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 下——狄灰
狄灰  发于:2012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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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岩嘴角抽了抽,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回来看了我好几眼,这才慢慢伸手把我扶着坐了起来。我身上虚得很,连手指头都好像动不了似的,由着他抱起来靠在他肩头,拿过杯子,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轻声问他:“现在几点?”

许岩看了看表,面无表情地说:“五点,你还能休息两个小时,七点钟就要出门。灵堂已经准备好了,媒体上的讣告也已经发了。今天你必须到场。”

“嗯。”我点点头,又问他,“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找我?”

“大太太打了好几次电话,我说你生病了,暂时去不了,她也没说什么。后来大少也来过电话,说让你早点过去。”许岩说着,把手机递给我,“左玉禾打了很多个电话,我没接。”

“乖。”我赞许地点点头,看了看电话,上面果然九个未接来电。这个时候我真不知该对左玉禾说什么,索性什么也不做,拉了拉被子,倦倦地说:“我抓紧时间再躺一会儿,到了七点你叫我。”

“你好好睡吧。之后有得你忙的。”许岩说着,又摸了摸我的额头,叹了口气,给我又贴了个降温贴,这才转身出去了。

第二十四章

车子很快就到了,在停车场停车下来,我并没有要许岩搀扶。身上依旧虚软,脚下也有些虚浮,但还不至于倒下。这时候还早,悼念会要九点才开始,所以整个灵堂只有盛合的人,并没有客人到。我跟着许岩到了后面休息间穿孝服,按照规矩要披麻戴孝,一会儿得跪在前面接受亲朋悼念。穿好孝服正准备出去,却看到方逸民坐着轮椅进来。他的腿伤得重,现在都没好。

“听许岩说你病了?”他难得温情,并没有责问我昨天为什么都没跟大家说一声就走掉。

“回来之后有点水土不服,发烧了。”我淡淡地道。

“嗯,你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多注意一些。不过能坚持还是坚持一下,这两天就别像昨天那样中途跑了,最后送爸爸一程,不要让大家说你闲话。”他说着,瞅了我好几眼,又说,“发烧厉害吗?脸白成这样。”

方老大突然的关心让我有些不自在,我宁可他指责我,都好过现在这种说话的语气。我笑了笑,轻声说:“还好。”

“那就好。”方老大点点头,看了我半晌,又问,“手臂上的伤没事吧?生病是不是因为受伤?”

“哦,还好。没什么大碍。”我越发地不自在,慢慢朝外走。方老大推着轮椅跟在后头,很快到了前面。灵堂布置得很庄重,统一的黑黄白三色,黑色的是盛合众人身上穿的黑西装,白色的是铺满整个遗像周围的白菊,灵堂中间铺上明黄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通到灵堂正中的水晶棺,气势庄严而又隆重,不失黑道老大的风采。只不过这都只是末路,方老太爷一手创办盛合,曾经叱咤风云,如同黑道的神话一般,很多年轻一代的骨干都特别崇拜他,想要成为他这样的风云人物。只是到现在,盛合慢慢走向衰落,而他老人家最后,连到底是被谁开枪打伤的都不知道。

我看着遗像上那个虽然年迈,却依旧英俊异常的男人,不由一阵悲从中来。我慢慢走到水晶棺旁边,看了看他。他表情很安祥,听武小姐说他是在昏迷中去的,并没有遭太大的罪。只是那时候我不在他身边,未能与他告别。这个老头子很花心,做事也算心狠手辣,可是无论如何他待武小姐不薄,对逸思也是万分宠爱,对我,虽说严厉,但是当年我杀死荣叔的儿子,他却也费尽心力保我。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父亲。我仔细端详他,他的头发依旧花白,脸上很多皱纹,我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我一直以为,就算我死了,他这个老东西也一定会活得很痛快,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勾搭一个女人回来。当初听说他受伤,我也并没有太在意,即使是听说他一直昏迷,我也坚信这个老东西一定会醒来。

所以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心痛无法抵挡,我扶着水晶棺几乎直不起腰来。这时候有人扶着我,轻声说:“逸辰,别这样。”我抬头一看,是武小姐。她的眼睛已经哭成了桃子一般,眼睛严重充血,布满了血丝,如今跟我说话,声音也是抖的,眼里的泪水转了一圈又一圈,却硬是没有掉下来。

“客人们马上就要来了。不能这么软弱。”武小姐哽咽着道,“老爷子的仇一定要报。过度的悲伤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老爷子泉下有知,不会乐意我们这么哭。所以要坚强!”

“妈……”我也有些哽咽。刚刚得知老爷子去世的噩耗,武小姐哭得几度昏厥,如今她心里肯定还难受,却强装镇定坚强,心里却一定在流血。我也暗自告诫自己不能再这样,免得武小姐触景生情,心里更加难受。

“好了,快过去吧。仪式马上要开始了。”方沈玉珍女士走过来对我们说。说着,她还轻轻拍了拍武小姐的肩膀,递给她一条手帕。方沈玉珍女士的眼睛也是红的,面色略显憔悴。武小姐看了看她,说了声“谢谢大姐”,抹了抹眼,跟在她身后到旁边的家属席去了。我叹了口气,慢慢跟上她们。以前武小姐对方沈玉珍女士女士很是不服,经常和她对着干,如今倒是和好了。

位次是按照长幼来分的。方沈玉珍女士是原配,在首席,紧接着是几位子女,最里头是武小姐他们,子女里头是按男子在前女子在后这么排的,三哥还躺在医院,所以我便在大哥旁边。虽说方沈玉珍女士在首席,但是烧纸钱却由我和大哥来做。按照习俗,一会儿宾客会依次进来,烧香祭拜瞻仰遗容之后家属要叩拜还礼,然后宾客入座,等到仪式完毕之后才能离开。整个仪式持续三天,之后便是下葬。这么多天,我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得住。

很快,司仪就进来了,宾客也陆陆续续进来。老爷子生前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所以前来吊唁的人很多,一个接一个,整个上午来了上百人,我们也谢了一百多次礼。最开始我还没觉得什么,但是到了中午快十一点我就受不住了,手脚发软,浑身冷汗直冒,眼前也一阵阵金星乱冒。方逸民在我旁边,时不时偏过头看我几眼,却又不能说什么。

我的呼吸很沉重,感觉有点提不起气来。正巧这个时候我身后骚动了一下,原来是多日来一直坚强的方沈玉珍女士终于支持不住有些虚脱了,二姐方逸男和弟弟方逸舟,还有几个贴身的保镖搀扶着她把她送到休息室,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

刚出了灵堂,许岩便跟了上来。他之前一直在下头离我不远的地方,看到我起身便跟了出来。扶着方沈玉珍女士的那群人走在我们前面,并没有注意到我们。许岩一把扶住我把我连扶带抱弄到旁边一间小休息室,进门便把门反锁,然后扶着我躺到沙发上。

许岩从沙发底下拿出一个小型的医药箱,从里面拿了个氧气面罩给我戴上,然后给我打了一针。我并不清楚他给我打的什么东西,但是我就是那么信任他,不用问,仍旧觉得安心。在氧气和药物的作用下我精神好了很多,但仍觉得没力气,偏过头看看许岩,他正站在门口听外面的动静。我并没有出声,但是许岩却好像有感应一般回头看了看我。

“你脸色太差了,抓紧时间休息一阵吧,不能在这里呆得太久。”他低声说。

“嗯,我知道。”我应了一声,的确不敢浪费时间,便闭目养神起来。过了没多久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许岩扯了条毯子给我盖到了身上,然后又抬手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之后一阵很长时间的空白沉默,他慢慢坐到沙发上。虽然我闭着眼睛,但我却感觉到他似乎一直在看着我。我不敢睁眼,只好一直这样躺着。

并没敢休息太长时间,大约有十来分钟,我觉得身上舒服了很多,也没有再头晕了,于是睁开眼坐起来取掉了氧气面罩。我扒拉了一下头发,轻声对许岩说:“好了,我出去了。瑾瑜那边,下午你抽空过去看看。这里盛合的人很多,不用一直跟在我身边的。”

“好,”许岩答应了,“下午的仪式结束之前我就回来。”

“嗯。”我点点头,“瑾瑜那边,有什么需要的都要办好,大夫、病房、护工,全都要最好的。”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都会处理妥当的。”许岩说着,推开了小房间的门,把我送到灵堂外,目送我进去了,这才转身离去。

到了十一点半左右,上午前来吊唁的人就已经来的差不多了,本来还以为上午的吊唁结束了,却不料司仪突然通传,悠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顿时令得整个灵堂的气氛突然变得肃穆而又冰冷——义安张荣及左玉禾前来吊唁。

张荣,也就是我们时常称呼的荣叔。据说他现在应该在欧洲养病。这几年他也老了,身上的毛病不少,所以近来已经开始退居二线,由义安几个他亲信的年轻一代掌管事务。没有想到他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是几时回来的。

荣叔果真是老了很多,相比八年之前,头发已经完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很深,背也有些驼了。当年他的独子死于非命,给他的打击似乎很大。不过他毕竟是义安的大哥大,举手投足很有大家风范,而且他今天穿了黑色带暗纹的长衫,看起来十分矍铄,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儿意气风发的样子。谁说不是呢?自己的老冤家、死对头先走一步,义安的势力相对更强大了一分,换做任何人都会高兴得不得了。今天到这里来,怕是来者不善吧。

第二十五章

荣叔进来之后灵堂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异样,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度,我看到几个一直十分热血的盛合成员甚至把手放到了腰间,露出了黑色的手枪手柄——为了保证会场的安全和秩序,所有盛合成员都是全副武装的。看到他们的这些举动,底下的成员都有些蠢蠢欲动。这时左逸民动了动,略略直起了身子,手在腿边不动声色地往下压了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那几个成员愤愤地盯着荣叔,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放了下来。

我把目光移到左玉禾身上,他今天穿着修身的黑色西服,里面是雪白的衬衣,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强大的王者之风,整个人就像贴上了上位者的标签一样,拥有睥睨一切的气势。我看着他,略有些出神,心里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但毕竟这里是父亲的灵堂,我很快调整了一下,专心致志地给父亲烧纸。

堂上的气氛可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方逸民对周围几个亲信使了使颜色,那几个人无声退去,不一会儿,堂上的气氛果然缓解了很多。我抬眼朝底下看了看,原本站在前排的一些盛合成员被挤到了后头,前面站着好些新面孔,看样子都是大哥的人,这些人靠在前面,免得那些激愤的成员冲出来射杀荣叔和左玉禾,造成更大的冲突。

荣叔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里却显出一股子幸灾乐祸的意味。不过好歹看着死者的份上,他并没有嚣张到把情绪明显地表现出来。他烧了三支香,然后向我们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左玉禾一直跟在他身旁,一丝不苟地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过程十分短暂,短暂到连我们都完全没有猜出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叫板吗?若是叫板的话,那么他们大可以表现出嚣张的一面。假装同情?义安和盛合一直不和,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会有什么同情之类的,能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那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猜不透,也懒得去猜。身体很困倦,脑子也不是很好使。这些问题还是留给大哥他们去思考吧。我只要好好给老爷子烧纸就好,多给他烧点纸,他在底下也能过得潇洒一点。我这个做儿子的从来都没有给他做过什么,就当这是我最后给他尽点孝心吧。

******

荣叔和左玉禾走后没多久,堂下的兄弟们便开始窃窃私语了,一阵儿,便有几个急性子、脾气火爆的成员站了出来,扯着嗓子吼:“大少,就这么让那两个狗娘养的走了吗?老大的仇还报不报了!?”

这句话一出口,果然底下的人都纷纷起哄,有人附和着:“就是就是,不能就这么轻饶了他们!”

“大少!”又有人喊,“老大的仇不报,盛合的脸都快丢尽了!”

“是啊大少!一定要血洗义安,让他们给老大做祭品!”

“对!血洗义安!”

“让他们不得好死!”

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让我觉得有些头痛。这样的情绪其实很不好,因为父亲受伤的事情我细想下来,还有很多疑点在里头,并不能证明就是义安所为。如果这样盲目地认为义安就是凶手,一场恶斗便不能避免,说不定还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够了!我还没死呢!你们在这里起什么哄!”方沈玉珍女士严厉地喝了一声。她和老大伉俪情深,在盛合也颇有地位,因此她一发话,底下的人都不敢再说什么,一时间鸦雀无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老爷子的仇,盛合绝对会报。但是在事情查清楚之前,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如果查出的确是义安所为,盛合就是拼尽所有一切都会把义安置于死地。谁做的,我会亲手剥他的皮抽他的筋,然后把他的脑袋祭到老爷子的灵前!”方沈玉珍女士沉声说。她虽然出身大家闺秀,但是当年老爷子创立盛合她也功不可没,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在,如今说这番话,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之感。不过这种气势,也的确能镇得住底下的人,让那些个脾气火爆的大气都不敢出,却又令大家感到十分振奋——老爷子虽然不在了,但是盛合的气势却一点都没有减弱。

“所以,在事情还未调查清楚之前,你们谁都不许胡乱猜测。若是谁再敢私底下议论,被我听到,别怪我不念旧情!如今这形势,盛合绝对不能乱,自己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方沈玉珍女士又道,“等真相大白之日,方家会给大家一个说法,然后,咱们有恩报恩,有怨抱怨!”

******

方沈玉珍女士的话很有震慑作用,她那番话说完之后我明显感到各位成员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之前的人心惶惶的情况得到了很大改善,大家相互对视良久,都平静了下来,似乎比之前更加团结一致了。但是我又有疑问,以往方沈玉珍女士都站在幕后,从未像今天这样站出来对大家训话。方家的规矩很严,甚至有些古板,对女性的规矩一直都有些像封建社会三从四德里的“夫丧从子”。所以父亲去世之后家族的事务应该由大哥负责,方沈玉珍女士应该辅助他才对,可是她今天却一反常态,这是个什么道理?

没有力气去深究这个事情,我只有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烧纸。浑浑噩噩的,一天时间就过去了。到了晚上离开的时候,我怎么坐到车上的都不知道,只记得许岩温暖而有力的手半扶半抱着我,后来意识就不清不楚了。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是重复前一天的事情,一直烧纸、拜谢来宾之类,累得头晕眼花,然后趁中午偷偷去那个休息室休息输液。手背上扎满了青青紫紫的针眼,看起来挺刺眼的,就好像吸毒分子的手一样,有些吓人,幸好孝服宽大,衣袖也长,把我的手挡得严严实实。

晚上也不得安宁,要为老爷子守灵。不过幸好之前许岩跟他们说我换水土,在生病,所以并不用跟着他们熬通宵,可以提前去休息。只是我睡得不是特别踏实,心里有太多疑问没有得到答案,睡着了也会一直做梦,在梦里反复想这个事情。不幸中的万幸,我之前一直不肯退的低烧终于在第三天晚上彻底退去,身上的绵软酸痛缓解了一些,那种提不起气来的虚弱也有所改善。只是这几天许岩担心我的身体状况,一直都在我身边,瑾瑜那边去得少了。瑾瑜早已清醒,据说再住几天院就可以出院了。但直到现在他都见不到我们,实在是对不起他。我甚至都没跟他说一句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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