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个小姑娘的歌声，很轻，像是首儿歌。

难道是苏苏在唱歌？夜晚12点？林楠仔细听了会儿，确定唱歌的是一个小女孩，而且就在附近。但是自己是在顶楼，靠

最左边，而右边住的是乐乐，再过去又太远了。转头望着乐乐家的阳台，看不出里面有亮灯，而他的家里林楠是进去过

一次的。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居住的痕迹。难道是从顶楼？想到这里林楠突然打了个激灵，感情现在唱的这出是夜半歌

声？有点吓唬人。而自己确也不是胆小之辈，只是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太对头。林楠是一个好奇的人，不对劲的事情总想

弄清楚，何况这里是他打算住下来的地方。

记得几个小时前鬼使神差地一个人跑到小区的便利店里买了包方糖，回来时在电梯里遇到一位阿婆，还帮她搬了箱水果

，她就住在他家楼下。林楠问起了苏苏的事情，阿婆说她不记得这幢楼里谁家有个5岁左右的小姑娘，兴许是别的单元

里面的，尽管林楠几次在外面看到她跑进他住的这个单元。更有意思的是热情的阿婆对林楠说，你要是一个人在顶层住

得寂寞，可以下来看看阿婆，陪阿婆说说话。有意思吧，林楠想起了还会笑，怎么也是去隔壁串门方便吧，还都是年轻

人。

3分钟后，林楠拿着手电和房门钥匙，蹬了个拖鞋走了出去，想去楼顶看看是不是有人。不管是谁，那么晚了，还是个

小孩子，又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怎么说也是不安全的。

去楼顶的门被一个大锁锁着，看来是故意不让人上去的。林楠撇了下嘴，不太乐意的回去了。说也是，从他离开阳台，

好像也就没有再听到歌声，估计是被她的爸爸妈妈骂了。不晓得被呵斥的小孩有没有不服气，有没有委屈地掉眼泪。林

楠到现在都觉得，有人在身边管着你，看着你也是很幸福的事情，至少说明有人在关注着你，你的一言一行牵动着他。

现在爸爸妈妈给与的爱和关怀，他只能在梦里感受了。说到梦，林楠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从入住这里开始，他似

乎做的梦都很相似，一样的场景，一样的桥段，只是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地重复着，看不具体，也没有发展，但是林楠

知道，那个梦的后半场才是重点。就像他是一个缺失了记忆的人一样。而刚才听到那歌声时，仿佛有一下恍惚，自己睡

着了，到了那个梦里。梦里的天不黑，但就是看不清楚，不知道是梦不清楚，还是自己的眼睛被蒙住了。那里有假山吧

，还有开得好看的红色的花，似乎是月季，还有水，一大片的水。再不记得更多，醒来之后就忘，也不记得梦里自己是

在哪里，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软软的，毛茸茸的。莫非是床上的抱枕？但它是绸的，不是绒毛的。林楠摇了摇头，唉

，不想了，开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门关上的那一刻，隔壁的门开了，乐乐就站在门口，脸上没了林楠熟悉的笑容，很严肃，还有点冷酷。

“苏苏，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话音刚落，通往楼顶的大门边，一个抱着玩具小熊的小姑娘的身影慢慢清晰浮现。乐乐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边。苏

苏往自己那里缩了缩，用眼角看着乐乐，嘴巴撅着，不太开心。

黑暗的楼道里，只有从开着的门里射出一些昏暗的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在楼梯上坐着。

“把他引出来，又不见他，你在想什么？”乐乐开口问，一点没有把她当做一个小孩子。

“我也不知道。”苏苏揉捏着怀里的小熊的耳朵，整个人微微前后摇晃着。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只小熊，是不是？它是木木的小熊。”乐乐看着苏苏怀里的玩具熊，伸出手要去碰。苏苏见情景

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把玩具熊往自己身后藏，眼睛几乎是在瞪着乐乐。

“木木哥哥走之前，把它送给了我。”苏苏背过身，轻轻抚摸玩具熊的脑袋。“我不知道那天他就走了，走了之后就再

也不回来了，如果这样，我不要小炅，我要木木哥哥。……那天，我抱着小炅一直去追车，跑了好多路，但是还是被院

长抓了回来。她说，木木哥哥有家了，会有人爱他，给他讲故事，买新衣服，新的玩具，还可以去上学。他会忘了和我

们在一起的事情，会忘了苏苏，忘了小炅……我不相信，可是……木木哥哥真的忘了，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说着，

苏苏就轻声哭了起来。

“那么你刚才是想……”听到这些话，乐乐的心里还是很难受的。15年里，在这个小娃娃身上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吧。那

些他都不知道，都和他没有关系，他还能说自己对他是很重要的吗？他在等着唤醒他的人会是自己吗？当年承诺的时候

，小娃娃分明很认真地点了头。乐乐知道，林楠一定记得。

“那首儿歌是我们在一起学的最后一首儿歌，我答应了要先学会后教他的，可惜……没来得及。”

“你是5岁吗？”

苏苏回头看了乐乐一眼，点了下头。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是跟着木木来的吗？你死了？怎么死的？”

苏苏惊讶地看着乐乐，一脸的迷惑，她想了想，摇了下头，又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

“谁说我死了？我没死，你为什么那么问？”

“因为木木今年20岁了，而你还只有5岁，你和木木认识的时候，难道他就那么大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苏苏咬了下嘴唇。“我真的没有死。”

“但你跟来了，一定有原因的。”乐乐陷入沉思。“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苏苏蹲下身体，认真地看着乐乐凝重的低垂的侧脸，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下乐乐的脸颊。

“那么，你呢？你死了吗？”

4

那天晚上，林楠却一夜无梦睡到了大天亮。其实已经15年，自己没有睡过那么舒坦的觉，但是起来的那一刻，自然地伸

展的一个懒腰却在悄悄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人的身体和记忆会那么冲突吗？如果有一个撒了谎，又该从哪里去寻求

真相呢？林楠用胳膊支起上身打量着自己。被子被踢开了一半，床单皱皱地，抱枕被踩在脚下，这睡像……怎么自己以

前没发现自己那么会踢被子？还有身上这套灰色的睡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放进行李箱，一并跟着自己来到这里开始

新生活的吧，但是为什么会觉得……好像和自己那么不搭呢？我喜欢灰灰的睡衣？开玩笑么！看来以前是太低调了吧，

那么现在呢？林楠抿了下嘴，默默点了下头，像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既然要开始新的生活，那么，就应该改变一些旧

的习惯。

于是这一天林楠显得格外的忙，他跑了两趟超市，一趟家具市场，一趟建材市场。当林楠满载而归时在门口遇到了要敲

自己家门的乐乐，于是正好，少跑了一趟。既然是邻居又是朋友，那么这样的小忙帮起来应该是不在话下的。等把所有

的东西都搬进了现在这个终于被林楠堆得显出拥挤的客厅时，快是晚饭时间。乐乐站在沙发边，有点心疼地看着那被抱

回来的大包小包东西，还有那个满头大汗，乐呵呵地像个孩子一样的林楠。这几天真的是很难为他了，做了那么多和自

己无关的事情，估计现在他的潜意识快把他逼疯了，或者是他快把自己的潜意识逼疯了。人和人之间横着的鸿沟，生活

与生活上的差异，性格与性格上的区别，果然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填埋和忽略的。

“你……要先吃饭吗？”乐乐问。看到林楠现在又开心又满足的样子自己的心里也是甜甜地。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很专断

独权的人，真心想看到林楠快乐，只是就目前的情况还不能让林楠的那个时不时出来捣下乱的潜意识占主导。咱们再忍

一忍吧，乐乐在心里对自己，也对林楠说。真不知道过会儿当那个淘气的潜意识折腾累了躲回意识背后后，林楠，哦，

不，是那个自己会怎么解释眼前奇怪的现象。那么多东西啊。

“好啊，还是要吃你烧的！”林楠说着，一下蹦到了乐乐的面前，直愣愣地看着他。两个人的个子一般高，鼻尖和鼻尖

正好对上，隔了最多一指宽。林楠还是单纯地笑着，而乐乐，忽地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厉害。

“想吃什么？”乐乐把头转向了一边，对着厨房。“估计还得去买点，要不干脆外卖吧？”

“那就外买好了，你定吧。”林楠说着，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我说，我们以前，真没有见过吗？”

乐乐没马上回答，往后退了两步，才发现这样看林楠的脸显得更加清晰，他的眼里透出的东西是自己陌生的。乐乐知道

那是完全属于林楠一个人的东西，是幸福，是满足，而不像自己，带着伪装和冷漠。现在乐乐相信了，林楠在过去的15

年过得很好，所以现在让他简单的脑袋里装下他15年的仇恨和阴谋，一定让他很辛苦。自己不想伤害他的，半点不想，

但是没有办法。就像我们去看病，身上有个肿瘤要切除，好之前，就得挨上一刀，要在身上划个口子，要痛一样。这只

是一个短暂的过程，不是结果。结果应该是手术成功，病人恢复健康，从此过上美好的生活，像正常人一样。这，或许

就是乐乐，或者康栎的计划。

“也许你见过我吧，我不太记得了。”乐乐给了林楠一个答复。本来他是想说自己也是从C城来的，可能两个人在路上

有过撞面。但是如果这样，那么可想而知，在接下来就会有一连串连锁的问题。乐乐不敢保证哪一个回答会露馅，会让

林楠产生不该有的怀疑。“也可能，我们有缘吧。”

“有缘？”林楠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后，点了下头。“可能吧，不然你不会是我来这里结识的第一个人，当然，那位奇怪

的苏苏小朋友除外。哦，说到苏苏，你有在小区里别的地方遇见她吗？之前我遇到楼下的一位阿婆，她说我们这个单元

里，没有像苏苏那么大的小孩子。”

“那可能是隔壁单元跑来的，小孩嘛，就想找人玩，你看着……就挺讨喜的。”乐乐说到这里，停下来偷偷笑了笑，讨

人喜欢的小娃娃。尽管现在乐乐还不清楚苏苏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要做什么，只是可以肯定苏苏是不会害木木

的。另外没有告诉林楠的是，小区的任何一个单元里，都不会住着苏苏。

“是吗？”林楠小声问了句，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因为他看出来了，乐乐要不就真的不知情，要不就是在隐瞒自己，不

管是因为什么他都不想让自己知道，既然是这样再问下去也没有意思。

客厅又一次安静下来，不过只持续到林楠转身前的一瞬间，因为下一秒，这里像要炸了。

“啊……”林楠大叫一声，指着地上的大包小包。“这些都是什么！”

乐乐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这样的情形自己还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以后就要习惯了吧，有这个小娃娃在身边的日子应该

常常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吧。自己惹的祸，就只有自己来善后了。

林楠回头看着乐乐，带着求助的目光，还有一点点感觉自己被捉弄的怨气。

“那个，都是一些装饰房子的小东西，像灯饰，布艺什么的。你说你想改变一样以前的生活习惯，所以我们就一起去买

了。”乐乐随口一个谎话，也不算全假吧。不知道以后知道真相的林楠会怎么对付他。

“不只是小东西吧？我看这里还有一个新的茶几。”林楠在那堆东西间跳来跳去，东摸西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中邪了撞鬼了，该请个道士或者神父过来……这是什么东西啊？”

乐乐靠着墙，似乎有点享受地看着林楠在那里神神叨叨，多么有活力的一个人，这个身体的主人精力一直都是那么充沛

的吗？一定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但是为什么，不愿意醒过来呢？是害怕吗？是在恐惧吧？是很清醒地意识到了那必然

降临的孤独，所以才傻傻地孩子气地在逃避吧？就那么害怕孤独，怕一个人吗？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孤独的感觉

真的是很可怕，他也一点不想再尝。可是现在在他面前蹦来跳去的应该是自己才对。自己，什么时候也有了那么丰富的

表情？是被林楠影响的吗？还是林楠正在一点一点挖掘那个他逃避了15年的真实自我？看来我，也不想我认为的那么了

解自己。

外卖在半个小时后到来，乐乐在帮林楠收拾新买的东西，为他们找地方落脚。林楠说，先放着吧，等到什么时候想要了

再拿出来换，现在这些东西看着还不是很习惯。

门是林楠开的，东西是林楠接的，钱也是林楠付的。乐乐坐在沙发里，呆呆地望着门口的派送员。

“先生，你一个人啊？”派送员环顾了一下客厅。“吃得了那么多吗？”

“你说呢？”没等林楠开口，乐乐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门口，站在林楠的身边。

“呵呵。”林楠耸了下肩，把签单的笔抵还给派送员。“谢谢。”

派送员点了下头，收起自己的东西，说了声“慢用，再见”就退出了房，被随即关上的门挡在了外面。真奇怪！站在走

廊里的派送员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自己刚才怎么了，会一下子神情恍惚，不记得那个小伙子对他说了什么。唉，现在的

年轻人一个人住着，又不会开火，就会叫外卖，一叫又那么多，估计要吃上两三顿，这样的习惯真是不好。找个人合租

不是挺划算的嘛，而且也不会孤单。

林楠给苏苏买的那包糖果，在隔天下午就成功送出去了。还是巧合地碰到她，确切地说是苏苏再次找到了林楠，因为林

楠始终不知道苏苏住在哪里。他们在林楠家的门口碰到，于是林楠就转回屋把那包糖果拿了出来。苏苏当时有点呆，林

楠说了两次那是他特意买来给她的，她才哆哆嗦嗦地接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回，好像从来没有人给她买过

糖果一样。看着她，林楠顿时觉得有种歉疚的情绪涌上心头。

“如果你喜欢，哥哥下次再给你买。”

“喜欢，苏苏很喜欢，谢谢木木哥哥。”苏苏说着，把糖果和小熊一起抱入怀中。“这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仅有的两份

礼物，苏苏会珍惜的。木木哥哥，你还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是吗？”林楠温和地摸了摸苏苏的头。可惜我不是你的木木哥哥，你的木木哥哥和乐乐的木木应该都是一个很受人欢

迎的人，一个好脾气的快乐的人，他一定很好，所以你们见不到他的时候，还会那么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也

在这样的想自己。想想自己过去15年的行为和生活，也确实没有什么让人去这样放不下，这样思念的。记得有人说过，

只有被毁灭了的人才能毁灭别人。那么自己还有救赎的机会吗？

“木木哥哥，我们一起去玩吧？”苏苏打断了林楠的沉思，她现在还在看着那包糖果。

“今天不行，哥哥和勒乐哥哥约好了，今天开始他要带我逛遍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