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宏直起身体，语气森寒：“东王山，灰宏。”

“东王山灰家的？”老太爷的脸色有些难看：“狸山李某有失远迎，不知灰家此来所为何事。”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老太爷看着灰宏对来缺毕恭毕敬的模样，脸色越发铁青了起来，虽然他的耳朵并不好使，但他刚刚清楚的听见了，灰宏管来缺叫王。

他青着脸，想到了这两天从外头传回来的一个消息……

“不为其他，五日后，我东王山东王即位，宴请四方兽族，我此行来，一为护卫我王，二来既然到了狸山，如今顺带通告一声而已。”灰宏眯着眼睛，即便此刻正是青天白日，眼前的一种貉子也觉得他眼里正绿光闪烁。

狸山众人面色尽皆灰败，老太爷则脸色铁青的指着来缺：“那、那个废物……”

“废物？”灰宏的吐字清晰明了：“来缺正是我东王山新王。”

在一群脸色灰白的貉子之中，威伯小心的搀扶着老太爷，另一侧，来缺的那精英貉子二舅也蹙起了眉头。

第八十一章 绝望，与狸山缘尽

兽王之下，四王为尊。

来缺看着狸山众人有如被车轱辘碾过的花瓣似的凄惨神色，心里说不出是吐了口恶气还是怎样一种情绪。如果一个人在面对自己亲人的时候，还是因为权势才让人心生屈服和亲近，这样的人生着实令人悲哀。

眼下，他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境况。

他仍旧站在正堂的中间，周围的狸族众人都一齐站着，看向他的眼神夹杂着蔑视和畏惧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间或还有一两道探究玩味的目光，夹杂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让他难以辨识。

正前方的老太爷脸色已经逐渐平复，严肃的面孔依旧不变，只是目光闪烁，半垂的眼皮越发的向下眼皮靠拢，边上的威伯低着头恭敬的搀扶着老太爷，直至老太爷用拐杖顿了下地，才又搀着他坐回主位。

“李威。”坐回主位的老太爷依旧半垂着眼，只低声道：“请东王与灰护卫上座。”

一旁的威伯微微一愣，转身向来缺行了个礼：“请东王与灰护卫上座。”

威伯所指的方向，是老太爷左手边顺数第一的一座檀木椅子，那座檀木椅子是老太爷发话的同时，有两个蓝衣仆从从正堂边上的小厅里搬出来的，那座椅和余下的其他座椅都不相同，较之主位的座椅也略有不同，座椅靠背最上方雕着一条龙，灰宏在边上低声解释：“这是青龙座椅，青龙属东，各个兽族属地都有五座这样的椅子，以备四王与兽王来时使用。”

在威伯的指引下，来缺坐到了那座青龙座椅之上，心却也彻底的凉了下来。

从头至尾，老太爷就不当自己是他的亲族，先是因为自己的特殊血统和始祖遗训要以自己为狸山的傀儡，而在自己东王的身份暴露之后，虽然不再谈及傀儡之事，但对自己的称呼，已经彻底的疏离。

请东王上座。

礼仪恭敬俱全。就是没有半点亲近地意思。

来缺一言不发地坐在青龙座椅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乍眼看倒真有东王地威势。下首地狸族众人脸色更加地不好看了。

东王山。实际管辖不到他们狸山。但除了实际管理权外。四山兽王仍旧有临时调派各个兽族地权力。用于危机时刻自救。或救助兽王。况且。即便他们没有这样地权力。他们也有一整座连绵起伏地山脉之中地兽族供他们调派。那些有着千百年传承地四王下属。往往比寻常兽族都要强出许多。

好吧。总之一句话。只要兽王点头。四王乐意。东西南北任意一位兽王要灭掉他们狸族那都是分分钟地事情。

想到先前对来缺地不敬。众狸族地脸色又进一步地向白纸靠拢。

实际上。来缺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想地既不是怎样灭掉狸族。也不是怎样用权势对狸族进行打压。他只是茫然。茫然得很。从小到大。他对自己说他有很多朋友。他没有渴望过亲人。但他知道。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他曾经许多次幻想过。自己地亲人究竟是怎样地。严肃地。亲切地。哪怕是会对小辈管教严厉地。他都希望能有这样一个亲人。

所以，来狸山的路上，他其实是很兴奋的。在见到威伯的时候，他的心跳得很快，这样一位老人，多么的符合他想象中的亲人的形象，哪怕是在正门处吃到一顿闭门羹，哪怕是刚才老太爷对着他叫他废物，他的心都还没有停止激动的跳跃，他只当这里是一群思想极端的兽族亲戚，他们没有人类的尊老爱幼观念，但他们有兽族野性的亲族观念，要他这个留着狸族特殊血液的傀儡，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可是现在，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扑通……扑通……

稳定有力的心脏跳动，只是没有了任何激动的情绪。

在老太爷的那句‘请东王上座’之后，他此行的目的彻底的成为了妄想。

“……老太爷，我应该称呼您什么。”

沉默了许久，来缺抬头看向房顶的横梁，那道横梁没有被漆上任何的颜色，只是涂了一层桐油，时间的流逝令它在这座正堂之上逐渐干裂，几乎没有谁会这样抬头看它。

“东王折杀我也，老朽姓李名一德，东王愿意怎样叫唤皆可。”老太爷垂着眼皮，恭敬的朝来缺拱着手。

来缺没有继续理他，只是仰头看着房顶上的横梁，偶尔用手戳戳自己的胸口，又用手挠挠头发，不时长长的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

老太爷边上的威伯仍旧恭敬的站在主位的边上，只是间或抬起头的时候，看向来缺的眼里掺了一丝的心疼。

可怜的孩子……他遇到的是这样的亲人。

来缺不说话，正堂里就没有人说话。

老太爷两手拢在胸前，拐杖靠在椅边，威伯立在他的边上，等候吩咐，下首狸山众人大都低着头，只有来缺的二舅依旧端坐着，偶尔也顺着来缺的目光看看头顶的横梁。目光里不知道闪动的是什么。

在他的边上，他的父亲也偶尔用复杂的眼神看向他的外孙——他的这个外孙是狸族和人类的混血，可是现在，他是东王山的兽王。垂下头，老人不再看向来缺。

曾经，来缺的妈妈，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就这样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来缺才缓缓从座椅上站起来。

“李老。”来缺仍旧面无表情，“本王……明日离山。”

他这时早已不遮掩右手腕上的轮盘，那枚嵌在轮盘上的兽王录书在白昼之时也仍旧耀眼。

“恭送东王。”老太爷恭敬的站起身，动作迟缓，但没有由威伯搀扶。他站在主位处，拱着手，背微弯，态度恭谨。

“恭送东王。”正堂中，众人齐声附和。

没有回头，来缺一步步的踏出正堂的门槛。在离开正堂十余步后，他看到两个仍旧有着狸子耳朵与毛绒尾巴的小孩偷偷的摸进正堂里，然后在看到老太爷与他外公时，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前跑。老太爷那张严肃的面孔也融化了，虽然仍旧有些斥责的模样，却也笑呵呵的坐回位子上，将其中的一个小孩儿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来缺扭头，不再看正堂里的情景。他用手戳戳自己的胸口，那里一阵阵的钝痛着，让他忍不住的……想哭。

第八十二章 离岛，白杀失踪

事实上，来缺并没有在第二天就离开狸山。因为白杀失踪了。

在来缺和灰宏到达黑皇帝等人休息的偏房时，偏房里只有李四陪着猪和鸡在对着食物大嚼特嚼，黑皇帝归宁和白杀三人都不知晃到哪儿去了，这三个家伙居然能忽悠得门口两个蓝衣仆从乖乖守在门口，也真是一种本事。

问题就出在他们这趟出去，都是各自有着各自的方向，归宁胆子大，居然敢在狸族的本宅里胡乱晃荡，要不是来缺及时找到他，他差点就被痛恨人类的狸子们逮住撕碎了，而黑皇帝则出了狸族本宅，找了棵老树休憩补眠。

去向最不明了的就是白杀，在和黑皇帝归宁分开之后，就没有人见到过他，只有灰宏说，他在正堂外的时候，似乎见到屋檐上有只浑身灰黑的小东西蹿过，不过他当时的注意力大都在正堂之内正在和狸族众人对峙的来缺身上，是以并没有注意那个小东西。

所有的线索就仅限于此，灰宏没有见过白杀的本体，也无法确定那个小东西是否就是白杀，但如果是的话，它又为什么要变回本体跑上屋顶呢？

直至第二天早上，白杀都没有出现，为了等待白杀，来缺一行在狸山又多住了两天，最后因为来缺的即位典礼即将开始，来缺才不得不离开狸山。离开前，来缺以东王的身份再次向狸山众人申明如果发现来缺，不得伤害。在他如此向狸山众人强调时，黑皇帝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阻止。白杀那杀手的身份，早被来缺抛到不知哪个旮旯角去了。

离开的时候，来送行的人有许多，包括狸山的老太爷。但呆到最后的，只有威伯和李四。

李四眼泪汪汪的扯着来缺的衣角，说他不知道老太爷让他回来是这么想的。当时来缺笑嘻嘻的揉着他的头发，只告诉他，要好好帮他找寻白杀的下落，小家伙用力的点了点头。

“还在担心？”

回去的游轮，是由狸族提供的，上面只有来缺一行人。黑皇帝虽然依旧晕船，但症状已经轻了许多，他站在甲板上，像来缺揉搓李四的头发一样，用他的大手揉了揉来缺的脑袋，来缺呆呆的看着平静的水面，很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这次回来会是这样的结果？”

黑皇帝皱着眉头想了想，最终还是点点头。

“我老爸老妈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来缺始终想不明白。即便他爸妈是私奔。应该也无法造成这样地影响。

“狸山二小姐地事迹。当年野脉兽族。都有耳闻。”回答地不是黑皇帝。而是不远处地灰宏。来缺自然立刻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地灰宏。

看到来缺回头。灰宏恭敬地鞠了个躬。然后才抬头微笑着看来缺：“王。您已经有两天不敢看我了。”

这话让刚回过头地来缺顿时僵住身形。自从那天从正堂出来。他就没敢睁眼看过灰宏。真名以及老爸人族身份地暴露。让他在灰宏地注视下老大不自在。总觉得灰宏看他地目光里不再像从前那么正直——虽然这些应该都是他谎话暴露之后地自我臆想而已。

黑皇帝在来缺地背后皱着眉看灰宏。灰宏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道：“二十年前。狸山二小姐因为与一个名为来驰地人类相爱。与狸山断绝关系。令原本与狸山二小姐有婚约在身地狼獾族长大怒。自此与狸山断绝一切关系。并派出狼獾族人追杀李二小姐与那名人类。狸族也因李二小姐与人类私奔。而少了狼獾这把保护伞而愤怒。也派了不少族人下山寻找李二小姐。只是最终狼獾与狸族派出地族人都没能成功击杀或劝服他们二人。反而损耗了不少人手。最后两族才将将罢手。只是再也没有了言和地可能。”

“所以……”灰宏最后补了句：“虽然在东王山时。我父亲就对王地名字有过疑虑。但我真正确定王并未使用真名。是在王回家地第一日。我听说了您地母亲是狸山二小姐地时候。”

这故事听得来缺目瞪口呆，他可没想到他的老爸老妈还有过这种传奇的过往，他更没想到的是灰宏他们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他的名字了，也没想到原来他在回家第一天的时候就漏了馅儿，亏他当时还松了口气，以为瞒了过去。至于发现了事实的灰宏绝口不提的雪狼一事，来缺自然也鸵鸟式的将这个问题无视掉了。

在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来缺却也勉强明白了狸山族人对他态度的由来了——他还记得，在狸族本宅之外时，他那个二舅舅和外公的态度并不生硬，他们两位态度的转变实在他说出他老爸的名字之后。在这件事情上，他老爸老妈确实年少轻狂了一把，却留下了这样一个毒瘤。

灰宏在提到狼獾时，用的是狸族的保护伞这一形容……想到这里，来缺不由得苦笑了起来。也怪不得本就古板的狸族上下对这件事情报以了如此的怨怒。

“其实，主人和夫人在这件事上也是感到很愧疚的。”不知什么时候，猪和鸡也到了甲板上，猪依旧强势的站在鸡的前头，鸡小心翼翼的缩在猪的后方，用他粗哑的嗓子弱弱的说着。

来缺转头看向抬头挺胸的猪，皱着眉头，示意他们继续往下说。

“主人和夫人争夺兽王位置也有一些是为了这个……”鸡低着脑袋，嗫嚅着，显然还有隐瞒的内容，再往下，鸡就不肯再开口了。

来缺挠挠头，知道鸡肯说这么多，八成也是那只猪首肯的，而要从那只精得跟猴子似的猪嘴里掏出点什么，估计跟让狸山老太爷朝他微笑点头一样困难。

有许多事，终究还是需要亲眼见到他的父母，才能得知真相。

“大丛林……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鬼地方？”来缺看着眼前平静的水面，挠着头不知是在问谁。

黑皇帝和灰宏都没有回答，他们知道来缺其实并没有想真正得到什么答案。

“那里系一个人吃人的地方，到处都在见血。”边上的猪这时开口了，依旧是他那稚嫩的，并且带着浓重口音的腔调，但吐出的字句令人觉不出半分的好笑。

第八十三章 东王山，陆鹏驾临

两天之后，来缺一行重回东王山。与从来缺家中出发时相比，此时一行人中少了白杀，也没了黑皇帝与归宁。

当日乘坐狸族的游船到达岸上之后，黑皇帝就与来缺一行告别，黑皇帝一向少话，来缺也懒得问他要去做什么，至于归宁……那家伙说，这次采风收获颇大，要回家整理一日，第二天一定去看来缺的即位大典。说到即位大典时，他那闪亮闪亮的眼睛让人几乎以为他看到了一座由金子堆成的山。

倒是临别时，黑皇帝说了句，动物巡回团的家伙们，在他们离家的那天就从S市离开了，前往下一个巡回城市。

这消息可以说是来缺近几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NND，他终于不用防着那一批成天价偷袭的家伙了，只是他想不明白那群家伙怎么就走得那么痛快，连那头狼的仇都不报就转移了阵地？

当然，既然人都走了，那也没必要再想那么多了。当来缺回到东王山时，受到了以老狼为首的东王山上下的热烈欢迎，来缺第一时间变回了雪狼的身形，冲老狼怀里猛扑了过去，对于老狼毫不犹豫的接纳，让来缺干巴了两天的眼泪终于顺流而下。

“王，你是我东王山的王，怎可轻易流泪？”老狼拧着眉头蹲坐在来缺的身前，看来缺眼泪流不完的样子，叹了口气替他舔干了眼泪。

“那个……对不起，骗了你们。”来缺低垂着脑袋，心怀愧疚。

老狼乐呵呵的大笑了起来，一只爪子拍拍来缺的脑袋，笑道：“王，这可怪不了你，在当时那种状况下，你要是连这点戒心都没有，那才要叫老老狼担心啊。”老狼笑着摸着来缺的脑袋，又严肃道：“王，您也该准备准备了，明天就是您的即位典礼，另外四座王山都有直系成员前来祝贺，宾客大都也会在今日到来，您该回洞府准备准备了。”

准备准备？

要准备什么？

来缺傻愣愣地抬头。看到老狼示意灰宏带他回洞府去。心里估摸着老狼应该是交代了由灰宏来指点他各种准备事项吧？愣头愣脑地跟在灰宏地身后就要往洞府走去。来缺瞅瞅自己右手腕上地轮盘和兽王录书。总觉得自己隐约知道点什么……可是心里微微发怵地感觉让他实在没兴趣想起自己将要面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