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墨哲，来，小心些，慢点。”杨清宇将药碗放到床边的矮凳上，在床头坐下，小心翼翼地扶起沈墨哲，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生

怕动作大了会弄伤他。

沈墨哲乖乖地倚在杨清宇胸前，凑下脑袋，喝着杨清宇端在手中的汤药。

按照李诗桐交代的药方，沈墨哲体内的余毒已经排清。但是如此长时间的昏迷，只能靠汤药和流质的食物保持生命活力，此时的

沈墨哲正是元气大伤，虚弱不堪的时候。所以这几日几乎是以药物为食，以期把身子将养回来。

沈墨哲喝完药，杨清宇将药碗放好，拿过帕子，替沈墨哲擦了擦嘴角，没有松开手，就这样抱住了沈墨哲，一如这几天来做的那

样。

“还能这样抱住你，真好！”杨清宇将头埋在沈墨哲的发间，用力地呼吸着，感受着沈墨哲的气息。

“如果我现有有力气，能够把你揍一顿，你是不是会更开心？”沈墨哲眼中噙着笑意，揶揄道。

“为什么？”杨清宇没有理解沈墨哲话中的意思，心中一惊，就怕沈墨哲不高兴被他这样搂着，当下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更是忐

忑地厉害。

“你要是不喜欢我抱着你，那我坐到旁边去，这样行吗？”杨清宇心里苦笑连连，小心翼翼地和沈墨哲打着商量。

“你这傻小子！”沈墨哲被气乐了。不过，转念一想，杨清宇这般形态，又何尝不是自己造成的。也难为杨清宇，跟在自己身边

转悠，任劳任怨，还得时时看自己的脸色，赔小心。若不是爱惨了他，杨清宇堂堂一国的储君，地位尊荣的太子殿下，又何苦这

样作践自己。

傻瓜……沈墨哲一声叹息，既在为杨清宇感慨心痛，也是对自己懊恼不已。为何，要直到那样生离死别的时候，才发现杨清宇对

自己的重要性。当初，他又在别扭什么。

沈墨哲的叹息只是心中有感而发，但落在杨清宇耳朵里，却当成了他无奈且沉默的反抗，心中顿时苦涩无比，一阵阵的酸楚涌了

上来。

“殿下，杨荩宇殿下前来探望沈侍读。”思贤突然出现在门口，禀报道。

“让他进来吧。”杨清宇松开了环着沈墨哲的双手，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墨哲哥哥……”杨荩宇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珠，挪动着脚步挨到沈墨哲窗前。杨清宇心下烦闷，背过了身去。

“殿下，您这是……”沈墨哲看着杨荩宇那副比起他来好不了多少的惨样，惊讶不已。

“墨哲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杨荩宇突然放声大哭，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沈墨哲大惊。

“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杨荩宇抹着眼泪，神情无比的委屈，“要不是父王那株情丝，墨哲哥哥你也就不会中毒了。都是我

不好！”

杨荩宇哭得伤心，沈墨哲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温言软语地哄着。可他自己也是体弱带病之躯，哪来那么多精力去安抚别人。不多

时，倒是自己先喘上了。

“墨哲哥哥！”

“墨哲！”

杨荩宇刚想伸手去扶沈墨哲，杨清宇一个箭步冲上前，下摆一撩，已经坐在了床边。看着沈墨哲自然无比地将头靠在杨清宇的胸

膛上，让对方替他顺着气，杨荩宇的眼神不由黯淡了下来。

“荩宇！你不是小孩子了，连这点轻重都拿捏不好吗！”杨清宇心中憋着一团怒去，凌厉的视线盯着杨荩宇。

“我……对不起……”杨荩宇缩了缩身子，低下了头。

沈墨哲拍了拍杨清宇的手背，摇了摇头，转向杨荩宇，温言道：“殿下，小臣体力不支，怕是不能陪您多聊了。”

“不不不！”杨荩宇慌忙摆手，连连道，“是我不对！我明知道墨哲哥哥你身体不好，不该来打扰的。我，我先走了！”说完，

竟是落荒而逃。

“殿……下……”沈墨哲招呼不及，杨荩宇已经一溜烟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这孩子……”沈墨哲好笑地摇了摇头，突然，感觉到在自己胸口按抚的力道加重了许多。

沈墨哲若有所悟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了杨清宇满脸阴云的脸庞。

察觉到沈墨哲的视线，杨清宇在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道：“你身子不好，不要太累，我再替你按按，然后睡会儿，好不好

？”

沈墨哲看着杨清宇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杨清宇被沈墨哲的视线盯得心中七上八下，脸上的神情更显僵硬，干涩

道：“我不是不让你和荩宇来往，只是你最近身子实在太差。等你好了，再让他来好好陪陪你。现在，你好好安心养着，好吗？

”

沈墨哲看着杨清宇这样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酸涩，这个人……或许，永远不会辜负他吧……

“清宇。”沈墨哲轻轻地唤了一声，环着他的双手颤了一下，“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该是怎么样的。以前，我喜欢过一个孩子，

我守了他很久很久，然后，有一天，我告诉他，我喜欢他。可是，他觉得，这份感情，是龌龊的，令人作呕的。接着，我就来了

这儿，遇到了你。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很多过去的，我自己的影子。然后，不由自主的，我想守着你，看着你长大。于是，我对

你许下了那个誓言。科斯，我始料不及的是，你竟然对我说，你喜欢我。当时，我真的震惊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看着长大

的孩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只能不停地逃避，逃避。再后来，我就昏迷了。在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不知

是否与那毒物有关，我，又看到了他……”

握着沈墨哲的手一紧，杨清宇别过头，看向了窗外。

沈墨哲笑了，视线望向前方，继续说道：“我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你。”

“我？”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杨清宇还是好奇地开口问道。

“是的，你！”沈墨哲点了点头，“他要杀你。”

“房间里一阵沉默，杨清宇的表情好像被食物噎了一样。

“他在你身上，一刀又一刀地划着，我拼命地挣扎尖叫，想要阻止他，可是，却怎么都挣不开那里的束缚。”回想起当时的那一

幕，沈墨哲忍不住攥住了自己的双手。

“都过去了。”杨清宇哑着嗓子，掰开沈墨哲的手指，将手掌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握住。知道这个人心里有自己，会为自己伤心

难过，够了……

沈墨哲回握住杨清宇，靠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胸膛的一起一伏，感受着背部传来的心脏跳动的震动感，感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

心安与满足。

“后来，他不再折磨你，他挥起了手里的刀，想要给你致命的一刀。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终于挣开了，然后，我就扑到了你身上

。”

“墨哲！”听到沈墨哲用这么平静淡然的语气说出那样危险的一幕，杨清宇心中又气又急，掰过他的身子，严肃地望着他：“你

为什么不逃！”

沈墨哲一愣。杨清宇还在那里说道：“那么危险，你为什么不逃！他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那个，都是假的，是梦里的……”沈墨哲忍不住笑了，安慰他。

“不管是真的假的！墨哲，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为了我冒险！永远都不要！”

看着杨清宇认真严肃的脸庞，沈墨哲的神情也变得凝重无比，眼中漫上了层层的暖意。

抬起和杨清宇交握的手掌，看着他的双眼，沈墨哲一字一顿道：“在我清醒的前一刻，我就是这样握着你的手。那时候，我以为

我们都死定了。我告诉自己，如果有来生，那就永远这样抓着你的手，再也不要松开！”

“墨哲！”杨清宇看着沈墨哲，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墨哲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不是喜欢，但是我想，若是去死的话，我宁可先死在你前面，如果这不是喜欢，我真的不知道什

么才是喜欢了，你……”

“墨哲，墨哲……”沈墨哲的话被打断。杨清宇搂着沈墨哲，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滚烫的泪珠灼烧着沈墨哲的肌肤。

这么久以来，宛如独自夜行的旅人，孤苦无依，如今，所有的情感都得以释放，震惊，欢喜，酸涩，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男儿有

泪不轻弹，只是没有到时候而已。

清宇……

沈墨哲抬手，环住了杨清宇的肩膀。

大殿外，杨荩宇咬着唇拖着步子慢慢地走着，突然脚下一软，眼看着就要跌落台阶，幸亏下面伺候的侍人眼疾手快，冲上了扶住

了他，满脸后怕道：“殿下，您没事吧？赶紧回去，再好好歇歇吧！”

“我没事，回去吧。”杨荩宇神情黯淡地扶着对方的肩膀，由人搀扶着下了台阶。

“是，殿下。您慢着点儿。唉！您现在的身体可虚着呢。大夫嘱咐过不能在外面待太久，累着了可就不妙了。”

“行了，快回去吧。”杨荩宇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钻进了宫内通行用的软轿之中。

第43章

“你真要和我一起去？”杨清宇一边更衣，一边问沈墨哲，“死人可不是那么好看的。”

“你别真的把我当成小孩子看！”沈墨哲横了杨清宇一眼，“我心里还有好些疑团。我想见见她，或许会有收获也说不定。”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杨清宇转身的动作一顿，让思贤退下，看向沈墨哲。

“还没有。只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古怪，但是又说不上来。所以才想去看看那个当事人。”沈墨哲凝眉沉思道。

“算了，想不通就不要想了。不要为这些事费神。”杨清宇走近沈墨哲，手指抚上他眉宇间的褶皱。他知道，身边的人有着他不

容小觑的能量，这是一个可以和他并肩而立，甚至比他更优秀的人。但是，他不想让他如此劳心费力。有些事，他来做就好，

墨哲，我不愿再见到你如此伤神的样子，跟不愿再见到你那般面无人色的样子。从你醒来的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我不会再让

你陷入那样的生死之境。佛挡杀佛，遇神弑神！我以天下苍生为念，天下苍生又何尝以我为念！墨哲，唯有你！才是我此生想要

守护的唯一！

“哪有什么费神的，不过是想一想罢了。”沈墨哲被杨清宇深沉的眼神望得有些脸红，但奇异地却没有任何反感的地方。反而，

心里倒是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什么一样，溢满了满满的暖意与温馨，带着甜丝丝的味道，令人分外地沉溺其中。

“好，那就去看看他吧。相交一场，就当是给她送行吧。何况，她把你害得如此之惨！”杨清宇温柔地拉起沈墨哲的手，拇指在

手背上划过，像在心里划起了一道波纹，满心满眼的温情从眼底荡漾开去。

“说不好。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隐情。算了，不想了，先去看看再说吧。”沈墨哲摇了摇头，让思贤过来替杨清宇把衣服穿好

。

嘉明十四年夏，罪人李诗桐企图谋害太子，毒害太子侍读，阴谋败露，压入天牢，十五日，赐死！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杨清宇站在天牢的一间牢房内，冰冷的眼神注视着跪在面前的李诗桐。

“罪妇无话可说，唯谢圣上大恩，让罪妇得以留个全尸。”李诗桐神色淡然，轻轻地叩了一个头，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杨清宇

，仿佛她此刻只是要远行，而不是要去赴那黄泉路一般。

杨清宇挥了挥手，身后一名一直低着头的黑衣太监立刻走上前，躬下身子，将手中的托盘呈到李诗桐面前。

乌黑的托盘上衬着雪白的垫子，上面放着一只青瓷的酒杯，里面的液体澄净无色，一如一杯白水，但里面，却是顷刻间夺人性命

的剧毒。

李诗桐望着眼前的杯子，露出一个苦笑。事到如今，只能感慨她自己太过懦弱无能，处处为人鱼肉，最后落得个骨肉分离，生离

死别的下场。她不怨任何人，只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把握住机会，给那几个孩子挣下一片可以依靠的资本！

李诗桐面上闪过一丝哀戚，缓缓地伸出手。

手，在半空中抖了一下，满满的液体溅出了少许，但很快又稳住了。就算打翻了，有有什么用。那边，还有另一个太监，手里端

着同样的托盘。上面，放着满满一壶的毒酒。

李诗桐心中不由苦笑连连，将杯子凑到了自己的嘴边。最后，能保住正宇，也算是值了……

李诗桐闭上眼，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走吧。”杨清宇拍了拍沈墨哲的肩头。李诗桐以饮下毒酒，倒在了地上。剩下的事自由下面的人去处理。转过头，却见沈墨哲

正对着李诗桐倒落尘埃的尸体发呆。

果然，这孩子心里还是不舒服的吧。杨清宇走上去，很想把对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可惜，这里不是在自己的寝宫里头。

“她在笑。”沈墨哲突然开口道。

“什么？”

“没什么。走吧，该回去了。”

“嗯，回去！”杨清宇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回到泰煜宫，杨清宇立马就让沈墨哲躺回了床上。此次中毒毕竟是伤到了沈墨哲身体的底子。虽然调养了一段日子，但仍旧有些

虚弱。今天去了一趟天牢，已是疲态尽显。

“你之前在牢里想说什么？”杨清宇道桌边倒了杯水，递到沈墨哲手中，又在床边坐下了。

沈墨哲捧着杯子，摩挲着杯沿，道：“你没有发现吗？李诗桐，她死的时候，是笑着的。”

“是啊。”听沈墨哲这么一说，杨清宇也点了点头。

“这不是很奇怪吗？再加上她之前那样平静的表现，让我越来越怀疑了。”

“你说的不错。”杨清宇也拧起了眉头，“她说下毒，是因为大皇子的死，因而对父皇产生了怨恨，又将这恨意转到了我身上，

所以才将毒埋在了情丝中，想要借机害我。不少人都以为，你是打算把那两盆情丝当做成人礼送给我的。可没人料到，其实那是

我送你的，你只是说说而已。”

沈墨哲点了点头，心头不由得一阵后怕。幸亏他没有真的把情丝送给杨清宇！若是此次中毒的是杨清宇，李诗桐也算是达成了目

的。那样，不管后面会有多少人因为被废弃的泥土中所埋藏的毒物所侵害，她大概都会置之不理，那样，杨清宇的生机无疑也会

就此断送了。可是，事情也因此变得古怪无比。

“一个能产生如此恨意的女人，杀错了人，而且还没有成功，却令得自己身陷牢狱，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怨恨，反

而十分放松，这实在太古怪了！”

“就是这样！”沈墨哲点了点头，“她最后那个笑容，似乎是完成了所有的心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