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诺说：“抱歉，没空。”

Joanna的声音冷下来：“今晚四海的周总请客。不管你有空没空，必需得来，这算工作内容，不来告你毁约。”

曲子诺挂了电话，想了想，给苏陌留了张不必等他吃饭的纸条，穿上外套出门了。

Joanna发来短信，告知他晚餐地点，曲子诺路上遇上堵车，迟到了一会，服务生替他打开包厢门，他才发现里面人都坐满了。

Joanna坐在一侧，手上捧了一只红酒杯，笑道：“主角真是姗姗来迟。”

首座上一个中年人气度不凡，身后站了两个保镖，一幅大佬派头，曲子诺猜他就是四海的周总，便对他一点头。

周衍国上下打量他一眼，伸手把身边椅子拉开：“坐。”

吃过饭，一行人又说要去KTV，曲子诺几番推拒，Joanna在对面给他猛打眼色，他全装作没看见。

周衍国一张脸沈下来，给自己点了根雪茄，对Joanna说：“你的人这么不懂事。”

Joanna连忙赔笑，曲子诺在一旁不咸不淡的说：“抱歉，周总，我和她是合法签约，不是出来卖的。”

Joanna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周衍国似乎觉得他挺有趣，呼了口雪茄烟，说：“希望你别后悔。”

曲子诺一点头：“失陪。”

Joanna追着出来，板着脸，一路跟着他走到大门口。

曲子诺决定先发制人：“Joanna，这算怎么回事？”

Joanna冷笑一声：“怎么回事？你刚刚搞砸了下个季度的投资案！”

曲子诺停下步子：“我以为你很清楚，我并没有把自己卖给你。”

Joanna说：“我们的合约……”

曲子诺平静地打断她：“我们的合约里，没有陪酒陪睡这一项。”

Joanna盯着他看了一会，一耸肩：“好吧，我看错人了。”

曲子诺不再说话。

Joanna说：“不过你要知道，做这行不牺牲点色相，很难出人头地。不如，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不会乱介绍人给你，四海的周总对你青眼有加，这可不是每个新人想傍就能傍的人……

”

曲子诺笑了笑：“就这么想把我卖出去？”

Joanna说：“这种互利互惠的事，干嘛不做？”

曲子诺说：“苏陌没告诉过你别把脏事推给我吗？”

Joanna挑起一边眉毛：“苏陌？我可是征求过他的意见的。”

曲子诺一张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变了颜色。

苏陌被带回了林宅。

不是他自愿去的。他拼命解释，但没人相信，林老爷的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架着他上了车，一路把他拎回林宅，就差没给他戴上副手铐了。

手机也被人二话不说的夺走，而后被扔进二楼一间客房，门一锁，任苏陌怎么敲怎么喊，外面都再没动静。

他被软禁了。

这一关就是两天。每天到了餐点都有佣人给他送来吃食，苏陌抓紧这机会说：“让我见见林叔叔。”

那女佣对他客气的笑笑：“老爷说，让苏少爷在这里冷静冷静。”说完收拾了毛巾空盘要出门。

苏陌拉住她：“我很冷静！让我见见林家人，林婷在哪，她的孩子跟我没关系！”

房门外冲进几个保镖，不由分说把他拖进屋里。

苏陌挣扎道：“你们不能把我关在这里！”

保镖说：“苏少爷，请冷静一点。”

苏陌眼睛都红了：“我不回家，有人会担心！你们怎么能这样！”

保镖劝道：“苏少爷，您这样的状态，老爷是不会见您的。”

苏陌被按在沙发上，胸膛起伏，逼着自己平静了些：“他打算关我多久？！”

保镖见他平静下来，不再理他，对着连线耳麦说了些什么，又出去了。

房门重新关上。

两天以后，林老爷终于来见他。

苏陌一脸疲惫地从床上坐起来，两晚没睡，他已经没有发怒的力气。

林老爷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不说话。

苏陌头发乱糟糟，眼下一圈黑青，开门见山说：“孩子不是我的。”

林老爷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说：“我相信你。”

苏陌翻身从床上站起：“那，请您放我回去！”

林老爷嗯了一声，过一会问他：“你想结婚吗？”

“啊？”

林老爷疲惫地叹了口气，又问他：“你愿意和林婷结婚吗？”

31.

林老爷离开不久，林婷也来了。

保镖在她身后把门关上，她踟蹰站在门边，不敢走近，轻轻叫了一声：“苏陌。”

苏陌没回答她。

林婷看上去不比他好多少：“苏陌，对不起……”

苏陌爆发出来：“你疯了吗？这种谎是能撒的吗？！”

林婷一下子就哭了：“苏陌，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吓坏了……”

苏陌喘了几口气，稍微平静了点，说：“林老爷是什么人，你这样随便乱说，他会相信？”

林婷哭了一会，抽噎说：“可是，如果我不说孩子是你的，爸爸会逼我把孩子打掉……”

苏陌只能苦笑：“你说孩子是我的，就能保住了吗？”

林婷恍惚看着他：“如果……如果我们结婚……”

苏陌从沙发上站起来：“林婷，你到底在想什么？！”

林婷说：“爸爸说，如果我们现在结婚，他就让我留住这个孩子。”

苏陌说：“林婷，够了。”

然而女孩还在说：“和我结婚的话，对你也很有好处，林氏一部分股权会转到你手上，而且，有林氏在背后给你撑腰，以后在杜家你也……”

苏陌吼道：“我不会和你结婚！”

林婷满脸都是泪水，她只有十九岁，苏陌记忆中的她是那么年轻纯真，但现在他面前的女孩看上去却像个老了十岁的哀妇，她趴坐在沙发边，颤抖而凄切的仰面看着他。

苏陌握住她的肩膀：“林婷，你清醒点，好好想一想，你为了什么和我结婚？你爱我吗？还是我爱你？即使我答应和你结婚，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

林婷说：“可是……爱情……又有什么意义？”

苏陌反倒被她问得一怔。

林婷发着抖：“爱情，根本就靠不住，既摸不到，又抓不牢……要它来做什么呢？”

她问：“苏陌，你爱过人吗？”

“你的前女友，前前女友，你的每一任交往对象，你是不是也都对她们说过，你爱她们？”

“你和她们最后在一起了吗？结婚了吗？”

“那个人也说爱我，我也是爱他的……我们从来没有贪求过，除了对方本身之外的其他东西……那个时候，我们确实是……确实是相爱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看着苏陌，淌满泪水的脸上毫无生气：“你看，我们不也没有在一起吗？”

苏陌说不出话来。

林婷又说：“我觉得什么都不能相信了……最亲密的人，下一分钟就可能离开你，以为能依赖的人，其实根本不能依赖……看着温柔的人，其实并不温柔。”

她发了一会呆，手掌抚上自己的小腹：“林家出了这种丑闻，爸爸他是不会容忍的……”

“可是，这是我的孩子……”

“苏陌，你是不会懂这种感觉的，这是我的孩子……只有它，只有它是和我联系在一起的……”

“我不想杀掉我的孩子……”

“苏陌，”林婷轻声说：“和我结婚吧。”

林婷走了以后，苏陌又继续被软禁起来。

他坐在沙发上，先前已经想了两天，现在终于明白过来，林老爷子这是在磨他。

林钧早和他闹僵了，父子断绝关系的小道消息连报都上了，林婷又走到这一步上，苏陌简直算是他女儿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苏陌不会和她结婚。

他不愿意背叛自己，也不愿意背叛曲子诺。

林婷虽然可怜，但他没法以这样的方式帮她。

他没改变主意之前，林老爷恐怕是不会轻易放他走，而杜家那边，除了杜少鑫，恐怕老头子和杜予城都会对这次联姻乐见其成。

苏陌盘算半晌，决定逃跑。

苏陌在房间里四处转悠，把床单被套沙发套都揭下来，学着电视剧里那样放在水龙头下冲湿，末端互相缠绕，打上死结。

到了半夜，外面下起大雨。他关灯佯装睡觉，人站在窗前观察了一会，发现每十五分钟就有守卫从窗户下经过，手电筒的光线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他算好时间，把自制的粗大布条抛下去，顺着它滑了下去。

雨势滂沱，从保卫室那里看不清这边，苏陌趁机飞奔，钻进院里的篱笆丛，穿过盆景与树林，翻过铁栅栏，终于到了大路上。走了一段路，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上车才想起钱包也被没收走了，但还好他有往牛仔裤后兜里放纸钞的习惯。

司机大叔被他吓了一大跳：“年轻人怎么不带把伞！我还以为是水鬼呢……”

苏陌想起两天没回家，又怕林家发现了有人追上来，探头一看前排的转速表，才二十码，不由心急火燎，弱弱地在后座上问：“师父，能不能开快点？”

司机大叔叹了口气，心想这些小年轻怎么搞的，路面这么滑，安全第一啊！

他默默开到二十一码。

32.

出租车终于到达自家公寓楼下，苏陌付钱下车，跑到门前猛按门铃，没人应，曲子诺不在家。

房卡在钱包里，苏陌颓败地在台阶上坐下，他进不了门。

曲子诺去了哪？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这两天应该急坏了吧？

苏陌头靠玻璃门模糊想着，逃出后的疲惫席卷而来，他蜷缩起冰凉的身体，慢慢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小时候待过的那所孤儿院。

他手里拿了一串钥匙，忙忙慌慌地跑在走道上，拐过几个弯，在走廊尽头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哢哒一声旋开。木门打开。

室内空荡，只贴墙放了一张铁架床，床上那半长头发的女孩回过头来。

“妹妹！”苏陌扑过去把她抱住：“我爸爸派人来接我啦！啦啦啦！”

“嗯。”女孩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弯腰从床褥下摸出几颗水果糖来：“给。”

“我不要啦！”苏陌眉飞色舞：“爸爸以后一定会给我好多好多糖！”

那女孩半晌没说话，摊开的手掌悬在半空里。他过了一会才问：“不要了？”

“嗯！你收着吧！”

女孩点了点头：“哦。”

苏陌兴高采烈的：“我就说嘛！我是有爸爸的，我爸爸迟早会来接我的！他们都说我骗人，只有你相信我，只有你是好人！”说完“诶嘿嘿”笑了几声。

女孩面无表情问：“你以后不来了吗？”

“那当然！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给你带好多好多糖果！”苏陌捏着她脸颊：“高兴点嘛，笑一笑！”

他替她拉开嘴角。

女孩子看着他：“你不会忘了我吧？”

“绝对不会！”苏陌一拍胸脯：“我保证！”

女孩“嗯”了一声。苏陌怕她不信，又说：“我们拉钩！约定！我苏陌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女孩伸出手：“好。”

两人小指相互勾住，左右摆了摆。

外面传来嬷嬷远远的尖叫声：“苏陌——你又偷了禁闭房的钥匙啦——”

苏陌咿一声从床上跳下来，拉着她的手说：“我得走啦！”

“再见。”

“对了，”苏陌跑出门外，又回过头来：“你还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吗？”

“嗯。”嬷嬷们说，或许有一天会有人把他领走，对孤儿来说，能忘掉从前是福气，他不用知道以前的名字。

苏陌对他灿烂一笑：“不管你以后叫什么，我一定会认出你来的。因为你很漂亮！”

女孩想了想：“对了，我不是妹妹。”

苏陌咦了一声，片刻后说：“知道了！姐姐！”

女孩：“……”

嬷嬷尖叫着从走道那头冲过来：“苏陌——你这个小坏蛋，接你的人都等着呢——”

苏陌被拎走了，木门重又关上。

鸣笛的声音。

苏陌打了个哆嗦，醒转过来，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街上车来人往，声音嘈杂，天已经亮了。

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茫然看着过路行人，刚才似乎做了个梦……

转头一看，身后玻璃门还关着，曲子诺一夜都没回来吗？

一辆黑色加长轿车悄无声息停在他面前。

苏陌警觉起身，驾驶座上的司机先下来，为后座的人打开车门。

那人长腿一迈，车门后露出一双价值不菲的皮鞋。

苏陌赶紧站直了，拉了拉身上皱得不成样子的西装外套：“大、大哥……”

杜予城走近了，抬手摸了摸苏陌脸颊上浅浅的伤痕，冷冰冰问：“怎么弄的？”

苏陌被他隔着皮手套按在脸颊上，不由自主往后一躲：“啊？啊……不知道……不小心划的吧。”那是他逃离林宅时，被灌木里的枝桠划伤的。

杜予城隐隐猜到了，并不戳穿，只说：“跟我来。”

“去、去哪啊？”

“回家。”

所谓回家，其实是回到杜氏集团的企业指挥中心，这个城市中央商务区的一栋高楼里。

杜龙在外没有私有房产，他住在大楼的最上层，他的企业就是他的家。

苏陌跟在杜予城身后进了电梯，这商务大楼肃穆端庄的装潢给人一种逼仄的威压感，这让他如临大敌神经紧绷，忍不住的连连吞咽喉咙。

杜予城带他上到最上层，电梯门滑开，他对门前立着的佣人淡淡道：“带苏少爷换一套衣裳。”

佣人一躬身：“苏少爷，请跟我来。”

苏陌作为一个私生子，真实身份是摆不上台面的，明面上，他只是杜老爷抚养长大的养子。杜予城是杜家大少，杜少鑫是杜二少，苏陌冠不上父亲的姓，佣人们仍然称他作苏少爷。

杜予城迈出电梯，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大哥，”苏陌叫住他，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您带我回来，该不会是——”

杜予城面无表情：“父亲要见你。”

说罢走开了。

苏陌的猜想得到证实，一瞬间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抖抖索索跟着佣人去更衣。

杜龙已近花甲之年，穿了一声黑色绸缎的长衫，正坐在梨木椅上闭目听着昆曲，苏陌走进房里，他便霍然睁开眼睛，一双老眼已经有些浑浊，但眼神仍然阴翳而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