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施主，可曾听过预知梦？」

好稀奇的三个字，我摇摇头。

「老纳也只是听闻，梦虽荒谬不可理喻，却暗藏玄机，方可预测未来之事，亦然不可小觑。好好珍惜这段梦，将来必是

关键之钥。」

还没消化完这句话的意思，悟为便送我离开大厅，这时辰跟智言已经打完雪仗，坐在凉亭吃着我们带来的橘子。辰像回

到我梦里的小孩子，无忧无虑看起来很开心，每次看到他的笑容，都能使我温暖起来。

他发现了我，把剩下的橘子塞给智言，笑嘻嘻地往我跑来：「跟大师聊完了？心情舒坦点了吧。」

我搔着头：「其实……我还听不太懂。」

能预测未来的……预知梦？那么是不是总有一天，梦里的事都能成真呢？

少了几个大包袱，我跟辰回山庄的路程轻松许多，但我的脑子里不停回想悟为大师的话，突然觉得……回家的路好遥远

。

第五章

梦里的父亲常说：「真羡慕小孩子，整天都无忧无虑很快乐。」

我心里就会想，屁咧！我每天都在研究辰最喜欢的卡通玩具，计划要怎么讨好他，可能会是国小心机最重的孩子，大人

才不懂小孩的烦恼咧！

但大人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靳氏帮出远门的几天，我都会用空闲跟晚上没有人的时候锻炼身体，都忘了问辰靳氏帮为

什么要当强匪的事，等想到要问的时候，都已经累得瘫在床上懒得说话了。

就这样一天拖着一天，花全部的时间跟精力在运动上，根本忘了自己待的地方是个山寨，甚至以为我单纯只是想变强壮

而已。

靳氏帮一去就是两个月，春天的太阳都把雪溶化了，雪水像小溪流下山脚。从山顶断崖的地方往下看，灰暗的树林跟村

落都亮起一点一点的新绿。每当帮臭脸靳香送完午饭，我都会来这里看风景做运动。

不过我不再只是甩榔头跟有氧体操，辰教了我呼吸吐纳、甩手、扎马步。刚开始看了他的示范时我很生气，这些明明是

公园里老阿公、老阿嬷的运动！

气归气，但辰说的话我还是照做了……本来觉得乌龟切西瓜的动作没什么效果，直到有一天我陪辰下市集，我居然可以

扛着装满马铃薯的竹篓，一口气从山脚爬到山庄，完全没有休息过！

虽然跟没流一滴汗的辰比差很多，但以前的我是连拿铲子都会发抖的人，这次能有那么大的进步，觉得离大叔们强壮的

目标越来越近了！

我像之前一样打开马步，两手画着大西瓜慢慢往前推——配合动作专心在吸与吐气之间。感觉到一股力量在胸口旋转，

每练一次那看不到的力量就越来越强，随时要冲出我胸口似地。

记得梦里辰爱看的其中一部电影，哥吉拉将能量储存在背部，然后发射出威力无穷的火焰！我就是有种自己能发射火焰

的感觉！

还在努力怎么把力量变成火箭炮，就被吵吵闹闹的声音打断，仔细一听，是大叔他们！

靳氏帮终于回来了！

回来怎么都不说一声啊，不然就能先帮靳远放个舒舒服服的药浴，顺便煮兔子教我的杂菜饺。对喔！这里又没手机怎么

可能先通知我们啊，真笨！

将衣服整理一下，就冲到庄口想看看大家。

靳氏帮都围在庄口，辰也早就跟在他们旁边了。大家看起来都很着急，全部都皱着眉头，想要帮什么又拿不定的样子，

完全没有刚回家的欢乐气氛。但我还是兴奋地挤进人群里，伸长脖子找着靳远的影子。

隔了两个月终于找到我敬爱的靳远，但当我看到他时，却跟大叔们一样，再也笑不出来了……

身边闹哄哄的，被大叔们推挤的我似乎变得很渺小，就连靳远从我旁边经过也没发现到我。而我只是呆呆看着他的背影

。

这时靳远却回头过来，伸出湿湿红红的大掌拍拍我的头，跟平常一样用大嗓门笑着说：「小任，我回来了。」

终于我有了反应，开始放声大哭。

「啧！傻子没事干啥挡着。去去，还不快干活！」张大哥把我推开，我整个人跌在地上，哭得更大声。

辰扶我起来安慰说：「小任别哭了，靳香精通药物，可说是全镇最好的大夫，什么伤都能医好的。」然后带我回房里冷

静一下情绪。

但这一哭就没办法收拾，谁劝我都一样，也很气自己的眼泪就这么不争气。辰就干脆从后面抱住我，像在哄小孩把我摇

啊摇啊地，虽然又被当成小孩有点生气，却又觉得现在特别需要辰的温暖。

哭累了，就躺在辰的腿上继续啜泣，靳氏帮刚回来还在忙东忙西的时候，自己居然先睡着了。

夜鹰咕咕地啼，看来靳氏帮返乡有很多事要忙，旁边睡觉的呼吸很沉重。我披上衣服走出小屋，山顶的灯火还亮着，通

往山顶的路口有两个大叔看守，不准有人上去打扰靳主。

虽然没有标准的时间，但光看天空就知道再一个时辰天就快亮了。我躺在刚出芽的草地上，闻闻草的清香、听听四处的

虫鸣、天空的星光……不想回忆什么，却又不停地想起。

草地喳喳地响，旁边的人陪我一起躺下，看着夜晚的星空。

「小任……」

「为什么靳氏帮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呢？难道就不能好好工作赚钱吗？」想到那个时候……父亲的头发被血结成一块块，

身上插着箭，其它的伤口还在冒血……我把快掉下的眼泪擦干。「而且！就算我们帮村民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也不会

谢谢靳氏帮！靳氏帮受伤他们也不在意！干嘛还要冒这么大的险帮助他们？一点都不值得！」

辰摸着我的头，「小任，不可以这么说。同等人命无贵贱之分，靳氏帮不求回报，何妨庶民闲话家常呢？」

我用手臂把眼睛遮着，大骂：「笨蛋！大家都是大笨蛋！」

「其实……」他坐了起来，摸着地上的草。「很久以前，靳家三代在南方开百草堂为贫民治病，节庆时还会免费打药，

声名大噪深受皇爷赏赐。」

我擦干眼泪，也跟着他坐起来。

「直至生下他们兄妹俩，一切都变了样。靳远天生武斗奇才，竟领悟靳家失传已久的秘笈，那便是夕啸斩奥义。虽然未

眼见为凭，连靳香也从没看过，靳远却老背着那把刀为民除害。刀未出鞘，锋芒却剌进皇宫，穆宗便传话，要靳远入胜

元帮为一分子，那是穆宗帝私下的刺客聚集地。」

「那……靳远入了吗？」

辰摇摇头：「若胜元帮有内奸想与上层叛乱，靳远或许打算加入，可惜上梁不正下梁歪。胜元帮各个都是穆宗帝的走狗

……尤其是胜元帮帮主淇胜。靳远当众回斥圣旨邀约，惹恼穆宗帝，便以污辱朝廷之罪，下令抄家灭门。

仅存的靳氏兄妹一路逃亡，并与有意反朝的武林高手结拜成帮。至于靳氏帮为何以盗贼之名，是因为现世英雄全被穆宗

视为谋反之徒，将他们冠上无中生有的罪名，游街斩首。可笑的是，鼠辈却能在民间胡作非为。因此靳氏帮只能以恶人

之姿遮人耳目。」

「既然这样，干嘛不直接把穆宗给杀掉算了！这样靳氏帮也不用那么辛苦、冒那么大的险……只为了帮助那些人。」

「要刺杀狗皇帝，必先歼灭胜元帮。胜元帮在皇城里有上千精良部队，战马雄纠气昂、兵器锐不可当，更何况胜元帮陷

阱重重，我们不到百人的小帮会，杀上去不是送死吗？在靳氏帮积羽成舟前，尽其所能帮助贫民何乐不为呢？小任……

你知道靳香为何那么厌恶你吗？」辰把脸转过来，口气越来越低。

「为什么？」不就只是看对方不爽而已吗？

「某次靳远打劫赃物，途中受了点小伤，我带你一块进后山采药，你当年贪玩不慎坠入山谷，谁料靳主早跟在后头，为

了将你拉回山崖，自己却断了臂……外形虽完好如初，其实已筋骨寸断，从此右臂就这么废了。夕啸斩，真的永远成为

传说……靳香将错怪罪于你，所以……小任，当年你只是人人口中的傻子，靳主还愿舍身相救，世人，有谁不能帮的呢

？」

我吸了好大口气。靳远为了救我……坏了一条手臂！只是为了救一个傻子！

辰握紧我的手，「对不起……不该跟你说这么多……」

靳远这次受伤，也都是我害的吧……要不是他的手已经废了，照以前他那么厉害，不可能会受那么大的伤……父亲他，

真的很伟大。

我站了起来，看向山顶微弱的灯光。「辰，到底有没有快速变强壮的方法？」盯着灯光，眼泪又流下来了。「教我武功

吧！」

「这事哪可能一步登天呢？只能慢慢磨练的。」辰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好了，快回屋里睡吧。靳氏帮刚回来，早

上还有得忙呢！」

之前靳氏帮不在的两个月简直像在放长假，我虽然非常勤快地运动，但那只是像健身而已，大半时间还是跑去林子探险

。辰跟我说了那件事后，我连玩乐的时间都不要了。每次看靳远他们带着伤回来，就觉得时间真的不多，要是我还像之

前那种进度，等到我真的变强的时候，靳远说不定已经……

辰不懂武术，我就去找靳氏帮最爱比武的廖大哥教我习武。廖大哥是个秃子，他说除了靳主，靳氏帮全部的人都跟他较

劲过，没人是他的对手。我为了讨好他，每天帮他做奉茶抓痒的事，都快变成他专属的仆人。

廖大哥送我一把生锈的破剑，心情好才会叫我陪他比武。其实说是比武，也只有我被挨打的分儿，他顶多在打我时说了

几句口诀，就结束一天的课。

廖大哥躺在板凳吸晒烟，我在空地对草人练剑法，回想前几天他使出的招术。「廖大哥，你最后对我的那招能不能教我

啊？」

他把旱烟袋随便一丢，击中剑身，我手一麻，剑居然就掉就到地上。「哼！剑柄都握不稳，省省吧。」

就这样，每天忙完杂事后就是锻炼身体跟习武，除了这些，辰教的扎马步也都少不了。过两季入了冬，剑的点、刺、斩

、砍等等都已经学会样子，身上也出现好几块肌肉。挑水、劈柴、铲雪一天来回好几趟都难不倒我。

晚饭照平常端给靳远他们。因为商人都怕了靳氏帮，胆小的全都绕道而行，少了靳氏帮的供给，全镇的日子也越来越难

过。以前是粥混着蕃薯，现在是蕃薯参着米粒，大家都不敢求肉了，有青菜配就很难得。

靳远的房门开着，我直接把饭端进去。

有淡淡的中药味，是靳香在帮他换药，靳远正趴在床上打鼾。

靳香慢慢地涂药，嘴角挂着微笑，眼睛泛着水光，第一次看到她温柔的样子。很像梦中连续剧的男女主角，在享受悠闲

的时光。靳香纤细的手指在他的伤口涂涂抹抹。以前替别人上药的时候都很快，这次却像乌龟慢吞吞。

视线转到靳远的背上，除了之前被射穿的两箭，还有我好多没看过的疤痕。有些伤口都还没愈合，就被新的伤口补上…

…

看到这里我鼻子开始酸了。我赶快把饭摆好就跑到空地，把眼泪擦一擦，做今天还没练的马步跟呼吸吐纳。

一想到靳远身上的伤，击出去的拳就更用力，一次比一次还要用力。

不够！还不够！要加入靳氏帮，这些努力还不够！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胸口的力量一天比一天强，却怎么也没办法把力量用到四肢上。大冬天的，热气在身体转啊转

，还是憋得我一头汗。

「你这么想加入靳氏帮？」背后的人问着。

我吓了一跳，胸口的力量像沙子散了开来，突然一阵头晕，差点跌倒。

辰站在柴钻旁，只穿了件随风摇摆的薄衣服，光看就觉得冷了。

这里的气温不高，到了夏天还算蛮凉的，但辰居然还中暑，而且莫名奇妙地感冒发烧。他说从小身子就有这种毛病，但

即使生病还是坚持下山买菜。冬天反而没这些问题，精神还比夏天好很多。

「当下人不是挺好的，虽然辛苦点，却不用在外胆颤心惊。」辰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我要加入靳氏帮！」我说。

旁边有人打扰就没办法集中精神，于是挥着廖大哥教的几套拳法。拳法是武功最基本，以身体为中心，配合手脚并用，

能攻能守，只要将身体协调好，拳法就能跟任何武器配合，发挥淋漓尽致的境界。

边挥拳边回想廖大哥的口诀，辰又继续打断我：「你觉得那很好玩吗？看他们受的那些伤，李爷爷因途中出事，下身瘫

痪一辈子无法行走，更糟的还因此命丧黄泉，可知有多险恶！」

我朝空气用力挥搴，唰出一声响：「就是因为这样，我更要加入靳氏帮。」

「小任……」辰的声音有点发抖，好像快哭出来。「你是我唯一的哥哥。」

这让我觉得更闷，辰提醒了我，他是我弟弟。

「你也说过助人无贵贱之分，靳氏帮帮助了全村的人，靳远又牺牲一条手臂救了我，所以我也要尽全力保护他！」

辰抓紧我的肩膀，用大大的眼睛盯着我，我没看过他这么严肃的表情。被抓住的肩膀有点痛。「你得知道靳氏帮最后的

目的，是杀了狗皇帝！到时入了胜元帮，可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全军覆没。」

「那又怎样！」我甩开他的手大喊：「死就死，都说要保护靳远，他走到哪我就跟到哪。他要去胜元帮，我也跟他一块

杀进去！」

辰摸着被甩开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不理他，继续练拳。

入冬下了第一场雪，拳脚不停地摆动，额头也开始冒汗。辰终于开口：「廖哥教的步骤全错了。」

「什么？」哪里错？难道先挥拳再踏步？

「想练功夫，光使劲在天空比手画脚，只够去街头卖艺。廖哥不指望你入帮，根本无心教你。拳法并非最基本，而是一

吸一吐间，心无杂念，琢磨阴阳和气，聚正气为一体。所谓调心、调息、调身，气功为健体之根基。」

我反应不过来，挥出去的拳头还停在半空中。

辰微笑说：「以前要你练呼吸吐纳，就是气功要领之一。你心术纯正，六根清净，先前看你扎马步，中气十足，只是窍

孔未开，罡气无用武之地。」

风渐渐变大，天气也越来越冷，光线已经够暗了，大雪乱飞把视线弄得更模糊，辰就站在我前面，却让我觉得在面对一

团冷空气。

「是有一种快速变强的秘诀，正要你这块未磨坚石……想学吗？」

「要！当然要学！」我大叫。

辰轻轻笑了一下：「快回屋里吧，等明早忙完活再教你。」

吃过饭，我就赶快进被窝睡觉，希望明天快点到来。但可能是太兴奋了，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

将身体靠近辰，发现他全身冰冷。「你怎么了？身体这么冰。」

辰背对我，声音听起来很疲累。「没什么……我有点困，你快睡吧。」

「可是我睡不着……」奇怪了，今天也没忙什么，怎么会累呢？我将身体更靠近他，希望能给他一点温暖。「辰，你不

是说不会武功，那你要怎么教我啊？」

「我哪时说不会呢？只是隐瞒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好不好——」我抱紧他，对他使出撒娇攻势。

「时候到了你会知道的，别问这么多。」他翻身把脸转向我，冰冷的呼吸喷在我脸上。「你也别说出去，不能显露我教

你的武功，连兔子也不行。这是我俩的秘密，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