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陷落——闻尧
闻尧  发于:2013年05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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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水滴顺着额角一路滑至下颌,凝结着滴落。

林吾诚虽然自恋,从不怀疑自己的男性魅力,但也实在想不通,吴文宇到底是看上了他哪点,明明就是一个死不正经、满腹心机的痞子。

算了,想不通就暂时放下,当务之急是先想想事情该怎么解决。

不可能说吴文宇跑了,成心躲着他,他就放任他的逃避躲藏,并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做不到。

床单可以洗干净,记忆却不能抹去。

而他,也如吴文宇所愿,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经不可能再逃避无视了。

唯有正视。唯有面对。

唯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答复?什么答复!

对着镜中的自己冷笑一声,林吾诚暗忖,关键并不在于答复或是什么样的答复,也不在于自己对吴文宇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正如廖樊所说,而是在于他还有没有那个勇气——去开启另一段感情。

这一点,才是最终的决定因素。

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

同样也不知道,对吴文宇是怎么想的。

虽然最初的时候确实有过妄想,但自那以后,便一直是作为弟弟的存在,没时间没精力也没可能去想其他。

在林吾诚心里,弟弟就是弟弟,不是别的存在。

可吴文宇不知道。

于是他逾越了。

带着少年的激情和冲劲,无可挽回地逾越了。

一直坚守的信念就这样被无情打碎,被一个少年的血与肉生生打碎,林吾诚可以不愤怒,却无法不茫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林吾诚脑子一团浆糊,思绪混沌着原地打转的时候,电话响了。《蓝色狂想曲》高亢激越的铃声回荡在宽阔的房间里,衬得整个屋子越发空空荡荡,越发孤寂岑静。

林吾诚一惊,这才发觉,偌大的家,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一时只觉遍体生寒,林吾诚先回卧室找了件浴袍披上,才从床头柜上拿起电话。

居然是吴文宇。

从上次匆忙挂断后就一直没给他打过电话的吴文宇。

林吾诚霎时感到心跳加快,几乎是急不可待地按下通话键凑到耳边。然而,电话那头却不是吴文宇的声音。

“请问,你是吴文宇的哥哥吗?”

“我是。你——”

“我是跟他一个宿舍的同学。他刚刚晕倒了。”

林吾诚一句“你是哪个”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心里本就微微有些不满,陡然听到吴文宇晕倒,想都没想就吼了起来,“你说什么!”

“大哥,你别急。我们已经把他送到校医院了。”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听到电话那头有些畏缩的语气,林吾诚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当即收敛起浑身的凌厉。

“医生给他打了点滴,情况也已经稳定了。但医生说如果可能的话,还是想请大哥过来一趟。”

“好的,我马上就来。”

林吾诚话音落地就挂断电话,再顾不上形象不形象,随便找了套衣服穿上就急匆匆冲下了楼。

林吾诚打开门的时候,吴文宇正睁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头顶上方的点滴瓶,目光载浮载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他进来,起初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而后就像看见怪物似的盯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脸上骤然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原本平放在身侧的手也随之按到上腹。

林吾诚见状大惊,赶紧冲过去拿开吴文宇的手,一边轻柔地按压着,一边苦涩地调笑:“敢笑话你哥,遭报应了吧小子!”

说完只觉鼻头一酸,林吾诚当即死死咬住嘴唇,颤抖着手指继续按摩的动作,艰难地开口问:“怎么会晕倒的?”

吴文宇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看了林吾诚的手一眼,不耐的眼神明显传达出“真他妈明知故问,当然是胃痛痛的”的意思。

“我还能不知道你是胃痛,我是问你怎么会胃痛的。你要是敢告诉我你吃了雪糕或是喝了冷饮之类的,小心我打烂你的嘴!”邪邪一笑,林吾诚故意说得严厉,来掩盖心底渐渐堆叠的恐惧,和一股莫名却渐趋强烈的疼痛。

吴文宇只是瞥了他一眼,仰头看着点滴瓶里的液体,不咸不淡地说出一句,“食堂里的饭菜就是猪食。”

“你可以去外面吃啊,那么多小餐馆,注意忌口就好。”

“也是猪食。”

故意把话说得尖酸刻薄,来隐藏真正的心思。

他绝对不可能说,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味道,再吃不下别人做的饭菜,即便山珍海味,吃在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那就回去吃吧。”

被一句话说中心坎,吴文宇怔了怔,没有去看林吾诚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军训时间不够。”

被这么一提醒,林吾诚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不由转头去看吴文宇,见他确实又瘦了些,却没有晒黑。

相反,脸色却白得跟张纸似的。

知道那是胃痛痛的,林吾诚心一揪就发起疼来,不禁把按揉的动作放轻了些,“那就军训过后再回去吃吧。”

“再说。如果课多的话,时间还是不够。”

一连两次被拒绝,林吾诚既不生气,也不觉得失落。看吴文宇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转头见一旁的水盆中有条毛巾,就拧干毛巾,想给吴文宇擦擦额头疼出的汗。手刚伸过去,就被吴文宇一把挡住。

“不用了,我自己——”

肌肤骤然相接,话音陡然断裂。

仿佛春风吹过,离离的荒草忽而疯长起来。

仅仅只是手腕上一丝微弱的温度,也强硬地渗透皮肤传导至神经,勾起本该沉淀于心底的回忆。火辣辣的热度从手指覆盖的地方蓦地窜出来,烫得吴文宇赶紧松手,不自然地别开头。

搭在手腕上的手指虽然一触即放,稍显冰凉的温度还是刺激到了敏锐的神经,看着吴文宇爬满红潮的脖子,林吾诚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同样的画面。

——那样狂乱的夜晚。

——那样狂乱的两个人。

——那样狂乱的……欢爱。

发觉自己竟不可遏制地回味起那种近乎销魂蚀骨的滋味,林吾诚定定心神,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正想跟吴文宇说“我们谈一谈吧”,却听吴文宇突然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略显强势的质问语气让林吾诚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不告诉你什么?”

吴文宇没有马上回答,也没有转头去看林吾诚,而是任凭空气沉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话音里一片艰涩。

“我得了胃溃疡。”

不提还好,林吾诚还可以迫使自己不去想。现在一被提及,先前就微微疼痛着的心脏,像是突地缺了氧似的,一阵阵抽搐起来,林吾诚的语气也跟着变得生硬,“又不是什么大病,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自己还能治不成!”

“少拿我当三岁小孩糊弄,医生都告诉我了,胃溃疡是会癌变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医生说你的病情还没那么严重,只要好好——”

“我有权知道!”

宽慰的话被一句怒吼截断,林吾诚抬起头,正对上吴文宇尖锐中带着些许逼迫的眸子,莫名就觉得好心没好报,不自禁就提高了音调,“我他妈还不是为了你好,免得你知道了要死要活的!”

“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因为你是我弟弟。”

“可我不想再做你弟弟了。”

啪——

像是脑中的某根弦忽的断裂,又像是时间的齿轮突然卡住,吴文宇话音落地,空气也随之死寂下来,被冰封了一般凝滞不动,让人觉得要窒息似的憋闷。

良久,林吾诚才放下毛巾,把椅子往病床跟前拉近一些,以一种不知道如何自处的语调说:“我正想跟你谈谈这件事。”

吴文宇却迅速移开视线,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说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我累了,想睡了,你回去吧。”

顿了顿,似乎明白林吾诚想说什么,又连忙开口:“我现在还不想谈,等军训结束再说吧。”

请让我再恣意地逃避一段时间,直到稳固心防,可以承受得住被拒绝的打击。

没什么语气的一句话,却无端透出几分恳求的意味,听得林吾诚一阵心酸,竟狠不下心再去逼迫,转而问:“明天还能参加军训不?要不要我去给学校递个病例,请假回家?”

“你少管闲事。”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了。”

林吾诚说完便站起身,大步走向房门。关门的时候依稀听见吴文宇说了什么,却并未放在心上,反手一拉,病房的门就轰然关闭。

一扇门,就这样隔绝了林吾诚伟岸的身影。

吴文宇死死盯着闭合得不留一丝缝隙的房门,咬紧了嘴唇,才止住喉咙里的一声哽咽。

不过才一个星期没见,思念就已经这般锥心噬骨,牵连到本就脆弱不堪的胃。吴文宇不敢想象,要是真的被拒绝了,自己会怎样,会不会就这样……活活痛死?

想到这里,吴文宇不禁眨眨眼,生生收回已到眼眶边缘的温热液体。

却不知道,房门之外,走廊里的长椅上,林吾诚对着他的病房,一夜未眠。直到天色大亮,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满面的胡茬回家。

第二十三章:渐渐散去的阴霾

林吾诚本来以为自己会崩溃。

从听到“晕倒”两个字时起,林吾诚就在想,再次看到吴文宇煞白如纸的脸色和被咬得泛出血丝的嘴唇,脑中时时紧绷着的那根弦,会不会就此断裂,自己……会不会,就此崩溃?

可是,没有。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看到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的活生生的吴文宇,伴随着喜悦安慰一起涌现出来的,是一阵释然,一阵解脱。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救赎。

然而,下一秒,还来不及张口说些什么,种种轻松的心情又即刻销声匿迹,像极了一场叫人白白欢喜的海市蜃楼。

看到吴文宇脸上泛起痛苦的神色,略显愉悦的笑声蓦然渗出几分惨烈,紧按着上腹的双手用力到指节泛白,一股强烈的恐惧感骤然袭来,犹如刺骨寒风,刮得人痛进骨髓里,却叫都叫不出来。

只能徒劳地张张嘴,心头一阵惶惑。

——全然陌生的感觉。

明明就是熟悉的场景,却是……全然陌生的感觉,全然不同于前两次的——恐惧感。

半丝都没有勾起对吾然之死的回忆,却依旧如此恐惧,如此痛苦,如此绝望。不是一种又要痛失至亲之人的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全新的恐惧,一种将要失去生命中最不可缺失的一部分的恐惧。

……生命中最不可缺失的部分?

那是……什么?

林吾诚觉得自己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直到在吴文宇的病房外坐了一夜,对着那扇自己亲手关上的门,不停地想象着门内的状况:吴文宇是睡着还是醒着?点滴应该打完了,为什么没有听见他叫医生?难道是自己抽掉了?脸色有没有好一些?胃还痛不痛?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有……如果是醒着,有没有……在想着他?

——有没有在想着他?!!

被陡然窜出脑海的念头吓了一跳,林吾诚一惊,燃了半截的烟头无助地从手中滑落,在搭在大腿上的左手背上滚了一圈,才最终接触到地面。

只是微弱如指甲轻轻嵌进皮肤的疼痛,也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刺激到紧绷的神经。却不是使其崩坏,反而赋予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怔怔地盯着病房的门,林吾诚忽而领会,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

那种恐惧,所针对的对象,不再如从前一样是弟弟这个存在,而是这个人。

仅仅是这个人。

仅仅是,对失去这个人的——恐惧。

然而,光是想通这一点,还不足以使林吾诚恍然大悟。

他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

因此,回到家林吾诚并没有多做停留,匆匆整理了头发,刮了胡子,找了套能见人的衣服穿上,就又下了楼,边走还在边打电话,说话的语气很是急躁。

二十分钟后,林吾诚站在一间公寓门外,刚刚按了门铃,门就打开了。而来开门的,赫然就是上次被吴文宇撞见的那个少年,精致的面容上泛着难以掩饰的欣喜。

“怎么一大早就来找我?”

“当然是找你解决我晨起的冲动。”

反手关上门,跟着少年走进客厅,林吾诚说得轻浮放荡。少年听了,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嗔责又有些撒娇,“你不是在家里养了个小美人吗,还用得着来找我?难道是……被人家一脚踹了?”

“废话真多——”

林吾诚说完就一把拉过少年,圈在怀里吻起来。

少年的唇,依旧柔软甜美,舌头也依旧灵动活泼,缠着他就不放。要是以前,林吾诚早就欲望冲顶了。而这次,欲望虽然是上来了,心里却没有多少激动热切的感觉,反而越吻越觉得淡而无味。

“怎么了?”

被猛然推开,少年有些疑惑,睁大了眼睛看向林吾诚。林吾诚却只是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句“没什么”,就低头去亲吮少年的颈项,一边慢慢把少年放倒在地板上。然后撩起少年单薄的T恤,任由火热的亲吻一路蔓延到下腹。

“等不及要在这里吗?”

略显仓促的前戏过后,感到臀部被稍稍抬离地面,少年嬉笑着问林吾诚。林吾诚没说话,只是给了少年一个微带安慰的眼神,就狠狠顶了进去,不留任何余力地贯穿起来。

时间一分分过去,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少年柔媚的呻吟和撞击的闷响。

生平第一次,林吾诚在做爱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

半个小时后,林吾诚从少年身上离开,翻身躺在地板上,看一眼自己依然一柱擎天的欲望,心头一阵阵无力。

他射不出来。

饶是少年使尽了浑身解数,他就是射不出来。

因为心底深处,没有欲望。

半点都没有。

喘息还未平复,就听见少年爬起身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林吾诚也想起身,却听少年不温不火地说了句话,语气似乎是可惜,似乎是感叹,隐约又带了那么点……同情的意味。

“林哥,你完了。”

是的,他完了。

他竟然把所有的欲望都给了一个人。

被吻了,被半裸着身体诱惑了,会有欲望,还能说是身为同志超出正常男人的本能在作祟。但仅仅只是一小块皮肤的接触,仅仅只是猜测着他有没有在想着自己,也会产生欲望,从心脏传递至腿间的欲望,那又要作何解释?

“就是我上次看到的那个男孩吧?”

“不错。”

“他是什么人?”

“我弟弟。”

“林哥,你真的完了。”

林吾诚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喜欢。

他已经太久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了,久到已经忘了喜欢是什么感觉,又是……什么含义。

甚至连从回忆中寻找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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