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里放着各种文件合约,聂行风翻了一下,目光落在一本红皮笔记本上,很醒目的颜色,他忍不住拿起来。
是本随笔日记,记录了一些看病心得,聂行风随便翻看着,发现最后几页行笔潦草,显示出顾子朝写时心情有多糟糕。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今天秦照把东西送给了我,他说就是它令自己神智错乱的,不过我看那只是件银器饰品,最多雕纹古怪了些。
——老天,我看到了什么?真难以置信!
——我想,我有些了解秦照的心情了。不过银器这么古老,应该是里面掺杂的某种放射性元素影响了我的大脑思维,也许我该找朋友帮忙鉴定一下。
——该怎么办,我好奇心不该这么强,我要归还它,不,毁了它!
愈往后,字迹愈潦草,聂行风看不清楚,想往窗户那边靠靠,却不小心碰到了身旁的衣架,发出沉闷响声。
糟糕!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嘎然停止,聂行风急忙把笔记本放回抽屉,并迅速锁好,当他把钥匙放进口袋的瞬间,门开了,灯光被揿亮,顾子朝走进来,环视书房,一脸警觉。
不是错觉,那一瞬间,聂行风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紧张和阴狠。顾子朝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朝聂行风走去;明知他不可能看到自己,聂行风还是下意识的向一旁躲避。
「出了什么事?」
张玄适时地出现了,看到他,顾子朝脸色平和下来,返回身,微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
「那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谢谢你帮我解惑。」张玄想引顾子朝去外面会客室,谁知刚转身,手就被顾子朝拉住了。
「留个联络方式吧,你一直没告诉我电话,是不是心里还有顾虑?这样压抑对你身心都不好。」顾子朝语调有些奇怪。
张玄挣脱开他的拉扯,「不用了啦,呵呵,我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喜欢女生……」
「很多人都对自己的性取向不了解,所以,你得尝试。」
顾子朝将张玄刚打开的门又推回去,并用手压住门,将他抵在自己和门之间,伸手在他臀部上狠狠掐了一把。
没防备,张玄大叫了一声,顾子朝笑起来,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看着他,柔声说:「你这张脸还真的很诱惑人呢。」
聂行风看得目瞪口呆,终于明白张玄能顺利预约上的原因了。千想万想,也想不到顾子朝会对男人感兴趣,饶有趣味地看着张玄吃瘪,聂行风突然发现自己体内也有劣性分子的存在。
「如果你这次免费,那我下次还来……」忍受着那只手在自己脸上放肆抚摸,张玄报出条件。
好吧,如果这头色狼大方,被非礼他就认了,否则,他以天师的名义起誓,这位好色的心理医生下星期绝对会在病床上度过。
「好,我等你下次再来。」很幸运,顾子朝选择了另一条路。
看着张玄仓皇逃离,他没有跟出去,而是关上门,转身来到椅上坐下。聂行风已移到了门口,可惜门堪堪在他到达时关上了。
房间很静,有种压抑的冷意,顾子朝靠坐在老板椅上,脸上笑意淡下。他头上的纱布已经取下来了,不过看起来似乎很疲惫,良久,长舒了口气,打开旁边的保险柜,将一件东西拿出来,默默注视。
那是个仅有一半的环形银器,直径有十几公分,以某种奇怪的纹络绕成弧状,银光游离,看到它,聂行风突然一阵头晕,恍惚看到那晚的景象——有人抄过角落里的高尔夫球棒,朝他后脑狠狠击去……
一个物件凌空飞来,摔在聂行风面前,震醒了他的回忆,是顾子朝的拖鞋,他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也砸了过来。
「我知道你在那里!」顾子朝恨恨看着聂行风所在的位置,低声吼道:「别想吓唬我,我不会怕的!」
聂行风额上冒出了冷汗。他不知道顾子朝是不是真能看到自己,但那对眸光让他发寒,不像是平时那个温文儒雅的顾子朝。从他扔拖鞋的举动可以看出,他现在心情相当激动,甚至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
一只鞋很滑稽的仰面躺在聂行风面前,鞋底上有块褐色渍印,聂行风皱了下眉,抬头看顾子朝。他已把银器放回了保险柜,靠坐在老板椅上闭目养神了很久,才重新恢复了平时优雅的神情。
「我在庸人自扰是吗?明明你已经不在了,而且,即便在,你也死心吧!」他淡淡道:「这世上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事物存在,你不过是个赝品,不是吗?」
顾子朝开门出去的时候,聂行风趋机跟上,靠近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对方身上诡异的阴冷气息,属于银器的光亮让聂行风神智有短暂的迷茫,光芒下,被高尔夫球棍重击的那幕又在眼前迅速闪过。
第五章
聂行风出了大厦,张玄已在外面等得很不耐烦了。天空正在飘小雨,冷风呼啸,响雷一个接着一个的劈,如果对方不是招财猫,杀了他他也不会在这干等。
小绵羊停在一辆大型深蓝色轿车旁边,那是顾子朝的车,车洗得很干净,只有轮胎部位蹭了些细沙,小绵羊跟它相比,似乎显得小的更小,大的更大。
「进口车有什么了不起,有我的小绵羊方便吗?」
见聂行风盯着顾子朝的车看个不停,张玄不悦地嘟起嘴,问:「董事长你在里面冬眠吗?这么久!」
「顾子朝很谨慎,我怕被发现……」
聂行风刚说完,手就被张玄扯了过去,在脸颊上好一顿蹭揉,接着又是屁股,怪异却又温暖的触觉,聂行风反而被吓到了。
「你干什么?」
「消毒!」张玄气呼呼地说:「那男人变态的,占我便宜!」
聂行风哭笑不得:「可我也是男人啊。」
「哦对,我忘了。」被提醒,张玄这才想通问题,松开手,上下打量聂行风,一脸诡笑:「我一直把你当招财猫看,忽略了你的性别。」
理智神经再次从航道上脱轨,聂行风飞脚朝面前这位财迷心窍的家伙踹了过去。
回家的路上,聂行风把自己在书房的发现和顾子朝自言自语的行为跟张玄讲了一遍,听完后,张玄打了个哈欠。
「我看那家伙该给自己出出诊,典型的人格分裂兼变态!」
「我听你们聊得似乎很开心。」
「什么嘛,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个人在耍花痴,都是为了你,我才被性骚扰!」
来看心理医生好像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吧?
被迁怒,聂行风觉得自己很无辜,而且有些郁闷——张玄的性取向似乎很正常,这对自己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话说回来,董事长,你去看病,他有没有非礼你?」
「没有。」
非礼这种事也要看人的,顾子朝不会自掘坟墓,找他的麻烦。张玄就不同了,对一个没背景、又怀疑自己性取向有问题的美青年,顾子朝有信心可以控制住他,所以才敢那么明日张胆地挑逗。
「你说的那个银器到底是什么?如果是秦照的,一定很值钱对不对?」牢骚发完,张玄把重点放回现实中来。
「也许吧。」
听了张玄刚才那番话,聂行风心情怅然若失,靠在他后背上,随便看两旁风景,忽然,路边一家橱窗的摆设吸引住他的视线。
「停一下。」
小绵羊很温顺地在路边停下来,那是上次聂行风跟顾子朝偶遇的糖果屋,他还买了巧克力,准备给张玄当见面礼。
「咦,董事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食?」
听说聂行风记着自己,张玄很开心,跑进去买了一盒巧克力,吃着糖,把车又开了出去。
聂行风含着糖块,属于巧克力的香甜在口中蔓延,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飞速闪过,有些事情不对劲儿,他闭上眼,努力回想刚才的画面。
「董事长,你的头晕,会不会是那银器造成的?」
张玄的嘟囔声有些模糊,聂行风下意识揪了下他的衣摆吗,他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一个从一开始就致命的地方。
「张玄,顾子朝在撒谎!」
「什么?」
「在他的拖鞋上有巧克力的痕迹,证明在凶案发生后,他曾走动过。」
刚才他在顾子朝的拖鞋底看到了污渍,那是巧克力被踩碾后留下的印迹。他打翻巧克力是在顾子朝晕倒之后,顾子朝不可能踩到,而且那双拖鞋是顾子朝的私人用鞋,所以也不存在别人穿着踩脏的可能。
「可是顾子朝后来醒过来了,还打电话报警,巧克力可能是他拿手机时不小心踩到的。」
「不,我记得他的口供,他说手机掉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过去捡起手机报的警,而后一直躺在地上等待救援。」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地方,也许连接着最关键的真相,否则顾子朝没理由撒谎。他是个很谨慎的人,却没发现自己踩到了巧克力,说明当时他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是什么事能让一位冷静的心理医生惊慌到那个程度?
「会不会是凶手穿的拖鞋?」
张玄刚问完,就自我否定。凶手不可能赤脚进去,或是中途换鞋,只有一直穿在顾子朝脚上的鞋,才会被警察忽略过去。
「我就知道那变态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
聂行风想起刚才自己在顾子朝身上闻到的怪异气味,和那晚他被击晕时嗅到的气味一样,不由怔住了。
难道打晕他的是顾子朝?可是,这不可能,当时顾子朝明明就躺在自己面前不是吗?
天空乌云阴霾,轰雷滚滚,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张玄不敢怠慢,把小绵羊时速催到底,飞快往家里赶,进公寓前,在附近的超市里随便买了些蔬菜和几罐啤酒,准备当晚上的伙食。
回到家,刚打开门,一只黑色生物体便迎面冲来,而后拍着翅膀飞快逃离。
「好像又有家伙来串门。」
无视聂行风无奈的神情,张玄笑着走进去,但随即就爆发出一声狂吼,聂行风急忙跟进去,也吓了一跳。
整间客厅像刚经历过一场台风扫尾,杯碟落了一地,书籍报纸满天飞,冷风呼啸,发了狂的在房间兜转,两人同时往风源看去——窗户上方被撞出个十几公分的圆洞,洞口周围的玻璃以蔓延开来的蛛网状态告诉他们,这扇窗户即将寿终正寝。
「这是谁干的?奶奶的!让我知道,一定宰了他!」
张玄甩手将蔬菜袋扔开,跑到窗前,盯着那个圆洞大叫。聂行风跑去找胶带,找到后,麻利地封黏碎裂的地方,暂时先这样凑合吧,回头再买块新玻璃。
卡嚓……
惊雷震耳欲聋地划下,房间里随即传来怪异的吱吱叫声,起先还不明显,后来随着震雷轰响,吱吱声也愈加激烈。张玄帮忙把窗户碎处黏好,又猫着腰四处寻找,很快,他随着声音发源地从沙发底下揪出一只小动物!
白色的,巴掌大小的小家伙,全身湿透,因为害怕不断打着颤;耳朵有点儿尖,像某种鼠类,却又比鼠类可爱得多。随着惊雷震响,它炸毛一样窜起来,发出尖叫,两只翅膀扇起,弧形的小小翅膀一边钉了个小铃铛——原来是只小蝙蝠。
又一声轰雷逼近,带着震人心弦的撼响,整栋楼似乎都随之发出剧烈振颤。聂行风看外面,正见一道凌厉电光划过,不是错觉,那雷光几乎透过了墙壁的阻隔,随时将在他们面前震响。
「怎么回事?」雷电打得太诡异,聂行风觉得很不对劲。
张玄没答话,冷眼看窗外几乎要将楼层淹没的翻滚乌云,又转头看手里那只小蝙蝠,喝问:「是你把我家玻璃撞破的?」
小家伙眨眨眼,依旧愣愣看张玄。
「你死定了!」
张玄揪住它颈部皮毛,将它甩到一边,然后奔到窗户前,屈指拈诀,数枚道符随手指挥处分别贴到窗棂各处,喝道:「玉帝敕命,统摄万灵,大地风雷电,从吾行令,即至即退,不得克延,敕!」
指诀划处,符上金光乍现,那奔雷果然不再逼近,几声翻滚后,渐渐远去,乌云散开,瓢泼大雨顷刻落了下来。
「张玄,你没事吧?」
风雷已远,张玄还忤在窗前半天不动,像被点了穴一样,聂行风担心地叫他,良久,张玄总算给了他反应——身子向后一仰,直直摔倒,聂行风吓得连忙上前抱住他,见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忙叫:「张玄!张玄!」
「刚才那道符威力太大,他内息又弱,被震晕很正常啦,等过一会儿自然就会醒了,你要是担心,给他度气也行,我看你这人罡气充沛,正是他所缺少的。」
度气?那不就是接吻?
望着张玄淡红的双唇,聂行风心跳了跳,直觉想那样做,却又不敢冒然僭越,惶惑了一下,突然发觉不对头。
谁在说话?这间房子里除了他和晕过去的张玄外,会喘气的好像只有一个……
抬起头,果然看到小蝙蝠拍着翅膀在空中转圈,还很内行地点着头。
被发现了,知道不好,小蝙蝠一拍翅膀就想逃跑,匆忙间忘了刚才撞坏的窗户已经被堵好了,脑袋第二次撞在同一个位置上。看到玻璃上的蛛丝网又向四处延伸了几公分,聂行风把头别到一边,预感到这只小动物即将面临的凄惨下场。
「该死的,你又撞我的玻璃!」
张玄比想象中醒来得要快,这完全要归功于他的吝啬。手一挥,索魂丝凌空飞出,将正在空中乱拍翅膀的小蝙蝠套个正着,然后往回一扯,蝙蝠啪嗒一声,被五花大绑着摔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没理会头上顶着几颗星星发晕的小蝙蝠,张玄抓住聂行风,蓝瞳湛亮如玉,喜道:「董事长,你刚才看到了吗?我昨晚刚学的新法术耶,居然灵验!」
「你觉得身体怎么样?」这才是聂行风最关心的问题。
他看出来了,这个小神棍神经有多大条,除了金钱外,他不会对任何事敏感。
「没事。」
张玄高兴完,才想起那只倒霉的小蝙蝠,收了捆绑它的索魂丝,掐住它脖子揪到自己面前,冲它一脸狞笑:「你这该死的蝙蝠精,不好好修练,召来雷神,撞坏我的玻璃,害得我又要花钱,不过没关系,我会给你个痛快,清蒸、红烧、乱炖……」
「你要掐死我啦……」
喘不过气来,小蝙蝠拼力挣扎,翅膀扬开,右翅下方钉着的那个小小铃铛不断闪出银光,却没有响声。
「算了,它也不是故意的。」聂行风把张玄的手拉开。
唉,如果换以前,听到一只蝙蝠说话,他一定第一时间去看耳科,不过现在他已经被小白和颜开驯化了,这世上都有游魂,更何况说话的动物。
「董事长你不知道啦,《抱朴子》上说千岁蝙蝠才会色如白雪,如果把它阴干再磨成粉末喝下的话,能得道成仙,你要不要试试?」揪着小蝙蝠的双翅,张玄阴阴笑道。
那个小铃铛很可爱,张玄拨动一下,依旧没声音,仔细看看,铃铛里有坠子,却怎么都摇不响,他想扯下来,却发现铃铛紧扣在小蝙蝠翅膀上,似乎已跟它合为一体,无法取下。
一听要被磨成粉,小蝙蝠停下挣扎,小爪子伸进嘴里,像是咬手指的动作,想了说:「老大,都是道上混的,给条活路走吧?」
还算识相,张玄满意地点头。对于一个拥有不死之身的人,他对长生不老不感兴趣,不过这只倒霉的蝙蝠精既然闯进自己家了,不趁机打劫的话,怎么对得起他一向的做人准则?
「想活也行,首先告诉我你从哪来的,修练多久了,为什么跑到我家来闹事?」
「……忘了。」沉静半天,小蝙蝠挠挠耳朵,说。
「咦!」张玄和聂行风对望一眼。
「董事长,现在失忆很流行吗?连动物都赶潮流?」
「也许。」
显然,审讯还需很久,看天黑了,聂行风说:「你们慢慢沟通,我去做饭。」
「董事长,我帮你,还有你!」无视小蝙蝠的意愿,张玄硬是扯着它进了厨房。
于是油烟气中,小蝙蝠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失忆前就不必说了,只说一觉醒来,就被风雷追着劈,它只好不断逃命,仓皇中看到了张玄的公寓。张玄最近学练法术,在窗户周围贴了许多道符,见是同道中人,它不及细想,就一头撞了进来,在房间里折腾纯粹是恐惧了造成的自然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