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不能怪玥,这一次,本来就该由他来守护万俟玥。是他自己疏忽了,所以,该由自己来解决。
不知为什么,明知道可能会输,舒沁也很想赌一赌他在如今的玥心中的地位。
万俟玮,你就好好照顾好玥,等着我吧。
一路策马狂奔回到宫中,舒沁还是误了早朝。
正愁会不会传出什么流言来,太监来报说是舒翎舒相打点好了一切。知子莫如父,毕竟也是十几年的“父子”,舒翎一听说舒
沁出城便赶到宫中为他想好借口并处理公事了。
舒沁迅速换好龙袍,听着太监讲述这一日宫中的事情,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舒相还在宫内吗?”
“回皇上,舒相刚刚是往御史台的方向去了,不到一柱香的时辰,估计还没有离宫。”
“快宣——慢着,朕自己过去。”
舒沁看到舒翎时周围再无闲杂人等,颇为满意,将称呼又变回了“父亲”。
“皇上有何吩咐?”知道舒沁必是有事要以舒子贺的身份相托,舒翎问得直接。
“父亲大人言重了。事关玥,想请子贺公子重出江湖,教导我那些手下……”
“钟太医,来,喝口水吧。”万俟玥小心翼翼地扶起程叔佶,将水壶送到他嘴边。
程叔佶张开嘴,却是在说“老臣不敢”“太上皇屈尊”之类的话,结果车子一个颠簸呛到了水,一阵猛烈的咳嗽。万俟玥连忙
扶住他轻拍他的背顺气,又让程叔佶一阵感慨,竟不禁老泪纵横。
“太上皇,是老臣对不起您……”看着面前一身布衣已经明显瘦削的万俟玥,程叔佶激动半天却只崩出这一句话来。
发现追兵后不久,那些人便发现了万俟玥身上衣服的味道。几乎是蛮横无理地逼万俟玥换上粗制布衣,又不知从哪里搞来了辆
并不起眼的小驴车,继续没日没夜地赶路。走的路却是越来越艰辛,尽是没有人烟的小道,吃的方面更不用提了。
一开始,程叔佶还是尽力护着万俟玥,但毕竟年事已高,这几日奔波下来,很快便累倒了。倒是万俟玥年轻,反而由他在照顾
程叔佶了。
程叔佶心里更是不知何滋味,这日趁着外头的人暂时离开,悄声问道:“太上皇有没有什么话想问老臣的?”
比如,为什么钟太医会被称作程大人;比如,为什么请人作客会是这样的待遇;比如,为什么后头不断地出现追兵?还有,皇
上对此又是如何反应的,玮王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程叔佶在自己心里设想了无数的问题,也不曾考虑到自己是否能够回答,只是希望万俟玥这样问他。
没想到的是,万俟玥一脸迷惘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该问什么好。程叔佶相信他就算是失亿失智也不至于看不出这一切的不对
劲,然后万俟玥慢慢开了口:“如果你想要我问的是你的名字,我倒真觉得奇怪呢。我明明记得,你是程太医的,虽然的确和
原来长得不太一样了,但是我记得你。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大家都要叫你钟太医。”
“太上皇,您,您还记得老臣?”程叔佶的声音有些颤抖。
“恩当然了,你是专门为我母妃看病的太医啊,我当然记得。我记得很多东西的,可是宫里真的变了好多哦。母妃死了,我变
成了太上皇,程太医变成了钟太医……我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外面,终于有人叫你程大人了,证明我没有记错。我想,这
次出来,我应该可以找到很多答案的。”
“不错,皇上所言极是。”程叔佶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回答,外面已经传来了玮王的声音。一直走着山路,不知不觉中,竟已
到达了徐州万俟玮的暗桩。原来外头的人离开不过是为了去通知万俟玮。
掀开车帘,看到万俟玮的万俟玥相当兴奋,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去,被万俟玮接住,道:“几日不见,皇上聪明依旧,更添活
力了呢。”
“三皇兄……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呢,三皇兄……”万俟玥像个孩子在兄长面前撒娇一般拉着万俟玮不住地说着,好不容易平静
下来,问道:“不过三皇兄为什么要叫我皇上呢?舒沁才是皇上啊,他们说,我是太上皇。”
万俟玮笑而不答,只是牵着万俟玥的手往屋里走,一面说道:“皇上此行辛苦了,臣已备好厢房,皇上今夜先好好歇息一番,
明日,臣还要带您去见见被您遗忘的几个臣下。”
现在的万俟玥似乎已经习惯了接受,并无异议,乖乖地进屋休息了,令万俟玮颇为满意。
程叔佶被人从车上架下来的时候正碰上万俟玮满意地从万俟玥的屋子出来,便道:“程大人此次立下大功,本王必定不会忘记
承诺,程大人尽可放心。”
放心?程叔佶闭上眼睛,却只觉得一阵寒心。
这一次,他似乎又错了……
十三、信任
万俟玥失踪第五天,舒沁一切照旧,似乎,还比平时更为冷静,更为从容。
朝中的大臣却已经开始动摇了。
虽然仍未开战,但气势上来说,舒沁似乎已经落了下风。璟王举兵叛变,没几日就得了周边几个地方的附从。接着在外的玮王
瑜王也愤起加入了,到最近,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救出了被舒沁囚禁的万俟玥,高举着他的名号说要复位。
舒沁给出的回答当然是否认,道万俟玥正好好地在皇家行宫修养,不过病重不适探望。见不到人,且不说信还是不信,摆在面
前的事实是万俟玥在外的很多心腹大臣也都易帜投向了璟王。
就连一开始就相信舒沁的万俟琰,也不免在心里有些疑异了。而舒翎告病,已经几日不见上朝。对此,朝中自然也是议论纷纷
。
倒是于晋毅,竟也和舒沁一样异常地坚定冷静,显现出他非凡的才能来了。也只有他,算得上武将,能与舒沁一同商量着应敌
之策。
舒沁自小练就的火眼金睛,看人从没有看走眼过,当然万俟玥不可同日而语,但对其他人,一眼就能看到骨子里。
所以,他现在倒是有些困惑。于晋毅的眼神,于晋毅的语气,于晋毅的所作所为,都在说明他是一个可靠忠诚的人,对人舒沁
忠诚的人。
但是舒沁并不相信。从傅为锦的事情上就可看出他们这些死士对万俟玥有多么的忠诚,而且凭于晋毅的本事,舒沁也坚信他早
已知晓万俟玥确在璟王军中的真相。
为什么,他还会留在这里?
“这几日辛苦你了,于爱卿。”又是一夜通宵,舒沁和于晋毅两人在御书房中把所有战事可能的走向都举了出来一一推敲,每
一个都列了长长几重对策。舒沁最后又将它们扫了一遍,然后直接在灯上点燃,一面接着道:“以前怎么没发现,我大离还有
这等人才?做个京城巡督史竟是委屈了你。”
“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于晋毅倒是不骄不躁,面对舒沁故意放出的气势也开始学会抵挡。
舒沁笑了:“朕还道你又要说自己无能了。”此时舒沁的气势更强了,于晋毅脸上细细渗出一层薄汗来,却神色依旧。舒沁加
重了语气继续道:“朕记得于爱卿可是我们太上皇钦点的武状元啊,说无能岂不是折辱了太上皇?”
于晋毅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忙不迭地跪下道:“臣惶恐。”
舒沁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了,留他在地上,自己批起了奏折。整个屋子一下子静了下来,于晋毅伏倒在地上不敢起来,只听到
狼毫在纸上磨索的声音。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隐约的公鸡的叫声。鸡鸣了,于晋毅在心里暗道一句。舒沁抬起头,仿佛刚想起他一般,慢慢踱到他跟前,
轻道一句:“你的太上皇主子,此刻就在璟王军中。”
略带惊奇地望向舒沁,也不清楚是奇怪这个消息,还是奇怪舒沁这么做的用意。于晋毅不知如何做答。
“你知道。”舒沁用的是陈述句。他看人一向很准。
于晋毅似乎挣扎了下,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还留在这,怎么不去追随你的主子?你有什么目的?”舒沁的语气中渐渐透出一点杀气。
“皇上圣明,臣并无他心,只想尽力平定叛乱,救出,主子。”这是于晋毅第一次在舒沁面前称万俟玥为主子,也等于是承认
了自己的身份。
这让舒沁更为不解:“你为什么相信朕?你的那些同伴们不是都信了万俟璟么。更何况,把你家主子害成这般田地的人,可是
朕啊。”
“因为主子相信皇上,而臣,也只是相信主子而已。”
又一次静默了。直到外头隐隐传来了宫女们整齐的碎步,舒沁才回神过来,挥手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先退吧,今儿的早朝
也不用到了,回去好好休息。”
“谢皇上关心,臣,告退。”
于晋毅磕了头退身出去,手刚碰到门,耳边传来了一个坚定的声音:“你放心,朕,一定会把玥救出来,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
害到他!”
转头看到舒沁正伏案疾书,那声音是用内力直接穿到于晋毅耳中。外头的太监已经在高声提报时辰了,于晋毅也不多言,神色
依旧地跨了出去。
这天,于晋毅心里多了份安定,却让舒沁多了份牵绊。
送出给手下的密信,舒沁却不由想起万俟玥。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否害怕,是否受了委屈,是否还是相信他,是否正在等待他
的营救。
“玥……”
轻叹着,在无人的时候,也只有反反复复冒出这一个音来。
而被舒沁牵肠挂肚的万俟玥,在璟王的军中,确是好不快活。
这里的地方比宫里的小小庭院大得多,这里的东西比山上的野花野草好玩得多,而且这里还有很多愿意一直陪着他玩,可以一
整天在他身边的人。
玮王自然对他不用说,璟王更是长兄如父,疼他宠他。还有几个什么将军什么大臣的,说是他的心腹,见到他又哭又笑,却也
对他百依百顺。
最开心的,还有不用再每日被一群老太医摆弄,扎针吃药。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地想念钟太医,不过想到他手上的针,万俟玥立
刻就让自己忘记了他。
反正舒沁也是那么忙,不能经常陪在他身边,万俟玥在这里,竟也完全没有想要回宫的意思。
刚开始还在担心他会吵闹着要回去,不好向那些将领交代,没想到他是乐不思蜀了。万俟玮也不愿去做个恶人,慢慢地开始放
任他,由他自己玩去了。
不过此时万俟玥倒有点小小的郁闷。前天晚上踢被子受了凉,今天便又见到了钟太医。其实也不过是小小风寒,并无大碍,可
是钟太医却是一脸严肃,大费周章。
那药叫一个苦啊,那针叫一个疼啊,万俟玥怀疑他是不是要把这些天逃过的都补上。
“活该。”万俟瑜在旁边幸灾乐祸,让万俟玥更是郁闷。
如果说万俟玥在这里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便只有两个人会造成。其一便是这万俟瑜了。
对万俟瑜来说,看到万俟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心情是复杂的。现在的他是如此的弱势如此的纯粹,失了他原本的精明冷漠,
这正是万俟瑜所愿见的。但是,他更不愿看到的,就是万俟玥竟然可以活得如此的开心,甚至比原先当太子当皇帝时更为快活
,这让他忍受不了。
但是他却不能把万俟玥怎样了。明里,这里所有人都叫着他皇上,那是他们的旗帜。暗里……暗里的万俟瑜也只能叹气了。
现在的万俟玥可不是当年在宫中对一切只会默默承受的冷漠少年了,那股子喧闹飞动的率真,与当年的万俟瑜是有过之而无不
及。暗里万俟瑜要是敢把万俟玥怎样,他非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万俟玮宠着万俟瑜,但也不能去责怪万俟玥,总是一笑而过。万俟璟就不同了,对万俟玥满是同情歉意,每每都是他出头来责
怪万俟瑜。长兄的训斥万俟瑜无可拒绝,就让万俟玥独自逍遥了。
难得看到他受苦,万俟瑜自然是开心,还故意拿走了为万俟玥送药备下的蜜饯,因为钟太医说会上火。
万俟玥一气之下,拿起药碗一口而尽,然后冲出屋子直接朝万俟璟的房间奔去。
其实跑到半路,万俟玥的气就消了,转而起了玩性,于是悄声绕到了屋后,准备吓上一吓万俟璟。
还没走到,忽然听到“啪”的一下拍桌的声音,把万俟玥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不过很快便证明不是了。只听见万俟璟用几乎低吼的语气道:“你不相信我!”
万俟玥的心猛地抽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凝神竖起耳朵。
十四、留下
“你先不要激动嘛,坐下来听我说。”冷静的声音,那是万俟玮的。
万俟玥忍不住又把身子朝里靠了靠。
“我怎么会不信你呢,大哥。只是这江湖上人多口杂的,万一透漏了风声……”
“那不可能,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这次来奉你的命令帮忙去接六弟,也是为了还我一个人情,他们怎么可能会泄漏出去?”
“人心难测。欠你一个人情,谁知道在哪又欠了谁更大一个人情。”
“三弟,你不懂的,江湖上人最重义气二字,是看得比性命更加重要。若要让他们出卖我,杀了他们都不可能。”
“既然如此,他们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什么意思?”
“掌控不了的人,当然只能除去。为了你说的义气,我想他们也不会介意吧。”
“你……”
接着是快速的脚步声,让万俟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正好隐身在一丛树枝中,又能看到屋内的情形。
“没用的,大哥,已经来不及了。刚刚说话那会儿,他们便已上路了吧。”
“这,这……这让我还有何脸面在江湖上立足?不,是我害的他们,是我对不起他们……”万俟璟跌坐在椅子上,不停地自责
着。
万俟玮淡淡地看着,直到他情绪稍稍稳定了点,便道声保重离开。
“你真的什么人都不相信么?”万俟璟冲着他的背影道。
“相信我自己,不可以吗?”转过头,万俟玮少见的笑脸,是自信的微笑。
万俟璟却低下头不忍看,轻轻地叹息着问道:“所以,你说你信我,不过因为你手上抓着我的把柄。你相信的只是它们而已,
对吗?”
没有回答,万俟璟接着自顾自地说:“以前,我只道你是性子冷,现在看来,你是心冷。不管你现在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为了
五弟也好六弟也好,或是为了你自己,听我一句,毕竟是自家兄弟,毕竟血浓于水啊。”
依旧是清冷的样子,万俟玮没有开口,但礼数周全地退出房间。心冷?也许吧,只是因为早就把一切都看得太透彻了,人与人
之间,也不过就是如此。信任的风险,为了他的瑜儿,他是绝对不会去冒的。
对了,他还有他的瑜儿,这个世界上唯一给他牵挂的人,也是他唯一的“真”了。
万俟玮摇摇头,似乎是甩开万俟璟带给他的些许杂乱的思绪,然后朝着万俟瑜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