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次的封山,到哨所值岗就大半年下不来,是典型的“雪海孤岛”。
他的手机自然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物件上交。
他原想每天给小川发发短信的,也不能成,在了解情况后,只好托新兵连相熟了的战友给小川打电话,免得他担心。
有时生活就是这样,很多事并不会遂人愿。
小川在大学的生活,很顺利,年底送姜原上火车时,还痛哭了一场。
姜原在新兵连的训练,那是相当的苦,一个星期才能用一次手机。他长长的发来短信,却全是鼓励小川抓紧学习,令小川好不烦恼。
而最令小川生气的还在后头,开春的某天,接到一通完全听不太懂的陕西话。大意好象是说姜原不能和自己联系了。气得他恨不得马上奔赴姜原所在的部队,质问这是谁规定的!!
而某个自以为是的人,成天的跟着他也令他大为烦恼,见谁都跟着。
偶尔冒点气,也会说些“姜原的部队很远,听说那里一年封四次山,不容易联系啊”这样的话。
小川的同学倒是和他熟了,总会被问到:“景亮怎么没来”
“他来不来,关我什么事,脚长他身上呢!”
“那我们这周不是没零食吃了”
“喂,你们这群……”后面的话小川也懒得说了。
一个学年都快过去了,小川才收到一封长长的厚厚的大信封。
令他喜出望外。
亲爱的川,这是我补上的你的生日礼物,在冰天雪地里,思念着你的原。
他竟还是记得的,一年一份画作为生日礼物。
眼泪止不住就往外掉。
傻瓜,你一定别哭,好日子还在后面等着咱们呢。
每一句,姜原都象是面对着小川在表述,好象他其实就在他眼前。
第29章
那封姜原从雪域高原寄回的信,小川宝贝一般珍惜,特别用上好的包装材料给装点起来,每天都拿在手上翻,也不用担心会弄破损。
他记得姜原曾给他画过一张速写。
上课时画的,那个认真又痴迷的人,总能在下课铃铛响起的一刹那突然回转,满眼温和的冲他乐,然后捞上班里的蓝球奔向球场。当时老师们绝不会放任何人出去玩,但他可以去。
为此,他还特别在教师节时,为每一位老师画了一张素描赠送。
同学们自然也没少成为他笔下的素材,皆大欢喜。
送给小川的那张,小川非常喜欢。
可惜当时不懂保养,都给翻破了,剩了一点残渣,还被姜原细心的收回去给裱了起来。
有一回春节父母回家看到,还嘲笑小川怎么挂这么张画在床头。
可小川觉得其实那只是爸妈的家,他更想摆到姜家去,在那里,他会觉得更自在。
现在,收到这封经历几个月颠波的长信,着实让原本相当萎靡不振的小川,一下子就开朗起来。
为此,还拉上免费劳力景亮就去拍照。
“你这是要开展览啊,拍这么多?”景亮一开始还蛮开心的,毕竟一直若即若离的人,突然热情起来,怎么都会兴奋。
“喂,一定要拍好点啊”边摆pose边指挥的小川满脑子想的是怎么逗姜原的表情,搞怪模样一出一出的摆。
景亮笑:“我的技术你放心!你这是要参加学校里社团演出么,他们好象在排《哈姆雷特》”
小川听了大笑:“有没有《爱丽丝奇境历险记》的味道”
“傻样!你要演柴郡猫?”景亮也被逗乐了
“噢唔~~”小川又做了一个怪象,活像只可爱的鼓气兔。
景亮以为这样的快乐会越来越多,只是很快小川就给他心上泼足了凉水,没过完夏天已经感受到严冬的冷酷。
这一切不是为了他,而是遥远几千公里以外的那个画痴。
眼瞧着小川在所有他精心制作的照片的背面写上丝丝话语,他的火爆面差点自燃。
这次,他忍下了,否则只怕连最起码的朋友都做不了。
他无意间接到憨头的电话,说他们连队,收信相当慢。如果甘肃都很慢,那遥远的边疆是不是更难?
憨头很乐意替他搞定这件事。
哨所里,姜原很顺利的没有收到这一次小川寄来的厚如现代汉语词典般的照片。
但是,前几次,小川已经寄了无数芝麻小事来,同一哨所的战友间都格外喜欢互相分享家人来信。
战友知道了这个名叫井小川的男孩,喜欢煮一堆红豆豆浆,也不喝,全拿去送人。
知道他喜欢在姜原家的阳台上给葡萄藤浇灌。
知道他喜欢没事就跑到必胜客发呆。
知道他喜欢骑着自行车去画室泼些意境画。
知道他特别想和姜原一块玩108式。
知道姜原现在最亲的就剩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同学。战友们还挺来劲,缠着姜原求知,他们都不太明白的,什么必胜客,什么108式。
实在是太孤寂了。除了每天必看的新闻联播录像。这些信件已经快成为他们最舒服的精神享受。
班长牛锐特批,每周休息时,允许他们互相说说这些,值班时绝对禁止。
但同姜原一块上山的小兵薛磊却常常拉着姜原说。
牛锐是早一年的兵,在艰苦的环境里,变得很沉默,说的话却是非常生硬,让人难以接受。
常常会和新兵薛磊起矛盾。
有时会是一顿饭没做好,高原地带环境艰苦,这些其实是小事,也不是不能忍受。
薛磊一做得不好,就被牛锐批,令他常常脸上留痕,哭得起冻疮。
姜原总是悄悄的将上山前准备的甘油给他涂上。
晚上休息时,天气严寒,全都挤在一起,薛磊也爱紧紧的靠在姜原身边。
这都令牛锐极为不满,认为他太娇气。
姜原夹在中间,也不好张嘴说什么。
只能二头安慰,倒象个真班长。
于是,班里的其他三人就爱听姜原的,孤立了牛锐。
牛锐很气,在姜原应该下山的日子不给批。
这可急坏了姜原,都一整年没下山了,这要是不批,不知啥时才能下去,他还有好多东西要寄给小川看呢。全是他好容易在哨所里利用一切剩余资源做的各种物品,有罐头的装饰品,有用罐头包装纸画的画。
他的小川一定快急疯了吧,已经这么久都没有过任何信息,而且他还计划着跟连里申请报考军校的事,指望班长牛锐往上报是肯定行不通的。
可是,军队里服从是天职。
官大一丁点儿,也是个官。
好容易在藏历新年,有任务来了,下山去给藏民拜新年,姜原知道没人愿去。毕竟高原地带值班守卫已经很累了,还要背了物资上藏民家里去,那更是辛苦。
牛锐很痛快的指定姜原去。
路上积雪没有全化,并不易行。
姜原路途不熟,但是平时训练有素,在山上的时候都没有放松积极锻炼身体。并没有给运送物资的连部增加麻烦,令同行的副连长刮目相看。
副连长是藏族,大名次仁永嘎,连里都称他阿永。黑红的皮肤雪白的牙,笑起来特别爽朗。
阿永好容易在连里瞧到姜原这样能吃苦素质又过硬的人,很是欣喜。
任务结束时,副连长阿永已经记住九班的这个汉族兄弟。
常常在班里电话汇报任务时,关心一下姜原。
薛磊见了特高兴,觉得他是站在姜原一边的,站得很对。
一年来的高原生活,薛磊也壮实不少,能吃最难吃的饭,能喝最辣鼻的酒。
有一天晚上,班里留姜原一人值守,其他人欢庆新鲜运到的生活物资,大吃了一顿。
薛磊惦记姜原还在辛苦中,跑去想换班,被姜原推回去:“我再值三小时就五点了,你去睡会儿”
薛磊借着醉意,紧紧的靠在姜原身边呼吸他身上的气息,情不自己。四周除了他俩的心跳,似乎再也没有了声音。雪夜寂静。
姜原觉出不对劲,以为这小屁孩是想家了,也没说什么。
谁知,就在姜原刚一放松,臭小子就满嘴酒气的过来亲了他一下。
姜原没有及时推开他,刚要开口说话,又被这小子给补了一口狂热的,差点要背过气去。
“喂!”一声狂吼划破寂静长空,又被黑暗吞没。
姜原一下端正手中的机枪,发现是班长牛锐,满眼被酒气冲红,愤怒地瞪着他俩。
薛磊倒是一点不在意,躲在姜原身后。
牛锐象是中了什么难言之毒,费劲地走过来,拉上薛磊就离开了岗哨。
姜原看着他俩返去的背影,明白了牛锐一直以来到底在气什么。
第二天,姜原补眠时间,副连长阿永打来电话找他。
让他迅速到连部去一趟,正好可以随送物资的车一块走。
那一去就得一周时间,姜原不免有点担心薛磊,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连部找自己是些什么事。
薛磊满眼不舍的送姜原离开哨所,姜原只说了句:“保重,别和班长对着来!”拍拍他的肩就离开。
到了连部,副连长阿永肩上的花换了正连。
姜原笑容满面的向他行军礼:“报告连长,列兵姜原向您报到!”
阿永微笑着给姜原回礼:“坐。”
“是”姜原心道看来是好事。
“听说你在你们那儿是高考理科状元?”
“报告连长,是的”
阿永点点头,给姜原泡了一杯茶,端给他:“喝点暖和些”
“谢谢连长”
“我们连都是苦孩子多,象你这样城里来的高材生还真少,怎么没去上大学啊”
“报告连长,家里条件不允许”姜原平淡的回答。
“你成绩那么好,我和上面的反应了,想重点培养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姜原喜出望外,看着说流利汉语的阿永,万般感激:“服从组织安排!”
“如果你同意,那就可能会延长你的兵役时间,连里一般要求服役满三年的才会安排这样的事”
“听从组织安排!”姜原嘴上答得快,心里还打了一下哽,不知道小川会不会又哭鼻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小川的音信了。实在是很想念,但又不敢冒然向阿永提什么要求。
在这里,环境这么艰苦,阿永本人都是经历了很久的磨练才考的军校,现在才提正。
当然,他只是想要一张军校的学历,以便日后的生存。
有时他也会觉得自己很自私,没有时间顾及他那么想念的人。
他只是一味的相信,小川一定会等着他。
第30章
小川喜欢倚在窗边看窗外,看斗转星移,看万家灯火,天上人间。
他向往的无非也是一种寻常生活,过去的这段好时光注定要成为生命中不可复制的一段历程,大抵也不会再重复的了。
每次翻开那封已经被他抚摸过无数次的信,都会令他展颜心笑,摸着发烫的手机,一天一天的将所有思念发向姜原的号码,虽然短信并不能即时到达,但那是他的亲情,那是他的迷恋,那是他俩的承诺。
“不是因为寂寞才想你,是因为想你才寂寞。”
“一个人的时候想起你会听你听过的歌,读你读过的书,走你走过的路”
“我突然那么强烈地渴望你能不经意地从对面走来,牵着我的手,陪我,走一段喧嚣的路”
“我的腿很想你,它们又抽抽了”
“越讨厌一个人,他就会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的面前,好烦;越是想你,好象翻遍地球都见不到;你的地球仪掉下来了,你快回来修啊!!”
“为什么三个月了,你还没有半点音讯”
……
~……~
……
“知道么,我要去读高四了,”
“为什么,你不会出事了吧,为什么都不回信!!!!”
在姜原要返回哨所时,连长阿永又叫住他:“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叫井小川的”
姜原一愣,点头。
“去年十月的时候,他到支队来找过你”
姜原平淡的脸色一下转急,这么远?跑到阿里?这千里迢迢,不要命了!
阿永笑着拍拍他的肩:“别担心,他是随老驴友来的,挺安全的!但你知道部队有规定不许这样随便探看而且你那里又挺远。我让牛锐和你说的,他没和你提?”
姜原一听小川不是独自来旅游,倒是踏实了些,这傻瓜,怎么也不说一下,抬眼看看远方的雪山,心也随之一沉。
多少次在雪山哨所里想他,后悔自己的一意孤行,却暂时无力改变。
阿永也知道战士们的思乡之情,调侃的说“支队那边的小邵说,他给你寄了些照片可能给弄掉了,给他赔了好长时间的不是,你那同学还挺糙的,差点激动的要动手。”
姜原心又一悬,这小子,真是不要命了,跑高原来旅游也就算了,竟还要在这里打架?
“没事,没事,他们没打起来,还成好朋友了”说着阿永从办公室拿出一大袋麻布包,递给姜原:“喏,这是小邵让我转给你的,全是他给你的信件”
姜原激动的感谢阿永,眼泪一下子就往外滑,怎么也止不住。
“你同学特别有意思,听说不能上这里来,非让小邵找你的手机,可咱们这哪有信号,全是军事频率,照理他们都不准离这么近的”
姜原又不好意思起来,军令如山,违者重罚啊。
“赶紧给回回信吧,瞧他在这里呆了一个星期,还挺能写的,得说多少事啊呵呵”阿永交待了一些其他的事,便放了姜原半小时假处理这些事。
他存了大半年的信件还有一些自制物品,虽然回到连队已经托寄,但还真不知何年月才能到小川手上。
半小时,很短。
他立即又写了一封信,千言万语,汇在纸上只有满篇的叮嘱,注意身体,好好学习,吃饱穿暖.唯难写上等我回来的话。
年少时可以任性做的事,而灵魂到达四十不惑的姜原已做不到。
小川会不顾任何风险,闯到离他最近的地方,但他肯定不会因此而当逃兵,冒着上军事法庭的危险去见见日思夜想的他。
说好要在一起,却只能望着没有尽头的雪山兴叹。
为什么当初不拋下一切,只要在一起?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稳风稳水行远船的想法,而委屈小川寻上雪山?
有时,姜原也相当的责备自己,太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年长一些,那些上一辈子的人生经验可以给予最好的决定。
当他回到哨所时,全班的人都感受到了他阴郁的情绪。
班长牛锐邪着眼看他,怎么都不顺心。NND得了便宜还卖什么乖。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连队里觉得姜原素质好,要培养考军校。
MD还是越级才知道这事,窝了口气在心里的牛锐,故意将姜原的铺位进行了调整,在最冷的一边。本来那里是他用来整新来的兵蛋子的,有权不用,肯定不能等到他长翅高飞。
谁知牛锐还没得意多久,薛磊就和姜原边上的铺位给调了地方。
“谁批准的!”牛锐吼了一声,心跳加速,在这里完全不能有任何过于剧烈的动作,他却不顾一切的要得回颜面。
“薛磊,你给老子哪来搬哪儿去!”
薛磊眼长脑袋上,心还安在怀,左耳进,右耳出。
“班长,算了,他也没怎么”换地方的战友出声支援更震动了牛锐的情绪。
“妈的,你给我搬回去听到没有!”牛锐噌的堵上准备出门值勤的薛磊。
姜原瞧这阵式,会越来越僵,也上前去扯了扯薛磊的衣袖。
“你妈的,我管他,你插什么手,滚开!”说着牛锐就是一腿踢上姜原的腰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