牙子!”常守安在拼命地喊。
“给我一把……冲锋枪。”豁牙子咬着牙支起身体。
“你疯了吗?!别动!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豁牙子一把打开常守安的手,充血的双眼瞪着他,“给我一把枪!”
“你别说话了……”常守安的声音哽咽了。
“守安!我不想死,可是……”豁牙子抬起按在肚子上的手,仿佛被血完全浸透了的手,滴着血的手,“你看,我活不
了了。能不能让我死的不那么难看?”
“你不是说要让我永远欠着你的吗?”常守安哭了,“你死了……我还怎么欠你?你这个王八蛋……”
“那就欠到……下辈‘丝’!”
“下辈子”三个字说完,豁牙子一脚踢开常守安,抓起他刚看见的一把冲锋枪,拼尽最后的力气跳起来冲出了战壕。
“豁牙子!!”三个人同时喊了出来。
“小日本儿!我操你们十八代祖宗!老‘丝’来了!老‘丝’叫王全!老‘丝’……”豁牙子野兽一样地嘶吼着冲向了
子弹最密集的发射处。
“豁牙子!”常守安爬出战壕想要追上去。
砰地一声从鬼子那边传来,是炮弹出膛的声音,沈彰明在听到这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的同时蹿出去一把扑住了常守安。
被炸起的泥块纷纷落下,沈彰明抱住常守安又滚回战壕。常守安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抓起一挺机枪开始疯了一样地扫射。
沈彰明晃晃头:好奇怪,怎么只看见他们开枪却听不到声音?耳朵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了,他摸了一把:是血。沈
彰明有些慌,赶紧用手去按另一只没流血的耳朵。按了几下,终于又能听见了。
只要没全聋就好,沈彰明抱住一箱手榴弹又开始丢。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的火力越来越猛,人数明显在逐渐增加。沈彰明他们就要坚持不住了,就在这时常守安和杨小七突
然一起抬头朝天上看去,沈彰明也跟着抬头:是飞机。原来是他的一边耳朵穿孔了没能听见。
日军那边好像也听见了,一瞬间双方都停止了射击。
嗖——咚砰!树林里传来了飞弹的爆炸声。沈彰明第一次觉得飞弹从空中落下的尖锐声是如此悦耳,堪比天籁!
“是美军!是美军的飞机!”杨小七大喊。
“快!肯定是援军攻上来了,不用点炸药了!撤退!”沈彰明又丢了枚手榴弹。
机枪的子弹已经消耗殆尽,三个人拿好手枪一人往怀里揣了几颗手榴弹开始边投边向后退。可常守安因为背包太沉很快
落在了后面,沈彰明一把抓过他的背包,“给我!”
常守安没等反应过来,包儿就被沈彰明抢走了。接着沈彰明又推了他一把,“快走!”
身后的子弹雨点般地飞过来,常守安只好任由沈彰明推着他往山下的方向快跑。
沈彰明背着包儿渐渐也有些力不从心了,正想着要不要先把包丢下,一会儿跟着援军杀回来再找,却突然感到后脑和右
肩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紧接着一阵剧痛蔓延开来,沈彰明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五章:寻找
一起喝了各自瓶里的最后一口酒,一打啤酒变成了一打空瓶儿。
“然后呢?!”我焦急地盯着突然停住了的沈老爷子。
“然后……然后我再醒来就在密支那的野战医院里了。”
“常守安和杨小七儿呢?”
“醒来后我才知道,我头上中了一弹,肩上中了两弹。那时我已经昏迷了将近七天七夜。一睁开眼睛我就四处找人问到
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没有人知道详细的情况。只说我是被那天做前锋的五四六团的人送过去的。我问有没有人跟我一起
被送来,他们说有,但都是五四六团的人。后来我才知道,我在的那个医院是专门接收像我这样头部需要手术的人的。
其它部位受伤的都被分送到了别的地方。”
“两个月之后我被允许离开医院就开始到处找五四六团的人。我边跟着后方的大部队往芒友走边四处打听。等我最后终
于找到那个当初发现我的人时,滇西远征军已经跟驻印军会师了。他说发现我的时候,是一个满脸是血、颈部和腿部中
弹的人背着我在爬。我说还应该有一个人的,他说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不远处的地方全是日军支离破碎的身体和瓦砾
。我想一定是他们点燃了炸药。”
“我问背着我的人长什么样,脸上有没有伤疤。他说那人脸上全是血,他们根本没顾上细看就把人放上担架了。我问那
人说话什么声音,是不是很怪。他说那人脖子上的血忽忽地往外冒,根本就说不出话了。他还说看到死了那么多鬼子他
们还以为之前那儿是驻守了最少一个连的兵力。可占领风城之后他们几乎没发现自己人的尸体,他们又猜那支队伍是进
了林子,接着又在林子里找了好长时间,但也没找到什么人,于是那场战役就成了一个谜。”
“我告诉他是四个人打下来的,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说后来经过粗略统计,我们那天至少干掉了上千个鬼子。要不
是我们一直把时间拖到了傍晚,让五四六团先占领了那块地方,他们恐怕得再铺上三千至五千的兵力。”
说到这儿,沈老爷子又不说话了。我知道他是在想象如果那天他们没有坚守到最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那……您又继续找背您出来的人了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找了。后来我在一个医疗队的记录名册上找到了那个名字,写的是常守安。可有人告诉我说当初救治他的医疗队在一
次日军的轰炸当中全都阵亡了,已经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很快战役取胜,滇缅公路重新开通。有的部队回国了,有的需要留下。我被留下了,于是就只能在缅甸境内打听他的
消息。后来抗战胜利,内战又开始了,国际形势乱得一塌糊涂,我实在是没办法回去。再后来国军退守台湾,我就更回
不去了。”
“1987年台湾允许老兵回大陆探亲,两岸的的局势逐渐有所缓解,我才在九十年代初找到机会回去了一趟。可回去了才
发现,远征军的事国内根本连提都不提,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唉——真是心寒,几十万的伤亡啊!怎么就能好像从来
都没发生过呢?”
看着沈老爷子哀伤的神情,我无言以对。能说什么呢?说这几年有好多人在关注了?可是不是太晚了,如今老兵安在啊
?
老爷子看看我,继续说:“那时找人很难,后来好歹是找到了腾冲国殇墓园,去祭拜了一次。临走时我给一些相关部门
和民间组织的人留了联系方式,让他们一有守安的消息就告诉我。”
“02年的时候收到他们一封信,说是找到了。我急忙赶回去,却发现只是个同名的老远征军。”
我正觉得失望,老爷子放下手里的空瓶子抬起头忽然笑了,“刚才接到儿子的电话,说这回真的找到了,就是原五十六
团的常守安,就住在离国殇墓园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真是好事多磨啊!”
“真的?!”我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嗯。”老爷子用力点头,“我明天就去曼谷,儿子已经把机票买好了。其实刚才我是专门去找你的,就是太高兴了,
想把这事跟人说说。”
“太好了!您终于能见到昔日的……战友了!”我兴奋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呵呵……说来我自己也想不明白,都一把年纪了,我还这么执着地找他干什么呢?唉——这些年来几乎变成了一个执
念,只是想找到他。想象一下,见到他我该说些什么呢?”
这么说着,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一样的向往神情,非常可爱。
“也许……也许您是想完成当年对他的承诺带他回家。”
“也许吧……”沈老爷子的眼神缥缈起来,似乎回到了某种情景之中,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含混不清了,“也许……就是
想告诉他:我很后悔当年没能好好珍惜最后单独跟他在一起的时间……”
离开沈老爷子的木屋前我祝他能一切顺利并留下了自己的MSN,还再三央求他见到常爷爷、都安顿好了之后要告诉我,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