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草屋里堆满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现摘的晒干的都有。他不懂医，但还可以判断得出这些应该都是药材。屋内架上也是满满的书籍，多半跟医学有关。

“你是大夫？”

“不算是，”冯子健走向书架随手拿起本医书，“我只是个学徒，真正的大夫是我师父。不过我还真希望自己能早点成为大夫，像师父一样四处行医。”

他眼里流露出对智仰的崇拜，像今日，他师父就是被请下山替人看病去了。

“你一直住在这儿吗？”

“应该算是吧。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一直跟着师父住在这儿。”冯子健对于自己，难以解释。

是吗？一直住在这儿啊……

愈是追问，所得到的答案愈是教上官凛失望。

虽然明知这个人不是，总还免不了心里那残存的渴求。

“你叫什么名字呢？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荒山上来？挺危险。”终于，冯子健开口提出了疑惑。

他们师徒二人居住的地方鲜少人会经过。当然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偶尔会有一些猎人，要不就是第一次走商道对地形不熟，走错路的。

但因传闻山上猛兽多，这二年已经很少见到这些人了。所以当他看到上官凛的时候很惊讶，特别是他又一个人。

冯子健清澈的眸子，完全无畏惧地直视上官凛。

上官凛略为停顿地看着他，眼睛却似乎透过他在找寻某个人的身影。

“我叫……修之。是随我兄长上山打猎的，不料半路走散，而我对此地不熟才会在山里迷了路。”

棹黎……你会原谅朕吗？

朕把一直专属你叫的名字告诉了这个人。他真的跟你好像，朕真的好渴望再听到你再叫朕一次“修之”……

“修之。”冯子健轻轻喊了声，笑着。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和笑容……

上官凛再也忍受不了，上前抱住了他。

第12章

“你……做什么！”

原本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突然上前抱住自己，怎不叫冯子健吓一大跳！

他大叫试着挣脱，没想到这个人硬是牢牢地锁住自己不放。

“拜托你……”

声音从他耳后传了过来，带点喑哑和淡淡的哀伤。

“就这样子不要动好吗？一会儿就好，只要一会儿就好……”

冯子健推拒的手因为上官凛的话停在半空，随后无声的落下。

明明这个人跟自己素未谋面，为什么自己无法拒绝这个人的请求。

明明这个人的怀抱很厚实很温柔，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很沉重。

这样的拥抱，情感又彷佛好像可以传递，他深刻的感受这个人的悲伤……

这股情绪传入了他的心里，为什么他会感觉痛。为什么他会想掉泪。为什么他会想伸手回应……

异样的情绪让他脑海陷入纠结，所有的感受顿时转化成为未知的恐惧，翻搅着他的胃，他的五脏六腑。

眼前好多画面不停流转，那个梦里握住他的那双手……那个朝他扑来的身影……还有这个紧抱着自己不放的人，不舒服的感觉不断窜升，脑部嗡嗡作响。

完了。他好像……

用力，冯子健死命的推开上官凛。

他面色惨白，五官扭曲，双手极为用力地掐住自己的头，站也站不稳，感觉很痛苦。

上官凛则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一楞。

“你……”

“别再过来！”

才刚开口就被发狂的冯子健喝住。只见那冯子健踉跄地翻找着药罐，然后拿起一灰色药瓶，就口将里面的药物整个吞下。

“你别……再靠近……我．，”冯子健吃力地说着，“我身上……有剧毒，靠近我……小心……没命……”

说完，他便倒地昏死过去。

这一幕让上官凛很震撼。过了许久，他才恢复镇定。

他看着倒在离自已不远处的冯子健一动也不动。过去苏棹黎为了救他惨死的影像忽然与现在的画面重叠，他仓皇地走上前抱起早已没有意识的冯子健。

颤抖地探了探冯子健的口鼻，有气息，很微弱的。

他抱住的双手忍不住更圈紧，轻轻吁了口气。

上官凛抱着冯子健往内室里走，将他放上靠墙的卧榻。站着怔忡数秒，随后在床沿坐了下来。

上官凛伸出手，静静地描绘着冯子健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他刚才因为痛苦而溢满额头的汗珠，上官凛替他抺掉，顺了顺他半白的头发。

这个人病了吗？还是中毒？

上官凛没忘记冯子健临昏倒前给的提醒，他浑身充满剧毒。

轻抚着惨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官凛叹了口气。

原以为自己这一生不会再有任何波动的。

棹黎的死，抽走了他心里所有的情感。从此，他为这个国家而活，为万千人民而活。不管自己喜好，只管结果是不是对自己有利，只好是有利的决定他就做，包括立后、纳妃、生子。

只要是符合道德常理的，只要是符合人民期望的，都好。

而自己呢？一直存在自己心里的那份不为人知的……都随着棹黎埋入尘土。

谁知多年后的今天，竟然出现这个人，挑起他深埋的情感。

这是老天爷给的惩罚吗？

还是棹黎你在折磨朕？要朕这一生都要记住你为朕而亡，你对朕的情以及朕来不及对你说出口的……爱。

好痛。

真的好痛哪。棹黎。

你到底要朕怎么办？

他俯下身吻住冯子健的唇，浓烈的苦涩药草味。

这味道是过于苦了吧！所以他掉下眼泪。

亲吻着冯子健的耳垂，颈项，这个人身上有着不熟悉的淡淡青草香……他不理会。

他催眠着自己，在这个人沉睡的短暂时间里，不要管它吧。

就当做是……

夏日午后的一场梦境，一场很甜美的梦。

冯子健的衣因刚才的混乱有些敞开，他吻住微微露出了的锁骨。

真的可怕。

竟然连身体都很像。

棹黎的身子他再熟悉不过。可是这个人……上官凛死盯着冯子健袒露的肩骨。

棹黎的锁骨下方有个半月型的红色胎记。

他第一次发现时很吃惊，后来每次欢爱时他总亲着那红色的半月。或许那里是棹黎的敏感地带，每次亲吻总能换来棹黎的低吟，所以他很喜欢。

但他从来不知道其他人也有。

至少这个冯子健就有。

有一次，棹黎拒绝他的求欢令他十分震怒，他强行抱了棹黎不算，还在棹黎的左手臂上硬是咬下一块肉，痛得棹黎直打滚。后来那伤口好了之后便留下除不去的疤，成了不可反抗他的印记。

如果说那是只存在于他和棹黎之间，最不可向外人提及的私密情事，那么谁能给他说明解释，为什么这个冯子健也有？

为什么冯子健也有一模一样的疤痕。

这无法解释的……到底是什么？

可偏偏他又亲眼目赌棹黎死亡，看着冰冷的身躯被放入棺木中。

天色似乎暗了，是天黑的关系吗？他竟然感觉寒冷。

灰暗的夜色，让他逐渐看不清榻上人儿的脸和自己不断掉落的泪珠。

“真的是你……”

上官凛颤抖地伸出手轻抚着依然昏睡的人儿。

“告诉朕是你对不对？是你回来了对不对……”

山上的温度很低，他滑落的泪却滚烫不已。

一颗一颗熨烫着他的脸，一颗一颗灼伤着他的心。

第13章

翌晨，天蒙蒙亮。

冯子健在震惊中醒来。

震惊。因为自己忽然发病又昏睡了一夜。

震惊。因为那个叫修之的人竟然在他床边陪了他一夜未眠，还紧握住他的手，而他自己也牢牢地握住人家的。

怎么会这样？

当他发现时，不禁脸红，他别过脸迅速放开那个人的手。

这个小动作看在上官凛眼里，不觉好笑。

他那酡红的脸，好可爱。

“你可以带我离开这儿吗？我不知该怎么走才能找到路下山。”

上官凛故意忽视冯子健的动作，出声化解尴尬。

即使一日之间发生太多让他无法接受的事，他仍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他必须要回到皇宫里。

昨日的狩猎他突然失踪，想必急疯了一堆人，他得回去处理善后。还有……他看了一眼冯子健，厘清一些事。

“真是十分的对不住，”上官凛的话提醒了冯子健，这个人原是迷路走失了的。于是他开口道歉，因为他突然的发病连累了这个人无法下山，还在这照顾了自己一夜。

“你的家人一定很着急，我这就立刻带你下山。”

说着冯子健连忙起身，但又因身体太虚弱，他一下子站起来却头昏眼花差点跌倒，正好让上官凛抱个满怀。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上官凛宽阔的胸膛竟会让他心跳快速，他的脸更为火红。

“不急，子健兄你小心些。”上官凛微微地笑着，很温柔却哀伤地喊着他的名字。

那种感觉彷佛他叫冯子健是个错误。

他不愿多想，带着这个叫修之的人走出这片山林。

“顺着前方左边那条岔路直走就可以下山了。”

上官凛谢过他后，他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望着冯子健渐渐远去的背影，上官凛开口喊了他一声，他回头。

“你要记得我叫修之，我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

上官凛这句话说的很孩子气，也很霸道。他笑了，很奇怪的感觉，但不讨厌。

“行了，快回去吧，修之。我记住你了，”他对上官凛摆了摆手，“你要不嫌弃我这山上小屋，随时欢迎你来。”

上官凛心里有话的。

他想对这个人说，棹黎如果真的是你，你怎么忍心不认朕呢？

只是这次他没再开口，转身走了。

他最后离去时的神情让冯子健有些迷惑，冯子健就这样看着他头也不回的愈走愈远……

很快的上官凛找回了原路，才出了那片昨日疯狂进入的竹林，就看见任兴立在那守候。

“皇上！”那个人高兴全写在脸上，连忙迎了上来。

“怎么你还在？”

“皇上要属下在这儿候着的，属下不敢抗旨。”

任兴老实的回答。

事实上他也必需这么做，毕竟是他带皇上进入这山林的，若皇上出了意外别说他一条命，他全家人都算上了也赔不起。

“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直到昨日天黑比赛结束，属下等不到皇上您归来，于是……”

任兴有些吞吞吐吐，上官凛则示意命他说完。

“属下怕您突然失去踪影的事会引来风波，于是……代皇上传令……您身体不适先行回宫……至于狩猎的结果……待回宫后结算再择日公布……”

任兴看上官凛无表情的脸吓得要命，他很怕皇帝对于他的假传圣旨感到忿怒。

唉……这个官真的很难当……

“任兴。”

上官凛无情绪起伏的叫喊让任兴有些发抖。

“这次真多亏你了，回去吧。”

“是。”

这忠心又可怜的任兴总算松了口气。

回到宫里，上宫凛略为梳洗后，就将自己关在寝宫内不出半步。

反正任兴已经替他放话他身体不适，现在顺势，刚好。

他斜倚在床上，想着自己遇上的冯子健。

他没有办法忘记那跟棹黎如出一彻的人。

“很抱歉昨晚吓到你了。”

尽管上官凛表示不介意，冯子健仍是开口道歉。

冯子健说好几年前他遇抢匪受伤，幸好被路过的恩人所救，并且带他上山给智仰师父医治。

当时他伤很重，智仰师父为了救他什么药都试，包含猛烈的剧毒。一年后他清醒了，但留在体内的毒却无法清除。

事后他拜智仰为师，就这么和师父二人在山里住了下来。

在下山的路上，冯子健这么跟上官凛说着。

微风挑动他的发，上官凛看着他不发一语。

他轻抚自己半白的发丝，以为上官凛在看他苍老的外貌，他凄楚地一笑。

“二年前不知怎地，体内的毒突然压不住的爆发，昏睡三天后醒来，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他为自己下了解释，随后就不再说话。

这段话教上官凛反复思索。

接着，他从自己的龙床跳了起来。

“福年。”

上官凛喊了一声。

随即有人回应并走了进来，在他面前跪拜着。

福年。皇宫里的内务总管，年过半百的慈祥老人，从老皇帝还在位时他就担任总管一职直到现在。

“朕问你，当年靖王辞世最后封棺时有谁在场？”

上官凛开口问向福年，表情很诡异。

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年他亲眼目赌苏棹黎遗体入了棺木，但随后他便不再过问直到陵墓打造完成。

苏棹黎因救驾有功被他封为靖王，并破格入主皇陵。若按照我朝律例，举凡皇室宗亲或立大功葬于皇陵者，入棺当日遗容开放瞻仰，隔日便移入皇陵封棺，接着建造陵墓。

“回皇上，当时并没有人在场，只有负责法事的道士及打造棺木的工匠。”

福年恭敬地回答，却是不住地发抖。

他不知道为什么事隔这么多年，皇帝竟突然提起这段往事。

“为什么？朕不是交待不可草率轻办靖王的后事吗？”

上官凛的语气平静的吓人。

“皇上息怒。奴才们绝没有轻办靖王的后事啊！”福年恐惧地直磕头。“实在是因为……靖王的封棺及法事时辰选在丑时，道士说只有那个时辰最符合靖王的生辰……”

福年抬眼瞄了瞄上官凛，吞了吞口水，“丑时……那个时辰……有点过晚，所以……”

“所以你们一个个怕死的就都全给朕躲起来，然后把封棺的事交给工匠？”

福年低着头哑口无言。

“明日把那工匠给朕找来，朕要见他。”

“回皇上，那工匠早已不知去向了。”

当年陵墓建造完没多久，福年的娘亲便过世，原本福年是打算找那工匠替自己娘亲打造棺木的，谁知再找不着这个人了。

“……行了。替朕传任兴，说朕有要事找他。”

皇室陵寝里有着历代先王、后妃、丰功伟业的将军及功臣们的坟冢。

每个都精心打造，每座都富丽堂皇。

不过再怎么精美，这夜半的墓园……还真惊竦。

任兴紧跟在上官凛身后，相当无奈。

皇上说的要事，就是半夜带他逛墓园？唉……

走到最里面那一座，上官凛毫不迟疑地由旁边的地道走了下去。

这一座是靖王的陵墓。

因为上官凛打算将自己和苏棹黎合葬在一起，所以命人不准封了陵墓入口。

他带着任兴一路走到了放置棺木的墓室里。

深吸口气，他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句教人无法违抗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