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自己去点餐，两个男人默默无言地面对面坐。

很快两个小孩就回来了，端着餐盘放上桌子。张澜拿起自己的汉堡伸到张诗面前说：“爸爸咬一口！”

张诗啊呜了一口，说：“这个很好吃啊。”

“还要么？”

他摇摇头：“我也吃这个好了。”嘴边沾了点白色的色拉酱，他边说边舔了舔嘴角，粉红色的舌尖晃了一下又缩回去。

张澜于是自己吃起来，张诗才起身，问孙凯瑜想吃什么。

但显然，后者思想还不在状态，愣了一下起身说：“一起去。”

出于某种目的，在选了套餐后，孙凯瑜又要了两个奶油味甜筒。张诗摆手说不喜欢吃甜食，孙凯瑜还是硬塞了过去，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没办法，总不能让刚看过牙医的小孩吃，张诗虽然觉得孙凯瑜目光中的期待有点诡异，还是没有丝毫怀疑地，一口咬了一大半。

“你吃东西不能斯文点？！”孙凯瑜一瞬间简直想掀桌子。

吃冰激凌要什么斯文？张诗莫名其妙。

孙凯瑜说完就扭头看向一边，深深觉得有点不对劲。

难不成……我是变态？他想。

吃过饭时间还早，孙凯瑜本来想送他们回家的，但张诗坚持饭后遛食有益健康，让他们先走。孙凯瑜想了想说也对，就把车停在车位，四个人步行走去附近的公园绕圈。

两个孩子在前面跑着玩，他和孙凯瑜就在后面慢慢走。对方不爱说话，张诗不由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只好没话找话地聊。

“真像一家四口啊哈哈。”张诗干笑。

没想到话题不仅没有接下去，孙凯瑜的脚步突然停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他被看得不由有些紧张，心说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孙凯瑜此时心情很复杂，因为他通过刚才那句开玩笑般的话，突然悟了。他不是迟钝的人，之前对这个人的欣赏和心动，还有一系列连自己都搞不懂的古怪举动，可以很清楚地明白到是了为什么。

尽管非常不愿意承认，心底还是隐隐地提醒自己，他……一见钟情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用上这么个矫情的形容词，孙凯瑜的神色又复杂了几分，于是张诗更困惑了。

“你……”孙凯瑜犹豫了半晌才问，“你多大了？”

张诗的外表看上去实在不像有张澜这么大的儿子，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别人听到他是张澜的爸爸，会露出惊讶的表情了。而且张澜的长相，和他完全不一样。孙凯瑜之前也听过一些有关张诗的传闻，像是他其实没有结婚啊，才二十来岁啊之类的，但不能确定，而且在幼儿园曾经听说……张澜的合法监护人，并不是张诗。

张诗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沉默。

月光下张诗的脸更显得白皙，清秀的相貌虽然算不上稚气，却也完全达不到近三十岁的男人沉稳的样子。孙凯瑜看着他，不想收回问出口的话，他想知道这件事，非常想。

“我……”张诗终于开口，“孙先生，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没有，我想听你说。”

张诗觉得孙凯瑜话中带着点说不明的意味，却也没在意。本来他脾气是很好的，但是对于这样毫不思考就打听别人私事的人，不由就有点反感，口吻也僵硬了起来：“这不关你的事吧。”

孙凯瑜一听，虽然心里完全不是那么想，仍是硬着头皮反驳道：“如果不是看在孙嘉和张澜是同学，你的事我才懒得管。”

张诗更加觉得他古怪了：“孙先生，先不说孩子的问题，我们本身就不是太熟吧？就算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也轮不到你管我的事。”

“谁管了？”孙凯瑜继续用那种沉稳的声音反驳道，虽然是反问，但语气依然强硬。

“……”你啊就是你！张诗无语，这人也太胡搅蛮缠了点，明明外表看上去多干脆啊，怎么就死不承认呢。

“好吧……是我会错意了。”张诗先认输，“我和小澜就先回家了，再见。”

说完唤两个孩子回来，没等走近，孙凯瑜已经怒气冲冲拉着孙嘉头也不回地走了。

“爸爸，孙叔叔生气了？”父子俩愣神地站在原地，张澜问道。

“唔……大概吧。”

“为什么？”

“不知道……”

张诗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一头雾水地也拉着张澜往家里走去。刚走了两步，手腕就被人拉住，他回头一看，孙凯瑜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你不是走了么？”

“天晚了，我送你们回家。”孙凯瑜说完放开他的手腕，示意他跟去停车的地方。

“其实我家也不远，一会儿就走到了。”张诗站在原地没动。

“快点，别浪费我的时间。”孙凯瑜的表情很不耐烦。

要送别人回家，就别摆出一副欠你五百万的样子啊……张诗心里狠狠地吐槽，还是跟了过去。

仍是像往常一样接儿子放学，出人意料地，张诗碰到了孙凯瑜。虽然孙嘉转过来也没多长时间，但平时都是保姆来接送，因此在幼儿园里看见他有点吃惊。

昨天本来还是好好的，后来却不欢而散，张诗回家一想才觉得，自己好像说话也过分了点，显得不怎么礼貌。这样第二天就碰到了另一个当事人，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两人都已经瞧见对方了，再装没看见就很怪异，张诗有些不自在，又想都是成年人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幼稚到连人都不搭理，干笑了下和他打招呼道：“你好。”

孙凯瑜点点头，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张诗等待着，却见他的嘴又闭上了，并扭头看向一边。

搞什么鬼啊……张诗默然，觉得自己好像个傻子。

站在孙凯瑜身边的孙嘉一手抓着他爸爸的衣角，另一只手怯怯地举起来打招呼：“小澜……”

张澜很不给面子地快速跑了过去，张诗只好也硬着头皮跟着。

两个小孩很快打成一片，丝毫不理解家长们纠结的内心。张诗心想自己既然不招人待见，还是别没话找话了，让人又扭脸该多难看。没想到这次孙凯瑜先开口问道：“晚上还要打工？”

“……嗯。”

张诗等待下文，结果没下文了，直到他牵着儿子的手让两个孩子告别。

“等下。”孙凯瑜叫住他。

“什么事？”

“去吃饭吧，我请客。”

“呃……不用了，我有准备晚饭。”张诗客气地推辞，天知道现在才几点，他哪儿来的晚饭。

孙凯瑜显然也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也不点破，还是那个腔调说：“洋娃娃的回礼。”

张诗失笑：“洋娃娃可没有那么贵啊。”

“棒棒糖也没有。”

他想了想，还是不要计较这么多，点点头答应了。

随便选了一间餐馆，小小的包间也不显得拥挤。张诗隐隐觉得孙凯瑜大概也为昨天的事内疚，想以请自己吃饭来道歉，却拉不下脸说出口。自己不也是这样？反正只是白蹭了一顿饭而已，大不了以后再请回来，这么想着他也心安理得。

吃到一半，孙凯瑜状似随意地说：“我有个朋友开了间温泉旅馆，再过几天就可以休年假了，到时候可以去玩。嘉嘉你要不要去？”

孙嘉一听眼神就发亮起来：“要去要去！”

孙凯瑜更随意地问：“那小澜也一起去吧。”

张诗连忙摆手：“那太麻烦了。”

“不会，小孩子要有玩伴才好。那个温泉里还有溜滑梯、喷泉、冲浪什么的，很好玩，小澜你要不要去？”

张澜眼神闪闪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孙嘉也有样学样，再加上孙凯瑜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劲地说那个温泉多好玩，更加强了两个孩子眼神中的光芒。被这种光芒直射着的张诗，感觉压力很大。

“那好吧……注意安全。”张诗败下阵来，两个孩子欢呼。

“很不放心？”孙凯瑜问他。

“有点吧……不过有孙先生在，还好。”

“其实再多一个人也算不上什么。”孙凯瑜真的很随意，“你要还担心，就一起去吧。”

张诗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用了，你们去玩就好。”

“……”孙凯瑜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受伤。

孙凯瑜用布娃娃的回礼当借口请他吃饭，张诗本以为是有事要说，但一顿饭直到吃完，也没听他提起什么，不由就有些疑惑。难不成真的只为了吃顿饭？没道理啊，又不是很熟。

回去的路上张诗还是问出来了，孙凯瑜手握方向盘直视前方道：“没什么。”

可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什么啊……这种闷闷不乐的气场是怎么回事？

张诗细细回想了刚才的谈话，貌似更开始的时候还是挺欢乐的，他不记得有说错话。

直到下车的时候，孙凯瑜从窗口探出头来，有意无意地又问了一遍：“真的不去？”

张诗思考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温泉，而孙凯瑜以为他拒绝已经默不作声地准备走了，连忙拦下。

“你要想做什么直接说啊，拐着弯说谁能明白。”张诗头大地说。

“谁拐弯了。”孙凯瑜说。

“你不是想让我一起去温泉么？”

“……”

“孙先生，我觉得这种事应该直接提出来，不是全部人都能明白你的好意，有些人是很迟钝的。”

“这是忠告？”

“建议而已了……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不应该被误解。”

孙凯瑜猛地瞪向他：“星期五下午我来接小澜，你爱去不去！”

说完车子像平常一样飞快地跑走，弄得张诗站在原地一片茫然。为什么这人总爱说完话就走呢，都不带听回答的。

张澜和他一样茫然，过了一会儿才说：“爸爸，孙叔叔好像很喜欢你。”

“哦……”张诗很怀疑。

孙凯瑜如期而至，为此他还请了两天假，先让张澜上车，然后在孙凯瑜虽然欣喜却强装着不屑的目光中坐在后座。

“去哪儿的温泉？”张诗问。

孙凯瑜说了个地名，也不是太远，开车大概两个小时之内就能到，可以住两天两夜，在周日回来。

两个孩子一个前排一个后排叽叽喳喳很吵，于是孙嘉中途被孙凯瑜赶到后座，让张诗坐在前面。

“开车累不累？”张诗问。

“还好。”

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对于上幼儿园的小孩来说已经很晚了，在车上就睡得死沉，结果还是张诗和孙凯瑜两人把他们抱进房间的。

小孩睡了，但对大人来说时间还早，孙凯瑜就问他要不要去泡温泉。

张诗想虽然才两个小时，但开车这种需要集中精神的事也很累，泡一泡可以缓解一下疲劳，而且自己也想去，然后就点点头。

两人吃了点东西就去了。温泉旅馆是中式风格，到处都是古色古香的红木柱子，里面有室内温泉池和室外的。因为在山上，温泉水都是流动的活水，有人定期打扫，而且最近也没下过雨，所以用不着担心卫生问题。

一道道并不算很严实的篱笆作为挡板横在各个小温泉池中间，由于是刚开的旅馆，这个时间也没多少人了。两人先前已经冲过澡，张诗很干脆地脱了浴袍就跳进去，孙凯瑜也慢慢走到旁边。

“水温怎么样？”孙凯瑜问。

“很舒服。”张诗只露着肩膀，靠在水池壁的石头边缘，仰起头呼了口气，“孙先生，你看星星很多。”

孙凯瑜慢慢走下池子，也靠在水池边仰起头：“嗯。”

不像城市中灰蒙蒙的天空，这里的天如深蓝色的幕布，有种幽深的广袤感。月亮被云彩遮挡住，于是星星犹如撒上去的白色颜料，发着柔和的光。

一时间无言，却也不会尴尬，张诗侧过头打量孙凯瑜，正对上他的目光，非常温柔的。

“呃，我在想……”张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说，“谢谢你带我来温泉，先前是我不对，说话过分了，你别放在心上。”

孙凯瑜看着他，然后说：“我只是想问问你几岁。”

……普通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回一句“不，我才是唐突了”或者“没关系”？孙先生你到底是真老实，还是打算就这么装傻打破沙锅问到底啊……

张诗无奈，但明白孙凯瑜没有恶意，这种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直说了：“我今年二十二岁。”

“……小澜几岁？”

“六岁。”

孙凯瑜认真默算了一下，二十二减六等于……他又算了一遍。

张诗很快打断他的疑惑：“其实小澜不是我亲生的，想也知道，我连结婚的岁数都不到，而且我们长得也不像。”

“那他是……？”

“嗯……算是友人的儿子吧，我收养了他。”张诗一开始说，就像流水似的全盘托出了，“其实法律什么的我也不懂，不过听说要三十岁以上才能收养孩子，而且必须是无亲无故的孩子吧。不过他的父母早逝，亲戚对他很不好，我说要养他，那些人立刻就答应了。虽然没有正式手续之类的，但我一直把他当成亲儿子看待。”

有些小事，平时一点一滴积攒下来没有发泄口，等到一定数量之后，只要有人倾听，就会像决堤一般全涌出来。张诗此时就是这样的感觉，好不容易有个沉默的听众愿意听他说话，就毫无顾忌了。

“小澜的亲生父母是我高中时的学长学姐，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后来他们两个结婚，我就是小澜的干爹了。其实那家人很有钱，很有权利，小澜如果待在那里，一定会有很好的生活条件，而不是跟着我连游戏机都买不起。”

“你后悔了？”孙凯瑜问。

“后悔是没有了……不过我怕小澜将来会。但那家人真的对他不好，不然我也不会没有手续和任何人的保证，就做出这种决定。”张诗如有若无地勾着嘴角，虽然谈论着这样的话题，笑容中却不见苦涩，“我直到今天还是觉得，当初决定养他实在太好了，我非常爱他。”

孙凯瑜抬起手臂，水声哗啦中，他已经拍上了张诗的头：“你很能干。”

张诗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能干什么啊……我连大学都没上过好不好。”

“……为了养儿子？”

张诗摸了摸鼻子望天：“也不算……因为我学习太差了。”

孙凯瑜：“……”

张诗不算笨，但脑子却是一根筋。他会弹电吉他会弹钢琴懂一些乐理知识，会画画懂计算机，维修也还可以，而且运动全能，照理来说是个人才。但也正因为学的东西多过于分散，所以每样都不能算拔尖，只能排个中上。而且花在这些事上的时间太多了，学习成绩一直一来都是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