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滴进嘴巴里的感觉。比赛完了,两人往草堆上一倒,忽然大笑起来。
当年也是这个画面萌倒了一干电视前的观众,收视率至此再创新高。蒋正恺刷自己的微博,简直要被挤爆,全是看了节目来关
注他的人。
男生的友谊大都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在第三天便好的如同一个人,可是乐连城还是一样地爱捉弄蒋正恺。英文课上,老师让蒋
正恺教大家排课本剧,青蛙王子的故事,要在蒋正恺离开的那天表演。结果在乐连城的胡搅蛮缠下,蒋正恺成了公主,他自己
是那只青蛙王子。他还记得他捏着双手捏着他的脸颊乱掐:“你比女孩子还细皮嫩肉,你不演谁演?”蒋正恺气得跳脚。
两个人本来是在帮毛老师割猪草的,就这样打成一团,在青色的草坡上滚着滚着,乐连城便把他压在了身下,两只手胡乱地挠
着他痒痒:“你说,你是不是娘们?!”一边把头低下来在他的耳边骂骂咧咧。混乱中,乐连城的嘴唇碰到了他的耳朵,他闷
哼一声,忽然抱紧了蒋正恺。
两个人全愣住了,乐连城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一寸寸划过去,划过他光洁白皙的脸颊,划到他润泽的唇瓣上,蒋正恺像遭了电
击似的猛地推开他,拎着筐连滚带爬地跑了。大幸的是,这一段节目组并没有拍到。
两人躲了对方一整天,连节目组的人都奇怪两个孩子怎么忽冷忽热的,以为他们打架了。那一天,蒋正恺不住地往乐连城那里
偷瞄,有时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他仿佛是被吸住了,差点就挪不开来。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剧组为了让两个孩子和好,故意叫他们去后山抓黑鱼。为了让两个人自在的说话,谁都没有跟去,只把他
们送到了那个洗澡的水潭边,说好接他们的时间,便都回去了。两个人在水边把网子放了下去,默默地坐着不说话。
“小黑……”
“小正……”
“你先说。”乐连城把头转过来。
“我……我不知道,就是……”蒋正恺的脸红到夜幕下都能看出来,蒙着水汽的眸子望向乐连城,霸王的样子全没了,只剩下
青涩。
乐连城也呆呆地望着他,下一秒,带着草木芬芳的嘴唇就压了上来。
“干、干嘛?”分开后,蒋正恺色厉内荏地结巴着大叫。
“反、反正,你都演我的公主了!”乐连城也结巴。
“可是,我们都是男的,会不会奇怪?”蒋正恺依然在震惊中。
“那……你就是我的王子?好像也不对……”乐连城挠头,“反正,谁敢说什么咱们就他妈揍他!”
这是蒋正恺这辈子听过的最傻的情话,没头没脑,莽莽撞撞。可是因为是这个人说的,连粗话都可爱极了。他那时候最大的愿
望就是可以再离开的那天把乐连城变小,揣在兜里带回家。
有你趴在我的口袋里,这样无论走东走西就都很快乐啦。
“小正,小正?发什么呆?”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脸孔忽然出现在眼前,打断了蒋正恺的思绪,乐连城痞子似的笑着说,“毛
老师请我们吃火锅鱼哦,还是黑鱼的!”
“好。”他温顺地点下头,笑了。
吃得太饱了,两个人慢吞吞往回走,夕阳血红地挂在深绿色的山丘边,火烧云像泼洒开的颜料似的整桶倾倒在碧色的天空里,
壮丽极了。蒋正恺在城市呆的时间太长了,很久没见过这样颜色鲜明的天空,息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就像山村里的人。而他的
心,就好比城市里的人,表面上光鲜无比的,可是心到底腐坏成了什么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热天的,他忽然无比地冷,他挽紧乐连城的手臂,往他那边靠过去,汲取他的体温。
乐连城搂着他腰的手紧了紧,调笑:“干什么,白日宣淫?”
蒋正恺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走路,乐连城以为他又害羞,贼笑着搂紧他,接着往回走。
路两边是无尽的竹海,晚风吹过,“沙沙”作响,混着竹子的清冽香气,令人无端沉醉。前面的路伴着竹子,几乎望不到头,
乐连城忽然抱住蒋正恺,站住不动,在他耳边低声说:
“真想这样子,一直走下去,和你走一辈子,不要停。”
这样老套的情话。
却引得蒋正恺要落泪了,他鬼使神差地在他怀里说:
“不能一直走下去,也没关系。连城,我只想你能平安。”
6.难堪
“订不到头等舱了,坐商务舱行么?”
乐连城正坐在二楼的竹椅上喝着小白萝卜泡的茶,真是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泡茶这么好,搞得他也想要孩子了。他回头看一
眼正坐在电脑前查着飞机票的蒋正恺——两个人都是翘了班来的,呆上几天难免会被催个不停,所以即使美景和纯天然的食物
再好,也得回去了。
乐连城真是一百个不愿意。
可是,吴森来了电话,说是出了点事。本来吴森已经不太管事了,这次他说有事,想必是真的有事了,而且居然在电话里说不
清楚。只说是公司的股票似乎被人给操盘了,这不是个小问题,因为几支无人知晓是他乐连城的股也似乎落到了堪忧的境地。
而居然在他关机的这两天,一个小小的运冰货的码头被警察给查封了。这之前不是没有兆头的,年前起,换了一个省长,并不
是乐连城这一派的,而且似乎很是对黑社会有一些兴趣。乐连城作为最大最招摇的一个头儿,似乎这次是一定要中招了。
他乐连城再厉害,不过是个黑帮的,弄得过警察,弄不过国家。而且这些年上面对他这一块颇有微词,因为他忙着洗白,得罪
了一些上面的人,那他开刀于情于理都是合适的。
可是他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查出这么多东西的呢?
突然想到上次张安远的枪击,那枪手供认地很快,似乎也是值得怀疑的。乐连城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可是又不敢同
蒋正恺讲,只好说公司有点事要处理,催他回去。
晚上又去了泉水那里洗澡。
蒋正恺觉得乐连城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又不好问,于是很是温顺地帮他擦着背。
月光下的泉水凉快极了,乐连城趴在岸边差点睡着。不过蚊子也很多,蒋正恺不时地帮他拍着赶着。拍着拍着,他慢慢地伏在
了他的背上。
“小黑。”
“嗯?”乐连城的声音懒得像头吃得太饱的豹子,就差把尾巴翘起来让蒋正恺给梳理梳理了。
“你……是有什么事么?”他问得很小心,生怕触动了什么似的,连抚弄着他背部肌肉线条的手都停了动作。
“有点吧,不过没什么大事,不用你操心的啦。”他翻过身面对着蒋正恺,抚平他眉间的皱纹。
“可是……”
“可是什么?”他把脑袋恶趣味地一歪,腰部不知不觉地顶弄几下,“不如多照顾我下,回去之后估计有的忙了。不知多少天
见不了面的。”
“是么,那感情好,我可以休息个几天。”蒋正恺嘴上说得轻松,可是语气里不由自主的数落却尽数落入了乐连城的耳中。
他于是心里千万个缱绻温柔的念头漫了上来,几乎要把他的理智淹没,只想抱着这个情人,把他哄得高高兴兴,服服帖帖的,
叫他再也离不开他。
这样想了一会,便有些情难自已的味道了,乐连城于是带着无限温情与怅然吻了上去,想向他表达自己的忠心与爱恋。
蒋正恺温顺地回吻他。
于是便这样一发不可收拾地闹到了半夜,从温泉一直闹回了屋子里。两个人在白萝卜家的楼梯上凶猛地互吻着,像年少时那样
,只想拼命地把对方的嘴唇含近自己的嘴里,争取没有任何意义的主动权,几乎要从楼上滚下去。
最后,蒋正恺躺在床上求饶:“你可放过我吧……”
乐连城狠狠地最后冲刺几下,泄在了他身体里,重重地趴倒在他的身上,狠狠喘息着,突然低声笑起来:“小正,这次回去,
我想见你父母,我要摊牌。”
身下刚刚还羞涩地推拒的人忽然僵硬了,连身体的温度都一瞬间地退了下去,抱着乐连城一动不动。
“我以为你知道的,我父亲去世了。”
他的声音艰涩无比,然而语气却是无限平淡,仿佛是说着不相干的话,那死地也并不是自己的血亲,是个路人了。
乐连城垂下眼睫,嘶哑地说:“我并不知道的……”
“也没什么,”蒋正恺推开他,点了一支烟,心平气和地抽着,面容平静地几乎让乐连城害怕,“做生意失败了,被黑帮剁了
腿,爬回家里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我看着他死的。”
烟雾后面他的脸俊美地不可思议,带着像原先刚刚到这个山村里那样藐视一切,不可一世的表情,蒋正恺弹了一下烟灰,想了
想,说:“他罪有应得的,太贪了总没有好处的。当时做的是一笔军火生意,叫白道抓住是要吃枪子的。”
一支烟终于抽完,他揉了一下眼睛,缩进了被子里,说:“睡吧,明天还要赶飞机,折腾这么久,你不累啊。”说完还像往常
一样,翻了一个白眼。
原来是这样。
乐连城几乎呆住了,他不知道蒋正恺跟他讲这些干什么。他的眼前忽然闪过无数个他们从相聚开始的镜头,那支被特意拿出来
的钢笔,打电话时无线电波似的干扰,吃饭时若有若无的被人看着感觉,还有蒋正恺镶着碎钻的领带夹和袖扣。
他的右手突然在被子下面抖得止不住,过了很久,他把左手伸过来握住右手的手腕,闭上了眼睛。
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蒋正恺有些茫然地想着,捏住被子的手上仿佛有藤蔓浮上来,一圈一圈把他狠狠地缚紧,带着要捏碎他的手骨的巨大的可怕的
力量,他几乎要尖叫出声。
他再也不想看到乐连城对着自己的微笑的脸了。他告诉自己,无数次的,乐连城就是杀死父亲的罪魁祸首,可是他并不自知,
居然还这样不要脸的同他的儿子交往,口口声声说着爱。他要他像自己恨他一样恨他。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家破人亡,隔
着一个屏幕看着说过爱自己的人做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心脏里面除了无尽的恨意什么都没有。而他乐连城不过是哄了自己这样
的三个月,凭什么就要求他尽释前嫌?他一定要让他知道,被自己爱的人出卖,是什么样的感觉。
屋子里只有窗帘在飘动,乐连城睡得很不踏实,总是翻动,蒋正恺猛地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
吸顶的灯上有一只摄像头,隐藏在装饰花的后面,在月光下,闪着一点点的银光。
仿佛是他脸上的泪光。
回到了上海,两人都被公司打电话臭骂了一顿,急急忙忙地拥抱了一下,便分别上班去了,只字未提昨夜的谈话。
因为两人都感到,再提一次这些话,两人中的某些东西就会破碎了。好像当年两人在山村里为了一点小事争吵,那时蒋正恺的
脾气还是极差的,一挥手便打碎了墙上歪歪斜斜的镜子,水银涂层的玻璃片碎了一地,他的手鲜血淋漓。乐连城要拉过来看,
被他猛地挥开,大声地吼着:“你给我滚开,滚开!”
如果再提,就只能这样分离了。
乐连城并没有回公司,他在后视镜里看到蒋正恺的大奔拐上了大道,自己便掉转头往郊区的别墅区开。
一路上右手抖得握不住挡,他只好死死地握着方形盘,眼睛瞪着前方。
吴森来了电话,声音有一些抖:“连城,跟你想的一样,张安远的老婆孩子都失踪了。”
跑车在大路上猛地划出一条弧线,轮胎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吱——”的一声,几乎要栽进路边的减速绿化带里。
“还有,我找到了上次那个枪手在澳门的录像,开枪的人不是他。”
吴森的声音在电话里再也听不清了,乐连城觉得眼前有一点模糊,原来是冷汗滴进了眼睛里。他一把抹掉,在这样的绝境里,
他的手忽然不再神经质地抖动,他把耳机的声音调大:“他们这样,我只好也硬碰硬了。你叫公司里的人先全部放假,把仓库
里的东西想办法运到我的别墅里。”
“连城,我的意思是,你先别管,到国外躲一躲。这次条子是执意要拿你开刀,你还不明白么?”吴森的声音少有的焦急,他
突然狠狠咳嗽起来。
乐连城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早就不是那个把自己带到山村里集训的杀手,青春焕发,大大咧咧。他腥风血雨半辈子
,这次只怕要把命送到自己手里,吴森对于他来说亦师亦父,他断不会让他这次一起落网。这次上面抓得这么严重,有些一窝
端的意思。而自己先前急着洗白,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稳了稳身形,说:“森叔,你先去,我要收拾收拾的。”
“收拾什么?不要管你那些产业,现在保命要紧!失了的东西,我们还可以再赚的!”
“不行的,”他抬眼望了一眼后视镜里自己陡然苍白的脸庞,“蒋正恺还在这里。”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吴森粗重的呼吸声顺着电话传过来,他刚开口:“蒋正恺他……”
“别说了!”乐连城突然一声暴喝,声音都失了真,尖利地仿佛厉鬼一般,突然又软了下来,带着可怜的哀求,“森叔,别说
了。”
“好。”吴森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森叔在家里等你。”
“我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知道的是什么,是早就被监视么?好像不是。是躲不过这一劫么?好像也不是。是蒋正恺被警察控
制了,被派来引诱他么?他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他也什么也不愿意知道。
一路开回到家里,打开投影屏,现在才是九点,星科电子的股票已经一路飙绿,跌倒了可怕的价位。再看其他几支隐藏得很好
,并不让人知道是他乐连城的公司的股票也已经慢慢地开始下跌。乐连城坐在椅子上,有些木然的看着屏幕,脑海里闪过几次
蒋正恺玩自己电脑的侧脸,在昏黄灯光下模糊成一团的,英俊的,年轻的,初恋般美好的脸。
他想告诉自己的公司出的状况是早有先兆,是自己管理不当,可是他是沃顿的正牌MBA,这不论如何说不过去。他想告诉自己是
自己的保镖功夫不到家,所以被人一个个解决了。他想告诉自己蒋正恺并不是故意要打开他的电脑……
真相太难堪了,他要拼命忍住,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
7.错觉
晚上在泰鼎堂吃饭的时候,乐连城的脸色不太好,蒋正恺有些担心地问他:“是早上起得太早,不舒服么,快吃一点蟹黄粥,
回去睡觉吧。”说罢摸了摸他的额头。
“有一点烫,不过不严重,这样,等下别看电影了,到我家去,给你吃点药。”蒋正恺把粥从大碗里舀出来,吹一吹递到乐连
城的唇边。
乐连城正看着他的脸在发呆,调羹戳到了唇边,才愣愣地张开嘴,吃了进去,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怎么?烧坏啦?”蒋正恺夹了一筷子裙带菜到他的碗里,说,“吃,快吃,等下别看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