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三)+番外——陈小菜
陈小菜  发于:2013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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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腠理之疾不过区区一月,竟变成了血脉之症,陶若朴看到那封八百里急奏,足足怔了盏茶时分,奏报的内容很简单,只短短数行:夏州城为南柯贼陷,府尹黄舫、指挥使林祁战死殉亡。

又过四日,深州环鼓县告急,再一日,深州永登县为贼所陷。

如此汹汹之势,终于惊动了齐和沣,朝堂上齐和沣嘴角三个燎泡,雷霆震怒,陶若朴长跪请罪,齐和沣不为所动,责令陶若朴一个月内剿贼平乱。

这些年陶若朴虽加太师衔,封梁国公,入阁为相提领兵部,却甚为齐和沣所忌,齐和沣的想法是,外戚权重,昔日助我宫变,他年未必不能废朕再立新君,汉有霍光王莽,殷鉴不远,因此百般防备,多剪羽翼。

陶家百年望族世代簪缨,本就自诩诗书忠义传家,即便揽权自专,却也不愿招惹非议曰有违君臣之道,使得家族背负外戚干政之罪,虽有天眷之变,却是不得不发,待齐和沣登基,竟是战战兢兢一意柔顺,此消彼长之下,已非昔日权倾天下之势。

陶若朴接旨,不禁有些忧急。

大宁兵制,宸京城内虎威营与大靖宫禁军八营自是不能外调。

兵部辖下各州府有执戈营,以备镇戍征伐,但执戈营用平战结合之制,即操练集训的指挥使就是战时的指挥军官,这样自是反应及时且官兵协同,但兵部若派总督将领下去,控扼固守或是整饬指挥,都一时不能得心应手,十分依赖于地方军官。

这样一看,一月之限,未免有些难为。

而另外三支军力虽强,陶若朴却绝不敢伸手去要,一支是射虏关的雍凉铁骑,牢牢握在齐襄手中,且帝命只许北出关隘抵御外敌,决不允许南下进入大宁其他州府。

另一支是虞禅练出的翊威军,镇守西云二州,无旨亦是不可擅动。

第三支则是皇帝齐和沣自己握着的靖远卫,驻扎冀州大营,退可拱卫宸京,进可南北通行。

陶若朴若是敢要这支靖远卫,那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将朝中将领在脑中细细捋了一遍,能在一月内镇住地方执戈营且战之能胜的,只寥寥不出一掌之数。

何况南柯山悍匪作乱,总透着些诡异莫名之处,一开始奏报所言千余匪众,随后数目就急剧上升,从一千到三千再到一万,下面州县,为减免失守之罪,自然要把匪患人数往多了报,但即便一万匪徒,也未必能如此利落的攻下夏州城,再一想夏深二州紧邻雍凉,陶若朴一个激灵,刚下朝便进宫谒见齐和沣。

过了重重宫门,却见海棠亭中,齐无伤肩上立着一只海东青,正与齐和沣言谈无拘,笑声爽朗得整个御花园都听得到。

陶若朴对齐无伤,总有一种眼睁睁看着良弓断名剑折的遗憾,虽放心,却也可惜。

这几年齐无伤在宸京城横行无忌嚣张跋扈,若不是一身功夫不曾搁下,完全就是个纨绔子弟风流浪子,有人怕有人捧有人骂有人爱。

在皇帝面前,齐无伤都毫不正经,连长衣都不穿,上身一件墨绿团花的箭袖,下穿宽宽松松的暗花散脚裤,裤腿胡乱塞一双短靴中,小腿腰背都是笔直,却笑得吊儿郎当,一脚踩着石鼓,一手拈起盘里的生羊肉,抛着喂鹰:“皇上三哥,你可不知这扁毛畜生多厉害,我熬了三宿才把它给熬服了气,饶是如此,还给我肩膀上抓了三道口子,世子妃还以为我又去吃花酒。”

齐和沣正为工部治河一事烦心,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圈,本就一张长脸,更拉成了驴样,道:“你还喝花酒?看朕忙得焦头烂额,也不帮朕一把。”

齐无伤一扬眉:“我倒是想帮……”

陶若朴走进亭中,正要下拜,齐和沣笑道:“舅父请坐,不必拘礼。”

齐无伤也笑嘻嘻的说道:“国公大人近日颇见消瘦,你是国之柱石,可得多多保重。”

陶若朴瞪他一眼,人非草木,这几年时不时与他碰面,交道虽不深,却胜在常见,齐无伤又天生有一种让人手痒嘴痒的气质,有时只恨这小子怎么不是陶家子弟,那样可训可练,断乎不容他良材美质却自甘堕落,一时道:“巡城兵马司的吴大人说,你又伙着禁军四营的人赌钱闹事?”

齐无伤大大咧咧的问道:“哪回啊?”

陶若朴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赌了好几回?”

齐和沣纵容道:“行了舅父,无伤自有分寸,你此来宫中是不是为了剿匪一事?”

陶若朴将南柯山一事慢慢说罢,道:“朝中部里虽有李骥任向平能征惯战,但李骥抱病,任向平更精水战,其余诸将,或资历尚浅或能耐不足,这一月之限……望皇上鉴谅。”

齐和沣冷笑:“偌大朝堂,竟没有战将能替朕平了区区千余蟊贼?一个月难道不足以踏平一个百里的南柯山?”

齐无伤当即单膝下跪,朗声请命:“皇上,我去!南柯山多为马贼,我只需雍凉三千骑兵,半个月必定能还皇上一个清静太平!”

他肩上黑鹰亦是一声鸣叫,低低飞起,双翼展开作风雷之音。

不想这位烽静王世子数年不在军中,竟仍有如此声威,齐和沣与陶若朴几乎异口同声:“你不用去!”

很好,先放齐无伤离京,可谓纵虎归山放龙入海,再由齐无伤放出雍凉铁骑绞杀南柯山,只怕南柯山一灭,夏深二州就成了雍凉军直插大宁腹地的栈道陈仓。

齐和沣打定主意,哪怕御驾亲征,也万万不能动齐无伤这尊大佛。

半晌缓和了脸色,转眼凝视陶若朴:“舅父用兵如神,有名将之誉,克除反叛顽恶,朕看还得劳烦舅父。”

陶若朴心领神会,看来皇帝也疑心南柯山之事与雍凉军系脱不了干系,于是水到渠成,接旨以太师之尊尚书之职亲自征伐南柯山贼,一时朝堂俱惊只觉帝心难测委实匪夷所思。

陶若朴却心知肚明,南柯山若当真牵扯到了足堪颠覆半壁江山的雍凉铁骑,便是以自己之能,胜负也不过五五之数,齐和沣斟酌再三,终于将靖远卫的兵符下赐陶若朴,而陶若朴率军出城之日,陶氏一族尽数归拢于宸京府邸,由禁军层层保护。

这天秋高气爽长空一靑,齐无伤城郊纵马,见城门旌旗烟尘滚滚远去,不禁一笑,但见剑眉星目,一如昔年。

有府中亲兵上前报道:“世子妃已备下今年送往王府的年礼,请世子殿下回府瞧瞧可需增减。”

齐无伤淡淡道:“不必了,咱们回雍凉过年。”

第九十章

陶若朴日夜兼程抵达凌州城时,南柯山已攻下深州。

南柯山作乱后,一草一木人力物力尽数投于攻战之中,不留任何后路余地,唯一一个上不得阵的就是穆子石,对此林神爱的说法是,南柯山都是马贼强盗,自然不能靠只会张开腿的婊子去打仗。

穆子石听而不闻浑若无事,这句话在林神爱对自己琳琅满目的评价里,已经算是十分礼貌,甚至额外多加了几分斯文乃至文采了。

哥舒夜破有眼光,更有决断,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粮草军情供给督理,全部交付穆子石坐镇掌管。

穆子石很是不解:“为何不用杨断子?”

哥舒夜破冷静的展开自己手绘的地形战图,道:“杨断子打家劫舍还行,真正的攻城拔寨却是撑不起来……后方诸事何等重要,一出差池,南柯山只怕就是一捆干草扔火堆里了。”

穆子石道:“我不懂打仗。”

哥舒夜破断言道:“你会学得很快,况且你若做不来,南柯山也没人能做得来。”

穆子石低头想了想,应道:“好,但从此你与烽静王的往来书简,必须给我过目,中军帐中只要是我下的军令,与你一般无二。”

哥舒夜破颔首:“自该如此。”

看他一眼,却搂住了似笑非笑道:“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不会趁机坏我大事害我性命吧?”

穆子石轻轻捧起地图,道:“你还有用。”

他不曾有过军旅经历,但自幼熟知政务,胸中自有格局,一上手虽有种种涩滞,但摸索而行,其间哥舒夜破又悉心指点绝不藏私,穆子石心智卓绝刚敏明毅,不用多久,两人已水乳交融般配合默契,军令后援逐渐缓急有序的渐入佳境。

因此南柯山自攻占柴荆镇起,出兵未曾一败,打下夏州城的速度,连齐襄都不禁为之赞叹。

攻打深州城时,原定的计划是林神爱一支诱敌,待执戈营军力被吸引至城郊,杨断子率军合围,不断投入小股兵力,用增兵之术,由左拾飞接应,将执戈营的战斗力一点一点吃掉,最后由哥舒夜破率领帐下雍凉精锐自城西破城,左杨的兵力随之填补。

穆子石却在这时毫无预兆的下了狠手。

先将杨断子出兵的军令往后拖了一个时辰,这支生力军进入城郊战场时,林神爱部下已全军覆没。

林神爱本就是抱病参战,装了钢钩的左臂更是早就失去知觉,杨断子纵马冲入战圈,正看到她被砍成了两截,堪堪咽下最后一口气,杨断子血贯瞳仁,当即怒发成狂,以哀兵之姿悍不畏死,果然拖住了大股执戈营军力。

待哥舒夜破率帐下的雍凉精锐开始攻城,却发现城下早已骚乱,原来左拾飞部根本不曾接应城郊之战,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兵锋挥至。

哥舒夜破临阵略事调整,与之互为翼助合力破城。

结果深州城破得干脆漂亮,但城郊战况却是惨烈无比,林神爱与杨断子双双战死,二人帐下兵力倾灭殆尽。

深州城甫一攻陷,哥舒夜破铠甲不卸,直冲进中军帐,红着眼提起马鞭就抽穆子石。穆子石纵声大笑。

哥舒夜破恨得牙痒,连手都气得哆嗦,几鞭子下去,穆子石衣衫便已裂开,胸口背后雪地梅花般皮开肉绽,却笑声不绝,快意无比。

哥舒夜破气极,喘着粗气越发使力,出手一个不慎,鞭梢竟刮到了穆子石贴耳的脸颊处,顺着颈子直抽到胸口,此人心肠手段令人毛骨悚然,但一张脸却精致绝伦教人不忍破坏,看着他脸上缓缓迸出血珠,哥舒夜破不由得一愣,停住了鞭子,厉声道:“为什么擅改军令?”

穆子石笑道:“深州城至少提前一天告破,难道大当家不喜欢?”

哥舒夜破怒道:“你分明是要我南柯山的人统统死绝!”

穆子石满不在乎的扶着桌案站起:“机不可失啊大当家,深州城本就是南柯山贼寇的最后一战,陶若朴被调离京,雍凉军深入中原的通道已然打开,剩下的都是烽静王的事……南柯山既已是废弃之子,为何不趁这个机会送他们归西?”

他脸上一道鲜血细细滑下,玉白透明的肤色登时被衬得绝艳非常,哥舒夜破看着,心底竟有一丝近乎畏惧的寒意。

“何况……大当家将来必定要重振舒家,这南柯山的蟊贼,死得越干净越好,免得舒大人紫衣玉带上,还拴着些匪气贼味,容易递人话柄,子石这样做,大当家应该感谢我才是。”

哥舒夜破静默片刻,冷冷道:“怎么不干脆连我一起害死?别说你不想。”

穆子石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道:“深州城不破,大当家怎么可以这样容易就死?再说了,你死事小,坏了烽静王的大事,非我所愿。”

说罢轻声一笑,柔声道:“等你没用了,自然有死的那一天。”

哥舒夜破只觉心中一悸头皮一炸,马鞭如有意识,劈头盖脸,已狠狠抽上了穆子石的身子。

这一顿打哥舒夜破完全入了魔一般,数月的征战压力,南柯山多年的积累却一朝倾覆的恨怒,家仇眼看得雪的百感交集,全发泄于穆子石一人之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啪的一声马鞭生生断裂,哥舒夜破方握着鞭柄如梦初醒,胸膛急剧起伏,喃喃道:“别惹我……子石,别再惹我!”

穆子石已成了个血葫芦,微微喘着气,奄奄一息,却伏在地上,眼尾斜飞,冲哥舒夜破笑,似讥诮又似洞透,开在血泊里的一朵罂粟般。

哥舒夜破双眼血红,一把将他拽起,死死按在桌案上,匆匆解开衣衫直接就捅了进去,穆子石痛得麻木,恍惚觉得身体被劈开又被捣碎,肌肤骨骼五脏六腑都被一把火烧得焦了,浑身散出一种恶心的腐烂气息,魂魄却从天灵盖上飞了出去,轻盈洁净的升腾飞扬,冷冷的看着这具肮脏的已经死透了的肉身。

但在哥舒夜破眼里,身下的人却是从未有过的媚态横生动人心魄,竟有一想之美,怎么伐挞操弄都是活色生香,要他哭要他叫,只需手指或者胯下稍一用力换个花样,他的神色眸光就能随之水波涟漪一样灵动变化,美不胜收。

入侵他有一种用刀锋完全绞碎玉璧的感觉,这种通过伤害与凌辱达到的极致享受与发泄,哥舒夜破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连枝九龙的银灯下,齐和沣脸色惨白,撑着额头道:“你再说一遍!”

兵部职方司郑郎中跪禀道:“皇上,陶尚书的紧急奏报刚刚送至,烽静王反了!雍凉铁骑从夏深二州长驱直入,尚书大人正率军接战!”

齐和沣隐知不好,又问:“虞禅呢?”

郑郎中深夜见驾,只觉殿内森寒空旷,颤声道:“翊威军……按兵不动。”

齐和沣再忍耐不住,挥手哗啦啦将案上笔墨摆设打翻一地,怒道:“传禁军八营统领、虎威营指挥使,即刻进宫!令兵马司衙门围了齐无伤的王府!”

大太监兆义慌慌张张的闯入:“皇上不好了!禁军两位统领夜叩宫门……城中大乱啊!”

齐和沣霍然起身,侧耳倾听,果然有马蹄声兵戈声隐隐传来,拧着眉用力摇了摇头:“朕太大意了……齐襄父子竟有问鼎之念,更让齐无伤潜伏京中七年,以他之能,只怕城内兵力不足抵挡,好在八营统领虎威营指挥使皆忠心于朕,为今之计,只有令梁国公急速回师,先保宸京要紧……”

话音未落,又有报道:“禁军刘、武二位统领求见皇上,说是禁军八营反了!”

齐和沣大惊:“胡说!禁军是朕之亲兵,绝无作反的可能!快传!”

刘统领一身伤痕进得殿内,虬髯戟张,愤然跪禀道:“皇上,各营校尉听信反贼蛊惑,突袭斩杀统领,臣等逃得性命,却弹压不住兵乱……虎威营想来亦是不保!皇上,臣等尚有一队百人精锐,这就护送皇上离宫避祸!”

齐和沣颓然坐倒:“来不及了……齐无伤即已控制城内,哪会容朕有可趁之机?”

突然想到那年陶若朴与自己闲谈,道齐无伤整日纵马游猎,尤其爱与一帮武将喝酒玩乐。自己还颇为不安深恐他染指兵权,陶若朴却笑言,与他称兄道弟的,虽有一些是雍凉嫡系的子弟,更多的却只是禁军中校尉级别的中低等将官,更有兵马司一些不入流的捕头把总。

自己不禁失笑,齐无伤天生贵胄,却不知怎么养成这般脾气,竟喜欢与粗胚下九流的人物结交。

其时言语若有憾焉,实则放心暗喜。

如今回想却是不寒而栗,原来齐无伤狼子野心深谋远虑,竟一至于斯!

只听殿外马蹄声沉重而整齐的响起,随后十余军士直冲进来,刘统领等人虽困兽犹斗,却很快被制住拖出殿外,这些军士身形都异常高大,动作十分有效精准,对齐和沣均是视而不见,既不为难亦无恭敬。

齐和沣只气得浑身哆嗦,暴怒喊道:“齐无伤,你给朕滚出来!”

殿外那高瘦身影,挟裹着秋夜凉气,疾步而进,一身箭袖黑衣,马靴铮亮,蜂腰猿背,挺拔剽悍如一杆刚出炉的长枪,一扫这七年的纨绔浪荡之气,走近齐和沣,微一颔首:“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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