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任不管不是李健康的风格，于是他一把拉住阿睡的手腕，恼怒道：“咱们也走！不理他！回家！”

阿睡仍旧怔怔的，慢慢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漂亮眼睛里原先的神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狼狈不堪，像一尊被遗弃在杂

草堆里的神像，模样仍是那模样，却不复光彩了。

李健康心里一痛，恨不得追上去揍谢儒之一顿！

“回家……”何书瑞惨然一笑，轻轻挣开，反问道，“回什么家？”

“……回寝室！”李健康改口。他已经习惯把回寝称为回家了，却不是知这寻常的称呼正好踩到了何书瑞的痛脚。

何书瑞失魂落魄地走到一边，在石凳上坐下。那副凄惨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难受。李健康心里着急，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只好陪他坐着，憋屈道：“你别……不开心了！那个混蛋！我帮你教训他！我帮你好好揍他一顿！给你解气！”他黧黑的脸涨

成猪肝色，两只手不安地搅来搅去，仿佛让阿睡不开心的是他。

何书瑞哭笑不得地道：“我又不是女生……为什么要你替我动手？”

李健康顿感尴尬，抓耳挠腮地道：“那……我……”想了半天挤不出什么话来，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阿睡。

往常当他露出这幅傻样的时候阿睡总会笑嘻嘻地逗他，而如今阿睡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像个毫无生气的人偶。

李健康此时宁愿被阿睡嘲笑讽刺，也好过看他心如死灰！

可是李健康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感情这方面他一向是块木头，除了干着急也做不了别的。他只好陪阿睡坐着，绞尽脑汁想讲

个笑话逗阿睡笑，想了半天却还是脑中空空。

树林间蝉鸣一阵盖过一阵，夏天的脚步却已分明远了。晚风吹过，竟让人觉得凉飕飕的。树叶摩擦鸣响着，平添了一分寂寥。

李健康度秒如年地坐着，屁股下面的石凳都被他捂热了。不知过了多久，阿睡终于低低开口：“我家里人……知道我的事。”

“啊？”李健康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阿睡勉强笑了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飞快地垂下脑袋：“我说……我爸妈都知道了……我喜欢男人。”

“……”一道天雷把李健康劈成了痴呆。

喜欢……男人？！阿睡喜欢男人？！那么他和谢儒之？！

“我和他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阿睡低低地说着，看神情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高中的时候我们一个班，同桌。每天

一起翘课打球，喜欢上同一个女生就比赛谁先追上……他追上了我本来应该替他高兴，可是看到他们在一起我居然很难受……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

李健康渐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带着忐忑和难过的心情继续听着。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看得出来……那年夏天……”何书瑞闭了闭眼，似乎回想起某件事。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后来

我们约好一起考S大，他考上了，我落榜了。于是我拼命念书想要追到这里来，可是他不再理我了……”

李健康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嗯”了一声：“然后呢？”

“我爸妈知道了这件事，要我死心。可是我做不到……”何书瑞垂下眼睛，喃喃道，“我放不下他……我怎么可能放得下……

所以他们已经对我绝望了……”

“你……唉！”李健康沉沉地叹了口气，他为阿睡感到不值。

“算了，既然他有女朋友了，我就不打扰他了。”何书瑞深吸一口气，眉宇间的哀愁却仍挥之不去。李健康看得揪心，在心里

替他难受，嘴上却说不出，只好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何书瑞勉强微笑道：“好了，你就当笑话听了吧。别……告诉别人。”

李健康一愣，赶紧点头道：“不会的！我绝对不会跟别人讲的！绝对不会的！”

何书瑞深呼吸，脸上忧愁之色稍减，微笑道：“你先回去吧，我想散散步。”

“我陪你！”李健康担忧地看着他。

何书瑞抿唇一笑：“你不会怕我想不开自杀吧？我都没心没肺地活到现在了，也不在乎这点小事。”

李健康回想起往常阿睡明朗的笑容，又看看他此时强颜欢笑的神情，还是觉得不放心。

“行了你，真把我当女生啦？”阿睡扬起嘴角，笑着捶了他胸口一记，“你早点回去吧，我也很快回来。就一个人去晃一圈。

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去了让沈衍看到也不好，是不？”

李健康想了想，乖乖点头。“那你早点回来啊！”

“嗯。”何书瑞微笑。

李健康终于不情不愿地走了，周围立刻又安静下来。

何书瑞嘴角的笑意迅速地消失了，那张俊俏的脸在转瞬之间变得冷若冰霜。

他侧过身子，把腿放到石凳上来，然后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头深深低下。

“呵……呵呵……这么好骗……”他闷闷地笑着。那笑声极其怪异，有点像嘲笑，却透着浓重的悲哀。

“白痴。”他冷淡地吐出两个字，然后慢慢抬起头。

狭长漂亮的眸中光华闪动，幽深不见底。

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再次涌了上来，让他觉得胃中翻滚，几欲呕吐。他却突然笑了起来，捂着嘴压抑地大笑起来。

“听不出来是骗你的吗？……这么假的故事，真的会相信啊……”他仰起脸，望着夜空中那一弯森冷尖月，呆呆地自言自语，

“一块糖就能骗上床了吧……白痴……太好骗了……太好骗了……”

何书瑞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低笑起来。他抱紧了自己的双膝，笑得轻佻魅惑，而那背影却缩成一团，孤独无助如同幼童。

“白痴……笨蛋……呵……呵呵……”

45.我想见到你，现在

“依旧重口慎入。顺带一提我们人体解剖学老师叫徐德国orz。”——作者

与柯敬源聊过之后，沈衍的心情好了很多。正血的事仍然压在心头，却已经退居到了一个次要的地位。

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现在至少不觉得害怕了。沈衍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怎么转变的，或许因为闲聊过后心情放松了些

吧，脑子也清楚了许多，没有最开始那种发懵的感觉了。

不管怎么说，他一个人在这里纠结是没用的。

于是他欣然与柯敬源道别，回了宿舍。一进去便听见砰地一声，把沈衍吓了一大跳。

“健康？”一看是李健康从梯子上摔下来了，沈衍赶紧去扶。

“没事没事！”李健康羞惭地站起来，拍拍跌疼的屁股，眼睛却朝门外张望着，“阿睡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现在都十一点了，再不回来，宿舍就要关门了！李健康心想。

“阿睡？他不是和你在一起么？”沈衍退开一步，偷偷朝正血的床铺瞟了一眼。他不在。桌上整整齐齐，还维持着早上出门时

的样子。

就算宿舍关门了，正血也能想办法进来吧？就算进不来，他也一定能找到地方过夜。没什么好担心的，正血就是那种不需要担

心的人。沈衍心想。

宿舍里仅剩的两人各怀心事，却都不明说。

“……”李健康欲言又止，憋屈地道，“我先回来了。”

“那他人呢？”沈衍随口问道。

“去散步了……”

“哦。”沈衍把书包往椅子上一丢，自己一屁股坐了下来。忙了一整天，现在才感觉到疲惫。他揉了揉额头，困意连连地问道

，“正血呢？”

李健康诧异道：“我还想问你呢！”

沈衍弯腰拿了脸盆，起身淡淡道：“我不知道啊……洗脸去了。”

宿舍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李健康张了张嘴，似乎内心正在天人交战。疲惫至极的沈衍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洗漱完毕就

爬到了床上去。

沈衍并不打算等正血回来。他情不自禁地想，或许正血也需要时间独处？或许明天醒来大家头脑清楚了就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

带着一种貌似坦然却近乎逃避的心情，沈衍强迫自己睡下了。

李健康呆呆地看着沈衍鼓鼓的被窝，犹豫很久却始终什么都没说。他怕一问出口就不小心把阿睡的事情说出来，那样就是背叛

了阿睡！阿睡一定会伤心的！

所以他宁愿自己担心到死，都不敢把真话告诉沈衍。只好心不在焉地看看小说，焦急地等着阿睡。

宿舍里静静的，沈衍偶尔会翻个身。

李健康盯着书页发着呆，过了半小时忽然发现自己还没翻页。

度秒如年。

到了十一点半，他终于忍不住给阿睡发了条短信。

“阿睡，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磁波沿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以太传播（注55），以光速到达了某一台手机上。

那个人笔直僵硬地站着。手机在腰侧口袋震动，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么晚了，是谁给你发短信呢？女朋友吗？”身后的男人从喉间发出低沉愉悦的笑声，“不介意我看看吧？”

何书瑞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目空洞地直视前方。

男人优雅地以两指将手机夹出，屏幕上倒映出一张英气勃发的脸。男人的眸子深邃璀璨，一望便知聪慧睿智、心思缜密。

“阿睡……你叫阿睡？”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诚恳地望着何书瑞，道，“我想拜托你为我做一件事。”

何书瑞呆立如毫无生机的木偶。

男人举起手机。那上面已经编辑好一条回信，还没发出去。男人抬起何书瑞的手，将手机放入他的手心。何书瑞的视线缓缓下

垂，最终落在了屏幕上。看到收信人的名字，他的眼皮轻轻一跳。

“……麻烦你了。”男人低低道，然后抬手打了个响指。

“啪。”

响声未落，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何书瑞如梦初醒，迅速地眨了眨眼。他像是这才注意到手机，低头一看，便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键。然后抬腿朝某个地方走

去。

“我想见到你，现在。我在三叶园。”

电磁波再次以光速传播。

男生15舍6楼的某间寝室里，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呜——”地震动起来。

李健康吓了一跳，赶紧抓起手机，生怕惊醒沈衍。还好沈衍只是动了动身子，并没有醒来。李健康舒了一口气，这才低头看起

短信来。

三叶园？阿睡在三叶园？

李健康想也不想地披上外套就要出门。刚一开门，走廊上的凉风便灌进脖子里，冷得他一个激灵。他想起阿睡，便回头又从阿

睡椅子上拿了件外套，然后急急下楼。

一路上都看不见什么人，寂静的校园里格外清冷。李健康抱着阿睡的外套，焦急地朝三叶园小跑过去。那副样子就像是跟父亲

走散了的儿子。

平常要走十来分钟的路，他五分钟就跑到了。三叶园是一个开放式的大花园，蜿蜒的鹅卵石小径隐藏在茂盛的三叶草丛中，全

都通向一个亭子。

花园里没有路灯，一到晚上就暗得连鬼都不肯来飘。李健康忐忑不安地拿手机照着路，担心阿睡着凉了，只想早点找到他。

他应该在亭子里面吧？这个笨蛋，一定要冷死了！他不知道今天晚上降温啊！

李健康哆哆嗦嗦地张望着。隐约看到远处有片黑影，应该就是亭子了。一想到阿睡或许在那里，他想也不想地加快了脚步。

黑暗像一头巨大的野兽，吐着阴森气息将一切都吞噬。

李健康走到亭子前面，看见里面果然有个人影，心中大喜，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上去。

“阿睡！”

何书瑞背对着他，闻言慢慢侧过身子来。李健康以为他是冻着了，赶紧把外套披到他肩上，一边责备道：“降温了都不晓得回

来，心情不好也不能不管身体啊！你还冷不冷？……”

当阿睡完全转过身子时，李健康忽然注意到他双手抱着什么东西。光线太暗，连月光都被亭子遮挡住。

“阿睡？赶紧回去吧！”李健康想去拉他，碰到了他的手背，却觉得凉得吓人。心里不由一疼，他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抱抱阿睡

的冲动。

然而这冲动还未付诸实践，阿睡便抬起了头。那双眼呆呆的，没什么神采。看起来和分别之前没什么不同，但却好像又有一点

不一样。

一眼之下，李健康忽然想到了很多东西。他觉得阿睡一定心里还在难受，所以都不搭理他。他决定明天就去揍谢儒之一顿，不

管阿睡答不答应。他想要赶紧回去，开门的时候要小心一点不然会吵到沈衍。他想正血应该回来了吧……

有时候人会觉得某个瞬间特别漫长，漫长得能让大脑思考很多事情，想起很多事情。而眼前的画面却又像是定格了。

正如李健康的视界，完全定格在阿睡抬起手的那一瞬间。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李健康注意到阿睡露出袖子的手腕，很白很好看，像女生一样好看。

灰色的东西越来越近。

刚给他披上的衣服从肩膀上滑了下来，掉到地上，好像有很轻很轻的声音。奇怪，衣服掉在地上这么轻的声音，为什么能听见

呢？

灰色的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阿睡的眼神好奇怪，明明面对着却完全不在看他啊。阿睡在想什么啊，这种行为是不礼貌的！

灰色的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大好粗糙凹凸不平——好像很硬？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要碰到了——碰到眼睛。

李健康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阿睡最后的身影烙印一般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李健康忽然冒出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如果刚才自己没有一个人回去，而是陪着阿睡呢？

“喀！”

钝钝的声音从李健康的面骨爆裂开来。他无法自制地向后摔倒。

何书瑞呆滞地看着他，双手努力地捧着大石块。石块上有黏糊糊的东西滴下来。

李健康的鼻梁塌陷下去，嘴巴大张着，从里面不断地冒出血来。他下意识地抓着地面想要坐起来，剧痛让他双眼紧闭，任何一

丝表情变动都会牵动碎骨附近可怜的神经。

“阿……”李健康含糊不清地喊着，一大口血从嘴巴里溢出来，鲜亮鲜亮的。

何书瑞毫不犹豫地把石头举高至脑侧，然后，朝着李健康的头砸下去。

“噗！”石头砸入面额，发出沉闷的声音。

李健康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整张脸都被压在石头下面。他的身体抽搐着，却没有力气挣扎。

何书瑞缓慢地眨了眨眼，身子无力地滑了下来，跪坐在他身上。石头被移开了，粉碎的骨头混合着血沫，恶心兮兮地粘在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