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认出他了，不是吗？那最后的一眼，还是认出了。

“你一直都是在A城生活的吗？它是你的家乡吗？”林楠问道，带着试探。

乐乐抬头看着林楠，犹豫了，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比较安全。他不可以冒险的，不过即使林楠有怀疑，也不会

怀疑到太过离谱的事情。他做的事情，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够离谱了。

怎么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林楠盯着乐乐的脸，有一丝不悦。是有什么事情不好意思开口吗？也是，大家又还不熟

悉。自己这么问只不过是想看看是不是真有一个他熟悉的人，他的家乡是A城。

最近，也就是来到这座城市，入住这个公寓开始，林楠总觉得自己的记忆里，意识里，有一些矛盾的东西存在，仿佛，

它不完全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我不是，不过我有一个很特别的朋友曾经告诉我，他的家乡是A城。”乐乐最后回答，说的时候很谨慎，一直注意观

察着林楠的表情变化。

“是吗？真巧啊，我也好像有个记忆说，我的一个朋友，他的家乡是A城，不过我不记得他了，所以不知道是不是也是

一个很特别的朋友。不过既然选择来到这里，和他应该是有关系的。”

和他是有关系的，所以自己才会来到这座城市，怎么自己以前就没有注意到呢？15年前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

是还记得的，所以那么关键的时刻会认出他，会想到要和这个人在一起。那个时候他那么小，像个洋娃娃一样，白白嫩

嫩的小脸，还淌着水，乌溜溜的眼睛很委屈地看着自己，眼里又夹杂着依赖和向往。是不是那个时候，他也很希望可以

和自己在一起呢？只是他们都还太小。

“也许吧。”乐乐附和了一声，低头继续喝那杯本就不热的咖啡，无糖无奶，自己的风格。

“你的朋友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他？”乐乐的手略微抖了一下，再次抬眼看林楠，他的表情似乎在告诉他，他只不过是聊天，你不用太过于紧张和认

真的。“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木木。”

木木？林楠顿时脸一红，气鼓鼓地把头转向一边生起了闷气。难怪一个说和她不认识，一个说别让自己离他太近，合着

都是在逗他玩。想想他们早就应该是认识的，看着自己一个人从另外一个城市搬来这个陌生的地方，找到乐趣了，是不

是看自己好欺负呢？也是，林楠最近觉得自己长得有些陌生，他不该那么秀气，还有些漂亮。如果他是这个样子的，过

去15年发生的事情，不就很值得怀疑了吗？怎么看着这个人也不像那么内敛那么沉得住气，那么擅于掩藏。林楠想着一

口将杯子里的咖啡全数倒近嘴里。真苦，谁爱喝无糖无奶的？明天就去买方糖和伴侣。

看着林楠那一系列奇怪的动作和反应，乐乐有那么一小会儿的恍惚，这个人，真是……很可爱啊。如果以后是和这个人

一起生活应该会很开心，应该就不寂寞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居然觉得自己的脸陌生？是不是不记得

他了？15年来应该获得了很多爱和很多的承诺，过得一定很幸福吧？看着他一身细皮嫩肉的，应该被养得很好。知道这

点后乐乐觉得，也应该有点满足。而刚才听到他提到木木后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呢？自己在听到木木这个名字后，确实想

起了他。那个湿漉漉的小孩子。

“你和苏苏，串通的吧？！”林楠突然大声一呵，眼睛一瞪，丢给乐乐两个白眼。“耍我呢？”

乐乐差点把端着的咖啡打翻。这人怎么一下就那么没形象了啊？

“我说你小心点，别撒沙发上，多难清理啊。”

“对不起。”乐乐把杯子放回茶几，脑袋里还在过滤刚才的情形。刚才那个人才是真实的木木吧。看来人长大了脾气也

见长了，而自己是从来不会轻易在他人面前流露出真实感情的。看着还真是有意思，以后也不会无聊了。本来还在担心

那个记忆中的小鬼略显有些羞涩，他用手轻轻帮他拭去脸上的水时他的脸还会红得像个小苹果一样。那个时候或许就很

想要咬一口了。

“算了，原谅你们一次，以后不要了。”林楠恢复常态，在沙发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继续窝着。静下来想想，木木这个

名字也不是太陌生的。叫这个名字的人应该很可爱。和自己像吗？这张脸的主人小时候应该是个可爱的如果叫木木会显

得很合适的娃娃……怎么想着像在说别人一样？这张脸不就是自己的吗？看来还是累了，绷了15年的神经突然松开，不

管是在感觉上还是在意识里，都有些不适应的。而未来……未来的日子还长。未来的日子里和苏苏，和勒乐，会有更多

更多的交集。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是在期待。

又一次，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思中。很默契吗？乐乐暗自笑了，是在笑自己。然后转念想到了更重要一点的问题，看林

楠的样子他似乎是真的不记得苏苏，而他相信苏苏对于林楠是一个特殊的存在。那么也不记得乐乐了吗？他甜甜地叫过

自己乐乐哥哥的吧？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着，盖着那双美丽的水汪汪的眼睛。那个时候有把他当作一个小娃娃看，是

本能地跳下去救了他，这一次，也是本能的吗？这个人自己只见过两次而已，会那么重要？自己昨天告诉他说可以叫自

己乐乐的时候，他的反应好像只是有点过去平静。这个昵称世界上知道的人除了自己只有三个，已经15年没有用过。爸

爸妈妈不在，自己被自己锁了起来，而乐乐，是弄丢的，还是……本就不是他的。

真的很傻啊，乐乐这次是真的嘲笑起自己来。8岁后的很多个夜晚，他一个人抱着自己缩在房间的角落，因为害怕因为

不想要独自一个人，他常常会和自己说话。小栎对乐乐说，你不要害怕，要勇敢，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你呢，他们会保

佑你的。乐乐对小栎说，你放心你放心，我会好好地留在这里，替爸爸妈妈完成他们还没有做完的事情，把本就属于他

们，属于我们的荣誉夺回来。贺贺是乐乐的乳名，这个，林楠到确实是不知道的，可他自己，难道也会不知道？又是忘

了吧。15年的伪装，让自己把自己都弄丢了。而现在，记忆中那样的害怕，无助和孤独，这个林楠，也会感同身受着吧

。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曾经很孤独，现在也很害怕这样的孤独，所以现在还睡着，不愿醒过来。而我，还要你一并去

记忆我的那份，真的对不起。不过已经开始不一样了，因为我们又遇到了，以后，谁也不会再觉得孤独。

“其实，我说的都是真的。”乐乐开口，打破了沉默。林楠不可以忘记木木的，乐乐这样告诉自己，不开心的事情都过

去了，所以把记忆的那道封闭过久的闸门打开吧，放自己出来，放那些依旧美好的记忆出来。“有一个叫木木的人，对

我，很重要。”

“你真的不是和苏苏一起糊弄我？……苏苏似乎也有一个叫木木的朋友，你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吗？之前在楼下

，苏苏还把我当作了她的那个木木。”真是走到哪里人人都有故事和秘密，林楠想着，听听别人的故事是怎么样讲述也

好的，和自己的比起来应该不会那么沉重。复仇，是不该出现在像苏苏这个年纪的孩子的意识里的。可复仇对于8岁的

自己确是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认识苏苏的木木，你相信我吗？我的木木，我们只相遇过一次，在我很小的时候。后来很多年我

都没有再见过他。而苏苏……她的木木，你得问她自己。”

林楠看着神情严肃的乐乐，没有回答。相信？他已经多少年没有碰过这个词了？丢在角落里看也不想看到。不过即使勒

乐说的是真的，和他有关系吗？这个对勒乐很重要的朋友，对他会重要吗？

面对林楠的再次再次沉默，乐乐有些失望，不是对林楠的表现，是对自己。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来到A城后他所想要的新

的生活并没有真正开始，那个他想唤回的自己还在很远的地方。

3

和勒乐约好去花市是在下午，上午的时候林楠一个人去了趟超市。路过卖咖啡那一块区域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家里的

咖啡都是刚买的，新开封的，怎么又走过来了？看着各种牌子的咖啡，咖啡伴侣和方糖，林楠皱了下眉头，推着购物车

走开了。除了咖啡本身，那些个东西，自己是从来不需要的。

早上出门之前，又遇到了神出鬼没的苏苏小朋友，依旧穿着那身衣服，梳着一样的辫子，抱着那只一点没弄脏的玩具小

熊。时间在这个孩子身上仿佛丝毫没有起作用。

“苏苏早啊。”林楠和她打招呼，然后刚才还严肃地撅着小嘴的苏苏就蹦跳着扑过来，摔在他身上。

“木木哥哥，我真想你啊，就怕你走了之后，就不回来了。”苏苏紧紧抱着林楠的腿，小熊挂在一边。

“我不是木木哥哥，我是康栎哥哥，苏苏，你认错人了。”林楠把苏苏推离开自己的身体半臂，蹲下来看着她，双手抓

着她瘦弱的肩膀，没有用力。苏苏的眼睛开始红了，湿了，仿佛一下子就要哭出来。小熊还是被一只手抓着垂挂在身旁

。“你可别哭啊，哭了就不可爱了，有什么事情就跟哥哥说吧。那个木木哥哥，去哪儿了？要哥哥帮你一起找吗？或者

你住哪里，哥哥带你回家找妈妈，好吗？”

“我没有妈妈。”苏苏往后退了一步，把小熊当命根子一样牢牢锁在怀里。望着林楠的眼睛充满了落寂和孤单。“你真

的不记得苏苏了？但我记得木木哥哥，一辈子都会记得。”然后苏苏跑了，但是林楠追过去看时，楼道里一个人影也没

有。

林楠一边回忆着早些时候的事一边不自觉地走到糖果区。苏苏似乎喜欢吃糖果，林楠决定给她带点回去吧。这个孩子看

着还确实让人觉得心疼，不知道她的爸爸妈妈在干什么，让她一个人乱跑。

这两天乐乐有来看林楠，带了些吃的东西，通常是茶叶，大体积的水果，然后他们就一起喝杯茶，吃吃水果，说说话。

乐乐说他一个人一次吃不完那么多，放冰箱他觉得会不新鲜，味道会不一样。有点小小挑剔，不过这点和林楠似乎还真

有点像。那两次的谈话差不多都是围绕这个城市展开的。乐乐向林楠大致介绍了一下城市的基本情况，推荐了一些吃饭

和游玩的地方。于是他们约好有时间一起出去。

还有现实的工作的问题。

乐乐说自己是一个自由撰稿人，时间很有弹性很自由。而林楠，以前在C城他是在研究所实习的。那个爸爸妈妈开创的

小小的药品研究所，半年前转给了另一对海外归来的年轻有为的夫妻，继续还在刚刚进入临床实验阶段的药品研究。那

种药的成分里包含一种变异的生物神经性毒素，整个萃取过程必须万分小心。而他已经没有那个心思，也觉得累了，尤

其是看着掌管了研究所15年的大伯大妈因为欺诈罪和贿赂罪被关进监狱后。虽然诈骗，贿赂和故意杀人比起来是小罪，

不过那些辛苦收集来的如山的铁证还是会让他们在那里度过余生。晚进去了15年，不过终归还是进去了。什么叫做养虎

为患，什么叫斩乐乐要除根，这个道理他们是终于明白了吧。上警车最后一刻回头看自己的那一眼，悔不当初。只是那

个当初，是哪个初呢？不该贪婪，不该作恶，不该杀人，还是不该留下一个8岁的孩子的命，不该养着这个被他们害成

孤儿的人？不过都过去了。所有的恨都结束了，那么是时候去爱了吧，可是，爱谁呢？那一刻，林楠觉得自己的头很疼

，疼得似乎要裂开来了，那张脸，那个名字，呼之即出，却还是在最后关头，卡住了。

工作的事暂缓。有可能林楠还要去读书，去学习……比如计算机，总觉得这个自己并不陌生，以前学过，虽然不太可能

，之前他不是呆在研究所就是呆在图书馆，要不就溜进实验室或者大伯的书房什么的，他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学习这些

东西。林楠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算了，过几天再说吧。

推着大半车的物品去排队结帐，一件件扫描的时候，林楠对着一袋山核桃发了几秒呆，这是自己放进去的吗？自己喜欢

吃这个吗？吃起来怪麻烦的东西。不过他还是为它付了帐，算了，当新的改变吧。

傍晚，当林楠和乐乐一起抱着四盆植物回来后，林楠还真把其中一盆球状仙人掌塞给了乐乐。这个东西很好养，难得浇

个水就好了，一般任其自生自灭的话，也可以活很久的，而且放在电脑边上，有益视力。

乐乐捧着这盆仙人掌笑了。以前自己的电脑桌上也有一模一样的一盆。球状的仙人掌一般都长得差不多吧。刚才在花市

上看到时自己也愣了一下，还以为被无良房东拿走后放到这里来卖了，若这样算上从C城到A城的车费，他果是赔了。而

林楠这个家伙居然第一盆就选了它。乐乐的心里暗暗有些吃味。林楠到底是为自己买的，还是为他啊？算了，不多想了

，他也好，自己也好，都一样的。

“哎呀呀你真不客气。”林楠用胳膊撞了下乐乐。“别人送你东西，都不说声谢谢。”

“你又不是别人。再说以后你可以随时去我那里看它的。”乐乐小声说着，用眼角偷瞄着林楠。

怎么觉得，这个人是在撒娇呢？林楠抖了一下，真不该对他太好。

“这么快就和我套上近乎了？不怕我是个坏人？”林楠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那么说好像有点傻。“晚上你有吃

的吗？要不一起吧？我看我们两个大光棍，随便一下就好了。”

“行啊，你冰箱里有菜吗？我那里有点，我把这家伙放回去，拿点过来一起烧。”乐乐到是没掩藏自己的喜悦，巴不得

的样子。林楠觉得自己还真是不理解眼前这个人。刚开始看到他像是一眼就要透了，越看就越觉得有好多的东西自己都

没有摸到一个角。

“你怎么知道我会做菜？”林楠问，难道他长得像煮饭公吗？

“猜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乐乐腹语。“那我先过去，马上来。”

“好的，我等你。”

看着乐乐一溜烟的跑出门，门都忘记带上，其实门从他们进来就一直开着的，林楠有一刹那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这个

人，似乎，是飘出去的。

那顿饭的菜基本上是乐乐做的，林楠在边上打下手。林楠明明有很丰富的理论知识，而且做菜的次数多得也无法统计，

怎么现在反而觉得手法很生疏？脑子里会，到了手上却做不好了。真是很奇怪啊。

夜晚，林楠独自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望着天上依稀可见的几个小亮点发呆。就这样，在这个城市定下了吗？有消息说大

伯他们在准备上诉，或许自己还得回去一次，可能就是下个月的事情。垂着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地又握紧了拳头。不能

以杀害自己父母的罪名把他们绳之以法，自己已经很愧疚了，现在他们居然有脸上诉。真的不想再恨了，不想在这个城

市的夜晚也独自一个人去品尝那杯仇恨的苦酒。林楠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要让自己放松下来，突然，听到不远处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