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退——竹叶箐
竹叶箐  发于:2012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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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连眼角都带着笑意,半晌,才听到他缓缓道:“是的,我愿意。”

我低低的笑出声,伸出手,偏着头,对他道:“我叫凤天君,你呢?”

他伸出手,回握住我,那是双很温软的手,他定定的注视着我,一字一顿的道:“易、冷。”

红线缠绕,缘定三生。

——第一卷·凤栖梧桐·完——

第二卷:留白成空

14.红尘女子

我记得,我有一个很美的名字,美到我的师傅为我叹息。

凤飞离,是我娘亲为我取的名字,而我的娘亲不过只是一家酒肆的舞娘。

娘亲说,人世间最丑陋的莫过于誓言,但最美的也莫过于誓言。

而我却什么也不信……

什么最美?!

什么最丑?!

不过只是皮相。

当我离开娘亲时,她穿着一身红衣立在长安的街头,我只听到她苦苦地道:“飞离,我不要见到你走上我的后尘,我更

不要听到别人因为我而看不起你,你是我最后的骄傲。”

我没有父亲,但我知道娘亲却恨透了他,所以我一直都不提,哪怕被人骂作有娘生,没爹教的野孩子。我也从来没有怨

过娘亲。

“娘亲,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就可以保护娘亲,不让任何人欺负、折辱我们。”我拉着师傅的衣袖,决绝地道。

师傅是天下最美的人,也是天下最出名的乐师,飞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收一个小小酒肆舞娘生的野孩子,一个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

只是我知道,他是我唯一可以脱离娘亲后尘的机会,所以我不怨娘亲,对于他,我有的,只有感激。

那天,我看见娘亲的裙角在风中宛如一朵朵翻飞的浪花,很好看。

仿佛燃尽了她所有的生命所绽放的凄美、苍凉。

15.飞绿留白

琴身四尺三寸,通体漆红,呈蛇裂纹。琴首为半蝶翼状,琴尾呈半圆,尾部悬挂着一个黑曜石的朱色穗子。此琴唤为断

念。

断念,一把不详之琴。

传说每个拥有它的主人都有着国色天香的容貌,所以此琴又唤国色。

只是每一个拥有它的主人虽天生丽质,却依然难和心爱之人相守白头。

自古红颜多纷争,无论他(她)是否愿意,人们总是喜欢将一切罪过扣在他(她)们头上,仿佛这样,一切可以解释,一

切都是他(她)的错,自己仍然是一温良君子,殊不知,就是那些自卫正义的人一次次的逼死了他(她)们,真正残忍

的不是利器,而是流言蜚语。

所以当师傅决定把断念交给我时,曾经问我怕不怕。

“若是怕,飞离就不会站在这个地方。”我抱着断念,看着师傅的脸上覆着一层面纱。

他只是低低的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定定的道:“你若是怕,师傅还可以让飞绿来传承,傻孩子,断念的命运并不是不

可阻止的,只要你找到肯爱你胜过自己生命的人,那么诅咒就会破解。”

不可能的,这个世上,只有美好的誓言,却不可能有永恒。

“孩子,你将入世,凤飞离这个名字不可再提起,除非是你最亲近的人,不然你会心伤,入世后,你就唤留白吧”师傅

缓缓地道。

我瞧见飞绿站在不远的地方,怔怔的望着我,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听过他唤我,飞离。

他说:“留白,我始终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

飞绿太过聪明,聪明到连师傅都觉得可惜,因为他只是个歌姬。

飞绿,师傅第一个徒弟,一个曾经的贵族子弟。

他说,他的父亲得罪了当今天子,所以全家流放,若为女,则为妓,若为男,则为奴。

而他却是意外中的报复。

他,纵有绝世才华,却终身不得录用。

只为一张胜过女子三分的容貌,就要禁得起当今天子的一场玩笑。

他,一生注定为歌姬,可远看,亦可——亵玩!

一个骄傲到冰清玉洁的人儿,怎么可能愿意被人……亵玩。

师傅说,这一切都是他的命。

飞绿说,等他十六岁,就要等待他生命中注定要伺奉的人。

那个人,他叫做刘铭。

16.共结入世

长安仍然是繁华的,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抱着断念,小心翼翼地拉着飞绿宽大的衣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留白,师傅说过,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你该知晓会出什么事的。”飞绿漫不经心的撩起我的肩边不经意落下的

发丝,替我理好有些戴歪的面纱,神色却有种说不出的嘲讽、冷淡。

对于长安,我并没有太多的印象,过早的离开,注定格格不入的宿命。

但飞绿却是不同的。

他在这里度过了他最璀璨也最晦暗的少年时间。

“飞绿,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样?”伸手触摸着容颜,蓦地,想起断念的传说,我就不禁心冷。

飞绿定定的注视着我,突然他叹了叹气,问道:“为什么要替我接受断念?”

我明知道师傅原属意的人是飞绿,但我还是恳求师傅将断念留给自己。

我明知道断念的传说,却依然接受了传承。

不会幸福的,我知道,每一个接受了传承的人,无论男女,皆不得善终。

明知道的,却无法劝说自己不那么做。

因为我知道——

如果不是你,就是我。

飞绿,你知道吗?

你是除了娘亲外对我最真心的人,所以我无法对你狠得下心。

“因为我很喜欢飞绿。”我静静的透过浅薄的面纱,望着在重重屋檐下遗留的几片淡青的天空,缓缓的笑开了。

“不是爱呢。”他低垂着眼睑,低低的道。

喜欢,可以很多,而爱却只有一个。

因为太过明白,有些事才残忍的可怕。

17.蚀骨之痛

我的娘亲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当我如是对飞绿说时,他顿时一片惊怔,对我道:“留白,原来你还有娘亲。”

当时我气恼的用断念敲了他这个榆木脑袋,敢情他是将我认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所以最后他决定陪我去一趟当年的酒肆,瞧一瞧我的美人娘亲。我想娘亲应该还在那,因为当年娘亲签的是死楔,为了

我,她卖掉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包括她自己。

“当年我离开娘亲时,我发过誓,一定会回来的”我站在酒肆外,望着来往不息的人海,不知是苦是涩的朝飞绿道。

飞绿背着包袱,硬拉着我往里进,他异常的安静道:“如果当初是你娘亲,亲手放开了你,那么她真的很伟大。”

那天,似乎连风都变得冷冽,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去见娘亲,那她会不会……

只是当时的我不知,我的回归是一道催命符。

生生的煎熬,是两个人的命运。

那天,娘亲依然是一身红衣,却更似红衣厉鬼三分,凄绝、无心。

她周旋在人群中,那鲜红的裙角仿佛来自地狱的业火,生生不息的是孽,而不是赎。

“她就是我的娘亲,飞绿。”我没有过去,我不知道娘亲是否还记得当年在长安街头离开她的孩子。

“为什么不过去,你在怕什么?留白。”飞绿淡淡的道,唇边尽是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明知道的,飞绿,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说出来。我抱紧了断念,碧绿色的水滴状烙印在额间闪烁,这是断念继承人的标

志。

娘亲,我想见她,却又怕见她。

因为我已不是原来的凤飞离了,用现在的脸,会有谁认得出!

那年离开的痛早已慢慢平静。

我的出现对于娘亲来说,到底是对是错?

我真的不知道……

“留白,我们的命运注定无法有多余的任性,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判定是对是错,但我们能做的,只有不后悔。”他低

垂着眼睑,我不知道他是对自己还是对我说。

如果我的人生只有常人的二分之一,那么请允许我这次的任性。

我走上前,拉住娘亲翻飞的裙角,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很安和,“娘亲,飞离回来了。”

娘亲,我只想告诉你,我回来了,这次真的不会再走了,娘亲。

18.堕楼决绝

她还是不认我,一把推开了我,只是冷冷的笑着。

“公子,这玩笑开不得。”

“我叫凤飞离。”我低垂着螓首,却不敢放开她的手。

她的脸上倏地掠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的消失不见,“把你的面纱摘下。”

我听见她的声音平静的可怕,似乎连四周都安静下来了。

“这是你要的吗?娘亲。”伸手覆上脸上的面纱,我定定的望着她,“只要是娘亲要求的,飞离一定会去做。”亦如当

年她要他走。

我明知道飞绿的警告,明知道当人们看到我的容颜时,我会发生什么事。

师傅说,倾城其实不是一种罪过,而是人心的贪欲,每一个都想占有的可憎。

我抬起手,惨白的手指刚刚才触到面纱,突然,她伸手拉住我的手,她摇了摇头,发出低的不能再低的叹息声,“你走

吧。”

“娘亲——”我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飞绿拉开,他拥着我,低低地道:“留白,回去吧。”

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都要阻止我!

飞绿。

我挣扎的想要逃脱他的怀抱,却听到他附到我耳边的话语,蓦地,惊怔不安。

你想逼死她吗?留白。

因为我不再是当初的凤飞离,因为人们的流言蜚语。

所以她不能认我吗?

哪怕我全然不在乎莫须有的名声葬送在自己的手上,但她还是怕吗?

怕他们说——

一个舞娘的孩子。

我不在乎的,早就知道人们刻薄的嘴脸,首先看到的是家世、其次容貌、最后才是品格。

无论三纲五常说的有多好听,圣人留下多少经验名句,那也是作古的尘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酒肆的,浑浑噩噩。

“砰。”的一声,从我的身后立即传来某物坠落地面的重响。

“留白,别看!”飞绿倏地一下,脸色大变的伸手盖住我的双眸。

我背对着,却压抑不住的吃吃笑出声,眼泪悬在眼眶,我抱紧了断念,无视断念的哀鸣,漠然呆怔的任他将自己埋进他

的胸膛。

娘亲,我只想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发过誓的,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折辱我们,为什么你就那么自私的选择离开。

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你宁愿死也不愿认我!

我不在乎那么莫须有的一切,为什么……

19.止水为殇

我呆呆的待在落韵斋里,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的弹着我的琴。

娘亲的葬礼是飞绿替我主持了,我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

没有必要了。

哪怕人们说我狠心。

飞绿却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对我如初,我想他是了解我的。

我难过,但是我不会让别人知道,因为根本没必要。只要再坚持一会就会好,所以我不哭我不闹不解释。

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除了飞绿,我似乎所剩无几。

断念是我要的,却不是我想要的。

一切宛若皆是宿命。

就连待在落韵斋里,也不过只是师傅的命令。

心不甘情不愿又如何?

这里是最后可以容忍我和飞绿存在的地方。

一个乐师。

一个歌姬。

我无心。

他无奈。

落韵斋不过是师傅用钱买下了的地方,是我和飞绿的休息地,却不是家。

“飞绿,我为你弹一曲吧。”看着人潮如海的庭院,我倚在高高的红栏边上,拈着不小心探进屋里的竹叶,低低的笑开

了,却无人可以瞧见,因为我的脸上覆着的不再是面纱,而是面具,一个银色的鬼面具。

这是飞绿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恐怕也会是最后一件。

“若不是凤求凰,那就没有必要了。”他抬眸,漠然的抬起手肘,举起净白的小瓷碟,碧清的液体在里面微微的晃动。

我按住琴弦,低垂着眼睑,眸底一片波光潋滟。

“飞绿,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不是人人演得起的。”我静静的注视着指尖的苍白,蓦地,弹开不经意间落下的竹叶

,一脸静默地道。

许久,我才听到他缓缓地道:“我马上就要十六岁了,留白。”倏地,他冷冷的偏过头,“只要过了那一天,我就不再

是我了,你明不明白?!”

我缄默不语,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调着琴弦。

我明白的,就是因为太过明白,所以才不想骗你。

飞绿,你是挚友,却不是我的挚爱。

我可以欺骗整个天下,却唯独不想骗你。

飞绿,你不想去,因为一旦那天来临,你会选择让自己崩溃,也不愿接受这等侮辱。

所以——

我会替你去。

飞绿,

因为我只剩下你了……

20.替罪之身

“为什么要那么做?”飞绿手脚瘫软的陷在层层雪白的毛毯间,他一脸悲痛的看着我。

“因为我打不过你,飞绿。”我无奈地理好他常穿的墨绿滚边长袍,有点不自在的戴好面具。

飞绿,今天是你十六岁的生日。

我真的不想见到你伤心、难过的样子。

所以我替你赴了这个约。

飞绿,也许我该庆幸你出门在外一向和我一样带着鬼面具,不然这场戏又该怎样演下去。

“留白,我会恨你的。”他苍白着脸,喃喃自语道。

我俯下身,绾着他的发丝,将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凝视着他越见苍白、惧怕的脸色,不禁叹了叹气,将断念放在他的旁

边“我会马上回来的。”

他偏过头,眸底尽是一片死寂。

我松开手,伸手覆上面具,蓦地,转身,依稀间,瞧见楼下系在一顶软轿上的嫩黄彩带,我只是笑,低低的、乱乱的,

“飞绿,回来后,我要吃你做的长寿面。”那时,药效应该过了。

而自己应该完成了那件事。

哪怕到时他会气的发疯,也阻止不了。

“笨蛋,留白是笨蛋!”我听见身后传来飞绿那略带喑哑的压抑声。

我抓着门扉,低垂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飞绿,今天——

如果不是你,就是我。

飞绿,

如果真要有人为此牺牲,那么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不是你……

21.月下无眠

是对?

是错?

当我走进瑞王府的那一刹那,一切就已成了定局。

无论是对是错。

手覆脸上的面具,褪尽所有多余的情绪。

今夜我是飞绿,而不是留白,那个清狂的乐师。

这今夜我颠倒一生疏狂终不悔。

哪怕遇到了他,那个我今后恨之入骨的人——刘铭。

“你是言飞绿。”他自顾自的饮着酒,漫不经心的瞟了我一眼。

我低着头,冷冷地应道:“如果我说不是,那你会放过我吗?”

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很无谓的勾起一边嘴角,笑意极淡极冷,“只要顶着言飞绿的名字,无论是谁,一旦走

进了瑞王府,都是我的奴隶,不,也许该说是……禁脔”

暖风处处,谁又心猿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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