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叶影听到了有人开了窗，翻上了屋顶，他凝神细听，有人站在屋顶上走动，然后停住了没再有其它动静。他想了想也翻身下了床，轻轻地推下窗，这木窗已经有些朽了，嘎吱地发出一声难听刺耳的声音，叶影皱眉，他抬脚登上了窗台，灵巧的一个倒翻身，也上了屋顶。

屋顶上视野开阔，蓝黑色天空上挂了半个月亮，月光如霜。屋顶的最左侧坐着穿一身蓝色单衣的慕容言，他什么也没干，只静静地坐着，甚至听到有人上来了他也没回头。

叶影在原地停了一下，然后走了过去，在慕容言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你不能见光，那你体内是有夜雾蛊？如果是的话那最好也别出现在月光下。”

慕容言抬头：“那是不是说烛光，灯光这些所有的光都不能见？要想不见光恐怕得躲到地窖中。”这么说着，他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还是活得自在些吧，至于生死……顺其自然吧。” 经历了这许多年的病痛，他早做好坦然面对生死的准备。

叶影道：“夜雾蛊见了足够的光后会孵化，然后变成飞虫从宿主的眼睛里钻出来，宿主会被它异变时产生的剧毒毒死。”

这些慕容言也知道，对于这个要同自己相伴一生的虫子他已经尽力了去了解了，“嗯，破茧成蝶，漂亮吗？”

夜雾蛊是朝暮谷一带所特有的，它的各种形态叶影都见过，“夜雾蛊的成虫也叫雾蝶，像白色的飞蛾，只在晚上出现，它会散发出白色的雾状毒气，会把虫卵产在动物或者人的身体里，虫卵孵化的幼虫就是夜雾蛊。”

慕容言点了点头，两人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慕容言道：“叶谷主，你早些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叶影摇头：“我不困。不过我要是白天困了可以和你一起坐马车吗？”

“……当然，可以。”

叶影也在慕容言身边坐下：“想不想喝酒？我去拿。”

慕容言注意到叶影和花蝶两人现在根本就没有行李，叶影上哪拿酒去？“你是要去厨房偷？”

叶影道：“我会留下钱的。”

慕容言笑了：“算了吧，我很少喝酒，而这里的酒想必也没多好喝。”上一次和叶影一起喝酒可没发生好事。

叶影点头，他的手臂撑在膝上托着下巴，他歪着头看着慕容言：“你笑起来很好看。”

慕容言叹气，好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只要闭上眼睛几乎就可伪装成僵尸。

叶影说出口后似乎也觉得不妥，他补充道：“当然，你不笑也好看……抱歉，你们中原人好像不喜欢别人这么说？”朝暮谷在南岭最南边，已出了中原，属南疆区域。

“……你应该自己去照一下镜子。”慕容言看着月光下远处的山脉剪影，好半天才收回目光，如今这对话和他们当年还年少时的对话竟是相差无几，可惜流光已逝，他站起了身，“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慕容言翻身下了屋顶。

叶影继续留在屋顶上，晚风有些凉，他无声地笑了笑，其实他是真的觉得慕容言挺好看的，像上好的瓷器，冰凉、坚硬或许也易碎……

晚风中树林微微摇晃着，茂密的枝叶相互紧挨着发出细碎的响声，有什么东西在远处的林子里？叶影站着细看了片刻，然后跳下屋顶，回了自己房间。

10、慕容的药

次日大家都起得很早，吃了早饭，又备足了干粮，慕容言这一行人准备继续赶路。

花蝶被他们这种随时准备风餐露宿的行为吓到了，她看看自己身上已经有些脏了的紫色衫裙，自暴自弃地翻身上马，追上已经走到前面去了的薛莹。花蝶看着身穿深蓝衣裙的薛莹，心想还是深色的衣服不容易脏，“薛姑娘，我们接下来是要走到哪里才停？”

薛莹道：“到清玉镇，往西南方再走两天便到了。”

两天？在这荒郊和树林中走上两天，花蝶可以想得到自己会蓬头垢面成什么样子。

叶影奇道：“往清玉镇去？”去石堡城不必经过清玉镇，先往清玉镇去，到是绕了远路了。

贺峻笑道：“这是我们府主的安排。”慕容言也没有细说过，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

叶影拉紧缰绳，身下的马听从他的指挥转了方向靠近了马车，叶影敲了敲马车门，“慕容府主，我能进来么？”

马车门从里面拉开了，叶影翻身下马，跃进了马车，车门关上了。

马车中很暗，叶影便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夜明珠拿出来，马车里明亮起来，慕容言靠坐在他对面的位子上，乌蚕丝斗篷搁在他身边，叶影想起昨晚他还同慕容言说最好什么光都不要见，其实也不是，像有些夜明珠的光就没问题，这是经过朝暮谷的人试验过的。

慕容言不知道叶影为什么进来又不说话：“叶谷主，有什么事情吗？”

叶影回了神：“我们要去清玉镇？”

慕容言道：“对。我们要从清玉镇先去宛城，你和花蝶姑娘先去石堡城吧。”

叶影眼神明明暗暗：“慕容言，这样的线路不是为了甩开我吧？”

慕容言定定地看住叶影：“叶谷主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叶影似乎也被自己吓到了，他有些惊讶了眨了下眼，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想到自己会说出声，他定了定神又问：“那我们为什么要去清玉镇？”

慕容言平静地看着叶影，如若叶影的神色不是伪装，那他真想不出叶影现在到底是想做什么，但不管叶影现在这模样是不是装的，都可以肯定他的麻烦已经来了，叶影啊……慕容言道：“我要去宛城是因为有公务要办。”

叶影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慕容言沉默无言。

叶影把手上的夜明珠递给他，“送给你，夜雾蛊不能见光，但可以见这种夜明珠的光。”夜明珠也分类别，有些是要白天吸收阳光才能晚上放光，但有些是自发光的，叶影这颗就是后者。

慕容言看着这个三番两次的想送自己东西的人，若是自己不想收那他会怎样？

叶影执着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他伸出去的手似乎不打算再收回去。

慕容言心中叹气，他从怀中摸出颗珠子，“多谢，不过我已经有一颗了。”

叶影看着慕容言手中的和自己手上的看起来差不多的珠子，“是别人送你的？”

慕容言的思绪回到了当年，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处发出，“不是，别人放在我这里的。”虽然应该已经不会再取回去了。

叶影压抑住心里莫名的不痛快，把自己手里的夜明珠塞到慕容言手里，他的手碰到了慕容言冰凉的手指，仿佛被冰到了，他迅速收回了手，“那就还给那个人，这颗给你。”

慕容言看着自己手上两颗珠子，他有些无奈地道：“叶谷主，多谢，但是真的不用。”他侧耳听着马车外的声音，除了马车声与马蹄声外没别的声音，想必外面的人都在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叶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慕容言，过了一会他问道：“可以借本书给我吗？”

慕容言没想到叶影会叉开话题，他沉默了片刻后随手把自己先前在看的书扔给叶影，看着叶影似乎真的专注地在看书，他也索性放开了，不再继续纠结夜明珠的事情，把手上的两颗夜明珠装进马车车顶中悬挂的一个小网兜里，自己重新取了本书接着看。

叶影看了一下慕容言给他的书的书名，是本游记，书已经有些旧了，或许是慕容言经常翻看的缘故，他随意地翻到中间一页，那一段描写的是塞外风光的壮美绮丽，书的空白处还有人写了批注，叶影直觉应该是慕容言写的，他慢慢静下心来被带进了那片好风光。

慕容言翻着手里的书页，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两颗夜明珠被他搞混淆了，他分不出哪颗是哪颗……

午间大家在路边大树下稍作歇息，下午仍接着赶路，

初夏时分，午时天已经很热了，花蝶拭着额头上滚落的汗珠，她觉得这么两天下来她肯定要臭掉了，又回头看了看后面的马车，还是谷主好，可以坐车，虽然颠簸，但也比骑马好些，不晒也不会弄一身的灰尘。

薛莹他们早看出来花蝶是一个没怎么吃过苦的姑娘，倒没想到她居然一路都没叫累，他们暗想看来朝暮谷的人也不简单。

天色暗下来后，老井便寻了路边不远处的一块平地让他们停下来歇息，并准备今晚就宿在此处，如若没有叶影和花蝶在，他们是晚上也连夜赶路的，倒没有住宿的问题。

老井清理出一块地面，用石块搭好灶，并生了火，架起锅开始烧水，他们的晚饭将会是肉汤和面饼，贺峻和薛莹帮着四处拾了些枯枝过来当柴禾，花蝶也过去帮着拾，只是总是拣回还不够干的树枝回来，老井看着柴够了便让他们都歇着，他在旁边又搭了个小灶吊起一个药罐熬着慕容言的药。

老井把药放进罐子里时叶影站在一旁看，他皱眉问慕容言：“方便让我查看一下你的脉相吗？”

慕容言道：“多谢关心，不过不用了，这药是信得过的人开的。”

“医谷？”叶影道，“就算是医谷也未必不会开错药。”

老井有些心动了，他知道朝暮谷的人的医术也是极好的，若是真能开一付更好的药方，或许慕容言的身体会好上一些，他此时到是忘了慕容言也是在医谷学过医的，不过想起来他也不会当真，他认定了他家少爷在医谷时定是养病的时日多过学医的时日，“少爷，我想让叶谷主看看也无妨？”

慕容言虽不情愿但扛不住老井的殷切目光，他脱下左手的手套，把黑斗篷连带里面的衣袖一起往上提了提，一截青白的手腕露了出来，叶影左手托着他的手腕，右手手指搭在脉上，过了一会叶影道：“右手。”

慕容言抽回左手，重新套上手套把手缩回了长长的袖子中，换了右手给叶影。

叶影感受着手下的冰凉触感，他盯着慕容言青白色的修长手指……

慕容言问道：“怎样？”

叶影回过了神，松开了手，他看着慕容言收回了手，把手套戴上了，“没问题，你现在喝的药可以的。”

薛莹笑道：“叶谷主，本来也不用麻烦你，我们府主在医谷住过很久，他自己的医术就很好。”

叶影脸色一变他看了眼薛莹又看向慕容言。

坐在一旁草地上歇息的花蝶跳了起来，她拉住薛莹的手臂：“薛姑娘，刚刚拾柴时我好像听到附近有水声，你陪我去梳洗一下好不好。”薛莹也注意到气氛有点不对，看慕容言没有阻止，她便顺着花蝶拉她的力道一起去附近的河边了。

慕容言想了想说道：“我确实在医谷住过一段时间，主要是在医谷养病，医术也学了一点，但自然不能和叶谷主相比，刚才也不是故意对你隐瞒的。”他虽然不愿意和叶影有更多牵扯，却也不想叶影误认为他故意想看他笑话，叶影有仇必报，得罪他实在不划算。

叶影神色不豫地看了会慕容言，才勉强道，“无妨。”

锅里的水烧开了，发出咕咕的冒泡声，老井把肉干和调料放进锅里煮，又把火稍微弄小了些，慢慢炖着。

慕容言回了马车上，叶影也跟着他上了马车，夜明珠还在车顶中央垂下的网兜内，慕容言把珠子取出来，取了其中一颗递给对面的人，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随手把东西递给一个老朋友，叶影也反射性的接过，然后才拧起了眉头，但仍是收起了这颗珠子。

慕容言道：“叶谷主，跟着我们的是你朝暮谷的人？”从昨晚开始，他便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们，他相信叶影也发现了，但叶影却没有说起此事。

叶影勾起嘴角，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诮：“我朝暮谷的人怎会如此不自量力，来跟踪天法府主？”

慕容言抖开他的黑斗篷，套上身，“既如此，那我去试探一下，看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叶影先他一步下车：“我去。”他说完就施展轻功跃上了旁边的大树，在林中穿梭飞跃着远去。

林中有不易察觉的细碎响声，有数人跟着叶影离开了，慕容言皱眉，脚在粗壮的树干上一蹬，借力上了树，追着远处慕容言的身影而去。

贺峻和老井愣愣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然后听到了水溢出锅的声音，两人忙低头去看他们的肉汤。

11、遭遇追杀

叶影一口气跑出了很远，他停下站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在风中随着树枝一起起伏伏地摇摆着，周围很安静，但他仍能感觉到有很多人在往这边靠近过来，有一个就在他身后，他猛地一回头，看到慕容言就站在不远处，他松了口气，飞身掠上了慕容言所在的那颗树，站到慕容言身边。

慕容言不想再耗费真气，他率先跳下了树，斗篷被风吹得鼓起来，然后随着他落到地面后又服帖地垂下来。叶影也跟着慕容言下了树，仍旧站在慕容言身边。他们现在所在这处林密草深，慕容言走到地势高些的山坡上，这一处是坚硬的石壁，没和其它地方一样长着高及他们大腿处的锋利茅草。

慕容言在山坡上坐下，叶影也准备坐到他身旁，他丝毫不顾及他那一身雪白锦衣，慕容言拦住了他，把自己的斗篷脱下了铺地上让他坐下，叶影怔了一下然后没有推辞就坐下了。

两人静静地坐着，一片静谧中慕容言耳朵微动，他听到利器破空而来的声音，他猛地把叶影往自己这边一带，就地一滚，避开了破空而来的飞镖，几声闷响，那些飞镖钉在他们原本坐的地上，好在慕容言的斗篷是刀枪不入的，并没有损毁。

慕容言一手把叶影把一旁推开，另一手扯起地上的斗篷使劲一抖，把两枚落在他斗篷上的飞镖甩了回去，斗篷在空中一扬准确在把又一拨暗器挡开，并且悉数奉还了偷袭者，树林中有闷哼声响起，斗篷从空中落下罩回了慕容言身上，与此同时他飞速地扑向树后，这名被自己暗器所伤的偷袭者甚至来不及再次发暗器就发现慕容言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他只堪堪举起了手中的剑，却发现慕容言徒手接下了他的剑，另一只手劈向他受伤的肩膀，他即刻撤剑后退，但剑却被慕容言牢牢擒住，他反应极快，立即弃剑，但已经迟了，慕容言一掌拍在他胸口，他被震得吐了一大口血并退了好几步，慕容言如鬼魅一般地跟着他，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慕容言却没有给他再来一掌，只是点住他几处要穴把他推倒在一边。

叶影在被慕容言推开时马上拔剑撩开稍后一批朝他而来的暗器，他身法飘忽地躲闪开零星的暗器，偷袭的人手上提着刀剑围上了他，这些人都穿着夜行衣，锋利的刀剑在夜色中反射着冰冷的光。叶影眼角余光看到慕容言放倒了一个人，却又被三个赶过去的人围上，可自己这边怎么有六个人？叶影笑了，他的笑容几乎令月光失色，围着他的人行动迟缓了一分，这个停顿的缝隙几乎令人感觉不到，但叶影等的就是这个破绽，他的剑又快又狠刺中了一个使刀的人的手腕，那人一声痛呼手上的刀摔落在地，随即被叶影的下一剑刺中死穴，严密的包围变得漏洞百出，叶影游刃有余地收割着这些人的生命，还能分神去看慕容言。

慕容言被三人围上后，他不再留手，戴着冰丝手套的手指展开时如十片利刃，曲起时如猛兽利爪，手指并起时如锋利刀剑，每次他出手都必见血，片刻后他的三个对手只剩下一个，这一个也已经脸色已经惨白，但仍坚持着不退缩，再几招后，这个人也倒下了，热血冲刷着慕容言的手套，他垂下手走向叶影这边，他看得出叶影不需要帮忙，便站在一旁没动作，但一个人踉跄着退到了他附近，叶影没有追过来的意思，慕容言便一掌风把那人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