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君子立志,要从关心亲人的幸福开始,进而关心不相关的人,把仁爱
推及到不认识的人身上,心胸才会一步步摆脱狭隘,把眼光从一已之利上移开,逐渐放眼天下,志向远大,以造福万民
为已任,以高于常人的勇气和坚韧去完成自己的伟大使命。
父亲和太傅的教导仿佛还在耳边,人却已经阴阳分隔。再看自己壮志未酬,国已不存,己身沦为奴隶,受尽煎熬,叹人
生苦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更不知何年何月得展抱负。一念至此,悲从中来,不能自抑,不禁黯然泣下。
文康有些手足无措,看着他,道:“你又何必哭呢?快别哭了。”
昭华抬手用衣袖擦擦眼:“我哪里哭了,是被辣椒辣的。”
文康无奈地看他,把自己那碗面换给他,道:“这一碗没辣椒,你可以吃了。”又嘟囔着:“不能吃辣就别放那么多嘛
。”
昭华勉强吃了一碗面,两人准备上路,怕路上兵荒马乱,衣食短缺,让店伙准备些干粮。
那店伙告诉他们,战争一起,粮食大都被征作军粮,刚才客人们吃的就是店里最后一点荞麦面,老板下乡购粮至今未回
,还不知道能不能弄到,这仗再打下去,镇上大多数平民百姓都吃不到粮。最后店伙拿了几个块根状东西过来。
昭华拿着看看,问:“这是什么东西?”
店伙看他一眼,奇怪他连这个也不认得,说:“这个叫红薯,耐饥又饱肚,出产又多,种得好了一亩地能打近千斤。荒
年时靠它活了不少人呢。”
(作者插嘴:红薯耐饿,还能防癌治便秘,好东东。荞麦,味道不咋地,做面条色黑易断,因为成熟期短,在收过麦后
补种一茬,饥荒时用它救命。至于红薯是什么时候引进中国的,可能是明朝,专家没有明确定论,大家不要计较无关的
细节问题。)
昭华捧着红薯,看来看去,眼睛发亮。
两国交战,拼兵力,拼武器,拼智慧,拼上下协作,更是拼国力,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再善战的军队也
会不战而溃。自燕国亡后,齐国也防着燕国有异动,除了解散军队以外,就是控制了燕国的粮食,燕国虽处鱼米之乡,
但是许多粮食打下,都让齐国强行征走,储于通县大仓。
红薯这东西产量高,又耐饥,还不会被征去做军粮,真是好东西。
文康看他捧着红薯看个不够,不耐烦道:“该上路了。真是的,给你那么多珍宝,你正眼不瞧,一个烂红薯你含情脉脉
的看。”
文康暗骂自己说话的语气,象是嫉妒几块红薯。
昭华回过神来,把红薯放车上,道:“金银珍宝能吃吗?能顶饿吗?现在有钱也买不到粮食,还是这东西好。”
说着心里有了盘算,如果这东西能在燕国广泛种植,倒是能解决以后的军粮问题。燕国每季都贡给齐国许多特产,以食
物居多,实在太亏了,还不如贡给金银珠宝,这东西又不能消耗,待复国成功,还可以再拿回来。耗费燕国的粮食来充
实齐国仓库,真是不划算啊,只是不知齐国肯不肯同意让燕国用珍宝替代粮食来上贡。
昭华又沉思起来。
“发什么呆,走啦。”文康不满意地推他。
两人继续上路,一天下来,路上遇见许多散兵,还有负伤的兵士和民团兵勇,还有拿着武器的普通百姓,就是没有齐军
的消息。两人小心翼翼,不敢多事,尽找偏僻地方赶路。
路上有农人卖冬果梨,篮子里只剩下一个,冬果梨个大味酸甜,一个足有斤把重,昭华素来不喜欢甜得糖水般的梨,却
喜欢带酸味的冬果梨,立即把剩下的那个买了下来。
“把你的宝剑给我。”昭华伸手。
文康二话没说,把抱在怀里的大虞天子宝剑“龙渊”给他。
昭华斜他一眼:“问也不问一句,这么轻易给我,不怕我杀你?”
文康一笑:“你不笨,我不弱。为何要怕?”
昭华一脸郑重拔出天子宝剑,古雅的手柄,流畅的外形,优美的质感,饱饮过无数人的鲜血,剑身闪着寒光,散发着睥
睨天下的气势,令人胆颤魂飞。
郑重举起,把梨一劈两半。
文康看着他拔剑削梨,不由得嘴角抽搐,这天子剑,向来为皇帝所有,只用来斩杀敌人,或是赐死德高望重的大臣,能
死在此剑之下对谁都是一种荣耀,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被拿来削水果。早知道他拿来切梨,就不给他了,存心添堵,文康
气得咬牙。
昭华啃了一口,把另外半个梨给他,文康拒绝。
“你不知道梨是不能分着吃的吗?”
“你什么毛病?冬果梨个大,本该分吃,况且,分梨又怎么着,生离死别,人生之常。有什么好忌讳的?”昭华不满意
的瞟他一眼,一边故意把梨啃得嘎嘣响。
文康就是不肯吃,昭华也拿他没办法。
昭华和文康两人好不容易行到彭州附近一个小村子,文康的伤病愈发重了,本来受了好几处刀伤,怕引人注意,没敢去
医馆求医,只好弄了些药胡乱用了,再加上最初两天腹泻,路上也没有养人的东西可吃,现在更加腹痛如绞,泻得厉害
,只得到一家农户请求借宿,请了个郎中来看,却看不出什么毛病。
昭华为难起来,想了想,准备去彭州请个真正的坐堂大夫来看,顺便看看那里的情势,不知道驻守在那的三千齐军下落
如何。
昭华知道自己一身女装有些招蜂引蝶,索性换回渔人装束,嘱咐了文康几句后出了村。
到了彭州城一打听,才知那里的齐军已经被反攻过来的卫军打跑了,只是不知损伤如何,听卫国人说的歼敌多少多少,
只怕不能尽信,历来征战,总是将敌方伤亡夸大,已方损折缩小,报到上面,也是各个欢喜。
所以对卫国人说的齐军尽歼之类的言语昭华并不相信,可是却不知齐军主力现在何处。
昭华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回头看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一股危险气息,所以准备请了大夫就赶回小村,以免再生变故
。
昭华问了大夫住处,加快脚步。
“你可是要找大夫?”声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我带你去。”
昭华回头一看,又是凤逸,心里一喜。
“凤,你一直跟着我吗?怎么还不回去?”
“你在这里,我怎么可以就这么回国?”凤逸说着,把昭华拉到偏僻处。
“回去吧,燕国需要你。”
“燕国更需要君主。”
“凤,我说过我不能回去,我要送文康回齐国。”
“我知道我劝不动你,所以请容乾来劝你。”凤逸盯着他,眼神异样。
“容乾也在这里?”昭华又惊又喜。
“容乾,快过来。”凤逸朝着昭华身后叫道。
昭华回头看去,却见身后什么人也没有,刚觉不好,颈后挨了一记,眼前一黑,人事不醒。
天子之剑,上古神兵,是打架杀人,居家旅行,削皮切水果的必备良品。
第79章:宿仇
不知过了多久,昭华昏沉沉中,恍惚听到一个声音说:“你是不是用力过猛了,怎么他还不醒。”
“我的力道把握得很好,可能这几天他太累了,所以不醒。”
昭华慢慢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凤逸的脸,他晃晃头,恢复了神志,感觉身下颠簸晃动,似是在一辆正在行进的
车上。一惊之下正要起身,发觉自己正躺在凤逸怀里,手脚都被粗绳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你不用挣扎,没用的。”凤逸冷静地按住他。
“凤逸。”昭华苦笑一下。“你居然违逆我的命令,可是杨蠡的意思?”
“不是。”凤逸摇头道。“是我的意思,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一定要把你带回燕国去。”
“我要和文康回齐国自有我的道理,难道你不信我有苦衷,认为我贪图安逸忘了复国重任?”
凤逸轻轻搂过他,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一双凤眼清如深潭,似是要望进他的心里。
“太子的心思,凤逸怎会不明白。你是想趁着齐皇现在对你有几分宠爱,为燕国捞取些利益。对不对?”
昭华只觉心头一暖,眼睛一阵发烫,原来凤逸并没有误会。
“你明白就好,为什么还要强行把我带回燕国?”
“我明白你的苦衷,你可明白我的苦衷?”凤逸仍然盯着他,眼眸中饱含痛苦。“那齐皇豺狼心性,虎豹肚肠,你陪在
他身边,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朝上的大臣们更是想置你于死地,想到你被迫承欢敌人身下,受尽屈辱。想到你身处
狼穴,惮精竭虑;想到你身受酷刑,险些丧命。每每思及你的处境,我的心都如整日放在油锅中煎熬一般,恨不得将你
所受的罪十倍转到我身上。你可明白?”
昭华默默看着他,才发现他消瘦憔悴,一张俊脸似乎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凤逸又道:“臣冒犯太子,自会领死,只是绝不能再放太子回虎狼之窝。待回到燕国,任凭太子处置,或杀或剐悉听尊
便。”
昭华长叹一声:“你知道我受了许多苦,也该知道我受这些苦是为了什么?”
凤逸沉声答道:“知道,太子如此忍辱负重,是为光复大燕。可是,要太子如此冒险忍辱与敌周旋,叫人如何不痛彻心
肺?燕国众多忠义之士,只要太子登高一呼,必然会从者云集,共举义旗,赶走齐人,光复大燕河山,太子何苦回齐宫
受煎熬?”
“凤,你怎么如此糊涂?”昭华皱眉训斥。“说什么登高一呼,从者云集,复国大业艰险万分,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
齐国兵强马壮,国力强盛,我燕国还在的时候都拼不过,现在又拿什么和人家拼?就凭南将军在平南郡深山悄悄操练的
一两万人吗?”
凤逸默然不答。
“燕国的国力比之齐国实在是太弱,若要举事,只能胜不能败,还要把人力物力损失降以最低,燕国要复国,除了自身
要强大,还得等待时机,等待齐国犯错,等待齐国国力削弱,才可奋力一搏,时机不成熟时轻举妄动,只是过早暴露自
己,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你要回齐国,要回到文康身边等待时机,要让他犯错?”凤逸只觉心里苦涩,声音都哑了。
“没错。”昭华点头。“我已经成功使齐皇先后罢黜了卫家,蒙家,又把你们救出虎口。如果不在皇帝身边,哪能做这
些?接下来铲除左右丞相,制造齐国内乱外战,伤其元气,断其外援,我燕国才有机会。”
“可是我舍不得,舍不得……”凤逸哭起来,捂住他的嘴。“你可知当我得知你的手指被夹断时什么感觉,你可知当我
知道你被蒙皇后处以重刑差点没命时什么感觉,你尝过心被剜掉的滋味吗?”
凤逸哭得泣不成声。
昭华也很难受,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用脑袋碰碰他,道:“凤,别哭,你这样哭,我的心都乱了。”
“我知道你素来顾大局,不顾自己。”凤逸抹去眼泪,赌气说。“可是我不管,我只顾你,只要你平平安安,我别无所
求。”
“你是不是妒忌?妒忌我和文康在一起?”昭华见劝不动凤逸,有些发急,嗓门大起来。
凤逸呆了呆,道:“对,也许我有些妒忌。不管你说什么,我也绝不放你回齐国,和那个禽兽在一起。”
“你好,你好……”昭华又急又气,不知说什么好,用力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凤逸见他用力挣扎,怕他的手腕被绳子磨破,用力把他抱住,抱得动弹不得。昭华气得一个字也不跟他说。
两人就这么一路冷战行了半天,到了傍晚,凤逸拿出干粮和水。昭华闭了嘴,眼皮也不抬,不理他也不看他。
凤逸好言哄劝:“到了燕国,你怎么处置我都可以,现在吃点东西好不……啊……”
忽然,好象遇到强大的阻力,接着一阵巨大的晃动,天旋地转,车里两人都坐不稳,摔了出来。
突发变故,凤逸想也不想,先把昭华护在身下,然后抬眼望去。
一见大吃一惊,拉车的马被绊马索绊倒不起,车子也摔在一旁,再看四周,只见一队彪悍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都穿着
卫国军服,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将领,手执长刀,穿铁甲戴头盔,只露一双秀气的眼睛,精光四射。
那赶车的车夫正是在齐军军营中为昭华报信的原燕国侍卫孟观涛,他一骨碌爬起来,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拦
住我们?”
为首的将领看也不看他,冷声说:“一边去,找你的主子说话。”
“观涛,保护好主子。”凤逸命令道。赶车的侍卫观涛赶紧拔出武器护在昭华身前。
“敢问阁下是什么人?不知有何贵干?”凤逸手握佩剑,全身戒备。
“我找你。”为首的卫国将领一直盯着他,没有移开过,眼眸里盛满温柔。
“我认识你吗?”凤逸有些奇怪,那夜在齐军军营中,带领卫国军队夜袭的就是此人,当时这人朝自己脸上看了许久,
不知何意。
“你可是姓楚,名凤逸?”
“我凭什么告诉你姓名,你又是谁?”凤逸紧紧握住宝剑,警惕地盯着对方。他一直隐瞒姓氏,不知这卫国将领如何知
道。
那卫国将领不答,只是缓缓地除下了头盔。
待看清他的脸,凤逸,昭华,和侍卫观涛,都惊的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脸分明就与凤逸无二,只是神情坚毅刚硬,不似
凤逸清冷柔和,肤色也比凤逸要稍黑一些,身板更是壮实。
“你,你是……”凤逸双手抖了起来,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升起,他又喜又疑,不敢去证实。
“我姓楚,名龙蟠。”那将领盯着他,边说边从衣领内掏出半块古朴的龙凤玉坠。
“大哥?是大哥么?”凤逸惊喜地叫起来。
“是我。那天晚上,我在齐国军营作战时见到你,一路寻找过来。”龙蟠大致说了事情经过。
二十年前,楚正明将军被燕皇冤杀,一对年幼的孪生子被家仆抱走,分别在别国抚养。龙蟠在卫国长大,学成武艺,从
了军成为卫国军队中的一员。晚上袭营时无意中见到凤逸的样貌,令人四处寻访,终于找到。
“想不到你我兄弟还有见面的一天。”龙蟠声音沉稳,神情也很平静,眼中却水光盈盈,摸着凤逸头发的手也隐隐在颤
抖。
“我正要回燕国,大哥随我一起回去吧。”凤逸的眼中也含着眼泪,一脸的期盼。
“我楚家全家遇害,还回燕国干什么?”说着,龙蟠眼光一凛,忽然一掌把凤逸推到一边,接着身形一动扑向翻倒的车
子。
侍卫观涛急忙用兵器格挡,被他一招击退。
龙蟠一把抓住昭华的头发,把他扯了起来。
这一下事起突然,卒不及防,凤逸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时,昭华已落在龙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