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有恶犬 下+番外——禾韵
禾韵  发于:2012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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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启先一步站起阻住副使的动作,挡在人前,手握文书,眼里抹过受辱的怒意:“秦敛,既然是你们先提出要和谈,那

至少也要拿出一些诚意才行,不是吗?”

秦敛依旧跪坐,姿势半分也没改变,道:“谢大人不满意现在的议和条件?”

谢启将手头的东西扔下地,怒斥:“你这是羞辱我们!”

“议和总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对面的人一摆手,接着说:“以南江为界,南江以北归我军,南江以南的十六州全

归你大庆,如何?”

南江十六州地远人稀,荒无人烟又鸟不生蛋,打的好响的算盘,不光要他们偏安一方,还得对他们俯首称臣以后年年上

贡,谢启逼视对方,如同在看一个贪得无厌令人厌恶的怪物:“这不可能。”

此刻的气氛沉重的让人几乎都要窒息而死。

秦敛十分扼腕的扬了下眉,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点怜悯感,好像正在面对一群不知情势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既

然这样,那你们认真考虑一下,这是大事,也急不得。”

庆使们脸上皆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愤怒,大庆立国两百五十八年,从来都是周边弹丸小国向他们俯首进贡,从未有一人想

过竟有人敢朝他们开出这样的价码,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而如今叛军却敢提出这样荒唐的条件,庆使中不禁有人惴惴

不安,叛军这般的狮子开大口,难道真是胸有成竹了么?

谢启对这次的议和本就不抱希望,唯一的盼头不过是想多争取些许时间,而且他从来都是铁血的主战派,比起瓦全,他

宁可就此玉碎。

幸而在同僚中动摇的人并不多,这让谢启觉得既欣慰又心酸,议和肯定是没可能的了,要离开也要等明天,谢启在招待

自己的帐篷里洗了把脸,外头传来侍卫雄赳赳的声音,原来是进来送晚饭的。

篷中烛光昏暗,谢启看清了提着食盒的那个年轻士兵,恰巧是来这儿的时候,在路上的军营里见过的那个。

年轻人依旧脸色灰白,眉毛下耸,像具行走却没生气的尸体,年轻人轻轻放下食盒,然后阵阵的看着谢启,谢启被盯得

全身发毛,不禁直起背脊,坐在椅上抬眼问:“你……可是有事找我?”

年轻人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沙哑,似多日没讲过话一般:“您……您可是刑部的谢,谢大人?”

“正是。”

“大人您可记得……前年,京城巨商王富贵的儿子,奸……奸辱民女的事?”年轻人抖抖索索,讲话的时候闭紧了眼,

似是不忍回忆:“就是……住在祥福胡同的那户人家。”

谢启一下子就记起来了:“那户人家姓胡。”

那家的姑娘在前年正好是十六岁,是平常女孩要出嫁的年岁了,却没想到被王家那个纨绔子弟看上,不但奸辱,还杀掉

了前来阻止的胡老爹,按大庆律法,那纨绔子弟早被他秋后问斩了。

年轻人呜咽一声,头磕到了地上:“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们本来以为……官官相护,我们是无论如何都没法伸冤的

,多亏大人……帮我们逃讨回一个公道,小的,小的知道您是好官,小的求大人一件事,求求大人……”

谢启不由分说的将年轻人强行拉起,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安抚道:“你有什么事慢慢说,我能帮你的,绝不会推脱。”

年轻人仓促抹了把脏脸,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掀开,捧在手心:“大人,这是前些日子我们攻破湘城,一

个富商求我放他们出城送给我的,求您帮我带给我妹妹和我娘,卖掉买米也好。”

谢启看那玉佩,虽然看起来好大一块,但一摸就知道是低劣的玉石,卖不了什么好价格,多半是对方看年轻人出生不好

不识货,拿些假货骗了这孩子。

“好,我会回去交给她们。”

“那,那就太好了。”年轻人像卸了心头大石,眼里也渐渐有了生气:“我妹子已经疯疯癫癫的了,没人肯要她,我娘

也老了看不了她多久,万一打起仗来,她们是一点活路都没有的,如果我回不去了,就请大人……对她们稍加照料。”

谢启点头:“这不是难事。”

“只希望她不再……受人欺侮。”

谢启默然,按住对方肩头:“不会的。”

第五十五章

年轻人提着空的食盒走的时候,又朝谢启规规矩矩磕了三下头,十分虔诚,虔诚的让谢启顿感无力,本来路途疲惫就提

不起食欲,如今更是全无胃口,他想着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姑娘究竟要怎么安置才能不让人再欺辱。

他随便吃了几口菜便草草了事,刚刚停筷,外头就来人请谢启等会出去一趟,这时间掐的刚刚好,好像算准了似的。

上吊也要让人喘口气啊。

秦敛的帐篷里布置的跟他的那间差不多,只是要稍微大些,书桌旁的架子上还挂着一个鸟笼子,谢启进去的时候那只鸟

正扑着翅膀叫得欢畅,一见有生人来了,马上挺胸翘尾摆出矜贵的样子,用鸟喙慢慢梳理起自己的翠绿色羽毛来。

秦敛手里还拿着一根细长,并且垂头丧气的野草,这草前头被鸟咬得破破碎碎的。

“秦相真是好风雅。”谢启见状,半讽道。

“只是找点乐子而已。”秦敛用手帕擦干净手,笑道:“这鸟是养的有些娇气了,怕见人。”

这鸟是娇气逼人还是豪气冲天都不管他的事,谢启很不耐烦的说道:“如果没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你若是有话就请直

说。”

秦敛将手头里的帕子放回盆中,回头看了眼谢启,谢启笔直的站在门前,不愿再踏前一步。

“叙旧也不行?”

谢启眼眸流怒,提醒他:“你若是念旧情的人,不说多了,稍稍念点旧情,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是两码事。”秦敛摇头,很不认同的:“你觉得我做错了只是你拿自己那套标准要求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谢启被秦敛的话震得牙齿打颤:“做错什么?叛国叛君,置天下人于不顾让百姓身处战火——”

“我再说一次,这套玩意我压根不信。”秦敛沉声道,面容冷峻,强硬的让人难以逼视:“我以前就说过,皇族究竟做

了什么值得我们去效忠?他们只不过在驯养我们,为何他们生来为君为帝,而我们就注定一辈子只能止步在这儿。”

谢启紧握住手,厉声驳道:“照你这样说,那这世间就不需要有耕种庄稼的人,也不需要有市井小贩了,大家都等着一

个个做人上人好了!本来大家各司其职,安安分分有什么不好?秦敛,你根本只是为贪得无厌找理由而已。”

秦敛面露些许的趣味,站在那儿轻笑一声:“那你就当我是这个理由好了,之承,他们教的那套大道理都是狗绳子,从

小就圈养我们驯养我们,到头来奴性就自然而然的长进了我们骨头里,最后甚至不用绳子,我们,连同我们的后代都会

跟着他们走,替他们死。”

“之承——”他姿态平和,但眼里有某种类似于理想的光彩,像一个狂热的布道者才有的激情:“过去可以被伪装,历

史也可以被篡夺,如果永远只是附庸于人后,永远不做最后,但也不敢为先,这样的碌碌无为永远只是服从于过去,你

说我是叛贼,那你大庆开国皇帝又算是什么呢,他难道从前不是燕国的臣子?只不过是他赢了,所以他可以将对错玩弄

于股掌之中,哪朝哪代不是这样过来的?”

“结果永远可以淡化过程。”秦敛很少一口气说那么长的话,他呼了口长气,似乎是有些疲倦,眼里曾有的光彩也化为

内敛:“如果是赢了,不会有人在意你是通过什么方式,若是输了……若是输了,过程什么的那就更加不重要了。”

谢启轻笑了一声,有时候人气急的时候反而会笑出来:“那你的意思是,也许很多年后,人们谈起这码子事的时候,你

才是顺应天命大势所趋,而我们是陷天下于水火的罪魁祸首?”

秦敛不置可否:“的确很有可能。”

或许是有这样的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未来某一天里,今日人事尽皆湮灭,若有人提及今日,大概也只是模糊的一带而过

终而复始,循环之道,所有的事终有一天会被视为过去。

秦敛说的某些事,谢启不是不明白,他也想名垂千古,被人敬仰被人铭记,谁不想呢?

他以为要赢得这些,可以有很多方法。

可他不能想象这些荣耀是用自己同胞的血肉尸骨和挣扎痛苦成全而来的。

谢启双目胀痛,旋过身,“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必再用这些话来说服我。”

“我这不是在劝你。”对上谢启的视线,秦敛摇头笑:“我只是在告诉你而已,你本就固执,我劝你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悲哀像冬天阴冷的空气,随着呼吸渗到心肺的每一处死角,比背叛更让人觉得心如死灰。

如果是背叛,那是不是表示曾经某个时候,大家还曾在一起过。

或许秦敛是真的,一开始就是这样认为,所以他认为的‘大错特错’到了秦敛这里,真的根本不算什么。

“你已经是位极人臣,那么多人敬仰你……全天下的人都视你作天之骄子,这样还不够吗?”他全身无力的,尽着最后

一次微薄的努力。

秦敛却答道:“那是他们的事,与我又有何干?他们希望我如何我便如何,那我活着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谢启听着他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冷漠,秦敛的眼里暗藏尖锐,没有温度,是一种单凭自己意愿行事的杀伐之气。

不会有回寰的余地了。

谢启颓然放弃了争论,他觉得无话可说,说什么都不再有必要——秦敛说服不了他,他也动摇不了秦敛,大家彼此彼此

,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再谈下去的必要呢?

可谢启还是想起很久之前,那个时候秦敛并不是这样,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年轻,会因为后院一株不知名的花草而感伤唏

嘘,秦敛也不像现在一样尖锐入骨,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刺见血,直捣得他满身是伤。

在谢启低头沉默的时候,秦敛也已经坐回了书案台后的椅子里,两人之间相隔数丈,却如星河两岸,看似触手能及的距

离,实则却永远踏不过去。笼中的小鸟悠然此时悠然自得的鸣叫数声——动物是不晓得这些事的。

秦敛的目光里除了坚决到底的阴戾,也有挥之不去的阴霾不干不净的留在眼底,就像谢启忘不掉过去的日子一样,所有

人都深受其扰,秦敛也并不例外。

谢启看得出秦敛现在心里头是并不好受的,但也仅仅是不好受而已,他不会因为这点不好受就开始动摇。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事情到了这步,无论是谁动摇,后果都是死路一条。

秦敛的动作无声无息的,他拿出了一张纸平铺在案台上,并不抬眼去看谢启,手里头执着笔,案台边的烛光看着要暗下

去了,不断明灭的光印在男人侧脸上——这样看去,依旧还是一张年轻并且无害的脸,肤白似玉,眉目如画。

谢启撇开了眼。

“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息。”

看样子是要处理公事了,既然逐客令都下了,谢启更没有留下的理由,他从进来开始,就没有往前走过,一直都是伫立

在帐门那儿,他一旋身,顺手拨开帐帘,正往外走的时候没有预兆的停了下来,但也没回头,只是寻常口气问了句:“

以前你说过的话,是不是全是拿来戏弄我的?”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所幸有微微泛白的月亮在,这是一个沉静安宁的夜晚,远方帐前的篝火点点甚至亮过明月低头,再

远方一点,就是荒凉的无边无际的旷野和天幕下的星光,——这里本就是荒无人烟的地方,从不会因为多了数万人的军

队和无数的帐篷,就变得有生气起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声音。

“没错,是哄你的。”

谢启看着帐外极远的地方,但远方除了荒芜并无他物,于是他放下了手,帐帘摇坠着重新落回了原地,秦敛听到帐外慢

慢消失的脚步声,抬起头的时候门帘下方还在轻微的晃着,证实了刚刚的确还是有人来过的。

笔尖还停驻在纸上,一字未写,墨汁却侵染掉了大片白纸,像是一张大花脸。

“傻子,都是骗你的。”

秦敛便笑起来,扔掉手中的笔,忍无可忍用手撑住额头。

“反正你那么好骗。”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要说给谁听。

第五十六章

谢启几乎是以罪人的身份回到京城的,皆因为他出发的时候带来的是希望,而归来时却两手空空,一瞬间就浇灭了正在

翘首企盼转机的京城父老们的所有希望。

其实只要稍微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都懂得这种条件是不可以接受的,但已经无关理智了,被等待逼疯了的人们急需一个发

泄怒气的渠道——谢启不出预料的在朝堂上受到了以太子为首主和派的疯狂抨击。

理由有很多,比如能力不济,又比如玩忽职守。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谢启跪在地板上的时候不禁就在想,是秦敛要求自己过去的,那他是不是已经预料到自己会

有这样的下场。

太子气急败坏的围着谢启跪着的地方转了一圈,几乎是要指着人破口大骂了:“谢大人,你究竟有没有跟对方好好的谈

?本宫看你只是个人意气行事,根本不顾大局吧!”

谢启背脊挺直的跪着,雷打不动,坦坦荡荡的没有一点做了错事的羞愧之色,气得太子差点呛岔了气。他不答话而与谢

启同往的副使出列回道:“太子殿下,叛贼口出狂言竟敢要求我们退让到南江以南的十六州里,太子您也知道那十六州

环境恶劣,年年水患——”副使脸有凄然:“这种事是万万都不可答应的啊!”

“本宫也知道是不能!本宫猜想他们这样狮子开大口只是为了跟我们讨价还价而已,哪知你们就这样被吓退回来了!”

皇帝大病刚好,阖眼坐在皇位上,底下的各派争论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太子见皇帝没出声,心里一喜,只当是父皇还是认可自己的,毕竟他从小师从秦敛,他自认自己东西可能没学全,但师

父的心态多少还是能揣摩一点的,便底气十足的道:“父皇,儿臣认为应该再另派大使过去,好好的再商量一番,儿臣

愿意身先士卒——”

谢启原是跪直了,定睛看着脚下那处地面的,忽听上头传来巨响,他猛然皱紧了眉头,只见皇帝站了起来,不知何时已

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刀,不顾自己身体初好,力道狠足的朝着龙案上砍去,龙案上那块玉石砚台顿时就被劈裂成了两半。

皇帝冷冽的视线透过剧烈碰撞着的玉旒,扫向自己的臣子。

太子瞪大了眼,心里扑通跳个不停,还是鼓气勇气扬声道:“父皇,儿臣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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