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见过的笑容。
“谢谢你救了他……也谢谢你……那样费心的想救我……”
望着崧青那带笑的面容，不知怎的，苏誉心中却是惴惴不安，泛起不祥：“崧青……你究竟……究竟想说什么……”
崧青抬眼一望，深深的望进了苏誉的眸底，随即悲哀一笑：“我……还能说什么……”
第十九章：悔恨
赵兰矜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在暂居之处，身上多处脏污，左脸颊上还有一个没有拭去的黑块，一身上下显的狼狈又落拓，略微摇
晃的身体走进了一间阴暗潮湿的巷子里面，继而停在一栋五层高的公寓之前。
他掏出钥匙开门踏入，忽然一条人影迅速窜出，往他肩上重重一搭。赵兰矜心中一惊，尚不及回身，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已然
在他耳边响起：“兰矜……我等你半天了……”
赵兰矜微微一震，这才转过了头，定定的看着眼前背着光，显得高大无比的人，轻轻叫道：“苏誉……”
来人正是苏誉，只见他一脸淡笑，但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笑意 ……
他嘴角浅浅一弯，一会，看着阴暗的楼梯，说道：“……不请我上去坐坐……”
赵兰矜苦笑一声，神情透着歉意，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对不起，……这是我朋友家……我只是暂时借住几天，你……”顿
了一顿，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找来了……”
苏誉不语，只是瞪着他，良久方才说道：“你怎么就不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赵兰矜一愣，继而苦笑，他当然知道苏誉要找人，其实易如反掌，前提是他要找不找而已，何况，赵兰矜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
的行踪。
“有什么事吗……”他不答反问，显得平淡，不以为意。
苏誉一听，不知为何，忽然一阵无名火轰然冒起，不由拉下脸，冷声说道：“你说……我能有什么事……”其实早在得知赵兰
矜居然栖身于如此阴暗低层之所，他心中已然转折再三，不知此行对是不对，好是不好，值不值得。
但是想到那绝望空茫的的面孔，苏誉痛心之馀，也只能百般委屈的久候在此，等待赵兰矜。
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傅崧青，就算救得回他的身体，但那被摧残破败的心灵，怎么都补不回来的。
所以，他只能来见赵兰矜。
但是，听到那平静语调，甚至带着冷漠的询问， 苏誉突然感到愤怒。
为赵兰矜平静的几近残忍的语调感到愤怒。
更为傅崧青的伤痛绝望感到不值。
骨子里，苏誉深以为赵兰矜与傅崧青是不相衬的，但是他又很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落魄的走到尽头也绝对不吭一声，不求人
一句的平凡之人，才能真真正正的挽救傅崧青。
所以，在听见这么淡漠的回应之时，苏誉不禁扬起一抹嫉妒般的不悦。
不可否认的，他嫉妒赵兰矜，羡慕赵兰矜，也佩服赵兰矜。
嫉妒一名如此平凡无奇的人，却拥有强烈纯粹的感情，羡慕他能以飞蛾扑火的姿态，为傅崧青燃烧殆尽也在所不昔的勇气，也
佩服一个看似软弱的人，却在受尽屈辱伤痛后，依旧重新站起，在卑微游蜉的残酷现实里，屹立昂扬。
只是，他也带着一点的不甘心，然而这一份不甘心，他只能深深的藏在心里头了。
苏誉强压下心中五味杂陈的滋味，深吸了口气，强自一笑接着说道：“兰矜……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他说着，忽然伸臂
将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我是来拜托你事情……”边说边将袋子放进赵兰矜的手中，继而缓缓道：“顺便……把东西还你…
…”
手上的袋子，装的正是赵兰矜早上送去的咸粥锅。
锅子明显的轻了，赵兰矜拿在手上，有些意外的惦了惦重量。
“他吃完了……”苏誉缓缓的说道，“他捱到傍晚才吃……”
苏誉深吸口气，抬起了眼，有些痛苦的说道：“这两个月，他唯有这一次没有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只是……吃完了……胃
也疼了……疼的冷汗直流，也不吭一声。他很久吃不下东西，忽然间吃这么多……当然是受不了，我叫他缓着点……”苏誉说
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崧青从头到尾没有理会我……，只是埋头一直的吃……”
他静静的看着默然无声的赵兰矜，忽然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崧青从头到尾，等的不是那锅粥，而
是煮粥的的人，他吃的也不是那碗粥，而是因为，煮这碗粥的人是你……”
“他的确亏欠了你，也伤害了你，但如果他当真不在意你，何苦也把自己逼上绝路…… 兰矜……你爱崧青吧……现在还是爱他
吧……但是你知道不知道，崧青……比你的爱还浓烈……也更为复杂，因为过于浓烈复杂，所以显得残暴……他残暴的对你…
…但对自己……他也是完全不留馀地……”
“兰矜……我拜托你……就算你怎么恨，怎么怨，还是请你……去见见他，陪陪他，跟他说点话吧……他等了你一个晚上，一
早上也都是在等你……谁知道只等到一锅粥，你说他怎么吃的下……但是他最后还是吃了……”苏誉苦笑一声，再说道：“我
叫他不要吃，他只是跟我说一句……他说……这毕竟是兰矜煮的……”
最后，苏誉眉宇因为担忧及悲哀，整个纠结一起，他缓慢而有力的再次说道：“你大概不知道，崧青他……根本完全不想活了
……”
赵兰矜默默的听着，不发一语，也不说一句，面无表情的任由苏誉带着磁性的嗓音缓缓诉说一切。
直听到苏誉说，崧青……完全不想活了的时候，他猛然捂住胸口，一张脸瞬间扭曲刷白，身体更是摇摇欲坠，彷佛随时就要晕
厥。
“兰矜……”一声急切的呼唤叫回了赵兰矜的神智，他瞬间清醒，却发现自己竟倒在了苏誉身上。
他拼命的对抗犹若浪潮席卷而来的眩晕感，挣扎间就想站起。苏誉见他兀自逞能，感叹之馀连忙协助搀扶，将他带到楼梯口坐
下。
只见赵兰矜抚着额角，紧闭着眼眸，苍白的脸颊微微凹陷，竟是瘦弱不堪。
苏誉皱起了眉，这才细细打量起他满身的狼狈。
一会，苏誉犹豫的开了口问道：“你……究竟做什么去了……”
待眩晕稍退，赵兰矜这才睁开眼，微微苦笑道：“你认为我还能干什么……”他说着，一把站了起来，却又因为动作过快而眼
前发黑，他慌忙扶助楼梯扶把，等到眼前一片清明这才缓缓说道：“苏誉……我不是你们……我没有本事……但我必须生存…
…”
赵兰矜抬头用着深邃幽暗的眼眸望进苏誉的瞳孔，随即浅浅一笑，淡然道：“我身无分文……用尽一切……但我必须生活……
”
“我……不是不愿意陪着他，更不是恨他怨他……我……只是……必需养活我自己……”赵兰矜说着，凄凉一笑道：“我做的
事情……深深的伤害了的崧青……这是我的罪……也是我的过错……但我没想要逃避……”
“只是……我真得不得不去工作……苏誉……我……认为……当初如果不要一意孤行，满心以为崧青需要着我……或许……一
切都会不一样了……”
赵兰闭了闭眼，痛苦扭曲的脸庞诉说着懊悔，也诉说着绝望，他惨然的看着前方，眼神透过苏誉，显得无比的遥远。
“你说的没错……我在报复崧青……我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报复他对我做的一切……就算真得枉然，我还是不择手段的这么做了
……苏誉…… 我知道他会后悔，我那个时候也确实是要他后悔，我知道他的性子，他看似冷酷无情，其实是……非常善良的…
…”
只听赵兰矜轻缓的说着，眸底更是泛起前所未有的悔恨，他低下了头，凄然的笑了起来：“你说……利用了他温柔良善的我…
…有什么资格在站在他的面前……”
第二十章：回首
你说……利用了他温柔良善的我……有什么资格在站在他的面前……
苏誉踏着沉重的步伐，缓慢的走回停车之处，脑中盘旋的，皆是赵兰矜临走时的话语。
苏誉认识傅崧青的年头，只怕是赵兰矜的好几倍，然而，他从来不觉得傅崧青这个人拥有温柔良善的一面。
至少，本质不该是温柔良善……
但为何，赵兰矜竟说的如此肯定自然……
彷佛，他说的是一个认识了几辈子的人，或者，口里说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傅崧青……
苏誉不由发出苦笑，不觉拼命的摇头……
想来，傅崧青的一切在赵兰矜面前以然无所遁形……
赵兰矜早在运用理智之前，已经直觉知道，知道傅崧青乔装面具下的本质，那傲然下的伤痛，睥睨中的卑微，残忍里的旁徨，
与疯狂后的绝望……
赵兰矜，其实拼命的在寻找被人抛弃在垃圾堆中曾经华美无比的娃娃……
他寻找，也找着，然后，试图修复……
只是他没想到，修复的过程如此艰辛痛苦，甚至必须付上生命的代价。
所以，他让自己伤痕累累，也让对方体无完肤……
这就是为什么，赵兰矜难以面对傅崧青……
也是为什么，傅崧青被动的等待赵兰矜……
一个无法面对，一个只愿等待……
苏誉缓缓的叹了口气，为这个结论深深的惋惜。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像赵兰矜这样，全然的包容，全然的付出，全然的牺牲，以致于全然的放弃……
苏誉，不得不认输了……
他无奈的走到了车子前面，手上车门遥控才按下，口袋的手机铃声则突然跟着响起……
苏誉听了这个铃声，猛然一阵心悸……
这是他特地为傅崧青设定的铃声，他将所有与傅崧青有关的联络人全部设成同一来电答铃，只为了不遗漏任有关崧青的一切。
铃声通常不会响起，只除了紧急的时候。
苏誉慌张的掏出收机接上，这才“喂”了一声，电话那头那就传来被他召唤回来看顾傅崧青的金凡慌张无比的声音。
“苏先生……是苏先生吧……是我金凡阿……傅先生不对劲阿……你快点回来……”
苏誉听了，脑中“轰”的瞬间空白，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抖了抖，连忙稳住心神，说道：“什么不对劲，你倒是说清楚，找那边
的医生了没有……”
只听金凡急促说道：“找了……正在检查……傅先生这几个小时里都闷不吭声，我以为他睡了，谁知道刚刚叫他的时候，他整
张脸都是青的……一直捂着肚子……好像很疼的样子……唉阿……他吐了……”话落，电话那头随即被一把挂断，仅馀传来的
“嘟嘟”声响。
苏誉只觉心脏一阵挛缩，手上的电话一个不稳，险些掉落。他慌张的坐上了驾驶座，发动车子，一个急速倒车回转，随即“刷
”的冲往车道，哪知他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更是手持机子毫不迟疑的迅速拨号，只等到对方“喂”的一声，他刹时劈头叫道
：“赵兰矜……我拜托你……我拜托你去见崧青……”
不愿意再见到那人吐血昏迷了……
更加不愿意再见到那人轻易舍弃生命……
苏誉知道，一直都知道，崧青在等死……
傅崧青在等赵兰矜，等不到，他就等死……
他的绝决，苏誉亲自体会，亲眼目睹……
曾经，他要傅崧青放手，傅崧青答应了，然而他没想到，那样的一句话，险些将对方逼上死路……
而今，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吗……
苏誉不禁感到愤怒，但更多的是惊慌下的无力感……
他迅速无比的冲向病室，脑中，则是回想起那个时候，躺在床上犹如破布娃娃傅崧青……
浑身带血，了无生趣的躯壳……
他当时拼命抢救的生命……
但是……这个生命总是一再轻易的践踏他自己……
16岁的少年，没有人救，也没有人愿意救，只是匍匐蜷曲在黑暗的巷子口，喃喃的诅咒着现实无情的世间，并与恶魔立下交易
，誓言毁天灭地，在那个时候，苏誉就已经知道，他再也找不回心中那飞扬挺立的人了……
苏誉爱傅崧青，但他爱的其实是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少年……所以当傅崧青转变成地狱修罗之时，他退怯了，也逃避了……
然后这个时候，一双手伸了出来……
在还不清楚傅崧青的危险之时，就伸出了友善的双手……
然而傅崧青，把唯一的一双手亲自扼杀了……
他主动毁灭那双手，也在瞬间毁灭自己……
苏誉进到房里，便见病室内站着两名的医护人员，金凡则立在角落搓着手掌，一脸的不知所措。
而床上的傅崧青则是眼睫轻颤半阖眼目，身下则是被汗浸透的床单，他咬着牙，固执的一句呻吟也不愿发出，只是捂着上腹，
拼命的颤抖。
苏誉见没有之前的满室血腥，一颗心瞬间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