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吃跟做,那绝对应该是两个概念吧?
完全无视杜晗宇怀疑目光的安戈满意地查看了一遍库房里成堆的面粉袋和小山一样高的土豆白菜胡萝卜外加在传送梁上吊成了流
水线的一扇扇冻猪肉,拍拍手,返身回到操作间里,从制服口袋里又摸出一张设备清单,照着编号一个个地认过去:“这是预热
机,这个是解冻机,还有这一排,电蒸机、搅拌机、发面机、起酥机……”
于是,杜晗宇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安戈,这些你会用?”
那一排排闪闪发光的不锈钢厨具和各式各样只闻其名不解其用的设备器械,杜晗宇光是看着就一阵阵的眼晕。安戈有没有做过火
头军杜晗宇不知道,反正他是没干过。好歹宇航指挥专业的学生都学过电子、粒子和集成模板方面的专业课,对能控程控装置并
不陌生,可眼前这些玩意儿看起来要比最尖端的战舰中控系统更陌生更复杂更无从下手。
安戈倒是一点也不紧张,抖抖手里的一叠资料:“这不有说明书么。”
杜晗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安戈。
就是眼神有点吓人了。
安戈被他看得笑了起来,但又很快收敛了笑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扔给杜晗宇一颗新鲜土豆,正色提出了要求:“不需要你现
学现卖,也没时间给你熟悉这些设备了。从现在开始,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别追问理由,也不用理解任何方法原理,只要照做。
能做到吗?”
杜晗宇盯着他又看了几秒钟,终于点点头,很难得的没有质疑,也没有反驳。
“那开始吧。”安戈看了眼表,“现在是三点五十五分,陆战分队的作息时间是五点半吹起床号,五点五十列队升旗,六点早饭
。我们时间不多,给你五分钟时间进行卫生清理和无菌消毒,然后先把主食的材料都准备好,两小时以内必须完成所有作业。我
再提醒一句,他们这是战备部队,随时可能发生实战,真要因为伙食方面的问题而出了什么状况,到时候别说你我谁也负不起这
个责任,就是咱们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儿。”
话刚说完,杜晗宇已经抄起一件无菌防护服套在身上,一声不吭地进了消毒室。
消完毒出来,发现擦肩而过的安戈也正要进去,杜晗宇忍不住提了一句:“你那手,行吗?”
这时的安戈早已完全进入任务状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你该做的!”
这是这个早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无间隙而且有紧迫时限的高强度劳作带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
很快,杜晗宇的脑子里就只剩下安戈不停报出的多少公斤面粉多少公斤菜多少公斤肉多少公斤油,要送哪个机器里按哪个键设定
多长时间……恐怕这会儿安戈就是叫他直接把手伸到炉内温一百多度的电蒸机里把他自己给蒸熟了,杜晗宇都会毫不犹豫地伸手
照做,连一丝犹豫的念头都不会有。
事后想想,以谢飞在模拟对战中显露出来的那种表面张扬霸道实际上滴水不漏的性格,还有安戈绝不会为自己而陷朋友于不义的
脾气,伙房这活儿就是杜晗宇干不好干不完,那俩人肯定也早有后手的准备了,可当时的杜晗宇别说没那工夫去想,就是想到了
,责任感和自尊心也不会允许他放弃。
到这个时候,杜晗宇终于再次确定,前一天夜里自己又被安戈给忽悠了。
谁说默契度靠的不是机械的模仿?
不机械,不模仿,那他现在这都算是在干嘛?
到后来,杜晗宇都不觉得自己脖子上还有必要再架着个脑袋了。
有时安戈说着说着,突然一抬手扔过把剔骨刀来,杜晗宇都能头也不抬地就接到手里,握着刀柄立刻手起刀落的就开始剔猪排。
那种感觉,就像杜晗宇曾经看过的一个古老的地球动画片,里面的汽车人具有一种化零为整的合体能力,而安戈组成的显然是头
部。直到最后那天晚上,伺候一整个分队都吃过晚饭,再习惯成自然地洗完饭盘,收拾完厨房,关掉所有的机器,杜晗宇精疲力
尽地蹲在操场边,一边看着不远处兔起鹄落的人群,一边脑子空空地想,我现在都快跟机器人差不多了,没有指令,都不知道接
下来该干嘛。
场地中间,同样劳作了一天的安戈却依然生龙活虎地在跟第九分队的士兵踢球。
那种迎风奔跑的姿势,好像永远都不知道疲倦。
28.硝烟背后(上)
电子日志存档编号XXXXXXXX075
录入:杜晗宇
职业:实习兵
职位:瀚海计划项目小组组员
阋神星是个纯军事区,没有移民点,也没有平民设施。
为了避免污染和变异,这里阵亡的士兵都会被迅速就地火化。
而他们在后方的亲人,在收到阵亡通知书的同时,还会收到一个盖着军旗的骨灰盒。
二十厘米见方的盒子,里面是士兵的骨灰,和一小袋来自地球的泥土。
谢飞说,在地球时代有一句形容死亡的古语,尘归尘,土归土。
他说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会被这样装在一个盖着军旗的小盒子里,送回到父母兄妹手中。
安戈说,真要是这样,我们应该会很高兴。
有骨灰,就说明我们没有消失在无尽的未知黑洞中。
那么最起码,实测是成功了。
“呜——”陆战队基地简易机场空旷的待飞区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不是轮休日,机场中起落的穿梭机架次不多,即便如此,这种突发情况还是造成了片刻停滞。
零零散散坐在候机室里的人几乎在同一刻全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凌晨的天空。
这是宇航兵的职业习惯,对危险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警戒星际的方向。
正抱着本大部头专业书逐行阅读的杜晗宇也抬起了头,还没说话,身边刚才还躺在长椅上盖着帽子睡大觉的安戈已经一跃而起,
拽着杜晗宇跑向机场值班室。值班室里的导航主任正在低头查看着显示屏上的警报内容,听到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恼火地抬头吼
了句:“瞎跑什么!天塌不下来!都回自己岗位上去!”
安戈已经走了进来,“老贺,是我。”
导航主任转身看见是他,愣了愣,随后只能无奈摇头:“安戈,你小子又破坏公物!”
安戈笑笑,快步走到他身旁问:“几级警报?方便通报吗?”
导航主任没直接回答,而是先看了眼跟在安戈身后也进到值班室里的杜晗宇,“这是?”
安戈回头,“介绍一下,这是杜晗宇,我的副驾驶。老贺,叶子的启蒙师傅,老特航了。”
导航主任的脸色马上放松下来,落在杜晗宇身上的目光由警惕变得赞叹:“小伙子不错啊!”
对宇航兵来说,副驾驶就是能够托付一切的人,甚至要比血亲更亲密,更值得信任。
杜晗宇礼貌地点点头,目光却始终紧跟着安戈,这是他在过去的一周里养成的新习惯。
安戈已经俯身自己动手翻阅显示屏上的突发警报。
老贺完全没阻止,反倒干脆连手边的战区地图都打开投影到幕墙上。
“B357区是哪个分队的防区?”安戈看了一会儿,直起身问。
“最近各部调防很频繁,我得查一下。”老贺在另一台设备上开始核对防区和战队编号。
“我感觉不太好,好像要出什么大事。”安戈站到战区地图前,视线准确地落在了某个点上。
“B357这个区域目前正处在换防之中,两小时前刚开始。”不愧是老特航队员,老贺效率奇高,很快就从海量数据中找到了安戈
要的资料,“原来是第二集团军的防区,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就不清楚了,警报里没有给出事件详情通报。像这样出现二级突发状
况,如果调防部队还没完全到位,很可能换防已经中止,也可能在第二集团军撤出后变成了真空地带。安戈,你也知道,这种事
在阋神星并不少见,第二集团军的主力大部分是萨克森人后裔,跟以咱们华夏人为主力的第一集团军各部之间经常有摩擦。”
“原定的换防单位是哪个?”安戈手托下巴,皱眉审视着战区图上的一个个节点。
“现在整个战区都已经下达禁飞令,”这次老贺却没有回答安戈的问题,而是伸手先关掉了自己面前的设备,然后又关掉了安戈
面前的战区地图投影,拿起桌面上的联络表看了一眼,“原定你们搭乘的穿梭机估计也原路返回特航基地了。这样,我给你们先
安排个地方安顿一下,等新的航次确定了我再通知你……”
“是谢飞的第九分纵队?”以安戈的敏锐,立刻就猜出了老贺回避问题的原因。
“安戈,我的任务是把你们安全地送回去。”老贺的表情严肃起来。
“老贺,放心,我绝对不会做无谓的牺牲。”安戈笑了,“我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
“那就好。”老贺松了口气,特航队里谁都知道安戈真要干什么的时候,就连列长风也拦不住。
“我就到谢飞那边去看看,精神上支持一下,应该没问题吧。”安戈挺无辜地又眨眨眼。
“没有通勤车!你小子哪儿都别想去!”老贺被噎得差点指着安戈破口大骂。
“杜晗宇,”安戈笑着回头,“你觉得这问题怎么解决?”
“报告长官,又不是只有陆战兵才长了两条腿!”杜晗宇的回答掷地有声。
第九分纵队的队部指挥室里,谢飞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通讯处的光幕前,一遍遍慢慢重放着半小时前从前线发回的最后那段信号
。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在荧光下显得更线条深刻,紧绷的咬肌带出几道深刻的横纹,高大的身影即使坐着也依然挺直,一动不动
的背影凝重而缄默。谢飞的视线一直胶着在画面中,看着自己熟识的那些士兵在生命最后的惨叫声中一个个浴血倒下,连手上夹
着的烟已经烧到了手指头都没注意到。
“还有生还者吗?”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只是没有了平时的轻松调侃。
“你怎么回来了。”谢飞没回头,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那是谁。
“禁飞令。”安戈边解释边走过来,把一个烟灰缸放到谢飞面前。
谢飞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已经被烟头熏黑的手,默默地把烟头在烟缸里掐灭。
安戈这时已经按下了重播键,坐到谢飞身边陪他再度重温那段跨越了生死的画面。
那是一段混乱的视频信号,只有短短的两分钟,视角单一,声道中满是枪声、惨叫声和各种模糊的杂音,显然是在遭遇强大火力
突然打击的时候进行的自动拍摄和传输。一个小队的士兵,几乎没有任何机会构建起防线就被密集的火力网吞噬了生命,甚至没
能看到伏击者的摸样就全都倒在了那片荒凉的山地间。但毫无疑问,他们的敌人不会是外星异型。光幕前的两个人都知道,那种
火力网是来自于什么样的武器。那些精锐武器对身为精锐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最后的镜头是一片血红的颜色,视角慢慢朝向天空,然后在震动中回归到一片失去讯号的雪花。
“是沈洋?”在哗哗的电磁声中,安戈眼前浮现出那张总是温和谦然的面容。
“整个小队,只回来了两个。”谢飞又摸出烟来,却在点燃之前捏成一团扔回到桌上。
“刚巧又碰上禁飞令,”安戈沉吟着,“问过陆航是怎么回事吗?”
“据说是柯伊伯带的离散天体群异常。”谢飞冷笑一声,眼神有些发狠。
半个多小时没动也没说话,他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僵硬,整个人像是成了一块巨大的坚冰。
安戈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有些话谢飞不说他也明白,这是战场,有硝烟或是没有硝烟都是战场。
“杜晗宇呢?”谢飞站起身,这时才发现安戈身边好像少了个人。
“我们过来的路上遇到肖诚虎,他情绪有点不对,我把杜晗宇留在外头看着了。”安戈也站起来。
“虎子这星期轮休,回去探亲办手续。”谢飞深吸口气,“本来他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谢飞……”安戈想说什么。
“去看看回来的那两个兵。”谢飞已经戴上军帽,快步走出了指挥室。
29.硝烟背后(下)
陆战队的战车库里,杜晗宇紧紧抱住肖诚虎的腰,已经快要制不住这个人高马大的兵王。
肖诚虎在杜晗宇的手臂中大力挣扎,一边瞋目裂眦地冲着蜷缩在一辆满是弹坑和血迹的战车角落里的两个士兵大吼:“林夕!路
小易!你小子说话!人呢?啊?出去一个小队的人都到哪儿去了?你们班长呢?你把你们班长给扔哪儿了?”
角落里的小个子士兵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虎子哥!班长,班长没了!”
杜晗宇感觉到身前的人猛地一震,急忙尽全力收紧双臂。
但肖诚虎的挣扎却慢慢静止下来,嘴里的吼叫声变成了难以置信的低问:“没了?怎么会?”
小个子的路小易终于从战车里爬了出来,手里还紧紧抓着背包和冲锋枪,大哭着扑到肖诚虎面前:“虎子哥!我应该下去的,我
看见班长他们都倒下了,我想跟他们在一起的。可咱们这种新战车,我晕车,出发的时候班长拿背包带把我绑在车上了,我解不
开,然后车就开了……”
“车开了?”车库里的所有人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有命令,战车不会就这样脱离战场。
“二等兵林夕!”谢飞的声音这时突然冷冷地传来,“说话!”
还蜷缩在战车角落里的另一个士兵终于动了动,平时挺机灵的眼神现在却显得茫然而又涣散。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哪怕是关系不错的人,此刻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怀疑和戒备。
在这种无声的压力下,那个名叫林夕的士兵终于有些醒过神来,然后眼泪就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四周很静,所以虽然他的声音很轻,在场的人还是全都清楚地听到了那阵压抑的呜咽。
“我不想死。”那个逃兵边哭边喃喃地重复着,“我不想死……”
回答他的,是一声震怒的枪声。
如果不是安戈飞快地在谢飞胳膊上托了一把,那个叫林夕的逃兵现在已经被当场枪毙了。
突然的枪声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就连肖诚虎都停下了要扑过去挥拳的动作。
杜晗宇有些紧张地慢慢靠近安戈,尽量不动声色。
谁都能感觉到,在那一枪打偏之后,在谢飞和安戈之间就出现了一种剑拔弩张的紧迫感。
“我可以陪你打一架,但不是现在。”面对谢飞喷火的眼神,安戈无奈的后退半步。
“通知宪兵队来领人!”谢飞把枪慢慢地放回到枪套里,冷冷地下令,“全体解散!”
陆战队的士兵们迅速执行命令,敬礼散去,战车库里很快就只剩下三个人。
谢飞大步走到那辆千疮百孔的战车旁,抬起手,轻轻抚过每一道弹痕,手掌上变得一片血红。
每一个陆战兵对战车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就像宇航兵总爱把战舰当做自己的孩子。
如果是在平时,看到战车上哪怕有一块污渍,谢飞一定早就挽起袖子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