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从我身边逃开,挣扎的结果却是这样,可真是不幸啊!那讨厌的眼神就像是在这么说。
一纱忍不住将肩上的手挥开,虽然很想大吼「我根本连你的脸都不想看到!」,但一纱还是努力克制住了。
是对面的职员令一纱忍住了愤怒。
一纱硬是装做平静,只回了古屋一句「是,我会努力的」。
不想正视古屋的脸、不想和他说话,虽然实际上这种情绪已经令一纱忍到极限,可是部门里的人也都知道他一直受古屋
疼爱,所以也不能在大家面前表现得太过冷淡,完全无视古屋。
对于只认识古屋外表的职员来说,古屋依然还是理想上司,因此都对一纱投以欣羡的目光。如今,一纱更不能被人知道
,自已其实和这个烂男人有过关系,甚至连身体都允许对方玩弄。他也是有自尊的。「想继续这样被大家羡慕」,都是
这无聊到连自己也想耻笑的虚荣心在作崇。
以总负责人的身分来到这间PILOT PLANT,首先就让一纱发愤图强,「这样没办法让古屋跌一跤!」——他看到了这里
工作人员之间的气氛。
如果不让他们更积极、更认真作业的话,不论经过多久时间,新商品的开发都还是不会成功。这样对一纱来说,只会在
身为直接窗口的商品企划部部长——古屋面前抬不起头,让对方有机可乘,轻蔑自己只是个装饰用的负责人。
一纱不能再忍受古屋对自己摆出高傲的样子。
所以他才尽可能的出现在酿造现场,掌握好现在是谁负责哪个试作品的工程,也打算有什么事可以做的话,他都要率先
尝试。可是,这些行为都让资深员工厌烦,被他们泼冷水的用「多管闲事」的态度响应,很快就加深了彼此的代沟。
「您只要待在办公室里阅读报告,不就完全尽到总监的责任了吗?」
对一纱如此讽刺至极的人,是生产技术部的领班野中。
一开始,一纱就碰了个大钉子,他的自尊心严重受到创伤,情绪非常低落。
「之前的总监可能是这样,但我是现场主义者。以后早上和下午我一定会来视察,有需要的话,也会当场要求负责的人
说明,所以麻烦传达给大家要有所准备。当然,也请容我加上试饮的要求。」
由于一纱过于气愤,所以完全没征求野中的意见就如此放出狠话,然后连响应也不听就甩头走人。
似乎从那之后,野中就开始对一纱有了反抗心理。
接着下一次的碰面,野中很明显的无视一纱。被一纱叫住时,也是很心不甘情不愿的响应,一纱没问的事就完全不回答
,以一副很不耐烦的冷淡态度回复。
惨了——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一纱也不是没有反省过,可是如果对方的态度越强硬,他就会变得更不服输、更固执,
都是这个连自己也无计可施的个性在作怪,让他和员工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恶化。
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也许可以请他从中调解,当和事佬。让一纱这么认为的男性只有一人,可是结果……就连对他…
…一纱也还是无法坦率。
那名叫做千贺宽雅的男人,是去年十二月初以特约方式进入大和啤酒,然后加入PILOT PLANT的。
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体态均匀到令人赞叹的千贺,是个连自古屋之后就对男人怀有戒心的一纱,都会心跳加速的
显眼男子。在PLANT里作业的员工,虽然隶属于总公司的商品开发室,可是因为工作内容跟工厂一样,所以大家都整天
穿着作业服。当然,一纱也跟从大家,但可能是因为他以前都穿西装,所以总觉得不是很适合自己。然而,就穿着作业
服这一点,千贺却是合适得令人着迷。不过,如果让千贺穿上西装的话一定会更适合,会让原木就有点外貌协会倾向的
一纱更加头晕目眩。
不论是千贺无可挑剔的完美、充满真诚和亲切感的脸庞也好,自从一纱第一次和他见面后,就无法不去注意他。
除此之外,千贺虽然可以说是进公司没多久,但连野中那些难搞的老师父和其它前辈,都似乎会卖他面子。
大概是因为千贺的实力,还有那给人极度可靠的感觉,仿佛所有的事交给他一定会圆满完成。连喜欢抱怨东、抱怨西的
野中和伊藤,也会听千贺发表意见。一纱来到这里之后,已经私下好几次看到这种场面了。
如果,世界上真有那种人家常说富有领袖气质的人,那一定就是指千贺了。
虽然有点不甘心,可是一纱看起来还不是那么有能力当领导者。从以前开始,一纱就比较喜欢类似参谋的副手位置,他
自觉那是最能发挥自己的职位。对于上头的位置,他觉得自己的个性有些过于严厉、太神经质。当然,毕竟他被赋予这
个职位,他就有觉悟要负起责任做到最好,可是却也难以否认,这担子有些过重了。
趁着关键性的裂缝还没造成之前,他希望能设法改善僵局。
一纱心中当然是这么想,可是在第三天下午四点举行的试喝兼讨论会上,他和员工们的关系又更加恶化了。
商品企划部发布过类似广告文宣的文章,然而一纱觉得试酿出来的啤酒,跟上面所要传达的意象完全不同,他语气强烈
的问道:「为什么会是这种味道?这个配方是谁负责的?」
当一纱如此表现出不满,策画配置的负责人不用说,就连野中他们的表情都狰狞了起来,四周充满「你这个外行人在跩
什么?」的厌恶空气。
「我说啊,秋元先生,要实际作过才知道会变怎样的,就是叫做试酿。如果一开始就能做出完全符合上头要求的啤酒,
那我们什么辛苦都不用费了。」
「照理说,是根据商品企划所给予的概念来设计啤酒吧。将字面上类似诗词表现的概念,重新转换成数据的辛苦我也了
解,可是,在实际进行试酿之前,应该是从许多数例当中,缩小至好几个数值最接近的部分。然而做出来的东西却是这
样,我实在无法认同。」
一旦说出口,一纱就不能抽身了。其实,虽然至今以来都是在学习桌上理论,但完全没有现场经验的一纱,觉得这点非
常不可思议。
「我知道PILOT PLANT的所有工程,从以前开始就是人工操作,所以和量产商品的主要工场并不相同。在发酵时,只要
糖度搞错一度,就有可能变成完全不同的结果吧。可是,我听说你们是万中选一、经验丰富的专业团队。」
「啊——就算我们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也一样!」
伊藤狠狠瞪着一纱,一脸厌烦的放肆开口,几乎像是在说「我忍无可忍了」。
「所以啊,啤酒是活的,总监大人!」
「没错。」
野中严肃的接口。
「按照配方策画,据实实行是理所当然。可是就算这样,啤酒还是很难以捉摸的,它很难依照我们所想的方向变化。有
时甚至会跑出我们完全没设想过的味道。」
「所以,直到想要的味道成功之前,我们也只能不断、不断的耐心尝试,一边慢慢修正计划一边试酿,直到做出让人认
同的味道为止啊!」
在场那些管理阶级以上的社员,也一面点头一面听野中和伊藤的解说。
几乎快说出「原来如此!」的一纱也理解了。
将啤酒开发成商品的工作,似乎比一纱所想象的还要艰辛。
「我了解了。」
一纱先放软姿态,然后再度强硬的说着。
「可是,从我的眼中看来,大家现在太欠缺紧张感——或者说急迫感了。就算现在大和啤酒拥有『SUPERMALT』这个热
门商品,席卷了全国市场,但也不是不用推出下一种新商品。社会不断在追求新事物,要是太过依赖『SUPERMALT』这
一种商品就太危险了。如果不更认真的研究,及早开发成功的话,总公司的人也会很困扰的。」
「是,知道了,秋元先生。」
「好啦,就到此为止吧?大家回去工作啦!」
众人听从野中指示一同离开。
此时的指挥权应该是握在一纱手上才对,可是似乎根本没人在意这种事。
「请你们好好认真!」
没办法,一纱只好对着众人的背影大喊一句,就返回了办公室,同时深深感受到像是被人侮辱的不甘。
一纱现在的心情就像四面楚歌。
就算要找别人帮忙,可是一纱在这里是最高阶的负责人,也没有可以商量的对象。
当他想到这一点时,千贺的脸又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
若是那个男人,这种时候,他会怎么收拾局面呢?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讨教看看。
然而——「我是在想什么傻事啊」,一纱却还是把软弱的念头从脑中赶出去。千贺还只是个新进员工,什么人不找,找
这种男人,可以拜托他什么事?
看来一定是因为自己太累了……一纱自我嘲讽着,然后用力的甩了一下头。
宽雅当时并不在场,不过他知道试喝的时候,秋元和野中、伊藤他们稍微起了口角,气氛变得一触即发。不过不只宽雅
,似乎PLANT的所有职员都多少听说了这件事,还笑说:又来啦。
就算奉承,也无法说PLANT里的气氛很好。
正确来说,只有面对秋元时,其它职员的态度才会变强硬,笼罩着一股带刺又让人不舒服的恶劣气氛,而秋元不在的场
合,大家还是一样合群,表面上看起来也是很和平的样子。恐怕除了宽雅以外的每个人,如今因为把秋元当做共同敌人
,所以情绪上似乎都连成一气了。
不论是在哪间公司,员工疏远上司、讨厌上司都是很稀松平常的。这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但因为对方是秋元,所以
宽雅已经逾越自己本分,无法不去担心他。
虽然秋元不管被人在私底下说得多难听,仍然一副无所谓的装做平静、强势的样子,可是他的心中其实承受非常大的伤
害吧?每一天都很难熬吧?
如果有机会可以和秋元好好谈话,希望秋元能够直率的和宽雅说真心话,然而,机会的到来却是可遇不可求。不论秋元
有没有加班,下班后他总是直接回家。
家里一定有猫咪在等吧?宫木有些嘲讽的乱说,周围的人也笑着赞同他。
拥有如此美貌的秋元,却没人认为他身旁有恋人的存在,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过冷淡了。由于过于漂亮,所以很容易让
人觉得他是个极度自恋的人,似乎对他人也毫不关心。若是由宽雅看来,他认为秋元其实不是这么自我中心的男人,说
不定,反而令人意外的是更重情的人,虽然如此,的确也很难想象秋元有恋人。老实说,宽雅希望一纱现在没有恋人的
这个愿望,也多多少少有点影响他的看法。
由于种种的事情,让秋元和其它员工的距离,随时间流逝也越来越远,完全没有交集的迹象。
秋元越是积极的激励他们,他们反而越是漫无斗志,不知是不是故意在和秋元作对,工作态度随便的人也增加了。
有时宽雅看不下去,就会不着痕迹的对野中建议:「下次试试这么做如何呢?」,或自己主动要求:「那这个我来做吧
。」,尽量不让秋元所要求的事和自己与员工之间的感情有所冲突。然而,这也只是最后微薄的努力,无法力挽狂澜。
慢慢的,秋元领悟到自己去作业场巡视、说多余的话只会造成反效果,虽然很不情愿,但他似乎决定先退让一步,再重
新考虑今后该怎么做。一开始他还像是不服输似地每天跑去现场视察,看起来情绪很差的紧绷态度,把大家都搞得心浮
气躁,但渐渐的,他出现的间隔越拉越长,最后几乎都不怎么过去了。
宽雅皱着眉想,这样的话,事情会怎么演变呢?可是就算秋元退让,曾经扭曲过的关系也无法轻易修复,似乎也只能先
暂时按兵不动,看看情况了。
十天,接着两个星期过去了,都还是这种状态。
PILOT PLANT的工作机制,除了管理职位的秋元是朝九晚五,其它都是两班制。
白天班的时候虽然还可以在早会上看见秋元,可是感觉他最近常常不发一语直到结束,只有站在那里而已。而除了早会
以外,如果不经过办公室,也没办法见到秋元。
纵使宽雅也很在意秋元,可是这几天他都轮夜班,持续着连秋元身影都看不到的日子。
在这之中,秋元他们没试喝过的另一个酒槽,其中酿制的啤酒,已经快要迎接结束酿造的最后工程——后发酵的阶段了
。
所谓后发酵,就是让啤酒熟成的时期。将刚结束主发酵的啤酒移至贮藏槽,用低温让它慢慢熟成。这是个约费时三到四
个星期,依据情形不同也会到一个月以上,直到让它冷却至零下一度为止的作业。借着这个方式,虽然酵母会继续一点
点、一点点的发酵,但最终它会停止活动,沉到贮藏槽底部。随着这样,液体渐渐清澈,发酵时所散发出的臭气也会消
失,变成味道沉稳、香气清爽,大家所畅饮的啤酒。
这个熟成,会因为今天结束或放到明天而使啤酒的味道改变。而要鉴定出这个最完美的熟成状态,就要靠专家的实力了
。
身为组长的野中尝过味道后,决定「就是后天了」,比当初的计划早一天完成,在他提出日报的隔天早上,一纱大约隔
了两星期之久,再度在早会发言。
「总公司的商品企划部,会有部长和下属共三名来试喝及视察。」
冷冷知会大家的一纱,表情看起来比平常还要不愉快许多。感觉已经超过了为难或是麻烦的心情,而是很讨厌、非常非
常讨厌到心中忧郁不已。
如今,这个无法完全掌控PLANT内部的现状,如果被总公司的人知道,一纱觉得很耻辱吗?
宽雅一开始是如此笼统的推测。因为他认为以秋元如此高傲的自尊看来,这是十分有可能的。
总公司的人会在后天中午十一点过来,试喝之后,只有上层干部会一起开讨论会兼进行午餐,而正好跟这次试酿有关的
宽雅,也要以类似工作人员的身分,成为迎接小组中的一名。
当天,来到PILOT PLANT的商品企划部部长,是个才三十六岁,看起来很激进、精明的男子。感觉他的自尊心强硬,很
在意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就连打扮也不能有丝毫误差。
对于他所带来的两名部下,也不会特意摆架子,虽然位阶很高,但是个好相处、明理的上司,似乎很受下属尊敬。
若是只看外表,的确像是个前途不可限量、完美的菁英分子,可是宽雅却觉得还是不要对他轻易的懈下防线。因为当那
人偶尔瞇起一只眼时,隐约可以窥见的阴险狡诈气质,令宽雅十分在意。
这个部长——古屋善章,似乎跟秋元很熟的样子。
「哟!秋元,好久不见啦!」
古屋到达PLANT的时候,一看到在大门口迎接的秋元,直接跳过那些拘谨的礼节,亲密的靠近秋元,只差没搂住他的肩
。
「你好。」
另一方的秋元,却是冷淡到了极点,完全没有半点热络。不仅如此,冷淡的程度,只差没说不想看到古屋的脸、也不爽
跟他说话,让人觉得似乎有什么内情。虽然秋元平常就是有点神经质的类型,现在却更严重,好像一触即发的样子,感
觉要是有一点点不合他的意,可能会有抓狂的危险。
面对秋元那令旁人看了也想皱眉的无礼态度,古屋却只是呵呵的扬起了从容的笑脸。古屋是个对于年轻而气焰高涨的男
性下属,能给予大度的宽恕、纵容、疼爱的上司也不是不能这么解读,可是硬要宽雅说的话,他深深觉得这是在众人面
前的表演,并不是出于真心。
将古屋迎接至PLANT后,不得不带领他参观的任务对秋元来说,似乎比和野中他们不和的现况还要痛苦,他的脸色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