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其中一个洞口掉了下去。她又倾斜了手中的瓶罐,让那透明的液体沿着细丝流下。
空气中立刻泛起一种迷迭香。
沙捂住嘴巴,凝眉。
瓶子呵呵笑着一手握住沙的肩膀,“走。”
大风起,空旷夜空下的怜君山庄,安静得不正常。
火绿托腮守在床头,脑袋一颤一颤的捣糨糊。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视线模糊着瞪住了床头的青衣男子。
“唔——”
屋里,灯火摇曳着,细风穿过窗棂的隙缝,扫过烛盏。
守夜的下从在廊道上游走,哈着白气,点起一盏又一盏的宫灯。月色迷蒙,唯有南院花公子的屋子灯火通明。
火殇起身,呆呆坐在床头,他还没缓过劲来,但他已经知道自己无事了。
会不会变成行尸走肉啊,他胡乱想着,觉得好笑,抿了唇角下床穿衣。没有吵醒床头的人。
披上鲜红的长袍,任袖摆拖了一地。
赤脚跨过门槛,亘长的廊道,一头藏于黑暗,一头灯火忽闪。
火殇拢起手放到嘴边,轻轻哈着气。
不幸中的万幸,他服了傀儡,却安然无事。
但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他已经没有能力思考了。
夜更深了。火殇一步一步走下廊台。
冰寒刺骨的冷意从脚底窜上心头。
举首,无人为他守候。
复低首,无比自嘲地笑了。
“我在期翼着什么?又在等待着什么?这么多年,我到底还要浪费多少感情?”
春去春又来,年复一年的爱啊——
摸着斑驳的墙壁,走在谁人的道上?廊道太长,长到似乎一辈子都走不到头。
他飞奔在一人的廊道上,捂住嘴巴疯狂的喘气。在廊道的尽头,他靠着墙壁,缓慢滑下了身子,无力感瞬间席卷全身。
眼角干涩,心口空落得不知所措。
与其活着痛苦,不如……不如……
月亮斜斜挂在枝头。
火殇安静的闭上了眼睛,蜷缩着身子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宁愿不懂世事,不知情爱。宁愿这一生没心没肺,无情无义。
空气中的迷迭香越来越浓,最后,竟似有了生命那般全数扑向了火殇。
一零:白人(一)
水上玄,你知道?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有个天籁之声在问。
还是孩童的水上玄闻声抬头,睁着透明的眸子,满脸的懵懂无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关在这个地方,不知道父
母为何抛弃了自己,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所在?
水上族族长牵过他的手,去寻找巫师之祖,听说是这世上唯一留存的神之后裔。
水上玄,我只说一遍,什么人可以碰,什么人可以杀,什么可以爱?万物有源,生亦生来,死亦死。
巫师之祖的笑,淡若木兰,轻如云絮,薄似月光。令人不敢直视。
他五感失常,不知冷暖,没有痛觉味觉嗅觉,他的世界,苍白一片。他的出生,注定是场错误。
水上玄举首望着前头皑皑白雪的高山,怔怔出神。
怜君山庄早一天来了急件,说花公子醒了,一切安然无事。
水上玄晃晃头,扭身,衣袂翩翩。
灰衫男子疾步追上。
“去哪里?”木寒衣很少开口。
“你想去哪里?”
“啊?”
白色的身影一闪一现,急速穿梭在林木茂盛间。
已经日中了。火殇睡到自然醒。
他自己洗漱过后,又跑到隔壁去敲门。
敲得全世界都可以听到,“喂!起来了!”
四使下山,已经过去两月,入冬了,但似乎是任务遇到了什么阻碍,一直未归。倒是火殇,说要去执行任务,结果反而
赖在怜君山庄不走了。
屋里的人懒散哈哈哈气,嘟囔,“爷,您精神头真好。哈——”
火殇一脚踢开了房门,不经大脑思考就扑上去抓住火绿的衣领,喝道:“喂!爷都起来了,你丫竟然敢赖床,嫌爷待你
太好了是不?还不快去洗漱。”说着,抬起一脚又将衣衫不整的人给踢出了房门。
前晚,火殇拉着火绿玩纸牌,玩了一个晚上也输了一个晚上,天光光亮的时候才被火殇踢出房门昏昏睡了过去。
他还是摸着屁股灰溜溜跑去井边洗漱。寒冬冷水,刺骨烧心,冻得火绿呼呼喘气,在阵阵冷意中突然很是感叹。
——爷这样,看似毫无烦恼,不知有没有问题?
抬头的瞬间一只两只三只珍袖型鹰鹜临空划过。火绿扔了巾帕飞也似的冲向了南院主屋。
大门敞开着,院中树影斑驳窸窣。
清风中,男子艳丽的红袍微微荡漾而开。内里一袭白衫将身形勾勒得窈窕多姿,可惜,只是个男子。
“爷——”火绿控制不住大喊出声。
男子闻言扭头,嘴角缓慢上扬,他的手臂上肩膀上,停了四五只蝴蝶鹰。
蝴蝶鹰——北岛国秘术之一,也是追踪术中最诡异的一种。
洋葱白玉手,轻柔抚弄蝴蝶鹰毛茸茸的下巴,换得畜生一声接一声的低唤。
“舒服?”火殇舒眉,声音轻松欢愉。
火绿慢吞吞挪进屋。
火殇似乎才注意到他,问:“死哪儿去了?洗个脸都可以洗半天的。”
“爷?”
“嗯?”
火绿不敢直视,侧首问:“是,是鬼妞子要回来了吗?”
火殇旦笑不言。
火绿一掌捂住了脑门——鬼妞子要回来了,真的是那个鬼妞子要回来了,完了完了,彻底彻底的完了啊啊啊啊!!!火
绿冲着天空咆哮。
结果等了三四来天,那个一身黑的鬼魅女子却没有如期出现。
火绿不解,问他家的爷。
火殇正在整理杂物,脚边的血银狐还在吱吱叽叽地捣蛋,气得火殇想杀了这小畜生泄愤。
“可能走丢了吧?”
可是鬼妞子会使唤蝴蝶鹰,怎么可能走丢的?火绿不解。
十一月底,火殇突然说。
“绿儿,爷要走了,你呢?”
火绿捧着满手的冬令果实,撒了一地。
一脸惊诧,“爷要去哪里?”
火殇呵呵笑着,伸手拂过火绿的脸颊,道:“北岛要乱,迟早的事,爷可不想参和这等乱事,不如逍遥走天下。怎样?
你不是说誓死都要跟着爷保护爷的嘛?反悔了?”
“不不不!”火绿立马摆手否认,“爷,绿儿是生是死都愿追随着您。”
两人随便收拾下连夜离开了怜君山庄。
那时,帝夜军众人正腹背受敌,抵挡三军。情况危矣。
胜雪峰山下的镇子依旧热闹管热闹,但简破还是那么简破。火殇当夜到了镇子,遣发火绿去找了家客栈入住,再打算明
日的事儿。
火绿从外头采购回来,脸色微沉。
“怎么?”火殇坐在床畔,松开带扣,正要入寝。
“爷?”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火绿支支吾吾,放下手中的包袱,脸有难色道:“爷,外头好多人。”
“闹腾什么?”
“不知道。”
火殇翻了翻白眼,骂:“不知道你丫激动个什么劲啊!”
最好只好他亲自穿衣服出门去看,拉开房门的时候,火殇不禁摇了摇头,感叹这年头当爷的人也不容易,这些个下人也
是的,年纪越大越是骄纵。
好客栈真如火绿说的,围满了一圈的人儿。
“闹腾什么呢?”火殇问一人,那人抱臂靠在门栏上,视线有些傲慢。
那人回过头,是个眼角上斜的看上去挺刻薄的男人。
“新来的?”
火殇点头,“算是。”
“哼——一边凉快而去。”
火殇无语,嘴角一抽一抽的握住了腰间的长鞭,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没听懂爷的话?还是你丫皮痒了欠揍是不?”
其实火殇讲话已算客气,若是当年的他,早直接抡了鞭子打上了,谁还跟他废话啊!
外头吵闹的可以,是一女子的哭喊声。
“我死了爹死了娘,为什么嫁个男人也不得好死!?”
有人劝,“姑娘,世不安,民难生,节哀顺变啊。”
“哎——只怪这天下不平。”
“乱世乱世呢。”
“若是老帝君还在,又怎会……”
……
火殇正撩了袖子打算大干一场,对方却冷冷哼声道:“没见过世面。”
“喂喂!你丫有种把话再给爷说一遍?丫,跑什么跑?以为爷追不上你吗?”
火殇天性纯,不谙世事不善人情世故,狐狸眼男人跑远了,他竟然不顾一切撒开脚蹄子也追了上去。
跑啊跑啊跑。追啊追啊追。
半个时辰过去了,火殇还是只能望着那个男人狡猾的背影恨恨咬牙。
“个混蛋!靠!欺负爷久没运动。”
前面飞速奔跑的人好似有了感应,停了疾驰而去的脚,问:“追我干嘛?看上我了?”
气得火殇直翻白眼。
追到镇子口,再前头就是胜雪峰山地了。
正是飘雪季节,风扬起雪撒了一身一地。
抬头便可见胜雪峰的山峰,高耸入云,环环薄云间,山景若隐若现。山头底下是一波碧湖,夏时水波粼粼,四季的鸟儿
扑扇着翅膀居在水草间,到冬令,南飞,一排字的姿态,描绘着自由的意义。
黝黑长鞭颓然滑落,男子怔怔,望着前方。
重重冰雪间,一人浅笑。银发银瞳,天地失色,瞬间夺去了火殇所有的呼吸。
——傀儡,服食者,定当魂飞魄散。
但火殇没有,他只是昏睡了十几日,醒来后却安然无恙。到底是为什么?他不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然而,他又是为
了什么非得要服食这等狠毒的药物?
没有人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一:白人(二)
水上玄直灵灵地瞪视着火殇。
出口问:“可好?”
火殇摇了摇头,又立马点了点头,吸吸鼻子道:“很好,非常好。”
水上玄扬起手,惊得身周的雪堆哗啦啦滩了一地。
那名上斜眼男人跳到水上玄身边,一改开始的冷颜冷笑,反而呵呵奸笑着抱臂靠树,“喂!不是说一定要见一面吗?怎
么?见了面就只会装哑巴了?”
“多嘴。”
“诶诶诶——谁天天摆个哭丧脸求我了?现在倒好,看到情人就忘了朋友了是不?”
哗啦——
火殇冲天空甩了下鞭子,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
那男人挑眉,一手搭了水上玄的肩,问:“脾气真臭。听说你服了傀儡?”
天色暗沉,月色迷人。
北风乱,月半弯。
火殇不着痕迹得往后退了一步,扁了扁嘴,欲说什么,却在那两人略带期待的目光中迅速扭过身,跃身跳入了黑暗的林
子。
后面有人叫,“跑什么啊你?刚不是还追着我追那么开心的?水上玄,你有问题啊!这样都不追?要跑丢了哦?”
林子很暗,头上的月亮很大一个盘,好似罩下来就可以砸死人那般的恐惧。
火殇不敢回头看,他的心一直悬在那儿,掉不下来。
为什么要服食傀儡?
我到底是为了谁而服食傀儡的?
值不值得?这到底值不值得?
越往深处,天越暗。火殇顾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后头的追跑声不断,他的脚也不能停。他必须得跑,必须得离开那个
男人。
水上玄。
你丫就一混蛋!十足的大混蛋!
“水上玄。”他细吟。
耳边突然跳出一个脑袋,是那不知名的讨厌男人,嗤笑,“那么喜欢我啊?”
火殇啊!得跳开,来不及多想就抛了一手的细针过去。
“哇哇哇!”是上斜眼男人的惊叫声。
火殇暗暗吐气,抛银针的速度不减,而人同时不停往前飞驰,树木飞速往后退让。但林中树枝扎人,勾着火殇的衣服阻
碍他逃离的速度。
只觉得腰间一紧,火殇浑身一震,他忙取下鞭子往后抽。听不到习惯的击空之声。他惊慌,失声大喊。
“水上玄!!!”
“我在。”耳畔一阵暧昧的吐气声。
火殇勾了二指就往后抓,然则手立刻又被人握住,对方力道之大使得其动惮不得。
“放开爷,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听到没有!!!”火殇感到害怕,从心底的怕,他不敢多想,他只能
疯了似的尖叫,两双腿一阵胡乱蹬踢。
接着后背着力,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火殇被按压着面朝下趴在地上。
雪水,嘶嘶,冰进了心里。
火殇呜呜吃了满嘴的雪渣子。
“冷——”火殇低吟。
“知道冷?”水上玄掐着火殇的双手跪在火殇身上,俯下身贴着耳朵问。
那边,上斜眼男人一跃跳上枝桠,抱着双腿坐看好戏,还不忘加油点火,“温柔点,水上玄,对待美人一定要有修养。
”
水上玄的力道很大,火殇挣脱不开,他气得咬牙切齿,奈何不抵敌手,只得嘴上逞能,“放开爷!不然爷绝不轻饶了你
!”
“火殇。”
“叫什么叫!谁准你叫这个名字啦!”
“那殇,殇儿?怎样都行,只要你喜欢。”
火殇向后扬起手,一巴掌打在水上玄脸上。
啪——
火殇愣住,他以前打人打惯了,但这次他真没有想到能这么容易就打中了。可是……打中了也好,反正这人混蛋,打死
他算了!
上头,水上玄用空余的手摸了摸脸,有点痛,他如实道:“有点痛。”
火殇听得身子阵阵打颤,冻得牙齿嘎啦嘎啦地响。
一柄寒气腾腾的刀贴上了火殇的脸颊。
“什,什么意思?”
水上玄暗暗沉了眸子,拧着火殇的手更加用力,只等他听到火殇的呼痛SHEN吟,才大发慈悲,道:“不要动,乖——”
一堆雪啪嗒掉在地上,砸得两人同时惊醒。
那人在上头假意道歉,“抱歉抱歉,看的太认真了,一时忘情,实在是抱歉抱歉了。你们继续,继续啊。”
水上玄冷冷瞟了他一眼,道:“周洲,别胡闹。”
叫那么亲密,火殇吃着干醋,嘴上依旧不饶人,“靠!爷疼,很疼,听到没有?”
水上玄复低头,问:“那火殇,你知道自己疼,可又知道我疼不疼的?”
火殇迷茫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初水上玄五感失常,疼或痛或舒服或酥麻或……他的世界,苍白一片,这些他通通没有感觉。可如今呢?
“你服食傀儡?火殇,你真狠得下心来。”水上玄咬牙切齿道。
火殇却呵呵得笑了起来。
“水上玄你比我狠,你可比爷狠多了!!!呵呵呵呵——”
风起了,飘雪了。
火殇的心冷得都快失去知觉了。
可为什么还是恨不起来?
“水上玄,爷欠你的,爷还你了。你放了爷,爷大人有大量,这次不跟你计较,咱们各走各道,两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