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笑得很诚恳:“秦刚他们干得不错,不用我再去横插一脚。”
既然他已经决定了,列长风不会在这事上多做干预,边起身边说:“我会安排。”
这是会面结束的信号,安戈也跟着起身:“要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列长风看他抻抻衣服准备朝外走,突然问了句:“对了,杜晗宇呢?不是跟你一起来了?”
安戈回头说:“同学聚会,航指的。”
列长风连日志都不用查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个,“那地方可是染缸。”
安戈挠头笑起来:“所以我现在就打算赶过去,也好早点把人拎出来。”
列长风也不留人:“去吧,晚上记得带人一起过来,安婷说要在家里招待你们吃晚饭。”
安戈有句憋了很久的话这会儿终于问了出来:“我说,你跟安婷到底是什么时候,那个上的?”
列长风在别的事上尽可以纵横开阖,对这事却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知道。”
安戈忍着笑:“应该不是安婷勾搭你吧,我记得这丫头因为小叔的事对当兵的一直不感冒。”
列长风恶狠狠地瞪他:“你妹妹比你有魄力。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杜晗宇结婚?”
安戈差点绊了个趔趄,“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杜晗宇结婚了?”
列长风的眼神很不善:“耽误别人那么多年,转脸就不打算负责任了?”
安戈气急,挥挥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恼火地闭上了嘴,深吸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49.谁是谁的责任(下)
学院区一幢样式古朴的小楼里这时正在举办联谊会,大厅里有端着点心饮料的专业侍者穿梭来去,乐池里有乐队在演奏轻快的乐
曲,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各式各样的话题。这种联谊会在首都这个地方天天都能看到,而在这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
多数与会者肩头都佩戴着的军衔章。
杜晗宇独自坐在角落里,没吃东西也没喝酒,只是很冷静地选择了旁观。
从几个议题正热的小团体中脱身出来,瞿若非推着轮椅来到杜晗宇身旁,递过一杯香槟。
“觉得无聊?习惯就好了,其实他们现在聊的内容也许对你会有用,是关于新的后勤法。”瞿若非微笑举杯,同时周到地回应着
近处或远处几位其他来宾的目光。他现在是第一军校海王星校区宇航指挥专业常驻在首都地区的校友会联络人,负责组织和举办
每个月的聚会,对这种觥筹交错的社交场面已经很熟悉了,而且还展示出了以前不曾发现的天赋。
“不是说安装合金腰椎的手术很成功吗?”相比眼前的热闹,杜晗宇更关心瞿若非的身体。
“能站起来,也能走一段了。”瞿若非笑着点头,“就是时间不能太久。”
“崔杰说你打算再做一次移植手术,”杜晗宇问,“效果会更好些?”
“我的目标是摆脱这东西!”瞿若非相当自信地拍了拍轮椅的扶手。
“那就好!”杜晗宇露出真诚的笑容,突然想到什么,顿了顿说,“一会儿安戈要来。”
“好啊,我也很久没见他了。”瞿若非的样子看起来心里根本就没留下什么芥蒂。
“他说他还欠你一声对不起,要亲自对你说。”杜晗宇低声解释了一句。
“其实不必这样。”瞿若非笑着摇头,“要是真怪他,那会儿我就不会把崔杰骂去你们那儿了。”
“该道歉的还是要道歉。”旁边突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安戈?”杜晗宇和瞿若非一起扭头去看,那个微笑着靠墙而立的人不是安戈是谁。
“当年的事,所有人都能说那是选拔要求,我并没做错,只有我自己不能。”安戈走到他们身旁蹲下来,视线下降到跟瞿若非齐
平的高度,严肃诚恳地朝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伸出手,“小瞿,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对不起,还有谢谢。”
“那次选拔,你计算过学员和机器人肉搏的可能性吗?”瞿若非却没有立刻跟他握手。
“计算过,但数值很小,接近可忽略。”安戈坦率地承认。
“那么确实是一个误判?”瞿若非紧逼不放地接着问。
“不是误判。”对这个问题,安戈否定的回答也很坦率,“单兵要为自己的战场反应负责。”
“那你为什么要道歉?”瞿若非直视他,“我认识的那个安戈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安戈难得的尴尬起来,挠挠头,“非得有个理由?因为你是小杜的朋友嘛。”
瞿若非看看杜晗宇。
杜晗宇耸肩:“幻灭么?这人就这样,反正我是不明白你干嘛拿他当偶像。”
瞿若非喷笑摇头:“还真是个好理由,那行,我接受了。”
安戈笑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其实我也有那种很煽情很堂皇的说法,比方说,你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不只是报告上的
一个战损率数字之类的,不过现在说这个太没意思,还不如大家乐一乐。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变成一个社会联络家,有没有想过从
政?那条路也许会适合你。”
瞿若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是列大校的建议?”
安戈起身坐到杜晗宇旁边,“不,只是我个人的建议。”
不论是谁的建议,瞿若非都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有意无意地谈起了近来有关军部的几条新闻:“前一阵有人提议要分拆远域巡航
舰队,理由是现在各战区各集团军都开始自建航空或是混编大队,再单独设立一个远域巡航舰队,一来不再有必要,二来也浪费
兵力和资源。还有人扣帽子说,抱成团反对分拆的,是要搞小集体主义,把所谓的列家军独立于整个联盟军之外。听说巡航舰队
那边反弹得很厉害,有几个立场比较软弱的军部高层下去视察时差点被官兵围了场。”
安戈向侍者要了杯清水一口一口慢慢喝着:“人走茶凉那是政客,不是元帅带出来的铁军。”
瞿若非却不像他这么乐观:“还很难说,毕竟列大校不能离开首都。”
安戈笑着反驳:“所谓的列家军能让高层觉得压力巨大,可不是光靠某个人。”
杜晗宇的目光立刻就落到他身上,“你打算去远域?”
安戈的回答却有些含糊:“再看看。”
50.首都的那一天(上)
电子日志存档编号XXXXXXX1188
录入:杜晗宇
职业:现役军官
职位:外偏弧区无名卫星回收点后勤站副站长
文献上说,古代地球人通过“历法”来进行天文崇拜。
他们相信因行星运行及自转而造成的星位变化与各种事件之间存在着某种可预测的换算关系。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六月十五日这一天也许并不适合举办婚礼。
这一天是安婷的婚礼日,也是安昊这位安家长辈的阵亡日。
或许真是一个带有魔咒的日子。
安婷的婚礼确实很简单,新郎新娘证婚人外加来宾总共也就十来号人。
安婷穿了一身浅色的短裙套装,手里捧着蔷薇花球,头发上披了一条短短的白纱。
列长风则是一身深蓝色的大校冬礼服,笔直的裤线上看不到一丝褶皱,让安戈很怀疑他坐车来民政处是不是一路上都蹲着马步没
让屁股碰到座椅。而对于这种胡言乱语,经过数年磨练的杜晗宇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予以无视了,所以始终都心平气和地旁观着
这场更应该被称为签字仪式的婚礼。
男方的宾客多是列元帅当年的部属,只是这天在首都的人不多,列长风也没有特意提前通知。
两个军部内务处人员的到场让安戈挑了挑眉毛,那位主任倒是跟列长风寒暄得谈笑风生。
女方亲友这一边只有安戈和杜晗宇,没看到其他安家的人让杜晗宇觉得有点奇怪。
安戈看着前方正在证婚书上签字的安婷,低声解释:“小婷其实是我小叔收养的孤儿。”
杜晗宇惊讶地转过头:“安婷是孤儿?”
安戈对转身朝自己挥舞证婚书的安婷扬起笑容,边鼓掌边说:“她是个从小就很独立的姑娘。”
没有香槟没有蛋糕没有喜宴也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婚礼结束得很快,一式两份的证婚书被卷起来,上面各自套了个戒指。无比彪
悍的新郎和新娘甚至连互戴戒指和甜蜜拥吻的程序都省略了,办完手续立刻分道扬镳。列长风直接过去招呼老战友去找地方喝酒
,安婷则是自己摘下头纱,跟安戈打了声招呼,很快在街边跳上了一辆到站的悬浮列车,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走吧。”安戈掏出烟,“后天就回去了,还有什么地方想去逛逛?”
“你那片能爬上去看美得不像话的夕阳的树林呢?”杜晗宇一直记得安戈当年忽悠他的话。
“好吧,我承认地球上的树林都是受保护不能乱爬的。”安戈不太诚恳地承认错误。
“安婷这是去哪儿?”杜晗宇没再死缠烂打下去,“我看她走的时候好像眼圈都红了。”
“今天是我小叔的祭日。”安戈淡淡地笑了笑,“这丫头,找地方哭哪。”
“所以婚礼才会安排得这么简单?”杜晗宇又回头看了眼安婷刚才离去的方向。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小婷会跟列叔叔结婚。”安戈走在宽阔的民政广场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叼着烟却一直没怎么吸,微
红的烟头缓慢地自己燃烧着,仿佛回忆让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她小时候只粘我小叔。就像你在海王星见到过的那种情况,一
个才三岁多的小姑娘突然失去了所有家人,是小叔把她带回家,给她买衣服买玩具,休假时陪她去上幼儿园。对那时的小婷来说
,小叔大概就是她的整个世界,而且是崩塌后好不容易才重新修建起来的世界。所以你应该能想象,收到小叔阵亡的消息对她打
击会有多大。小婷不喜欢军人,有一段时间她甚至看到穿军服的人就会大哭,真人还是电视上的都不行,家里人只能送她去寄宿
。我中学时就到列叔那里开始接受军事训练了,为这小婷好几年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高中那会儿,安婷很活泼,”杜晗宇有些感慨,“班里不少男孩都喜欢她。”
“知道小婷重新主动跟我说话是什么时候吗?”安戈怪怪地瞥了杜晗宇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忍不住深深摇头
叹气,“居然是让我去参加她的毕业聚会,让我给她的同学介绍一下军校的情况。当时我就想,哪个小毛孩子有这么大本事,能
让我们家这位小姑奶奶主动提到军校这种违禁字眼,这功德可是真够大的。”
“收养安婷的,就是那位安昊前辈?”杜晗宇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
“小杜,”安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突然扔下个手雷般的问题,“想过什么时候结婚吗?”
“……结,结婚?”杜晗宇被近距离炸懵了,莫名其妙开始结巴。
“是啊,”安戈笑得满脸慈祥,“你也老大不小,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
“你呢?”杜晗宇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想了很久,半天却迸出一句反问。
“我这身体就不祸害别人了。”安戈笑起来,明明是句应该感伤的话,语气却得意到嚣张。
“那我等你挂了再说。”杜晗宇也笑了笑。
“咳咳咳咳!”安戈一下站住咳得惊天动地,显然是被杜晗宇的这句宣言呛到了。
“带药了吗?”杜晗宇笑着看了会儿,渐渐觉得不对,过来翻起了安戈的衣兜。
“没事。”安戈用拳头堵着嘴,偏过头去又咳了几声,然后扶着杜晗宇的胳膊直起身。
杜晗宇看了眼安戈挂着几丝鲜红的嘴角,默默地掏出手帕递过去。
安戈缓过气来,冲杜晗宇露出轻松的微笑:“真没事。”
杜晗宇拿走刚才咳嗽时被安戈从嘴里换到指间的烟,指指一旁的长椅:“坐会儿吧。”
首都是个有四季的地方,天然的白昼与黑夜总是界限分明。
虽然是冬季,但在这个干燥的地方,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依然让人觉得浑身温暖。
安戈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仰头眯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湛蓝色的天空。
杜晗宇觉得他有话要说,等了一会儿,却等到了一阵微微的鼾声。
民政广场旁的这条街道上正午时分行人不多,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干。
街道两旁的建筑是一种杜晗宇说不上名称的风格,在平民化里还夹杂了些热烈和繁复。
街对面刚巧有一家婚纱摄影,橱窗里陈列着复古式的礼服裙和大幅三维相片。相片里的青年男女手牵着手,像是正在奔向远处绚
烂的霞光,回过头来的脸庞上满是幸福的笑容。杜晗宇忽然想起一首中学时代听过的老歌,歌词已经差不多忘光了,就连曲调都
只能断断续续地哼出几个小节,但他却还记得那歌里的一句话,大约是说,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结婚了却找不到对象,就回头看看
,要是我刚巧在那儿,那就是我们的缘分,可以在一起过完这辈子,说不定还有下辈子。那歌不是杜晗宇喜欢的类型,十七八岁
的杜晗宇从没对这些明恋暗恋失恋绝恋之类的东西留过心。只是某次搞什么活动的时候听到过,没想到会在此刻想起。
轻轻地哼着不熟悉的调子,杜晗宇扭头看看身边的安戈。
这人在阳光下安安静静的睡着了,眉目舒展,像是在做着什么好梦。
其实杜晗宇刚刚想问安戈,要不要也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悼念一下那位前辈兼长辈。
不过再想想,也许没有那个必要,就像将来的某一天,安戈也不会在意是不是有人悼念他。
生死这样的话题在安戈面前总是显得很轻松,有时简直轻松得让杜晗宇恼火。
但也不得不承认,轻松愉快总比整天唉声叹气、怨天尤人要好。
一个怨天尤人的安戈,不会在阳光下睡得如此安详。
杜晗宇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嘟囔:“还说我老大不小。就比我大四岁,装什么长辈……”
安戈没像平时那样笑嘻嘻地反驳四岁也是差距,他大概是真累了,睡得很沉。
直到一阵急促的铃声猝不及防地突然响起,安戈猛地睁开眼,坐直身体从裤兜里拿出通讯器。
51.首都的那一天(下)
“在哪儿?”线路那头的列长风只劈面问了三个字。
“民政广场南面的星光路。”作为老下级,安戈能听出列长风声音中的紧迫,也不多话。
“等着,五分钟到。”列长风丢下这句话就飞快地收了线。
“紧急任务?”杜晗宇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虽然现在安戈和他都是后勤军官。
“不清楚,列叔很快就到。”安戈搓把脸让自己醒醒神,然后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几分钟后,一辆张牙舞爪的越野车飞驰到他们面前甩尾急停,车窗滑下一小半,露出一张墨镜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