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稍微偷看了下匡辅先生,却发现他也同样在窥探我的神色。
「……让你看到我不好的一面了。你吓一大跳吧?」
「咦——」
匡辅先生那充满男性魅力的脸庞靠得好近,让我心跳不觉加速。
不由得将脸移开,但我的反应却让匡辅先生皱起眉头。
「啊,对不起。我身上还有酒臭吧?」
他羞愧地自我身边走开后,我的内心涌现一股可惜的感觉。
「没这回事!没有味道的。但是,酒对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喝太多比较好……啊,咖啡要冷掉了。」
急忙将马克杯递给匡辅先生,却在他接下时碰触到他的指尖,我内心又是一震。杯中的咖啡轻微地晃动了下。
「……啊。」
在咖啡滴落前,匡辅先生的大手及时接了过去。
匡辅先生维持站姿,让微温的咖啡饮进喉咙,让人觉得有几分的狂野。
真像画中的男子一样……我的心脏到底是怎么了!?
「谢谢。」
几乎一口气喝光咖啡的匡辅先生对我微微一笑,将马克杯放在一直呆愣的我手上后,便快速地下了楼。
「早啊,田中,实在不好意思啊!」
「啊,早安。老师,你真的好慢啊!」
「抱歉、抱歉。背景布幕降下来了吗?」
「还没。要用白色的吗?」
从楼下传来匡辅先生和助理(好象叫做田中的样子)的对话声。突然间,我对正在楼下进行的一切有了兴趣。摄影究竟
是怎么一回事呢?
去看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但要是妨碍到他们就不好了
一番挣扎后,终究还是抵不过好奇心的诱惑,于是我悄悄地下了楼梯。
从玄关探头往摄影棚里窥探,发现里面约莫二十坪的宽广空间中,墙角处摆放着一座附有三脚架的照相机。
被称为背景布幕的东西,似乎在电视中常看到,是摆置在模特儿身后当背景,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的一块布。
在全都是水泥铺设的地板上,放满了折叠桌、玻璃板、花瓶及插在桶子中种类繁多的花朵。最后还有——干冰?
原以为专业摄影师拍摄的一定是许多女模待儿,但似乎不是这样。
原打叮在一旁偷偷观看的,但不知不觉间我好象走得太前面了点。
整理着放在桌上的拍摄物——婴粟花的田中先生,停下手边的工作转向我。
「你有什么事吗?」
当我将垂掉在前额的头发往上拨时突然听到他这么问,我急忙地道歉。
「啊,没什么事。我只是想看看摄影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已。打扰到你们了吗?」
「……嗯。今天要拍的是明年月历要用的照片。」
「已经要拍明年的啦?」
我有些惊讶地问着,但对方却若无其事地说:
「在这一行里,什么都要提早做。其实现在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似乎没有听到我和田中先生的对话,匡辅先生背对着我们,头也不回地望着镜头。
「是花的月历吗?」
「还有玻璃制品及配件的。是以小东西为主题的月历。因为有十二个月份。必须有所变化才行。」
田中先生知道我完全是个外行人后,露出有些自傲的表情亲切地教导我。
「这必须花点时间,所以原本预定要更早动工的。」
此时,匡辅先生唤了声刻意压低音量讲话的田中先生。
「啊,是的!」
中气十足的声音让田中先生慌张地转过身。
将南边的暗幕拉开后,正午绚丽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摄影棚。
「……好。换一下滤镜。」
「田中!将暗幕拉开。这些还是要用自然光拍摄比较好!」
「是的。」
「等一下准备白色的反光板。在光线未改变之前再拍个两张。」
「是的。」
田中先生敏捷地响应着有点像是自言自语的匡辅先生所指示的每个动作。
所有的准备都OK后,突然紧张起来的空气中响起了快门的声音。
在快门声响起到我悄悄地回到楼上期间,匡辅先生都没有转过头来看我。
在我爬着通往三楼的楼梯时,我似乎觉得内心放下了一颗大石。
匡辅先生果然是个专业摄影师啊!
虽然摄影时的他跟平常有些不同,但初次见到工作时的匡辅先生,竟是那样的帅气跟专注。
内心虽然涌现莫名的感动,但总觉得开心不起来。
专心于工作的匡辅先生没注意到在一旁的我是当然的,但为何我……
我现在终于体会到纯那番话的意义,就连他为何老是反抗匡辅先生我也多少能了解。
虽然旁人会认为有那么厉害的父亲应该觉得骄傲,但或许在那样的父亲身边是非常寂寞的也说不定。
原以为那是单纯迟来的反抗,但一思及纯的生长环境,或许真正的原因是源自他的恋母情结也说不定吧?因此,他根本
无法真心地尊敬匡辅先生。
一想到这里,不免觉得纯很可怜。
「……算了!来洗衣服吧!」
为了将低沉的心情赶走,我故意叫出声来。
没什么时间了,我得快点整理好才行。
围上从家里带来的深蓝色围裙,将袖子卷起,我便往更衣间走去。眼前第一要务就是洗衣服。
虽然天气逐渐温暖起来,但不早点洗好,日落前衣服还是干不了的。
「……哇,真是太猛了!」
踏入更衣间那一剎那,我感动的不觉叫出声来。
鸣海家的洗衣机是最新的全自动机型。而且还有干衣机呢!
洗衣机前备有放脏衣服的洗衣篮,但看那数量必须要分两次才弄得完了。
「既然有干衣机那就没问题了。」
兴致勃勃地将洗衣机盖子打开——天啊!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洗衣机里塞了一大堆还没洗的脏衣服。
「哇……真是太猛了……」
我用和刚刚完全不同的语调惊呼着,随后动手将约一半的衣服自洗衣机中拿出来。
真是的,塞得这么满就算转得动,也洗不干净啊!有没有常识啊!
「真浪费了这么好的洗衣机!」
边碎碎念着,边让洗衣机洗一部份的衣物,那期间我便用吸尘器将客厅和厨房清扫干净。
从第一次来这里,我就对客厅中的杂物十分感冒,明明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房子,却搞成这副德行,实在太浪费了。
虽然也想将楼梯清扫一下,但为了不妨碍楼下的摄影工作,我还是忍耐点用扫帚好了。
听到洗衣机第三次洗净完后的响笛,我正打算去将衣物自洗衣机中拿出来时,从学校回来的纯一脸诧异地冲到更衣间来
。
「啊,你回来啦!这么慢啊,团练不是早上而已吗?排球社连春假也要练习,还真是辛苦呢!」
「……你、你在做什么啊!?」
「做什么?当然是洗衣服啦!这台洗衣机真的好棒喔,衣物完全不打结,容量又很大。就连干衣机也是,虽然我是第一
次用,但真的好方便喔。虽然晒太阳比较好,但这么一来就连晚上也可以洗衣服了。真是太方便了!」
边说,边将机内的衣物拿出来,就在此时纯突然将我手上的衣服一把抢去。
「笨……放开啦!我不是说你不用做这些事吗!」
纯怒吼着,双手捉着揉成一团的深蓝色四角裤。
「但,洗衣服本来就是管家应该做的事嘛。更何况我还有领薪水啊!」
我伸出手要纯把衣服还来,口气跟着渐渐强硬了起来。
「让朋友洗自己的内裤,你想我会开心吗!?」
「没关系啦!反正是洗衣机洗,又不是我。」
「我不是开玩笑的。反正你不要洗衣服就是了。」
闪躲着我伸出去的手,纯反手将内裤藏到身后。
如果要我用手洗,我也不要。但现在不过是将内裤丢到洗衣机里,加入水和清洁剂就可以了。有什么关系嘛!
「好啦……那你自己放进去总行了吧?」
边叹气催促着不肯将内裤交出来的纯后,他才露出放心的表情。
既不是丁字裤、超比基尼那些奇怪的内裤,有什么好怕让朋友见到的。好好接受人家的好意不就得了,真是的。
我望着匆忙将紧握的内裤丢到干衣机中的纯,嘴上边抱怨着,边将剩下的衣物自洗衣机中拿出来,眼前又出现另一条内
裤。
「啊!」
又一条了。在我说出口前,内裤已被快速地抢走,丢到干衣机中。
但,随后又有许多内裤混在洗好的衣物中接连出现。每次,纯都叫嚷着将内裤抢了去。
「受不了,这是几天份的啊?」
「大概四、五天啦!家里就只有两个人,干嘛要每天洗啊!」
听到纯理直气壮地说完后,我简直快昏倒了。
「洗衣服这种事,当然要每天做啦……」
如果像有那样,就连夏天也不太会流汗那就另当别论,但纯父子可就不是这样了。
我惊讶地说完后,纯便红着脸开始推拖责任。
「又不是只有我的份,有一半是老爸的啊!那个也是。」
纯的手一指,我不禁脸红地将手上拿的内裤扔下。
「哇,这……这是匡辅先生的!?」
「所以我就跟你说不用洗了嘛!」
我用指尖将刚刚掉在地板上的内裤拎起来丢到干衣机中。
「……干嘛像拿脏东西一样……」
「你刚刚还不是用丢的……」
要是被纯知道我脸红不是因为他想的那个意思的话,一定又会挨骂。
「——好啦!内裤就随便你们了。从明天开始,要洗的衣服请放在这个篮子里。」
脸还是好红。把善后工作都交给纯后,我便放着他不管一个人回到客厅整理其它的东西。清扫完地板后,接下来就是杂
志了。
不用说其它的地方,光客厅玻璃桌下的杂志和旧报纸,就堆的跟山一样高,看起来似乎随时会倒塌。总之,先由那里着
手便是。
将一块干净的布垫着,我在地板上坐了下来。正打算将房子里收集过来的报章杂志分类时,突然看到封面印着匡辅先生
名字的杂志。
「……他果真是专业摄影师啊……」
我这是在说什么啊!明明刚刚才看过他拍照的……
责备完自己后,我战战兢兢地翻开杂志。
那是北海边不知何比的山岳照片。
雪山的远景、冰冻的湖面(吧?)、吹雪中,树枝前端缩成一团,看起来像是麻雀的小鸟。虽然每一张都很漂亮,却又
不只这样而已。
该怎么说呢?临场感?特别是头部还积着云的马儿照片最让我有这种感觉。缩着脖子,翅膀撑起,用全身抵挡着酷寒。
画面的写实感强烈地震撼着我。
「好冷喔……」
在一片白色和咖啡色中,只有山茱萸似的树木,果实耀眼的鲜红。看着跨页的照片,就算是已经三月,就算是在空调良
好的屋子内,我还是不免惊讶得低语。
翻了翻其中的三张照片后,我再度开始中断的清理工作。
虽然想再多看些,但在纯家的打工只有每周一、三、四,每天到九点而已。这是跟有约定过的,所以只要一打破约定,
这份工作就泡汤了。不快点弄好可是不行的。
就在我要将杂志依类别和月份顺序分好时,目光却停留在其中一本活页笔记本上。
那里面也是照片。B5大小的黑白、彩色照片及一些底片——内容大多是某处乡下的街道、都市的大楼街景、及女人的裸
体。
虽然拍摄的都是人像,但不知是经过怎样的处理,画面中的人都变得像毕加索的图画那样抽象,难以理解。其它还有各
式各样的照片散乱地排列着。
老实说,身为外行人的我实在看得「雾煞煞」,但却很中意其中一张东南亚某国小孩的照片。
穿著破烂的裤子,脚上套着有些脏活的球鞋。乍见之下,这张照片虽称不上美丽,但小孩那有如小鹿般黑白分明的眼撞
和洁白的牙齿,却意外地漂亮。
不自觉为小男孩那明亮的几乎会剌伤人的眼眸着迷时,头上却传来低沉的声音。看来,摄影工作是告一段落了。
「啊,你在这里啊!」
「不好意思,我自己翻来看了。」
「没关系的。喜欢吗?」
匡辅先生制止了慌张地想要站起来的我,反而自己蹲了下来。
「嗯,好可爱喔。这张脸真的好棒喔!」
「小孩子跟动物看起来就像一幅画一样。」
匡辅先生笑了笑。微微的烟草味轻搔着我的鼻头。虽然我不喜欢香烟的味道,但和匡辅先生在一起,我竟不怎么在意它
。
我边为彷佛是反射动作般的心脏狂跳迷惑着,边拼命地找寻接下来的话题。
「好好喔,这个孩子竟能被拍成这么好看的照片。」
「虽然被拍的人并没发现,但我两年前可是在印尼,看到这孩子阻车贩售报纸呢!」说到印尼,那可是个内乱频繁的国
家。一想到这里,渐渐觉得照片中的笑容竟是那样的刺眼。
「总觉得……摄影真的好棒喔!」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好高兴。」
匡辅先生用开玩笑的语调躲开我满腹的感动。
大概是害羞吧?也或许是他根本不把我这外行人的意见当真。
是真的。虽然我不太会形容,但我却真的很感动。
我想将那样的心情传达给匡辅先生,于是我凝视着蹲在身旁的他。
匡辅先生似乎有点惊讶般地回望了我。看进他的眼眸,我低语道:
「……我……我也想象他一样被拍……」
我认真地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自小失去双亲的我并没有所谓的『自己的相簿』。虽然在孤儿院时,每到节庆老师们都会拍照,但我的个人照却是少之
又少。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非常喜欢照相。怎么说呢,那就有如关心自己的证据一样。
但,看来我是太不懂规矩了,匡辅先生的脸色瞬间一变。
「——……抱歉,除了工作之外,我不为人家拍照。」
「……为、为什么?」
站起身的匡辅先生一脸认真地俯视着我。
「照相是很恐怖的喔!你没听过吗?灵魂会被吸走喔!」
「——……咦?」
这是怎么回事啊
没错,我是听过那种话,但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传说啦?
没想到一个现代的专业摄影师,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该不会他是拿这愚蠢的传说当幌子,不想帮我拍照吧?
与其说是受到打击,倒不如说是被他吓到了。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像笨蛋吧?轻轻拍了下还坐在地板上的我的肩膀
,匡辅先生一如往常地笑着对我说:
「……那,我现在要去暗房了。你能再帮我泡一杯咖啡吗?」
「啊,好。」
「顺便帮田中也泡一杯喔!」
总觉得心中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我到厨房泡着咖啡,边想着等一下要好好问问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的口头禅啦!」
明明说过不用麻烦,但坚持要陪我骑脚踏车回家的纯干脆地回答道。
「这么说来,那就是真的啰?专业摄影师果然是不会免费帮人拍照的。」
像我这种莽撞的小鬼他应该看多了吧?这么一来我一定被讨厌了。他应该是那种私底下绝不轻易帮外人拍照的人。
就在反省完自己思虑不周后,纯像扔下话般地对我说:
「反正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啦,就连家人的照片也不太想拍咧!」
「真的吗!?」
我不觉转过头望向纯,就在此时脚踏车把手差点歪掉。
「危险!好好看着前面啦!」
被纯一阵怒吼后,我调了调骑车的姿势,再度地询问:
「匡辅先生没有帮纯拍照吗?」
「——……几乎啦!除了七五三节和入学典礼拍了一些应景的照片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