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逢春——蒲扇
蒲扇  发于:2012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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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水里的鸭子淡定自在地游来游去,四平八稳,却看不到水底下那刨得起劲的鸭脚板。

譬如我现在正坐在小凉亭里喝茶,十分之悠闲惬意地享受着鸟语花香。寒镜坐在我对面剥葡萄吃。

寒镜不像我,喜欢吃那种人间烟火,寒镜只喜欢吃葡萄。我记得很久以前寒镜在青丘的洞门口就曾栽有几大架子的葡萄

,每到夏天果子熟了每一颗都是鸽子蛋般的大小,不大酸,比桂圆更稍甜些,带点类似苹果的清香。我院子里也载有几

棵葡萄树,结的不是紫葡萄,是那种袖珍的绿葡萄。

不过寒镜似乎对葡萄的品种并不挑,依然吃得很专心。

于是我也想尝尝那绿葡萄,伸手捡了一颗,扔嘴里嚼了嚼,“恩,酸的。”

一大串葡萄吃完,寒镜这才慢悠悠开口:“我这两日四处走了走。”

我也没问他走着走着走去了哪里,想起前天夜里的事,迟疑着问:“你把那珠子拿回来做什么,你明明晓得那夜青衡要

过来。”

狐狸眯眼睛冷笑了两声,“看你憋得慌,碰巧见着那姓云的小辈半夜不睡坐起来摸了那珠子出来翻来覆去的看,我瞧那

珠子上沾了你的味道就顺手给你带回来了。那珠子是你的罢。”

老子怎么就忘了这么回事!寒镜的狐狸鼻子比二郎神家养的哮天犬还要更灵敏一些,我与他从小处一起,我的味道他能

闻不出来那才是怪事!

我大大地叹了口气。不晓得现在青衡怎么样了,我一直想去看看他,然而我既对云敛做了那种事,就算我脸皮子再厚,

如今也是无脸再见他了罢。

寒镜显然不吃我这套,对我的装腔作势嗤之以鼻,“你只管装,别人不晓得你,你的肠子拐了几道我还能不清楚。”

一口茶走叉了路,呛着了。

“可怜了那姓云的小辈,我瞧着他倒是乖巧,比那穿青衣的好上许多。”

我还在咳。

寒镜跟着笑了几声,细长的眼睛里闪着光,“我头一遭见着他就晓得这人是狡猾着,你莫跟我讲你不晓得,到底还是太

年轻,与你比起来他还是算计不过的。现在这么一说,我觉得比起鸭子来你更像狐狸,不如我帮你找块狐狸皮子披着如

何?”

本仙君咳得越发的厉害,气管被茶水卡着吐不出半个字。

阿姐曾经说过寒镜其实很毒舌,可以用某种蛇类作比。

半天顺了气儿,忽然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蚊子,细长腿儿,长翅膀,长得很是壮实。只见那蚊子兄雄赳赳气昂昂得

直奔本仙君而来,寒镜一挥手将那蚊子打落,戏说:“你的血果然是甜的,谁都想要。”

我擦一把汗,干笑:“芭蕉栽多了,招蚊子。”

下午的时候寒镜又变回了小白狐,有仙娥拜见,指着葡萄架下面打盹的寒镜说这只狐狸是阿姐从西天法道会上回来途中

捡着的,昨天还在,后来不知跑去了哪里。阿姐派人四处寻找,跟二郎神借来了哮天犬一路嗅到我虚元天君府,果不其

然在院子里看见了,想跟我讨回去。

本仙君走到葡萄架下弯腰将小白狐抱起,难得捡个大便宜,伸手把寒镜的毛皮摸了几把,这才恋恋不舍地交给那仙娥。

狐狸受了惊,抖了抖毛耳朵,眯了眯眼睛扫了本仙君几眼,在那仙娥怀中拱了拱,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去。

我目送那仙娥远去,耳中始终回荡着临去前寒镜密音与我说过的话,“你如何想就如何做罢,我也不拦你,你我这些年

都过得不易。你的要求我尽力而为,至于成与不成,便看天意,兄弟一场,你好自为之罢。”

寒镜的嘴巴虽然毒了点,其实心肠却是我们三人中最软的。这话也是阿姐说过的。

我晓得寒镜是去见阿姐最后一面,我与他也在此诀别。大概再等几日天上又会丢一只狐狸,众人遍寻不着大抵会以为是

那小狐狸跑去了南天门玩耍一不小心掉了下去,不知落在地上的哪个山头,从此了无踪迹。

不过是丢了只幼狐,阿姐不会在意,玉帝不会在意,青衡也不会在意,在意的怕只有云敛,然而既然找不着,在意也是

无用的。

从前天上也曾丢过一只小赤鸟,小事一桩,大家也都没在意,如今也是一样的。

说起南天门,本仙君忽然想起了司禄,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于是我换了身衣裳出了门,踩了朵白云去找司命,借司

命的册子翻了翻,果然就是今日。我记得那日在云梦湖上司命要帮我改命格时曾取出那册子与我看,本仙君扫了两眼,

不经意也看到了司禄的命格。司禄与我先后下界,命格也挨着写的,我记得似乎就是最近的日子,司禄这一世的阳寿将

尽。

我让人收拾了间屋出来,又备了些酒菜,去南天门接司禄,等了许久不见有人上来,去问守门的天兵才知司禄已经来过

,就在本仙君来之前,似乎是去见玉帝去了,同来的还有丹靖。

于是我回了自己府上,派人去司禄府上请。闲来无事,我让人取了水桶与木瓢来,学着青衡照顾花草的样一株一株地给

那些芭蕉浇水,这细致活做完下来本仙君我的一把老腰也差点给折了。放下木瓢,小仙童来报司禄星君与长云宫的鹤使

已在前院等着本仙君。

上次同司禄喝酒是多久前的事了,似乎就是那次在真元天君府上,哦,再近些似乎又是临了司禄下界前我给他办的饯别

宴,我还记得司禄那时趁机压榨了我一坛上好的琼浆。想起这茬本仙君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拐了个弯儿去了酒窖。

自从青衡大了不同我住一块儿后这处酒窖里的酒再没人动过,这些年陆续有人送我好酒我都放这里,一坛未动,然而近

日却想喝上一喝。我挑了几坛最好的,拿出去招待司禄与丹靖。

请酒吃饭这档子事老子这些年做多了驾轻就熟,一溜排摆开绝不含糊。

司禄说:“啧,一月不见天君竟变得如此慷慨,稀奇稀奇,真稀奇。”

丹靖说:“星君历劫归来,天君实在费心了。”

我往酒杯里斟酒,端起一杯喝了,清冽甘醇,回香无穷,极品!

我说:“放久了,怕发霉,你难得回来了,我二人也算共患难了一回,承你照顾,梅青在凡间那一世着实有些造孽,遇

了你才得了个落脚的地方。今天请你吃酒接你的风,我晓得你好酒,你只管喝,不够我再喊人去抬几罐,酒窖里角落边

还有几个一人高的大坛子。”

司禄腆着脸嘿嘿一笑,“难得你舍得割肉,我们这么多年交情我也不同你客气了。”又问,“我记得你平日里最是宝贝

那些酒的,啧。”

老子低头喝酒,酒杯里明明晃晃一片亮,仰头一望,头顶的月亮滚滚的圆,亮堂!美酒在手,老友在侧,明月在望,实

乃良辰美景。

我问丹靖回来作甚,丹靖说东溟已经做了外公,他是回来找司命的,东溟想再与司命讨个人情,送个好命格与他家外孙

。本仙君嘴角一抽,实难想象那三公主当了娃娃的娘是何模样。丹靖这一说我才想起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司禄与那温

柔可人的女娃相逢一世,有缘结成夫妻,也不过数年相守。梅青死后三月司禄成了亲,之后夫妻恩爱,宋家的生意也是

越做越大,直到最后某一日在宋家的酒楼里出了祸事。费二仙君他家五哥,某个色心的王爷被江湖中某个正气凛然的大

侠一刀抹了脖子。那位不知名的大侠来得容易去得快,飞檐走壁不留一丝痕迹。官府追查无果,皇帝他老娘哭得这口气

接不上那口气,吊着皇帝的衣服一把鼻涕一把泪要逮了那贼子替她那屈死的儿报仇。底下的官儿甚有颜色,上头已经发

话他们又找不着人,便逮了宋氏一门下狱,一口咬定宋家与那贼人是一伙的,抄了家收了财。兜里多了油水,于是底下

的官儿们满意了;儿子的大仇得报,于是皇帝老娘满意了;老娘不上吊不撞柱子了,于是皇帝也满意了。宋家一门血洒

菜市口,围观的小老百姓们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茶饭之余嚼嚼舌根打发些闲得慌的时间,于是老百姓们也满意了。

世态炎凉,本该如此。

我说:“亏我死得早些,好歹得了个全尸,你那辈子死得冤屈,不然你与丹靖一起去找司命那老头问问清楚,你说那老

头是不是故意整你我二人。”

丹靖展颜一笑,司禄摆摆头,“红尘一梦,我早已看得开了。”

“哦,那你那贪财的毛病可改好了?”

司禄拿筷子敲盘子,唱几句评书,说:“别人都只以为我是好财,你说神仙还需钱财作甚?随手一变莫说金山银山,便

是金海银海也是随手就来。我从来不觉的好财是个毛病,别人都说它是个毛病,你说我愁是不愁?”

司禄这话说得实在,颇得我心。我晓得司禄并非真的喜欢那些金子银子,神仙做久了就容易觉得空虚,尤其需要个什么

念想,比如司禄喜欢钱财,东溟喜欢石头,斐晗喜欢炼丹,我呢,喜欢四处喝酒蹭饭。

因为云敛那事,我心中一直觉得愧疚,自责不已,又不想与他们说,闷头喝酒,看月亮,一朵乌云飘来,竟缺了一大块

,实在碍眼。

忽然司禄嘿嘿低笑了几声,凑过来与我说:“今日去见了玉帝,瞧见一件稀奇事。”

丹靖看着司禄欲要说些什么,我赶忙赶在丹靖开口前问:“哦,不晓得是什么事?”司禄这人我心头清楚,但凡与金银

沾边的,他的话多半信不得,但凡不与金银沾边的,那多半是最能信的。司禄甚少与旁人说这些,他既已开口,又这般

遮遮掩掩的吊足了别人的胃口,又是与我说的,那这事多半与我多少沾点关系。

司禄说:“今日凌霄殿上正遇上东卿大人,东卿大人说典监星君曾向他求亲,他应了。”

丹靖执酒盏的手一抖,洒了。“咔嚓”一声脆响,老子我的心肝被人拿锤子一敲,碎了。

第二十五章

司禄已然喝得高了,笑嘻嘻说:“前次典监请你们去吃酒席我错过了,白送了份厚礼,下次东卿的喜宴我得去吃回来…

…”

丹靖迟疑着说:“这事……是真的,当时我也在场。”

由不得我不信!

难怪那日我们走的时候典监的绿豆眼笑得都快没了。感情就算是那夜我与云敛在一起的事不被他晓得他也是要结亲的,

也劳他一路瞒着我。老子心中越发的凄苦,拔凉拔凉的,灌了两口黄汤,胸口一热,凉透的心肝慢慢回暖。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我做的这些都是一桩笑话。

我已说过,青衡越大,我就越不懂他。

喝到最后,司禄开始发酒疯,颠三倒四地闹腾起来,逮着我与丹靖一通乱喊,十句九句不离那姑娘的芳名,一口一个“

对不起“,骂天骂地骂玉帝。本仙君顺手一扯袖子,司禄四叉八敞倒地上睡去。

这酒,本就是请司禄喝的。我晓得他心头其实也苦着,那日下界其实是他私下向玉帝求的恩典,死活要去看那姑娘一眼

,不想宋明成命短,不过几年的时间又回来了。

命格这东西,实在戏弄人。

幸亏我早料到司禄会醉,已让人收拾了屋子,司禄被人架走,只余我与丹靖。

我说:“青衡的事……你早晓得了罢。”

丹靖一怔,低垂了眉目,说:“那日在典监星君府上天君不知去了何处,我便与东卿大人菁华帝君一道先去辞行,之后

大人吩咐我回去请天君过去……大人让我不要告诉天君……”说罢做了个告罪的手势。

我想起那时我去找了寒镜,摆手,“不怪你……”

我给丹靖说:“你这回去给东溟复命,指不定回来就见不着我了,这些年多亏你肯听我倒苦水,我晓得你本不爱听这些

,难为你了。”

“……”

我又说:“我这处院子挺大的,我昨天四处转了转,略略清点了下,值钱的东西不少,尤其我屋里的那架紫檀屏风,司

禄一直在打它的主意,那是阿姐送的,我没舍得给他。那柜子上的白玉花瓶也是个好东西。明天你就给司禄说,我这府

上的东西随他挑,中意哪样就拿哪样,那屏风与花瓶也送了他。我已吩咐了底下的人明天帮着司禄搬东西,要是人手不

够你再去外头借几个守大门的用用。”

丹靖对我遗言一般的嘱托无动于衷,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问我:“天君,你这是想做什么?”

我没理他,继续说:“书房里只有些我的字画,也没什么好东西,那几只毛笔也不值钱,莫让司禄动我的书房,院子后

头我卧房背面那间也别进,其余的就随司禄,他把我府上地皮翻一遍也是可以的。”

说完一抬头,我豁然发现丹靖双目通红,我被他这么看着原本平静的心也生出些伤感,伸手拍拍他肩,“其余的你莫问

,莫说,只当你从没遇上过我,”我从袖中摸出那颗泪珠子,交给他,“这珠子我留着也没用了,劳你捎给东溟,我也

没其他好东西留给他,九霄的内丹晶石被我毁了,这珠子便当做我赔给他的。 ”

丹靖抖着手接过,“天君……可还有其他吩咐……”

我叹口气,说:“我对不住你,实在不晓得你喜欢什么,临到头也没什么留给你的……”

话尚未说完,丹靖已经直挺挺地往地上跪去,仰头看我,“天君!丹靖有话要说!”目光诚诚,一脸急切,似下定了某

个极大的决心。

我摇摇头,笑得云淡风轻,“我晓得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云敛长得很像一个人是不是?”

丹靖诧异之极,一时竟愣住了。

我拉他起来,弹去他衣上的灰尘,说:“虽然这些年天庭上下无人提起他,我入天庭之前那人就死了,我却晓得这两人

长得极像,你也莫自责没跟我说这些,阿姐的意思便是我与寒镜也不敢违逆的,你也有你的难处。”

这下丹靖已哭了出来。

我说:“云敛的本命花怕早就到了阿姐手上了罢。我不怪你,我当初给你就是要让那株花过你的手到阿姐手上的。待时

机成熟后阿姐会替我把那株花还给他,我也就安心了。我本就欠云敛颇多,欠了人情就该还,你说是不是?”

我晓得丹靖要听叉,怕是以为我负了云敛,也没多说。

丹靖苦笑,那笑容很是惨白,“君母说得不错,其实天君什么都知道,看似糊涂,其实比谁都要清醒。”

我一时听不出他这话时夸我还是贬我,其实最初我也不晓得丹靖是阿姐派来监视我的。我一心一意只当他是被我偶然救

下的,后来慢慢地也就明白过味儿来,天底下哪有那样巧的事,有些事本就不复杂,仔细一想自然也就通透了。

其实我心中对丹靖始终是感激的,这些年我与他说过许多话,甚至连我喜欢青衡这事也与他说了,我从来是同他交心的

,可以说从来没在他面前装模作样过,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也晓得丹靖必定在阿姐面前替我瞒去了很多事,其中一样肯

定有我爱恋青衡。

我相信丹靖这些年也是真心与我相交的,虽然这情意的起头不怎么纯正,结果到底是无可厚非。

我又想起寒镜说的,我凤蔺活得够久,老骨头一把,看人的眼光越发毒辣,装腔作势的手段也日渐精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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