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一生 上——谦少
谦少  发于:2013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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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观战的袁海赶紧走了过来。

他把我朝袁海一扔,用一种近乎气定神闲的语气说:“你替我看着他,我去换件衣服,顺便打个电话给郑野狐,说我不去玩枪了。”

袁海小心地问他:“那安排的车子……”

“还是那辆车,让李宏准备些礼品,十分钟之后我们出发,飞去C城,”他已经走到楼梯上,忽然站住,翘起唇角,朝我开心地笑道:“我要带老师去拜见一下我的岳父大人。”

“醒了?”

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李祝融的脸,从仰视的角度看,他的眼睛是那种近乎黑色的墨蓝。

我的头很晕,倒是不怎么痛了,头下枕的东西比沙发硬一点,原来我睡在他腿上。

我记忆里最后一个镜头,是袁海为难地看着对着他大吼大叫的我,然后我手腕上一痛,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想到这里,我整个像被蝎子蛰了一样,从他腿上弹了起来。

他轻而易举地按住了我。

“老师,不要激动。”他眯细了狭长眼睛,不知道按了什么按钮,车窗里透进来的阳光竟然明亮了很多,他手指在车窗上点了点:“你看,我们已经快到了。”

我剧烈地挣扎起来,被他按住,我满心的愤怒,张嘴要咬他,被他用手握住了下巴,卡住我牙关,低头吻了下来。

我只恨不能咬断他的舌头。

他顺利地让我濒临窒息,然后,气定神闲地道:“老师既然说我以前是在强迫老师,那我就真的来强迫一回好了。怎么,老师不喜欢?”

我躺在那里,握紧了拳头,满心里都是绝望,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他明明掌握了全部的主动,本该志得意满,却好像有点疲倦般,靠在车窗上,一只手插在头发里,越发显得肤色惨白。

窗外的风景,飞一样掠过,有什么东西在不可挽回地逃走,而我已经无力去管。

“给我一个手机。”大概是因为情绪,我的声音哑着。

“老师要手机干什么?”他明知故问地看着我。

我别开了眼睛。

“我给我妈打一个电话,告诉她一下。”我感到指甲扎进掌心里的痛:“我爸身体不好,我怕他太激动……”

“老师不我的生气了吗?”他的手放下来,抚摸着我头发,大概是觉得我很温驯,又摸到了我脸上。

我忍耐着自己跳起来给他一拳的冲动,用我能发出来的最平静的声音说:“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吵架,你把手机给我吧。”

“老师不生气了就好。”他用指尖在我脸颊上轻划着。一直在副驾驶座上听着我们对话的袁海连忙把手机递了过来。他接过来,交到我手里。

他甚至还笑着说:“老师不是要告我的状吧。”

我没有说话,拿着手机,爬到了座位的另一边,蜷在那里拨通了我妈的手机。

响了三声,电话被接通了,我听见那边有高压锅喷气的声音,我甚至可以想象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急忙忙地接起电话的神态。

“姆妈,”刚一开腔,鼻子就猛地酸起来,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我连忙掐了自己两把,压低了声音说道:“姆妈,我是煦煦。”

“啊,煦崽啊,”我妈用她特有的大嗓门惊喜地叫了起来:“你爸明朝过生日,我就说我煦崽肯定记得唻……崽,你爸做整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姆妈,我在车上,就快到家了。”

“好啊……回来好啊……”妈大概也是高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念叨起了我爸:“崽,你不晓得,你爸这几天饭都不爱吃了,就盼着你回来……”

我的心像被放在滚油上煎,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告诉她,在我爸的大生日里,我要带着那个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夭寿仔”回家。

但是,如果不说,等到见面的时候,还是要开口。

“姆妈,我跟你说一件事。我这次回来,带了一个朋友……”

我妈大概也察觉到了我语气不对劲,有点小心翼翼地顺着我的话说;“带朋友……带朋友也好唻……”

我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沉默,我妈顿了一顿,终于问道:“崽,你带的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我的额头抵着冰凉车窗,整张脸都好像冻僵了,我竭力想扯出一点笑容来。

我妈叹了一口气。

“崽啊,我就晓得,你还是不肯改唻……”她唉了一声,像是自我安慰一般说道:“带朋友也好……你这些年一直不开心,要不是因为那个夭寿仔……唉,姆妈上了年纪,就喜欢啰嗦,不说了,不说了。”

我闭上了眼睛,觉得心口像被撕开一个洞。

“姆妈,跟我一起回来的,是李祝融。”

“什么!”因为惊讶而骤然撕裂的声音,我妈发着抖:“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要和他搅到一起,你不记得当年……”

“姆妈,别说了。我爸身体不好,你帮我劝他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我支持着自己把话说话。

那边已经不说话了,只听见我妈急促的呼吸声,带着一两声抽泣。

我用手掌遮住了眼睛,说了一句“姆妈,总归是我对不住你和我爸。”挂上了电话。

李祝融从背后靠近来,张开手臂,把蜷缩在座位角落里的我包裹起来,用下巴枕着我肩膀,低低地说:“老师,说好了?”

我整个人都在发抖,往角落里缩。

我怕他,

“老师,别担心,我在这里。”他自顾自地说着,把我从角落里拖出来,抱住,在我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

我的脑子在疯狂的运转,像一台尘封多年又被拿出来的计算机。这些年来,我一直得过且过,因为没什么东西需要用脑子,我只不过是在活着而已。

是他把我逼到这境地的。

“我要一块手表。”车到市郊的时候,我忽然开口。

李祝融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问袁海:“准备的礼物里有手表没?”

“有的。”袁海拿出一张纸来,汇报道:“有一块PatekPhilippe的,还有一块Rolex的。”

“拿Rolex的。”

我靠在他手臂上,把手伸出来,手腕上一道血红的淤痕。

他抿着唇,替我把手表戴上了。

我看了一眼,似乎能遮得住。不再说话,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第 24 章

按照家里这边的风俗,整岁的生日是要办宴席的。

我爸不喜欢热闹,所以生日不会大办,应该就是请一两桌平时往来得比较勤的亲戚朋友,然后我妈自己做一顿饭,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一顿就散了。

我家里不大,三室两厅带厨卫,我爸平时把客厅当书房,把书房当储藏室,客厅里总是堆着一堆书,还不让我妈整理,说我妈会弄乱他的书。

我的卧室,虽然我已经很久不住在家里,但就算家里的东西没处放,我妈也绝不把杂物堆到我的卧室里。

我知道,他们其实希望我回去住。

回N市,也不是不可以,我的法学还不错,回去也找得到地方教书。但是我不想回去。

我爸这一辈子,傲骨铮铮,他是那种最老式的文人,从不折腰。同事背后造谣说他收了学生的礼,他能当面对峙,逼得别人公开道歉。

他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我。

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去书店,那时候我刚被退学,我妈让他带我出去走走散散心,他是整天闷在家里搞学术的读书人,哪里知道什么地方好玩,想要带我看学校后山的亭子,转了半天没找到路上去。绞尽脑汁,终于决定带我去书店。

在书店里,隔着一个书架,他的同事,明明看见了我和他,还刻意大声宣扬着:“听说许教授家里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他那时候正从书架上往下拿一本物理书,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永远记得他那时的神情。

他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上楼的时候,李祝融忽然叫住了我。

我走在前面,他在等着袁海他们把礼物准备好,然后一手提着一堆纸袋子,很潇洒地打发了袁海他们,提着他的“礼物”跟在了我后面。

我家在三楼。住在左手边,门上贴的春联是我爸亲手写的,他写得一手好字,清瘦的宋体,用来写春联有点过于凄凉了。

我这辈子亏欠最多的两个人,此刻就在这扇门后面。

我扫了一眼我家的门,继续往上走。

这栋居民楼有五层,走到最后四楼上面的楼梯,他大概以为五楼就是我家,叫了我一声:“老师!”

“怎么了?”

他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像一个英俊的吸血鬼,穿着纯手工的意大利西装,头发全部拢到耳后,露出混血儿特有的一张漂亮面孔,丹凤眼里带着笑意,朝我抬起下巴来:“老师,我头发乱了。”

他脸颊左边有一缕头发垂了下来。

我安静地走回去,替他把那缕头发重新别到耳朵后面。

在我伸手替他别头发的瞬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脸颊上啄了一下。

“老师笑一笑嘛!”他得意地要求我,这神态像极了十年前那个蛮横霸道、高兴起来还会撒娇的少年。

我没有理他。

“你在这等一下。”我让他停在五楼下面一点的楼梯上:“我先去敲门。”

他皱了皱眉,露出不高兴的神情。但是我知道他这是装的,他脸上有情绪的时候,很少是一时遏制不住,大部分时候,都是吸引我的注意。

我不再管他,自己朝五楼走去。

十分钟后,他走上了楼顶的天台。

“HI,小哲。”我坐在围栏上,好整以暇地和他打招呼。

他还提着那些可笑的“礼物”,脸上神情十分阴沉。上天台的门很矮,他站在那里,越发显得高大。

但是,高大有什么用呢?从门口到我坐着的围栏至少有十五米,在他跑过来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翻身跳下去。他又不是刘翔。

今天是三月十四,距离他在C城重新遇到我,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个月,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真奇怪,越是到了这时候,人反而不伤心了,而是感到一种麻木的满足。

“许煦,你想干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够吓人了。

“没干什么。”我双手撑着栏杆,不时无聊地左右看看:“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聊一下了。”

“你疯了吗!跑这上面聊天!”他脸上薄怒的神色:“你先过来,到我这里来,不要让我生气。”

我别过脸去,看了一眼下面的风景。我选的位置不错,下面没有树,全是水泥地面。上次在林佑栖那里看到一篇医学报告,说是超过十二米,跳到坚硬地面上,死亡的概率大概是多少多少。

“小哲,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话了?”我平静地问他。

他已经把那些礼物都扔在了地上,烦躁地扯松了领带,我猜他现在一定很想揍我一顿,可惜他揍不到我了。

“我一直在和你好好说话。”他嘴硬地说完,抿着唇。

“又在骗人了。”我告诉他:“小哲,两个人能交流的前提,是平等。就算不平等,也要互相有筹码。但是,这些天来,你拿我朋友威胁我,拿我父母威胁我。我一步步退让。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会输到这么惨,难道是因为你没有可以让我威胁的东西,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件可以威胁你的东西……那就是我自己的命。”

他咬紧了牙。

“你想要什么,你就说,我都可以给你。”他恶狠狠地说:“你先回来。”

“谈判不是这样的。”我耐心地告诉他:“你不能给一个笼统的概念,您要给一个我看得见的好处,比如说,你可以说,今天我们不去你家了。我们回北京去。这就是诚意。”

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回来。回来我就和你谈。”他已经有点烦躁了:“你不会跳的,你想想你爸妈,他们就在楼下,难道你要他们看你的尸体?”

“那是你的事了。”我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死了是火化还是土埋,用什么棺材,葬在哪里,都随你便!”

“闭嘴!”他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朝我吼道:“你给我闭嘴!你这个懦夫!你敢跳下去,我就弄死你爸妈!我说到做到!”

“你不会的。”我在天台的寒风里瑟缩了一下:“等我死了,你就会想:到底是谁的错呢?为什么许煦会不想活了呢?然后你就开始回忆,你就会发现,原来是你自己,是你让我不想活了……然后,你也许会有那么一点点后悔吧,谁知道呢……”

“你闭嘴!”他恶狠狠地打断我的话:“你懂什么!你什么都怕!什么都在乎!你在乎的那些东西有什么要紧!那些人没了你也不会死!”

“那你呢,你没了我会死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蹲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忽然笑了起来:“昨天,罗秦告诉我,你儿子,是你和一个美国女人生的。我昨天才知道她的名字……”

他现在,一定会想要弄死罗秦了。

可是,我却很感激罗秦。

我一直逃避的那个问题,我避而不谈的那个小孩,那个小孩的母亲,还有他李祝融没有和我在一起却也没有来寻找我的十年时间,都因为罗秦的一句话得以解释。

他说:“许煦,你高估了自己。李祝融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亲人而已。”

“是这样吗?小哲?”我偏着头问他:“你只要一个和你亲近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最好是你的小孩,只要他真心真意地对你好,和你亲近。你就不需要我了?”

他蹲在地上,一米九的身形蹲起来也不显佝偻,他似乎在发抖。

我一直怀疑,他有某种心理疾病,强迫症,或者心理上的暴力倾向,然而大部分时候,他那么正常,像是一个过分冷酷的正常人。

我想我可能要失望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失望很多次了。

那年在R大的校长室,我那样失望,后来,也没事了。这十年里,我一直在失望,不也好好地活着。

再碰到他,不过是再失望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什么都不懂……”他的声音沙哑着,像是压抑着太多东西,他几乎是在喃喃地说:“你该死的什么都不懂!随便一个人就能弄死你,你什么都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呢……”我闭上眼睛,企图抑制某种滚烫的液体:“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你要我怎么懂?”

“我不能说!”他蹲在地上,像一只被抛弃的大狗一样。抬起脸看着我,他的眼神让我困惑,那里面有太多东西。

我心口剧烈地抽疼起来。

“算了”,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放了他,也放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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