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宇灏也不介意把话挑明,便直截了当地说:“容凯究竟做什么了,你非要杀了他不可?”沐扬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则又开口,“不要拿逼婚当借口,我才不相信你会因为这点破事儿就要杀人。”
闻之,沐扬不禁苦笑,他老爹倒也了解他,他当然不会只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动手杀了容凯,而真正令他起杀心的理由他却不能说。
“没有其他理由,我确实只是因为他对我施压,逼我娶容家小姐才会杀他。”
对于沐扬的狡辩尹宇灏表现得极为淡定,“那我想知道容凯到底怎么逼你的,他拿什么威胁你了?”
沐扬不得不承认这老头子的精明,果然要瞒过父亲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既然他已打定了主意,今天无论尹宇灏怎么逼迫,他都不会透露任何关于洛轩的信息。
依然摇摇头,沐扬说:“你不用瞎猜了,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反正人我已经杀了,你要是想打死你儿子来为一个外人报仇的话,那么请便。”
“哥,你也少说两句。”宸飞听沐扬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差,却是真急了,父亲的脾气他们都很清楚,如今沐扬的话显然是在和自己过不去,老头子要真下狠手,绝对可能把“销骨”用在他身上的,那种痛苦,相信只有尝过的人才会真正明了。
“我有说错吗?”伸出手指,沐扬指着尹宇灏尖锐地启口,“是你教会我杀人,六岁时第一次出任务,因为没能将敌人一枪毙命,回来后挨了你一顿鞭子,我在床上躺了足足一星期才能下床,以后我学会了,凡是再有此类的事,绝不会给对方留一丝一毫活命的机会。”他笑起来,可却比哭泣更令人悲伤,“我按照你的教训把自己变得冷漠变得残忍变得心狠手辣,可你今天又因为我杀了人而对我用家法,父亲,我敢问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满意?”
尹宇灏静静地听着,脸先是变红后又变白,虽然他没说话,可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愤怒。而到这时候,沐扬反而不怕了,“你要是想对我用‘销骨’那就用吧,我还会怕你不成。”
“哥!”宸飞听沐扬说话越来越离谱,又一次着急地叫道,而后他一把握住父亲的手臂,求道:“爸,哥他情绪不太稳定,这时候说的话不作数的,你别和他计较。”
尹宇灏甩开宸飞的手,冷喝一声,“你闪一边去。”随后他又挥动鞭子对着沐扬打去,一边打一边说:“不用‘销骨’,我直接抽死你就得了。”
“爸!爸!”宸飞在一旁不停地叫着,堂堂曜天的老大,这一刻却红着眼眶连声音都哽咽了,可是他不敢上前,或许是小时候受的教训让他对父亲心生畏惧,到长大后依然不敢正面忤逆。
反是楼道口的逸凌,在看了沐扬的惨状后心中略有动容,他背部到现在也还有点疼,但想来一定及不上沐扬的十分之一吧?那样的鞭子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真打在身上,那剧痛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忍过的。
微微眯起眼,逸凌想:或许这是个机会。在这么个想法划过脑海的当即,他已迈开脚步往楼下走去。
沐扬被打得久了,只觉得浑身都在痛,好像身上一块完好的皮肤都没了,可他始终咬牙闭眼强忍着,仿佛在维持自己最后一份骄傲。
然而突然间,落在身上的鞭打停下了,沐扬这才茫然睁开眼,却惊诧地瞧见此刻正挡在他面前的那个人,竟然是蓝逸凌。
“别打了,再打下去他就真要被你打死了。”逸凌张开双臂,护在沐扬身前,目光却直直逼向尹宇灏。
而那个男人也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什么人?”
“蓝逸凌。”逸凌很是爽快,直接甩出自己的名字,而尹宇灏一听这名儿,旋即恍然,“哦……原来就是你啊!你父亲没教过你少管别人家的事吗?”
逸凌耸耸肩,无所谓地开口,“确实没有,我家那老头子死得早,况且我也不是他带大的,我嘛,不过是个在红灯区长大的孩子而已,没人教我这些道理,我只知道我不能见死不救。”
“逸凌……”柔声低唤了一声,沐扬心中瞬间涌起一片感动。逸凌回过头来,对着沐扬露出一个浅笑,继而又对上尹宇灏的眼,平声道:“他到底是你儿子,你不心疼我还替你感到不忍,死个人而已,对你们混黑道的人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我说,这事儿就算了吧。”
尹宇灏只觉得这姓蓝的小子莫名其妙,不由地蹙了蹙眉头,威吓道:“尹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干涉,让开,不然我连你一块儿打!”
“你真要打死他吗?”逸凌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父亲,难道说,对这个男人而言,生命就真的如此廉价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因为沐扬杀了一个人而闹成这样,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了,反之,他若是真那么重情重义,又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正当逸凌迷惑不解之时,尹宇灏再一次低喝道:“让开!”从口吻中可以听出他已经开始不耐烦。而逸凌那脾气就是倔,要是尹宇灏好好和他说话他说不定还会配合,可这会儿这男人这口气那么让人不爽,他反而是和他拗上了,“不让!”
尹宇灏一恼,抬起手就朝着逸凌抽去,其实他根本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只是稍稍发力想给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一点教训而已,却没想到那鞭子还没来得及抽下,本已痛得倒地的沐扬却突然站起身,飞快地闪至逸凌身前,而后一转身,背对着尹宇灏,同时将逸凌揽入怀里,虚弱却又无比坚定地开口,“有我在,谁都不能伤你。”
23.
——有我在,谁都不能伤你。
逸凌被沐扬用力地抱在怀里,耳边依稀回荡着的,是那句深情且坚定的话语,鞭子终究还是一下下落在了沐扬的背上,听那呼啸而过的声音,就能猜到那一定是无比的剧痛。
“沐扬……”轻轻地唤了一声,逸凌从沐扬怀里抬起头来,看面前这张漂亮的容颜因痛苦而凝起眉头,心里莫名泛起一丝说不起道不明的滋味。
沐扬的手箍得很紧,逼得逸凌的脸颊被迫贴着他的胸膛,那个宽广的胸膛,莫名地给人一份安全感。逸凌只觉得双颊烫得很,似乎有一团火一直烧到了耳根。
而沐扬总是咬着唇,暗自强忍着这份苦痛,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逸凌感觉沐扬有些将身体的重量往他身上压了,至此他顿时恍然,略显担忧地又唤道:“沐扬,沐扬!你没事吧?”
听了逸凌的问话,沐扬睁开一条细长地眼缝,视线对上逸凌的瞳仁,无力地摇摇头,想要牵起嘴角告诉他自己没事儿,却仿佛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逸凌瞧他这副样子,倒是有些着急了,“沐扬,你别吓我啊,可以了,快点让开,不要再替我挡鞭子了,不然你真的会被打死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事先打算好只是出来演一场戏给沐扬看,能打动对方就好,怎么这出戏却越演越变味儿了呢?他不明白,看到沐扬这番举动为什么他会感动,而眼见着沐扬越来越虚弱,他竟然在害怕。
或许是逸凌那略显尖锐的嗓音刺激到了宸飞,他突然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尹宇灏的手,鞭子扬起又落下,却终究没有甩上沐扬的背脊。
尹宇灏怒目一瞪,严声厉喝:“你敢阻止我?”
下一刻,宸飞松开手指,猛然跪了下来,“爸,我求你,放过哥吧,再这么打下去,他真的会被你打死的。”若是换作以前,他一定不敢这么站出来为他哥求情,可是今天不同,一来是沐扬看样子真的快撑不住了,再来,蓝逸凌不过是个外人,尚且愿意为了沐扬站出来说话,而他与沐扬是兄弟,总不能连个男宠都比不过吧?
因为宸飞的话,尹宇灏方才慢慢拾回理智,轻叹一声,他将鞭子收回,继而款步走到沐扬身旁,见那小子居然还紧紧地将逸凌护在怀里,那姿势有点像一个母亲全心全意地护着自己的孩子,哪怕牺牲自己也要保全怀中人的性命。
尹宇灏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懂沐扬了,他这个儿子几时对别人这么上心过,而蓝逸凌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能让沐扬待他至此?如是想着,他的话已冲到了嘴边,“你就这么喜欢他?难道这次你杀容凯也是为了他?”
沐扬这才抬起脸,不屑地笑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沙哑地开口,“不,我杀容凯自有我自己的理由,我不会说,你也不必猜,总之这件事与蓝逸凌无关。”
“你为什么要这样保护他?”尹宇灏又问,紧接着得到的却是沐扬这样的回答:“因为他是我的人,除了我,谁都不准伤害他,哪怕你是我父亲。”
尹宇灏听出了他话中另一番意思,于是略微挑了下眉,“你在责怪我?”
抿了抿唇,沐扬只是吐出两个字,“不敢。”言下两腿一软,他几乎将身体全部的重量都压到了逸凌身上,而逸凌也努力地撑着他,将他的手臂挂在自己的肩上,试图让沐扬靠得舒服一些。
尹宇灏心里本还有些火气,可这会儿瞧见他这副血淋淋的狼狈样儿,先前那股子怒气倒是一下子消散了,现在看来才意识到自己下手也确实重了,可是这事儿他也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太纵容了指不准以后这小子不会干出什么更过分的事儿来,所以他说:“从今天起,你就给我乖乖呆在家里养伤,这段日子哪儿都别去了,尹家的大小事务全权交给宸飞接手。”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便是说要剥夺尹沐扬手上所有的实权,将他这个少主架空,而在尹宇灏没有放话前,他是不得干涉家族内的任何事的。
沐扬暗自冷笑一声,心说:你以为我想管吗?而他面上却仍装得恭敬,谦卑地应道:“是。”伴着他的话音落下,尹宇灏将鞭子丢在盒子中,一甩袖就往楼上去了。
尔后沐扬的眉头突然深深蹙起,身上的鞭伤好像被无限放大,让他疼得有些受不住。宸飞起身飞快地来到沐扬身前,看着他身上那些伤实在是心有不忍,一转身,他立刻对莫凡吩咐道:“赶快请医生。”
……
沐扬伤得很重,尹家的私人医生谭轶在刚看到沐扬的伤势时也吓了一跳,那时沐扬躺在床上已然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可从他紧蹙的眉头可以知道,他依然疼得厉害。
尹家家法盒里的三样东西,一件比一件可怕,而这条鞭子其实有个名字,叫“生剐”,顾名思义,即仅靠一条鞭,便可将人之皮肉生生剐下,残忍得很,但尹宇灏到底没使上全力,不然就算沐扬再能忍,被这么个打法,也铁定要到阎王那儿去报道了。
但没死,重伤却逃不掉,谭医生瞧见沐扬那会儿这小子疼得整个身体都蜷缩在了一块儿,活脱脱就是个血球。他赶紧上前为沐扬清理伤口,那一道道鞭伤都显得极为怵目,有几条伤痕怕是正巧被铁丝刮过,到现在仍在不停地流血,瞧了委实令人心疼。
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谭医生才总算将沐扬身上所有的伤都清理完毕并上药缠上绷带,而后让他平躺在床上为之盖上被子,这才走向一直坐在角落沙发上等候的宸飞。
“二少爷请放心,大少爷的伤看似可怕,其实也都只是些皮外伤,只要多养些时日自然会好,就是这几天最好不要到处走动,可以的话尽量躺床上休息,免得伤口又裂开。”谭轶平声说着,宸飞和逸凌二人都听得很认真,而后谭轶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例如换药的时间,又或者是这几天不要沾水之类的。
而沐扬这一睡却睡了两天一夜,其间都是逸凌在照顾他,宸飞由于接手了尹家的一切事务,这几天忙得都快疯了,只恨为什么一天不能有二十五小时,那样他起码可以用多出来的一小时来补眠,或者是去看看他哥的情况。
本来他只打理着曜天倒还好,平日里还能空出些闲暇去找些乐子玩玩,可这一来,尹家的大事小事全都落到他身上,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其实本来也没那么多事儿要忙,偏偏容大少爷近来和他坳上了,怎么都见不得他好,于是那混蛋不仅派人到尹家的场子捣乱,还成天对他电话骚扰,只把他逼得恨不得立刻把容念亭那家伙揪出来也干掉得了。
宸飞在心里抱怨,说早知会惹出这么个麻烦,他当初一定不会从容念亭那儿下手,也省得现在整天想着怎么应付那家伙了。
终于,尹宸飞这种本来就算不上好脾气的人在某个午后彻底被容念亭惹恼了,于是他拿过桌上已经响了无数次的手机,狠狠按下接听键,对着手机便扬声吼道:“容念亭你他妈有屁快放!”
电话那头传来容念亭的轻笑,“呵呵,怎么突然肯接我电话了呢?我还真希望你能一直不接,这样我就能慢慢地和你玩下去。”他说得邪气,言语中尽是挑衅。
宸飞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则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他却丝毫不觉疼痛,“你不用和我拐弯抹角的,有什么话明说吧,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你和你哥哥杀死了我的父亲,你说我想怎样呢?”容念亭的声音听上去在笑,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满脸笑容,只是心里却恨得想要立刻将尹家兄弟俩碎尸万段。
宸飞懒得和他套圈子,便直截了当地说:“不错,你父亲去北京的事儿我是知道,可我应该没逼过你吧?这消息是你自己透露给我的,这是其一;其二,你父亲遇害期间我哥的确在北京,但他不过是去谈生意而已,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杀你父亲的凶手。”
宸飞刚开口的时候,念亭只当他要向他坦白,哪里料到到头来这家伙居然仍在狡辩,心头不禁一火,念亭又道:“好啊,你不承认也不要紧,反正有没有证据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不需要提供给警方破案线索,我只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报仇,尹宸飞,咱们走着瞧。”说着,他就挂了电话。
而后宸飞对着自己的手机又发了会儿呆,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当时宸飞还没将念亭的话放在心上,直到这天夜里,他从公司回尹家的途中遭遇暗杀,至此他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看来他有必要采取些行动了,总不能一直纵容容念亭那个疯子为所欲为吧,实在不行的话,他只好把整个容家一并铲除了。
那次的暗杀虽然没有给宸飞造成多大的伤害,但消息却是传开了,沐扬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便听到了这则坏消息。当时他拼命地想要起床,情绪显得有些激动,逸凌怕他动作幅度太大会拉扯到伤口,于是立马上前劝说:“沐扬,先别急,你刚才没听莫凡说吗?你弟弟他没有受伤。”言下轻扶着沐扬坐起身。
沐扬渐渐平复了心情,此时正好宸飞从外面进来,见沐扬已醒,则欣喜地走上前,问道:“哥,你感觉怎样?伤还疼吗?”
看着宸飞眉宇间流露出的关切,沐扬只觉得心酸得很,并未正面回答宸飞的问题,他不答反问:“你呢?有没有伤到?”
宸飞先是一愣,而后立马会意,狠狠瞪了一旁的莫凡一眼,他冷声责骂道:“叫你多嘴。”继而对沐扬安抚道:“放心吧,你弟弟我还没有那么逊。”语毕眸光一闪,一抹杀气瞬间划过,“容念亭好样的,他逼我对他下手。”
沐扬轻叹一声,略显自责,“是我连累了你。”其实本来杀个人对他们这种黑道世家的子弟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也完全谈不上什么连累,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容念亭表面看上去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真发起狠来竟也如此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