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劫 上——四时江南
四时江南  发于:2012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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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笑话。

荣萱是睡不够的,平时总要福伯一遍遍的催才肯起床,今天竟然破天荒早起,并且寸步不离跟在自己后头。他这样跟屁

虫一样,最让纪清言没办法,再怎么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也忍不住问一声:“你跟在我后头做什么?”

“先生,清言,我舍不得你。”荣萱泫然欲泣,接下来的话却让人想扁他,“清浅不出来说这句话,我替他跟你说了,

免得你抱憾终生。”

“胡说八道!”清言使劲弹了他头一下,目光却望向院子里头,那重重院墙。

府里这么闹腾,清浅却仍旧未曾出来看看自己。他住的院子一直静着,荣萱说,刚刚在门口转了一圈,也没探听出什么

。他想也难怪,大约清浅在宫里呆的很不舒心,所以一回家来才会累成这样。他自己心里头清楚,清浅如今这般辛苦,

是因为什么,而他以前想着会把清浅置于何种境地所涌上的那一丝丝报复的快感,此刻,竟全化作一腔心酸。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纪清言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无从选择。

时辰差不多了,他知道自己一直站在这里是在等什么,福伯荣萱也都知道。可那个身影却一直没有出现,偶尔一个人闪

过,也不过是忙碌的下人。纪清言不想再等下去,他的心已经变得太过柔软,这是不对的,他怎能期盼着花清浅的送别

?这天底下,他唯一不该期盼的,便是花清浅的送别!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这笑在福伯听来,竟是满怀着悲伤失望。清言转过身子,对同僚打了个招呼,刚要上马车,却听到

身后有人唤他。

正是期盼了一个早晨,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牵动着他的心的那把声音。

花清浅还穿着昨天那件衣服,眉目间浅浅地笑着,掩不住疲惫。清言几步走到他面前,却不知说什么好。清浅把一个册

子交到他手里,开了腔,声音竟有些沙哑:“这是昨夜里写的,我在沛河边上长大,好歹也见识过几场洪水,听有知识

的人说过该怎么治才叫好。昨夜里给你写下来了,权作参考吧,多的忙,我也帮不上了。”

“清浅……”纪清言紧紧捏着这一本册子,只觉得重于千钧,心里那无法控制的感情比洪水凶猛,淹没他最后一点理智

。他一把把花清浅拥入怀里,手臂用力再用力,恨不得揉进身体里,带他一起走,天涯海角,远离这是非之地。

清浅熬夜,本就疲惫异常,被他这般抱着,也放松呼吸靠在他怀里,一句一句地嘱咐:“好好照顾自己,洪水过后疫病

多发,小心莫要染上……吃的用的,朝廷都不会短你的,只是莫要与当地官员硬碰,刚极易折……常写信回来,我在那

里长大的,给你出出主意……我,我等你回来,看我是不是每日都想一想你。”

“清浅……”纪清言贵为榜眼,如今却找不到一句话表达自己满心的欢喜不舍,看着面前人的面容,不想走,却不得不

走。

“等我回来。”千言万语,只有这一句。

他转过身,把册子小心翼翼收进怀里,上了马车,对身边看呆了的同僚道:“诸位,咱们启程吧。”

马儿嘶鸣,奔向彼方。

纪清言走出很远,花清浅才累极,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几乎坐倒,若不是福伯眼疾手快,在后头扶了一把,就要扑在地

上。荣萱低叫一声奔过来,拉着花清浅的手问:“怎么了?”

花清浅有片刻失神,听荣萱叫了几声,才勉强一笑道:“无妨,有些累了。”转着头找到福伯,“扶我进去休息一会儿

吧。”

福伯便扶花清浅回房。进了屋子,关上门,福伯给清浅倒了杯茶,小心翼翼问:“在宫里……”

“皇上封了我伴君左右,御前随侍。”花清浅嘬着茶,说这话也看不出悲喜。

福伯因着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眼泪却都要掉下来:“他们,他们怎么能……”

花清浅看着福伯的反应忍不住笑出来:“怎么不能,天下都是他们的。”

福伯过来攥着花清浅的手:“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可伤着了?”

“没有,他手脚比起他父亲,算是很轻的了。”

“少爷,你往后打算怎么办?”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么?我只盼着他早日对我没了兴趣,放咱们一条生路。”

“少爷打算,这么下去?那纪先生怎么办?”

“清言……”提起这个名字,花清浅的笑都挂不住,“是我拖泥带水,事到如今,本就不该再这样下去的。清言往后还

有大好前程,耗在我身上,白白浪费时间,也惹祸上身。福伯,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有分寸。”

“少爷。”福伯少有的正色,“我只希望你多顾着些自己。”

“自己?”花清浅有些苦涩地笑起来,“福伯,我有些累,想睡一会儿。”

福伯知道他不会愿意回应自己的话,叹了口气,一步步挪出门去。

黄昏,南玖踏进小院的时候,太阳正卡在张牙舞爪地伸出去的两根树杈子之间,院子里安静的很,院子外头却因为皇帝

亲自驾临而人仰马翻。听福伯说花清浅从早晨一直睡到现在,午饭都没吃。他吩咐福伯把饭菜端上来,自己端着盘子,

走进院子。

荣萱当时的表情很是复杂,大概从没想过一向威严的兄长,会为了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其实他想的很简单,不过是想待他,比父皇还好。父皇待他,用上了帝王心术,好一时差一时,弄得花清浅千疮百孔,

自己却不会,自己会给他最好的,让他的心痊愈起来。

南玖端着盘子迈上台阶,刚到门前,门里头就传来带着沙哑的一声:“福伯,我这就起了。”

他的嗓子怎么了?离宫的时候,还未曾这般!南玖这才知道他是真的病了,一掌推开门,花清浅似乎有些烦躁,声音也

带了些情绪:“我不是说我已经起了么?”

南玖放下手里头的东西,几步走到里间,刚绕过屏风,整个人直直愣住原地。

花清浅浑身未着寸缕,正半转着身子望着他,眼神里惊讶惊慌惊恐,连找件衣服敝体也忘了。这可方便了南玖,窗口透

过的一点夕光正打在面前人身上,衬着那如玉的脊背和细瘦的腰身,以及修长而笔直的两条腿。南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

思绪,却还是如登徒子一般想起这副身子的销魂味道,也就在那一夜,他明白了什么叫食髓知味。

花清浅迷迷糊糊睡了一天,知道自己是病了,却因为害怕吃药,不叫人进来,到了傍晚,实在熬不住了。听见有人在外

头,就知道是福伯,他今儿个下午在自己门前来来回回踱步,以为花清浅会不知道?他喘了两口气,吩咐了一声,便挣

扎着起床。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了,湿漉漉黏在身上,他扶着床站起来,刚刚脱下,身后的脚步声以及迫近。若是福

伯倒还没什么,可谁能猜到,竟是南玖!

花清浅脑子停了一会儿,好容易重新运转,立刻探手去够衣架子上那件外袍,没想到心急之下,身子竟不听使唤地向前

扑去。南玖眼疾手快,一个大步上前,扶住花清浅,轻轻一拉,将人抱在怀中。

触手的温度,烫的吓人。这热度,将南玖所有绮丽的念头统统赶跑,打横抱起怀中的人,重新放到床上。花清浅挣动几

下,似乎很不情愿,他瞪了这人一眼,刚想盖上被子,却发现,被子都是湿的。

皱起眉头,低语:“病得这么重?”

花清浅的声音还是哑着,破风箱一般的难听,他自己也明白,所以尽量用最少的字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想,穿衣服。

南玖重新把人抱起来,一件一件,从内到外直穿到中衣。花清浅瘦的很,蝴蝶骨琵琶骨锁骨无一不突出,脊背上还有几

条淡的只剩白痕的伤疤,被谁打的,南玖也猜得出。这么多年了还能看出,当时伤的该有多重?南玖是亲眼见到,才信

,当年母亲告诉自己的,并不是假话,花清浅虽然受宠,可更承担了天子的全部怒气,天子之怒皆是雷霆,而花清浅今

年,也不过二十三岁。

怀里人温驯极了,自己给他穿衣服系带子,毫无反抗,乖乖靠在怀里,大概烧糊涂了,偶尔还在自己肩头蹭几下。南玖

低下头,用下巴贴了贴他的额头,那人闭着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糊里糊涂地笑了一下,毫无心机也似,南玖知道,

这是真烧糊涂了。

床铺是湿的,没法躺,自己总抱着他,他也不舒服,南玖扬声叫:“王宝!”

王宝过了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应了声“在”,南玖叫他进来,他便弓着腰小跑着进来。南玖知道他是机灵人,只道:

“叫太医来,顺便把这床铺重新铺一遍,软些。”

王宝领了差事,小跑着走了。怀中人动了动,稍稍仰起头,有气无力地勾着嘴角道:“我以为刚刚是做梦呢。”

声音还是哑着,南玖听着一阵阵心疼,搂的更紧了些:“怎么病了?我不叫你给纪清言送行,跟我置气么?”

“不是……”他轻轻咳了两声,“我给清言写了个册子,上面记着如何治水,时间来不及了,就熬夜了。”

“你还懂治水了?”南玖哭笑不得。

“我不懂,年仁方懂。”花清浅蜷的更紧了些,打着哆嗦,“当年他上陈治水的折子,大多我都看过,一条一条,还在

眼前。我在沛河边上长大,所以不需要亲见,就能想出该是何种情景,清言什么都不会,不若,我帮个忙。”

“不会,摸索着就会了,你帮忙,却把自己忙病了。”南玖虽然责怪,却带着些宠溺。

“哪里有时间给他摸索,陛下,那都是你的百姓。”花清浅的声音沉下去,这世间除了南玖,不会有第二个人听得出其

中的痛悔,“况且,我自己任性,一定要杀年仁方,如今的后果,也该我承担。年仁方是我朝治水的第一人,没了他,

要有多少百姓遭灾,我这条命,只怕都不够赔。”

“清浅,没人知道,这是朕和你的秘密。”南玖低头,吻在花清浅的左眼,依旧是滚烫的温度。

清浅笑了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够我遭报应的了。”

第29章

王宝很快就带了太医进来,南玖守在床边,见来的是太医院医正黄明奇,知道他医术了得,稍稍放下心。花清浅一阵清

醒一阵糊涂,浑身冷得发抖,感觉到有人抓自己手腕,往回缩了一下,睁开眼睛。

早就有下人来换过被褥,福伯见着花清浅的样子,更是难过的差点老泪纵横。如今花清浅深陷在被褥里,本就白净的脸

更如纸一般,几乎透明了。南玖一边用布巾沾着水润湿花清浅的嘴唇,一边轻声吩咐:“仔细瞧,有什么好药都用上,

不妨事。”

黄明奇今年六十有七,太医院里大半辈子,见过的稀奇事多了,与面前这位被子里的人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何尝见皇帝

这般低三下四伺候过人。听着皇上的话,小小的高热,竟然洪水猛兽一般,莫不是,已用情至深?

他这边厢想着,那边厢把脉,脉象知道了,又去翻花清浅的眼皮。花清浅挣动了几下,很是不情愿,一劲躲着,南玖上

前按住他的肩,轻声哄道:“叫太医看看,开个方子,吃了药就不难受了。清浅,听话。”

花清浅的手摸索着,像是要抓住什么,南玖立刻握住他手,他安静下来,黄明奇趁这机会立刻翻他眼皮。一番诊视下来

,行了个礼,便去外间开方子。王宝跟着出去,黄明奇甫出门便问:“万岁爷这是……”

王宝把食指放在唇上,“嘘”道:“黄太医只管瞧病,别的都别管了。”

“那我这方子……”

“黄太医是明白人,开便是,花大人这病早一日好,黄太医早一日领赏。”

黄明奇安下心来,心中暗叹一声“祸水”,手握毛笔,却是斟酌再三才敢下笔。

内间里,花清浅用了好大力气将眼睛张开一线,南玖立刻凑上去,抚着他的脸问:“怎么了?哪难过?”

“你……离我远些,仔细……仔细过了病到你身上。”花清浅每说一个字,嗓子都着火般疼。

南玖皱着眉,无奈地笑,这个人怎么病了还是这般?他拉了拉被子,柔声道:“朕是真龙天子,不会生病的。”

花清浅笑起来,眉目间堆砌着疲惫:“瞎说,这些我从来不信。你帮我叫福伯来吧,连累你生病,我会被折子淹死。”

“别人照顾你,我不放心。”

“我的陛下,你此生,可曾伺候过人不曾?”

南玖瘪着嘴,不知道忽然跟谁置气。花清浅笑了笑,疲惫地闭上眼睛:“帮我叫福伯来,你在旁边看着还不行?”

这才同意,扬声叫福伯进来。福伯眼睛红红的,几乎扑在花清浅床边,替花清浅敷上冰袋,又拿热水擦了手脚。花清浅

开始还偶尔眯着眼睛看看周围,后来睡沉了,什么也不管,任福伯动作。南玖看着福伯轻车熟路的样子,又想起刚刚太

医碰他一下,他尚且挣动,这才知道,花清浅心里头那本帐算的多清。只怕这世间人早在他心里标了名,谁是能信的,

谁是不能信的,谁是敬而远之的,谁是不能得罪的,他心里头都清清楚楚。

那自己在他心里,叫个什么名字?

天色渐渐晚了,这一番折腾,转眼就到了回宫的时候。药刚刚煎好端上来,福伯叫醒花清浅,他开始皱着眉不愿意吃,

福伯哄了几句求了几声,吞了两口,没过上一会儿,都吐了出来。南玖放心不下,王宝在旁边几番提醒是回宫的时候了

,他只挪不动步子。眼见着花清浅被呛到,咳得几乎气都上不来,心就像揉成一团,王宝再一次提醒的时候,就发了脾

气,叫王宝到院子里跪着去。

没人在耳边催促,总算清净了些。花清浅顺过气,对着福伯再次递到面前的药如临大敌,闭上眼睛扭过头不看,福伯怎

么求都没用。南玖从福伯手里接过来,让他靠着自己坐着,轻轻抚着他胸前给他顺着气:“你一天没吃东西,先吃些东

西再吃药,可好?”

花清浅想到吃东西就一阵反胃,他烧的太厉害,神志不清,现在只想睡觉。听见南玖的话,心里无端一阵烦躁,用尽仅

剩的一点力气推了南玖一下,自己却失去平衡。他这点力气实在微不足道,南玖根本没被推开,伸长手臂,让他重新靠

进自己怀里,愠言道:“你不听话,我便要带你回宫养病了。”

花清浅身子猛地震了一下,仰头看着他,似乎辨认这话的真假。南玖知道奏效,故意竖起眉毛,叫道:“王宝,起驾回

宫!”

“不!”花清浅几乎扯着嗓子喊,“我不去!我不去!”

他声音本就哑,这一声更加凄厉,叫过了,竟然筛糠一般抖得不成样子。南玖知道他是真的害怕,对于花清浅而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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