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国之爱 第一卷 忍辱负重 下——凤初鸣
凤初鸣  发于:2012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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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折辱仍然从容安静的奴隶是同一人。

陈太医来复诊,见他恢复得很快,点头道:“毕竟是年轻人底子好,将养几天身体就没事了,只是下面要天天用药,一

个月内不可再碰。”

身体没事,不知心灵是否会留下阴影。但是看昭华的样子,却看不出任何绝望、悲伤和自暴自弃的情绪,文康用审视的

目光盯着他。

昭华向太医点头为礼:“多谢太医。”

又转向文康说道:“皇上万金之体,无比贵重,请不要待在这种低贱的地方,以免弄脏了衣裳。”

仍然是平静漠然,温驯恭敬,又多了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寒冷。

听到这逐客令,文康怔怔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太医吩咐卧床休息,但是昭华惦记太后,还是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扶着墙走了几步,自觉还可支持。用了清淡养人

的粥汤,又用了药,感觉好多了,身上也有了力气,便向皇帝请求去看望太后。

文康看他行动不便有些为难,可是一想太后拒不服药,也无心饮食,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答应他再休养一晚,明早去

向太后请安。

第二天一大早,文康带昭华前往甘泉宫,想了一下,命人用一顶软桥抬了他去。

寝殿内,太后斜靠在榻上,合着眼,听文康向她请安,只“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请太后喝药。”虹姑小心地捧上药碗。

“不想喝。”太后仍是冷淡不欲答理。

文康示意昭华:“愣着干什么?还不伺候太后服药。”

昭华从虹姑手里端过放药碗的小托盘,在太后榻前跪下:“请太后服药。”

耳边是温润低沉又带着略微沙哑的声音。太后一震,睁开了眼,坐起身来,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跪

在榻前的昭华。

“请太后服药。”昭华眼眶湿润,满是乞求的神色。

太后嘴唇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得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太后轻抚昭华的头,压抑两天的泪水如雨点般止不住的落下。

“苦命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太后抚着昭华的头,不停地说着这句话。

从不在人前流泪的昭华也忍不住趴在太后膝上,虽然看不见他趴在膝上的脸,但是从他抽动的肩膀来看,也知他在哭泣

,哭得伤心欲绝,哭得哀伤凄怆。

侍立一旁的虹姑,翡翠等众宫女也陪着落泪,一时间宫内凄惨万分。

文康却暗松一口气,这死硬的傻瓜终于哭了,哭出来就好。

看这么些人哭成如此情状,觉得自己就是造成这一切的恶魔,苦笑一下,知趣地离开。这两日来他不知苦笑多少次。太

后和昭华心里的苦可以倾诉,可是他心里也有苦,却向谁说。

“太后,该用早膳了。”宫女上前禀报。

“我没胃口,你们伺候昭华殿下用膳。”太后擦擦眼睛。

“太后不吃,我也不吃。”昭华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太后。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太后无奈,只得让人扶到餐桌前,慈爱地望着昭华,道:“在我的宫里,没有外人时,叫我

姑母。”

“姑母。”昭华一声呼唤,泪水又落了下来。如果说在饱受折磨屈辱的日子里能有一丝温暖的话,就是来自姑母这里了

负责照顾太后的御医向皇帝禀报:“启禀皇上,太后已经开始用药,也开始用饭了。”

“嗯,知道了。”文康闭上眼好象睡着一般。

夜晚,月光静静洒在富丽的宫城。

文康只带了一个侍从,悄悄来到太后宫,没有惊动任何人,一进内院就听到寝殿里一个女子高兴的声音唧唧呱呱。

原来是翡翠,只见她表情夸张地讲着什么,好象是笑话,或是个有趣的故事。太后斜靠榻上微笑地看着她。昭华坐在她

身边,依偎在她怀里,好象流浪在外许久的孩子重回母亲的怀抱,脸上是温柔安心的笑容。

文康在门外看到,心里一震,一种奇异的情愫被唤醒,记忆中的昭华总是嘴角上扬,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极少见他发怒

,就算发怒,也没有什么威胁力量,不象文康,哪怕微笑,也让人感到阴冷可怕,从心底升起惧意。

十年前的昭华还是青涩少年,他的笑容温和,又有点调皮纯真的味道。长大成人后,从战场上隔江而望,到燕城外受降

再到现在,文康还从没见他笑过。那略带顽皮的温和浅笑仿佛仍在前世。

现在的昭华,笑起来温柔恬静,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如春天的轻风拂面一般舒服,又如冬日的煦阳般温暖。看多了他

漠然冷淡又悒郁的样子,现在看他笑起来就象春暖雪融,牡丹绽放,美得令人窒息,舒服得让人沉醉。

文康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被里面的人发现。

屋里的人发觉他过来,欢快的气氛转眼消失,太后的笑意瞬间不见,昭华,虹姑,翡翠等人跪伏在地:“参见皇上。”

“平身。”

文康维持着皇帝的威严,收敛了情绪,向太后请安,殿内顿时静悄悄的,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皇帝不开口,别人也不敢说话。文康只好轻咳一声:“翡翠,你刚才讲什么这么高兴?”

翡翠小心翼翼回话:“回皇上的话,奴婢在讲小时候的趣事。”

“继续。”

翡翠只得接着讲,可是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兴奋,也没故意的夸张表情和动作,干巴巴讲完,又剩下一屋子的沉默。文康

眼角余光一扫,昭华如以往那样低头垂眼侍立一旁,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文康也是如坐针毡,知道只有自己这个碍眼的不在,这些人才会有一点短暂的欢乐。

“母后早点歇息,儿子告退。”文康这话一出来,殿里的人似乎松口气一般,翡翠毫不摭掩的面带喜色。文康心里暗怒

,没说什么。

等他走后,太后寝殿又恢复了轻松愉快。

昭华在太后宫待了三天,宝贵的三天,短暂的三天,幸福的三天。

太后每天陪他吃饭,陪他说话,用慈母般的温柔抚慰着他,亲自给他上药,生怕弄疼他一点。虹姑费尽心思做着燕国风

味的食物,虽然只是粥品,却也花样百出,可口养人。翡翠每天在他一睁眼时就候在床边伺候,给他梳头洗脚,按摩捶

腿,幸福地直流眼泪。

就连睡觉时,三个女人也守在他身边,用怜爱的目光注视着,生怕下一刻他会重新被抓回皇帝寝宫。昭华在这样的关爱

中,身体恢复得更快,脸上也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那种温暖恬静的笑容让人可以忽略他眼眸中的痛苦和哀伤。

太后她们心里都明白,假装不知,当做他很高兴。昭华也知道她们看透自己的心情,也假装她们不知道,享受着难得的

关爱。

双方都装糊涂,都装做愉快幸福的样子,谁也不戳穿这假象,尽力把这幸福维持下去。

终于,宝贵又短暂的三天过去。

皇帝寝宫的大总管落月来了,要把昭华带回去。

终于,这短暂的幸福到了结束的一天,昭华神情肃穆,跪在太后面前磕了三个头,又恋恋不舍地望了她们一眼,默默地

随总管离去。

第38章:在意

文康正斜在榻上胡乱翻着书,听到落月的禀报,似是迫不及待地抬头。看着正缓步走进殿里的昭华,原本冷冽的眼眸中

忽地燃起两团明亮的篝火。

“过来。”还是冷冰冰的声音。

一声令下,昭华马上过来跪在他脚前,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垂着头,一如既往的谦顺和优雅。

文康忍不住捏起他的下巴使他抬起头来,他很喜欢用这个动作来昭示他的所有权。

才三天的时间,昭华的脸上就奇迹般的有了一丝血色,不似往日的苍白。眼睛仍是澄澈清亮如暗夜的星光,没有温度,

没有情感,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玉人。

文康眼光流动,不知在想什么,松了手,一把将他拉到榻上坐下,狠狠把他禁锢在怀里,热辣的气息扫着脸颊:“还以

为你死在那里了,再也不回来。”

昭华看也不看他一眼,反问:“为什么要死?”

死。很容易,一了百了,不再有任何痛苦,可是他从来就没想过。男子汉大丈夫,实现胸中抱负才是最紧要,才不枉在

人世走一遭,凭什么让别人的恶劣毁了自己,大不了当被狗咬过一口!只要活着,总有翻身的机会,什么仇报不了。

“这么痛苦,难道不想寻死?”停了一会儿,文康说。“朕替你回答,因为你要报仇,你要复国,所以你要留着性命承

受无尽的痛苦和屈辱。”

昭华终于斜视他一眼,冷声道:“陛下怕了吗?”

“哼。”文康轻蔑一笑,“你落到这一步,还敢逞口舌之利,朕捏死你就象捏死只蚂蚁,还会怕你什么?”

昭华淡淡一笑:“陛下说过,若是昭华不经允许死了,陛下就会毁了燕国宗庙,屠戳燕地臣民,昭华虽沦为奴隶,但是

仍然心比天高,绝不会因为被狗咬了几口就痛不欲生寻死觅活的,更不会因此忘了自己的责任。”

想到身上肩负的责任,所有的痛苦就是上天降下的考验和磨炼,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文康眼光灼灼盯着他看。

这个人,无论受到怎样的折磨,坚如铁石的意志终究不会被打垮,到现在还念着他要保护的国家和人民,天下还有谁似

他这般。

轻轻揪住他一绺头发绕在指上搓弄,微笑:“自欺欺人。”

“不是自欺,因为这种痛苦并不是真正的痛苦。”

“那么,什么才算真正的痛苦?”

“身体的痛苦可以用药医好,心灵的痛苦却无药可医,才是真正的痛苦。”昭华顿了顿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给

予这种痛苦。”

文康眼睛不眨地盯着他:“那么什么人有这个资格能给予你痛苦?”

“自然是心里在意的人。”说着,昭华卷起衣袖,露出臂上一道可怕的伤痕,看样子是被人一刀砍下,险些把臂膀砍下

来。又道:“这是两年前我在西楚国游历时被盗匪砍的,险些废了一只手,现在已经记不得那人是谁,也不觉得痛苦。

因为在意,所以投入过感情,因为付出过,所以被伤害时才感到痛苦。

文康眼光闪动,不知怎么,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原来自己在他心里和那个无名盗匪也没什么两样。不相干的人

欺他辱他,怎么会有痛苦。

哑声笑了一下:“所以你受到百般折磨,却能够坦然以对,就是因为伤害你的人不是你在意的人。”

昭华微微点头,还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是复国的信念在支持着他面对一切苦难,只要心中怀有希望,没有什么痛苦不能

忍受,当然这不能说。

“陛下英明。”昭华恢复无比恭顺的样子,“哀莫大于心死,如果伤害来自喜欢在意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痛苦。以前奴

才天真愚蠢,还当陛下是当年的小康,存了一分希望,所以心里又痛又伤心,现在明白了,过去的终是过去了,陛下现

在是一国之君,高高在上掌生死予夺之权。奴才一无所有,要做的就是安份守己,不该有任何不应该有的念头。从此以

后,只会身痛,心里不会再有痛……”

文康狠狠的握住他,打断他下面的话,几乎把他的腰折断,在耳边一字一句地说:“迟早有一天,朕会让你尝到真正的

痛苦,让你撕心裂肺,痛断肝肠。”

说着把他一推:“去倒茶来。”

昭华又如以前般伺候,为他端茶倒水做这做那。

三天不见,好象过了三个月,文康的眼光一直跟着昭华打转,看他用开水烫茶碗,看他修长的手指撮起一点茶叶,看他

沏茶兑冷水,所有动作都优雅从容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他就有这本事,把任何低贱的活都做得很优雅,这是骨子里的高

贵雍容,任何情况下都改变不了。

可是,好象有什么不一样……

“请皇上用茶。”

耳边一声清润悦耳的声音。文康回过神,见昭华跪在面前手捧茶碗,淡泊的象山间轻风。长长的睫毛在他鼻梁上投下了

一抹淡淡的阴影,触手可及的美丽让人怦然心动。

昭华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接茶碗,偷偷抬眼望去,一抬眼正对上文康专注的视线,赶紧低下头去。

文康掩饰地轻咳一声,接过茶碗,又吩咐:“把桌上的奏折拿来。”

昭华起身走到书桌前,桌上放着各府各处的奏折,刚拿起一摞,不小心没拿稳,奏折倒了下来,散在案上,其中一封是

“请示燕国旧臣聚众谋逆一案。”昭华心中一动,把奏折重新摞好,把那封折子插到第二的位置,接着若无其事地把奏

折搬到榻前小几上,然后跪下为文康捶腿。

一边侍立的宫奴有些惊讶他的举动,平时昭华伺候皇帝,都是拨一拨才动一动,不支使他的话他不会主动做事。怎么今

日没等吩咐,主动为皇帝捶腿了。

文康没注意他这点小变化,眼中盯着奏折,在折子上折角做记号。

昭华偷偷用眼角瞄他,他伺候皇帝有段时间了,知道文康比较懒,批奏折懒得写字,在奏折上折角做记号,折右下角意

为“依议”,折左下角意为“驳回再议”,用指甲划道痕的意为“已阅,知道了”等等。然后内书院书记官会根据他做

的记号在上面批字。

偷眼看他,见他批到那封“燕国旧臣逆案”的奏折时,折的是左下角,就是“驳回再议”的意思。昭华心痒,恨不得看

看里面写得是什么,忍不住再抬眼偷看,这次恰好被文康看见。

文康见他偷看自己,顿时心情大好。道:“不要捶了,小心跪久了腿疼。”

虽然脸上仍是威严冷酷的样子,口气却是温和,与往常大异,甚至还有着不可思议的体贴。昭华忍不住又偷瞄了他一眼

,这人这几天是怎么了,这么不正常,又想玩什么花样。

用过午膳,文康躺在榻上休息,昭华主动为他打扇。轻柔的凉风阵阵扑面,很是舒服,文康开始迷糊起来。

等他睡着了,瞧着四下无人,昭华悄悄挪到书桌,快速瞄了那封奏折一眼,原来里面说的是燕国旧将南敬亭拒绝投降,

率残部躲在深山,暗中操练兵马,官兵围剿却找不到巢穴,当地燕人又百般掩护,令人束手无策。故占领燕地的齐大臣

请求将燕国太子押到阵前砍头,逼南将军弃械投降。

昭华暗自心惊,又喜又忧,喜的是南将军招的人马隐藏严密,力量愈发强大。忧的是自己随时会被绑在阵前,成为逼降

的筹码。趁现在还活着,得抓紧时间为南将军他们把路铺平一些。再看一眼正在榻上小睡的文康,想到这个百般凌虐他

的家伙却是唯一能保护他的人,心里又恨又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下午,文康没有上书房,但是太傅布置的背诵功课还得完成,于是命昭华给他读诗文,好些天没有听他念诗,没有听到

那清润平和的声音念着节奏优美的诗文,竟有种说不出想念。如果不是因为有昭华给他读书,他压根就懒得读书背诗。

“站着念吧。”文康又发话。

昭华站起身来,奇怪地瞟他一眼,最近这人的反常言行实在是越来越多了,他也不想知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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