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一生 上——谦少
谦少  发于:2013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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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天时间,沈宛宜已经完全恢复过来。我们出来的时候她正在吃巧克力,还不忘坏笑着揶揄我们:“哟,这么快?我太高估你了啊佑栖!”

“你手上的巧克力一百块钱三块。”林佑栖冷冷地说。

“所以呢?”沈宛宜得意地又撕开一块的包装。

“物有所值。”林佑栖耸耸肩:“你知道的,能堵住你嘴的东西实在不多。”

午饭是我和沈宛宜做的,林佑栖在客厅和蒙肃聊天,我知道林佑栖不会有一句好话。但是蒙肃竟也一直面色如常。

吃完饭,我在洗碗,林佑栖穿着白衬衫修身的黑西装裤,靠在门框上看我。

“怎么了?”

“你运气不错。”林佑栖缓缓道来:“他教养不错,脑子聪明,而且很知道进退,这么大了还心地善良。一看就知道家里势力挺大。唯一的缺点是,他是个直的。”

“你知道就好。”我把沥干的碗放回去:“他是个好人。”

“这世界上最大的错,往往是好人犯的。”佑栖固执己见。

“原句是世界上最蠢的事,往往是聪明人做的。你改得不伦不类的……”我转过去看着他:“难得你陪我洗碗,有事就说吧。”

“你还记得柯尧吗?”

“那个喜欢你的学生?”我对那人印象还挺深:“怎么了?他不是毕业了吗?”

“他今天生日,我有点东西放在他那里,但是我不想去见他。刚好你在这,帮我去拿吧。”

如果要说这个我认识的人里最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是谁,绝对是林佑栖。

蒙肃开车带我到了林佑栖说的地址,那地方有个颇大的花园,花园里有栋灰色的小洋楼。

我让蒙肃在车里等我。

我是从侧门进去的,因而避开了客厅里大群正在玩乐的年轻人,有个穿着虽然质地良好但显然是管家服装的老人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我,虽然目光里有点惊讶,还是伸手做了个“楼上请”的动作。

李祝融的所有朋友里,唯一一个会在墙壁上挂羚羊头的,只有郑野狐。

光线明亮的阳台上,郑野狐穿着一件袍子式样的黑色衣服,毛绒绒的,黑得发亮。正弓身站在一架望远镜前面,手撑着栏杆,不知道看什么。

“你来了啊,先在椅子上坐一下,我正在观察带你来的人……”他饶有兴致地感慨道:“原来小哲想要弄死的人是长得这个样子的啊……”

“他想弄死的人很多。”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错,小哲是一个善良的人。”郑野狐摇晃着手指反驳我:“关于这点,你可以和林尉交流一下。他说小哲比我善良十倍。”

“至少你不会拿一段解剖录像去吓一个女人。”我不以为然。

“我会直接解剖那个女人。如果那个女人是林尉未婚妻的话。”郑野狐终于离开那架望远镜,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用他惯有的神经质的优雅姿态给我倒了一杯茶。

“要加糖吗?”

我摇头。

“我叫人交给你的请柬你带来没?”

“我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

“不不不……”郑野狐一脸笑容地摇晃手指:“凭请柬可以在聚会之后抽奖,奖品很有吸引力的,有兴趣没?”

我想我还是错了,不管什么时候,脑子里的毛病都是最难治的,我不该指望他能一直维持一个正常人的状态。

看我不说话了,郑野狐自得其乐地拨弄着几个小茶杯,我偶然一瞥,发现他这件袍子里什么都没穿。

已经是半下午了,天气算不上晴朗,有微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茶还不算难喝。

“对了,许老师,你是学法的吧。”他忽然开口了。

“是的。”

“我想请教你一下,在法庭上,杀人罪怎么判?是不是也分不同种类。”

“杀人罪分为故意杀人罪和过失杀人罪,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过失致人死亡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如果甲被人追杀,乙为了救甲,把甲藏在一个地方,因为去的过程里乙推了甲一把,甲摔断了腿,然后乙消失了很久,很久之后才回来找甲,那么乙用不用判死刑呢?”

“这是过失伤害罪。伤害罪是不用判死刑……”

“那你为什么要判小哲死刑呢?”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没有。”

“谈恋爱这种事,分手不就是死刑吗?”

“人和人之间的事和法律不同。”我站了起来:“你叫我来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我想我该回去了。”

“你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因为你有所期待?”郑野狐直视着我的眼睛:“你在期待什么呢,许老师?你想要小哲诚恳地跟你道歉,说他错了?还是想要他流着热泪一起跟你回忆当年,解释他为什么没有阻止他爷爷,为什么这几年不来找你?还是你想让他把李貅塞回那个美国女人的肚子里?你比谁都清楚这些事情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为什么要为了这些得不到的事去放弃已经拥有的?”

他语速太快,那些直接到几乎露骨的话像骤雨一样打在我身上,我被这些话冲击得脑中一片空白。

“我想,”我艰难地反驳着:“这些事都与你无关。”

郑野狐得体笑着:“你朋友建议你和小哲分开的时候,你也对他们这样说吗?”

“我虽然不是大人物,但是做出的决定,也是不会反悔的。”我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反驳他:“所以,你该知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当做没听见。”

“那如果我威胁你呢?”郑野狐施施然说道。

我震惊地看着他。

“别这样看着我,我其实是一个善良的人。”他笑起来的时候美得几乎雌雄莫辨,嘴里说的,却是让人想要掐死他的话。

“我可不像小哲,会和你耍花枪。今天我兴冲冲地想给你们当和事老,结果许老师你的拒绝伤了我的心……”他作一个心碎的表情,忽然恍然大悟道:”对了,许老师,你不是有个未婚妻吗,听说小哲也很讨厌她,就从她开始吧……”

“你让我鄙视……”

“你的鄙视对我来说算什么呢,许老师……”他笑得狐狸一样:“你又不是林尉。”

“……”

“别一副家里死了人的表情嘛,许老师,”他兴致盎然地自说自话:“我又不是让你去陪小哲上床,话说回来,你们很久没上过床了吧?你难道不期待吧?许老师。”

林尉没变成疯子,真是个奇迹。

“我的要求又不高,小哲上次不是被谢尔顿抢了生意嘛,其实这事你也有责任。现在他们正在研发新产品,想把市场份额抢回来,我记得你当年就参与过小哲的产品设计,还干得不错。怎么样,去应聘吧,许老师?”

“如果我说不呢?你该知道,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们。”

“我不介意向许老师证明一下解放军战士的实力……那首歌怎么唱的?为了保卫祖国!为了保卫家乡!打败美帝野心狼!”郑野狐一脸光荣地唱着老歌。

我想,我和这个疯子没法交流下去了。

“我希望下次看到小哲的时候,许老师陪在他身边。”郑野狐一脸可怜神色:“这就是我为你们想出来的办法,如果一个月之后,许老师还是想要和那个美国鬼子私奔的话,我不会再威胁许老师了。”

“希望你说到做到。”我站起身来,走到了扶梯口。

“许老师……”背后传来郑野狐的声音:“我记得,当年你对小哲很好。直到今天,我仍然坚信,你爱小哲,比他身边所有人加起来都多。为什么今天要轮到我这个朋友来为小哲说这些话?而不是你自己来为他辩解?”

我无法回答。

“算了,许老师,我这个天才都想不通的问题,你们这么会想得通呢?”郑野狐苦恼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的朋友,我已经让他走了。你下去吧,小哲就在客厅里。两个人不说话总是不行的。”

我走下去的时候,听见他在背后喟然长叹:

“还是夏知非说得好啊,找个知识分子谈恋爱,就是麻烦!”

第 38 章

如果我没有刀,我就不能保护你。

如果我有了刀,我就不能拥抱你。

上次有人和我说,说我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

其实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太具有攻击性,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得到的东西,更不指望能从别人身上得到什么,所以比较被接纳。

但是,无论怎么具有“兼容性”,出现在一群年轻人混杂的客厅里,也是有点突兀的。

好在那些漂亮的男女都有各自关注的人,一时之间,也没人盯着我看。

经常跟在李祝融身边,对于他们身边的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群人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他们的同类,就像郑野狐对于李祝融,夏知非、罗秦对于李祝融,就算关系并不友好,但他们是一个阶级。另外一个阶级,则是一些通过取悦他们而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人,有着野心的漂亮女人也好,经常可以在新闻里看到的明星也好,一些因为有求于他们而凑上来的人也好。都是另外一个种类的。

当然,像林尉,是不属于这两个阶级的。

我曾经以为我和林尉是一样的,后来才发现,也许我不过是那个用来“打发时间”的阶级。

我在那群人的中心找到了李祝融。

他斜着坐在一个单独的沙发上,穿黑色西服,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脸上带着稍微有点厌恶的表情。虽然这是郑野狐的聚会,他也是最中心的人物。

我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我身上来“找茬”的气势过于明显,有许多人都停下动作,看着我。

他们的眼神我太过熟悉,过去的很多年里,我都被这样的目光包围着,猜测,揣度,轻蔑,狐疑,抑或是纯粹的不屑一顾。事实上,活了三十多年,别人的目光,我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他李祝融都不觉得羞耻,我何必庸人自扰?

“老师?”

“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我走了几步,背后传来追上来的脚步声。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的手臂被拖住了,我用力把手臂拗回来,他大概是怕真的把我手拗断了,竟然善罢甘休地松了手。

“听着,我不管你们要搞什么鬼,总之我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其实我现在和你已经没有话好说了……”我愤怒得几乎有点语无伦次。

他手插在裤袋里,眼神有点冷:“那狐狸和你说了什么?”

“下周一我去你公司报道,我不去北京,只在C城。我不做材料,只做传动。不管有没有做好,我只做一个月。就这么多。我是去工作,如果可以,希望我们这一个月在公司尽量不要碰面。”我一字一句说完,转身就走。

李祝融再次拖住了我的手,这次他没给我反应的机会,动作熟练地把我掼到了墙上,按住我肩膀。

“虽然不知道老师在发什么疯,但是……”他眯着眼睛,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墨蓝色瞳仁几乎可以把人灵魂都看穿:“该生气的不是我吗?老师。”

“手放开。”

他低下头来,翘着唇角,在我耳边道:

“老师先告诉我,你是来宣战的,还是来求饶的?”

“认识我这么久,你见过我求饶吗?”我反问他。

“果然是老师会说的话……”他轻声笑着感慨道,笑声几乎是带着嘲讽的:“那个姓蒙的没和你说,他爷爷都准备叫人把他绑回去了?要我给你念一下蒙家给我的书面道歉吗?”

“我该回家了。”我置若未闻地说道:“麻烦你放开手,我要回家做饭。”

他的脸色黯了黯,但很快冷笑起来,放开了手。

“你还想回哪里去呢?老师。只有在我身边,才能是你的家。”

这地方不算偏僻,出来的路上却一直没有公交车站。

我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脚都开始发烫了,沿着离师大不远的一个长斜坡往上走,路很窄,路的两侧都是高高的黑铁栏杆,堆着累累的葳蕤青藤,天暗下来,这一段路没有路灯,连影子都没了。

我走到坡的三分之一,背后忽然有车灯直射过来,把一大段路都照得亮如白昼。

我躲到路边,站在那里让它先过,等了半天没有反应,用手挡住眼睛往后面看,那辆车也停在那里。完全看不清车里的人,只看见一团刺眼白光,应该是一辆黑色的车。

我不再等了,继续沿着斜坡往前走,灯光照在我背上,在斜坡上拖出一个奇长无比的影子。那辆车悄无声息地跟在我后面,没有催促,没有喇叭,至始至终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走到坡上,前面隐约传来大学外面夜市的喧哗,也有了灯光。

我走了一段路,再回头看,那辆车停在了坡顶,没有再跟着我。仍然亮着刺眼的灯,不可接近,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很多年之后,我仍然记得那天晚上的那辆车。

有些人,就像是永远开着刺眼的灯,不让你靠近,也从不发出声音,也许你会有机会接触到那灯光下的一面,但更大的可能,是被刺痛了眼睛,无奈地败走。

我没想到,我急匆匆地赶回去,还来不及质问林佑栖,就被人揍了一拳。

揍我的是小幺,他给我开的门。

半年多不见,他胖了一点,下巴不像以前一样可以戳人,气色也好了,显然是被夏宸把身体养好了——这点从他揍我那一拳就看得出来。

“你个混蛋,老流氓!”陆教授大声控诉着我:“你鬼鬼祟祟跑到北京去!还装死!还跑去美国!你以为你在拍电影吗?你看你这一身干巴样子,把骨头拆散了都没二两肉,你还敢上山下海地折腾,你还瞒着我和李祝融那人渣搞到一起……”

我被他按在沙发上大声批判,伸手向正靠在门框上看好戏的林佑栖求饶:“快,搭把手把他弄走,我快被压死了……”

和盛怒的陆教授讲道理是完全不可行的,如果你说自己是对的,他会慷慨激昂嫉恶如仇地反驳你。如果你承认自己错了,他也会不依不饶,把你欺负个够本。

好在林佑栖真怕他把我拆散了,抱着他腰把他拖开了。我才能逃到厨房做饭,刚淘好米,就听见他在外面捶门,大骂我是个老混蛋,说我狼心狗肺,没把他当朋友。

我拿他没办法,简直是头疼,还好刚才趁乱把他身上的手机顺了下来,可以打电话给夏宸让他把这幼稚的家伙带回去。

夏宸大概是在陪小孩子看电影,手机一接通就听见很优美的背景音乐,然后音乐声音小下来,估计是他从影音室出来了。

“夏宸,我是许煦。”我也没必要在他面前自称老师,直截了当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接小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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