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张越越再不曾在庄家留宿，直到庄奶奶去世后三个月，庄爷爷追随老伴儿也走了，送庄爷爷出殡的那一天。

一样的夜色深沉，无星无月。庄秦楚在庄爷爷下葬的时候哭昏过去，被庄妈带回再婚的家里照料安慰。庄秦盛留张越越在四合院里陪他喝酒，或者说是看他喝酒。就在槐树底下，庄爷爷每天自斟自饮的这块老地方。

几杯酒下肚，庄秦盛开始哭，嚎啕大哭，好像要把从庄奶奶去世到庄爷爷下葬所积攒下的眼泪一并流干。庄秦盛哭得瘫软了，站都站不起，抱着扶他的张越越继续哭，哭得张越越五脏六五全搅在一起，相互扭转积压，要把彼此都挤破压爆似的疼。

那一刻，张越越抱紧了庄秦盛，庄秦盛吻住了张越越。

那几年的压抑似乎在霎那间全盘爆发，这个吻不断深入，深入，再深入；不断痴缠，痴缠，再痴缠。

呼吸，全然不顾。

“明天，你又要不承认了，是吗？”庄秦盛含着张越越的唇，如是问。

“此时此刻，本就不存在。”

“为什么？我爷爷奶奶全没了，你还顾忌什么？”

又是那一刻，张越越才知晓，庄秦盛什么都明白。

“你已无牵无挂，我还有父母家人，我不能放纵自己陪你一起错。”

“张越越，你是自私还是伟大？我觉得你好可怜，不能为自己而活。”

“随你怎么说，你醉了，我不会跟个醉鬼计较。”

张越越是要推开庄秦盛的，可庄秦盛不让，死死拽着他。也或许，是他推得不够力气不够坚决。

“是啊，我醉了，醉得意识模糊，开始做梦。”

庄秦盛又噙住张越越的唇，又将吻继续。

已经没人理会究竟怎样回的屋，当他们赤身裸体，无遮挡地感受对方体温的时候，已经双双在床。

“既然是梦，就梦个彻底。你干我，狠狠地，让我疼让我好好感受你。”

庄秦盛翻出软膏交给张越越，引领张越越的手指触碰到他隐秘的入口，敞开身体，呼唤。

“何必呢……”

“越越，别想这么多。这是梦，明天，我们就都忘了。想得越多，越忘不掉。”

他们相对，笑了。

那一夜，凄艳如血。

不等天亮，甚至不等梦醒，张越越便离开了。

屋门闭合的一瞬，什么都忘了。

20.得非所爱？

隐藏多年的猫腻被揭开，庄秦盛面对张茂茂是真的尴尬了。

单纯无害不等于蠢蠢好骗，他没小瞧过张茂茂，却也想不到张茂茂会如此犀利。果然，会叫的狗不会咬人，高手往往深藏不露。

庄秦盛蹲在自己屋门口的石阶上，吧嗒吧嗒抽着烟，不时对上张茂茂懒洋洋的视线，笑容微苦而自嘲。

张家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大的认死理儿，小的……刚刚展露狐狸特质，不够奸诈又心软重感情如他，十个捆一块儿也不够跟这哥儿俩斗。

“庄哥，你就这么算了？”

“不算怎么着？就你哥那铁石心肠……丫他妈真狠得下心跟我绝交！”冷淬一声，庄秦盛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久。

“搞不定我哥，你果然如我所料的废物。”

“我废物你还当我是初恋？”庄秦盛说这个纯粹因为气不过，没有戳张茂茂痛处的意思，话音落地觉出对不住，弹掉烟头，揽住张茂茂肩头道歉。“对不起。现在说这话可能有点那个。撇开张越越，我对你的确是认真的。”

“你想退而求其次选择我？”

“得了，你别挤兑哥哥了，我可没这个脸。”

“我也没想给你这个脸。我不当其次，不吃别人剩饭。既然我跟我哥都不要你，你还是另谋发展，趁还有几分姿色祸害别人去吧。”

“嘿！敢情我在你们哥儿俩眼里就混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滞销货。”

“一人勾搭我们哥儿俩，你还滞销货？”

“你俩谁都不要我，我心里又只盛得下你俩，不滞销等什么？想我庄秦盛风流倜傥，偏偏倒霉催的碰上你们哥儿俩，这辈子也就这揍性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没本事把我哥拿下，又放不开手，你真不如趁早自生自灭。”

“是啊，废物一个活什么大劲啊。”

“那你就抓紧时间赶紧死。不然，我哥当真结婚，凭你俩的关系，保不齐你还得当伴郎，近距离目睹聆听他跟他一点都不喜欢的女人交换戒指、吟诵结婚誓词。过个一年半载，再应一声他和别人生的孩子叫你干爹，保管你爽到五内俱焚大出血。罪受了，心疼了，到头来还躲不过一死。”

“茂茂……你是有多恨我？我死了你是有多高兴？犯得着这么酣畅淋漓的诅咒我吗？”越美越毒，美丽外表与蛇蝎心肠果真相依相伴相辅相生。庄秦盛让张茂茂说得直嘬牙花子，暗自庆幸没真的跟张茂茂走到一起，否则，他能落个武大郎的下场就算祖上积德。

“诅咒？你敢保证真到那一天不会伤心欲死？好吧，或许你对我哥的感情根本维持不到那天。所以，我哥不接受你是对的。省得到时既害我爸妈伤心又被你始乱终弃，镜花水月一场空两头落不下。”

“张茂茂，你搞清楚，从头到尾是你哥对我始乱终弃！”

“于是，你拿他弟弟出气报复！”

“你……我没……”

“我恨你不争气，没法让我哥全心信赖地接受你，连累我失恋。你们两个自私鬼，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我招谁惹谁了！”

张茂茂越说鼻音越重，最后让庄秦盛裹进怀里，这个心疼那个怜惜地一通儿哄。越哄庄秦盛越不是滋味，后悔不该把无辜的张茂茂卷进来。这孩子没经过风没淋过雨，爱情的小花骨朵被他催生，又被他和他亲哥哥联手折断，心理能平衡才怪。

“庄哥，我知道你委屈，可我哥也不容易，你一定不忍心看他越走越对不起自己，对吧？再多努把力把我哥拿下，好不好？你俩不能happy ending，我失恋未免失得太不值。”

“茂茂，我能答应你，可结局如何取决于你哥，你不会不知道。他一天不接受，我可以等一天；一年不让步，我就等一年；他要是一辈子都不让步呢？我为什把目标转移到你身上？因为我累了。你和你哥不一样，等你，我有希望。等他……我怕我最后连绝望的力气都剩不下。他要结婚生子，就随他去吧，他的性格该是能够承受一切自己所选择的后果。也许，他不和我在一起是真的正确。你没有真正走上我这条路，不明白其中的艰难。像他为你考虑得那样，关心他爱他，就阻止他涉足艰难，让他活得轻松简单。”

“一个人压抑自己，镇日带着面具，如何能轻松？”

“他那么精明能干，没什么难得倒他。”

“你们两个都坚持逃避，我的成全倒成了自以为是的笑话，准确说，夹在你们两个中间，我本身就是个笑话。只是，我张开嘴不再装糊涂，把这个笑话扩大到了最大化。早知如此，我该一直保持缄默一直装傻充愣，就不会显得这么可笑可悲了。”

“茂茂，对不起，我不该招惹你把你卷进来。”

“你没对不起我。早在你招惹我之前，我就擅自……”

小心翼翼的，张茂茂将自己的唇凑近庄秦盛的唇，轻轻相贴，并不深入，仅仅眷恋于肌肤的温度。

“咣啷啷！”

仓皇的响动惊醒相互慰藉的两人，狼狈逃离的背影幽深了最先觉察的张茂茂的双眼。

关小流第一次在庄家体验到如坐针毡。瞄一眼庄秦盛，觉得脸红；瞥一眼张茂茂，感到耳热。长这么大，他还是头回见到俩男的抱一块儿亲嘴儿，那架势那气氛要多缠绵悱恻有多缠绵悱恻，粉红粉红，跟偶像剧似的。

同时，他也很奇怪。张茂茂明明是他的情敌（前），和他喜欢同一个姑娘。怎么姑娘一被他抢走，就和姑娘他哥抱到一起去了？就算移情，也不能性别不分啊！孩子失恋失到厌世绝望，背弃男女搭配的亘古主题了是咋的？

哪有这种道理？如果全天下被姑娘甩过的老爷们都变得仇视女性，改投男性怀抱，这世上就不存在异性恋了吧？人类大概早灭绝了吧？

关小流认定张茂茂失恋是他一手造成，不得不担忧害怕。没法儿跟庄家待下去了，改变初定的约会计划，见张茂茂要回家，假借热心助人之名，载着张茂茂逃之夭夭。

“你、你跟庄秦盛……你俩……就算失恋也不能自暴自弃搞同性恋啊！”

风驰电掣，就到了家门口。关小流思忖着如何出口规劝才好，眼瞅张茂茂推门下车，一心急，拽住张茂茂脱口而出。

张茂茂听闻，微微侧首，端详关小流被焦急涨红的脸庞，大眼睛眨呀眨荡漾懵懂。

对视如此一双眼睛，关小流情难自禁生出正在用邪恶思想污染纯洁孩童的错觉，张了张嘴，唇发干。

“我看见你和庄秦盛……接吻。”

张茂茂这时才做出了然状，垂下眼，叹口气。又抬起眼，凝视关小流。

“那又如何？”

“我抢走小楚害你失恋，本就挺过意不去。你要是因为这个踏上同性恋的不归路，我、我……”

“你怎样？”

“我会更自责。”

张茂茂浅浅一笑，挑眉轻问：“你知道吗？如果得不到所爱，那么，吻谁都变得无所谓了。”

随着结尾的“了”字落在关小流唇上，关小流切身感受到张茂茂嘴唇的柔软与温度。

“呜——”

汽笛鸣响，脑袋里开了锅。

21.尽如所料

关小流刺激受大了。

当是时，仿是被迅猛洪水冲进了脑，喧闹、膨胀、混乱得几乎爆炸。

轰隆隆。

震撼的杂音将他的五感悉数剥夺，整个人僵成注满水银的雕像，罪魁祸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恢复知觉意识，关小流半秒不敢停留，恶鬼追命似的火速逃回家，能上的门锁全锁了，好像这样就能阻挡那惊悚的事实未遂进入。

临、兵、斗、阵、皆、列、在、前。

恶灵退散贴满门窗。

恨不能拿消毒水洗嘴漱口，柚子叶冲刷全身。最爱吃的鱿鱼丝和大樱桃都无法安抚他那遭受创伤的脆弱小心灵。

神神叨叨折腾一溜够，等发梢的水滴滴答答在茶几上湿了一大片，仿佛是脑袋里肆虐的洪水退却后的余孽也最终淌出，情绪才稍稍镇定。

不就是被同性亲了一口？又不会少块肉，顶让猪让狗啃一口强多了，不值当大惊小怪。张茂茂说的那句话才该引起重视——得不到所爱，吻谁都变得无所谓？这、这算神马歪理？难道天底下放荡堕落的人都是得不到所爱的苦命人？失恋有啥大不了？他都失恋这好些次了，按这说法，都该晋级为变态色魔了。张茂茂年纪轻轻，思想作为咋这偏激？

不成，不能放任这懒东西照此发展下去。万一张茂茂真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的生力军，他就是促成这一切的操手！他的道德心、社会责任感断然不会允许。到时张茂茂锒铛入狱，他也会被自责宣判无期。

太、恐、怖、了！

关小流的脑筋已然被他认为的惊世一吻吓得跑岔了道，越发感到罪孽深重，越发无法坐视不理。凭仗这满腔正义的激情，找上张越越，汇报了看到的听到了以及自己的担忧，诚恳要求张越越多加重视，诚挚表示会尽所能的配合家属，将张茂茂挽救回大好青年的队伍，永久远离偏远歧路。

当然，出于某种私心，刻意省略了印在自己唇上的那一吻。

看到张越越眉头深锁，满脸凝重，关小流欢欣地认为张茂茂回归正常人群的希望那是大大的！

张越越回到家，家人已经吃完饭。老头老太太一个在客厅看体育节目，一个在房里看狗血伦理电视剧，一如往常的安逸。

与父母打过招呼，换掉一身刻板制式的行头，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和张茂茂谈谈。

张茂茂没睡，正在电脑前施展绘画才能，专注得连有人进屋到他跟前都不晓得。张越越并不急于打扰，耐心等张茂茂告一段落，发现他的存在。

这一等，时针就从8运动到11。张越越心里有事，觉不出疲累。张茂茂聚精会神伏案几小时，松懈下来自是迫不及待奔入梦乡。即便被张越越及时拦截，仍是困恹恹提不起精神。

“你和庄秦盛走到一起，为什么不告诉哥？是不是还是对哥存有芥蒂？不是和你说过，你们俩之间没我什么事，我会尽量支持你。”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究竟是不是和庄哥在一起？”许是因为困倦，张茂茂声音懒洋洋软软糯糯，消磨掉大部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可，入得张越越耳朵，依旧会刺痛。

“我……”语塞。

“哥，你对我说实话，之前你是不是以为庄哥和我在一起才死心，带回女人说要结婚？总说安置好我在考虑个人问题而单身至今，是不是其实放不下对庄哥的感情，无法接受别人，潜意识等他创造机会迫使你面对自己接纳他？”

“你说什么笑话？我跟他根本不可能，也从没想过跟他怎么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过去现在未来，仅此而已，不会改变。要知道，人到什么年纪，就该办什么事说什么话。我想结婚，是因为我想。或许有为这个家、为照顾你的因素，但绝对和他无关。如果你为这个对我隐瞒和他的关系，大可不必。除了你的快乐，我都不在乎。”

“真的？”

“真。”

“不后悔？”

“对。”

“好。那你赶紧找合适的对象结婚吧，张家的香火以后全靠你了。”

“茂茂……”

“不是不后悔吗？”

“没什么好后悔。我只是希望你再仔细考虑，不要这么轻易决定自己的道路。”

“你不是说只要我快乐幸福，就支持我吗？”

叹息一声，留一句“好自为之”，张越越向外踱去，背影压抑而僵硬。

“哥，谁告诉你我跟庄哥在一起的？”

“关小流，他看见你俩……不过，他以为你是为小楚和他交往而自暴自弃。”

鸡婆！

三八男！

自我中心妄想狂！

尽管如同所料，张茂茂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不是他火眼金睛，实在是关小流爱管闲事的气质太鲜明，根本无时无刻在周身绽放，叫人想不看清都困难。

他讨厌这样的人，所以，一直都看关小流不顺眼。尤其那家伙自打闯进他的世界，就全心全意地抢夺周遭人对他的关注呵护。习惯了众星捧月，习惯了独享宠爱独占关怀，叫他如何能容？

最最难容的是，那家伙居然嫌恶他懒惰，几次三番坑他干活？！他家人都不嫌，那家伙算哪根葱哪头蒜，凭什么？！

他只是喜欢睡觉，日常生活懒，但工作方面从来都是认真负责，毫不怠慢。那家伙知道吗？了解吗？不知道不了解就给他盖棺定论注标签，分明借由贬低他抬高自己！

除去身高，那家伙哪点高过他？见吃不要命的吃货一个！

哼！

好吧，要求不太高的话，那家伙也不是半点儿优点没有。毕竟，从另个角度讲，多管闲事偶尔也能利国利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