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杞月还有些事儿要问呢。”
“杞儿还有事儿要问?那便快些问吧。”
属下多谢小殿下救命之恩!
暗侍跪在地上,感觉到那道视线移开,差点儿没涕泗横流了。
杞月笑嘻嘻地对龙夜寒道了声谢,然后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簿绢,绢上的“长青”二字笔画清晰地写着,杞月对着那两个字发了会儿愣,然后才抬起头,问道:“这个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他没有问这个消息是否属实,此次带领妖族大军的是不是长青,因为他知道,就算是问了,这个暗侍也不一定知道,毕竟,这种消息,多半只是捕风捉影,说不清真伪的。
暗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敢问小殿下,殿下指的,是哪一条消息?”
写在绢上的消息可不止一条,都是从各地的暗侍手中传上来的,有些是经过考证确是无疑的,有些还只是猜测,每一条消息,都各个不同。
“是关于长青的那一条。”
杞月被暗侍这么一说,这才反应过来。先前他被“长青”二字所吸引,真正看入了眼中的也只有这么一条消息而已,其余的,都被他给忽视了。
“启禀殿下,这条消息是否属实并未有定论。它是从潜入北辰的一个暗侍手里传来的,据说是那名暗侍在赶往千雪山之时,在路上从一名圣族口中听到的。”
圣族?杞月皱起了眉,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那名圣族的原话呢?可有记下。”
暗侍为难地说:“传来消息的暗侍并未将原话呈上,但据属下所知,他所听到的话并不全,圣族擅长隐身屏息之术,所以他也不敢太过接近,故而只是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然后从中推断出妖族领军乃是妖盟长老长青。”
杞月沉吟片刻,挥手示意他下去。
待暗侍消失之后,杞月才略有忧色地对龙夜寒说道:“父皇,长青本体为柳树,虽然不以武力为长,但极为擅长智谋,并且性格冷静,并不像其他妖族那样容易被激怒,杞月担心……”
“杞儿对长青甚为了解啊……”龙夜寒挑挑眉,颇有些不满地说道。
他倒不担心北辰有事,有墨帝在,长青的计谋是否能够瞒得过墨帝,还是未知呢。况且,圣族、圣堂,皆不是易与之辈,要说胜负,恐怕妖族的胜算还要小些。
让他更为在意的是,妖族现身于人间界,其中与杞儿相识甚至是熟悉的,恐怕不止三五之数,从杞儿的话语中,他不难看出,过往这些妖对杞儿而言代表着怎样重要的意义,有些,还是杞儿出生入死的伙伴。
如此情谊,就算是先前已有了些许间隙,可是以杞儿的性子,会不会在意还是两说,他素知杞儿虽有时看起来残虐,但其内里,对着感情,却有着连一般人都无法与之相比的重视。
若不是如此,杞儿便不会三番两次地以折损自身精气为代价救治他人,如无澈,如王晨秦,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可是杞儿偏就能那么做。
所以……
“父皇?”
杞月不敢置信,自己是不是真的在龙夜寒的眼中看见些许不安的颜色。心绪激荡之下,他亦明白,这是为何。
他支起身子,学着平日他自己不安的时候,龙夜寒所做的那样,抱着他,将他的脸贴到自己的胸膛上,然后用他的手在龙夜寒的背上安慰似地轻轻地拍着。
可是他却不知道,这样贴近他没有心跳的胸膛,龙夜寒的心里却是更为难过。可是,龙夜寒却是牵起唇角,用力抱紧身前这个单薄的身子。
他知道杞儿这是在疼惜他,虽然其中有些误会,但是这样的认知,还是让他的心里被一种异样的满足感所充斥。
“父皇,杞月只说一次。”
杞月想要放开龙夜寒,但是却被龙夜寒的手抱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受到了抑制。他的脸有些泛红,躲闪着眼神,别开眼望向旁的地方。
“杞月的情,只对父皇。”
所以,父皇不必担心,过去的,早已过去了,虽然有些帐尚未算清,但是这些事,对于他而言,只是回忆罢了。
仅仅是回忆而已,父皇。
龙夜寒扬起唇,欣然而笑。
“我知道。”
他毫不怀疑杞儿对自己的感情,但就是知道,所以才担心。妖对于得不到的东西,向来只有一种方式,那便是,毁灭。
第二二三章:碧衣红唇怎无恋(一)
秋是金黄色的,杞月懒洋洋地躺在树下望着碧蓝色天空的时候,不知为何,脑海中便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树叶、阳光、土地。都带着一种耀眼的金黄,仿佛只要人往它们身上望上一眼,就能够将一种慵懒的惬意印入心底。
未时,将至了吧。
杞月懒懒地朝不远处的日晷上瞄了一眼,斜斜的阳光在斜斜的石面上投下斜斜的影,那清晰的暗影指向的,确是未时无疑。
杞月又往外边望了一眼,依旧是静悄悄的景象让他不满地撅起了唇。
父皇不是说好了,今日与他一同出宫的么?
杞月百无聊赖地在躺椅上翻了个身,面朝下趴着,抬起头看着在阳光中飞舞的粒粒细小的尘埃,愣愣发呆。
“澈。”
“是,主子。”无澈在空气中现出身形,躬身等候吩咐。
终于,杞月忍不住想要让无澈去赤璃殿看看,父皇是不是又被那帮大臣给留住了。但他的话还没说出口,一直懒懒地半眯着的眼眸便忽然睁大。
“父皇?”
无澈正疑惑着,身后便传来了龙夜寒的笑声。
“杞儿久等了,父皇该没有来迟吧?”
低沉而温和的嗓音,伴随着一个气势内敛而隐含锋芒的高大男子的出现传到了杞月的耳中,杞月从躺椅上翻身而下,飞奔过去抓住男子的手,两只眼眸几乎弯成了新月钩。
“父皇总算来了,我们走吧。”
“好……”
龙夜寒笑着,任由杞月拉着他朝宫门的方向小跑而去。
也幸亏今日龙夜寒并未穿着龙袍正衣,而只是穿了一件白色长袍,虽有华贵织纹于其上,但也还不足以让人一眼便推断出他的身份。
如若不然,这大街上,便真的要乱了套了。
或许是因为还有三日便是寒帝五十寿辰的缘故,大街之上,常常可见一对披甲执戈的骑兵从街道中央走过。所行之处,人人避让。
但杞月也注意到,虽然城中气氛有些严肃,但是以他所见,兵民之间,关系也并不僵硬。这一路走来,常常可以见到一些尚未懂事的孩童对着浑身肃然的骑兵们好奇地指指点点,而每当这时,其父母便会俯下身,笑着为他们解释。
原本以手相指乃是不敬,可是这些骑兵卫队们对孩童的行为也不甚在意,依旧是步履从容、行速一致地从街道穿行而过,那一张张被头盔包裹着的肃然的脸上,连眼珠子,都未曾朝那些孩童的方向望过一眼。
而除了孩童之外的百姓,也都是对这些卫队敬畏有加,常常是远远地望见了他们的身影,便已在密集的人群中让出了一条可供通过的道路出来。
当卫队骑兵看到前方不远处忙活着为他们将路面上遗留的,原本是用来装菜的编织筐拖走的百姓时,也会抬起头,拱手以示谢意。
这一切,都是出自自觉,没有人指挥。
也便是如此,才显得珍贵,如此的军民关系,如此的军风民风,都少不了杞月身旁的这个男人的作为。
杞月看着这一切,笑容不自觉地扬起,如此帝王,便是他相恋之人。一种莫名的自豪在他的心中升起,他忽然回过身,拉下龙夜寒的脖颈,在他的脸上轻吻了一下。
而后,放开一直拉着龙夜寒的手,加快速度朝前走去。
其后的龙夜寒有些不解地抚着被杞月吻过的脸侧,但是那双被易容成墨色的眼眸在望向那个欢快地朝前走去的身影时,却是只有满满的温柔。
“老伯,这玉锁片怎么卖?”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隐隐地传来杞月的声音。龙夜寒加快步伐赶了上去,正好从人群的间隙中望见了杞月俯身查看摊上之物的侧脸。
“小公子,只需三十两。”
“三十两?”
杞月随口反问了一句,其实他对这价格也说不上什么。这块玉质地也不算好,只是锁片之上雕着的杏璃花让他觉得很是好看。
那老伯以为杞月嫌贵,连忙解释道:“小公子,你别看这玉不怎么样,可它雕工好啊,瞧这杏璃花一瓣一瓣的,多好看,这玉锁片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据说是在凝云寺开过光的,可保人一生平安的,这分量可不一般呐。”
老伯絮絮叨叨地说着,年老浑浊的眼在望向杞月手中的玉锁片时全是怀念的神色。见杞月不为所动,他叹了口气,满是无奈地解释着,可是那眉眼之间,却又弥漫了淡淡幸福的味道。
“老伯我也知道这价有些贵了,街边摊上卖的,怎么也比不上人家店里的不是?可是老头子我也没法啊,儿子要成亲了,我这当爹的,怎么着也得拿出点彩礼给媳妇不是?我那媳妇啊,可乖咯,你看老头子没女儿,这衣裳破了,都是她给缝的……”
杞月看着这位老伯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衫,衣衫之上几处用细密的针脚缝着的小窟窿,眼光扫过老伯放在地上,装满了柴禾的担子,不知道为什么,眉眼就弯了起来。
“老伯,这块玉我要了。”
老伯的眼睛霎时笑得眯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他搓着手,连连道谢。
杞月将手伸进怀中摸了摸,这才忽然记起,自己出宫并未带有银两在身。
看着杞月镇静地对着一旁隐着身的无澈做着手势,龙夜寒忍着笑,在杞月身后将手搭上他的肩。
杞月回头,笑了。
“正好,父……爹爹可有带银两出来?”
龙夜寒凑近瞧了瞧杞月手中拿着的玉锁片,轻笑着说道:“我也未曾带银两出来,杞儿看如何是好?”
一旁的老伯见两人都推辞着,本该着急的他,看着两人脸上不慌不忙的神色,却不知为何,丝毫不担心两人将这玉给私吞了。
他看着两人身上华贵的衣袍,以及两人相视间充满默契的眼神和微笑,却总是觉得有些奇怪之处。
杞月听见龙夜寒稍带揶揄的话语,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龙夜寒看着杞月不自觉地撅起小嘴的可爱动作,笑着将一张银票拿了出来。
“爹爹未曾带银两,可却带了银票,杞儿还满意么?”
“哼……”
杞月一把抢过银票,看也不看银票的面额,便将它塞给老伯,顺手用指尖勾起玉锁片上的红绳,不理会龙夜寒,别过身往前走去。
龙夜寒的笑意愈加浓,也提起步伐,跟了上去。
这时候老伯才回过神,抓着手中的银票向着走远的两人喊道:“老爷,小公子,这银票多了……”
龙夜寒方才顺手拿出的,可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而那玉锁片,开价也不过三十。
可是龙夜寒头也未回。老伯伸着头望了半晌,也只听到龙夜寒模模糊糊的几个字:“赏你了……”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渐渐重叠在一处,老伯这才觉出是哪里奇怪。这两父子的相貌、衣饰无不说明他们是出自达官贵人之家,可是在上流世家的父子,又哪有这样融洽的关系呢……
特别是那位样貌俊秀的小公子对他父亲的态度,随意自然,哪里看得出是严遵礼教的世家中出来的父子?
老伯摇着头,嘴边的笑容却是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心里盘算着,这一百两银子,除了彩礼钱,给家里添置些用具之外,连未来孙儿的私塾钱,大半都有了着落了。
忽然,一阵车轱辘的声音传来,老伯抬起头,惊奇地在街头发现了一辆飞奔而过的马车。要知道,在数年之前,寒帝便已下令,闹市之中不准纵马奔驰。如今就连丞相之子都得规规矩矩地赶路,这马车里的人物,可真是胆子大啊。
年事已高,眼睛昏花的老伯却是没有发觉,这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上所绣的纹路,配着的珠饰流苏都不是东离的风格,倒像是,南焰贵族的行头。
第二二四章:碧衣红唇怎无恋(二)
就在那辆马车驶过的转角,龙夜寒追上杞月,侧头看着那犹自不满地翘着的小唇,轻笑着说道:“我今日才知,原来杞儿出门都是不带银两的。”
龙夜寒的声音里明显地带着调侃,杞月听着却也有些莫名的惭愧。前世行走两界,许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也没有与他人有过什么交流,因为用妖的身体时,食物是可以用月华以及灵力代替的,每一晚,睡觉都是随便找一棵大树,爬上去便是,所以,虽然是在人间界走动颇多,可是他连酒楼客栈之类的地方,都是涉足不多的。
不需要这些,便也没有了钱财之需,带不带银两,原本对他便不是一个问题。
可是前世习以为常的事,到了这一世却怎么都改不过来,明明已经换了一副身体,明明已经换了一个地方,可是有些习惯,却还是一直留着。
可是父皇明明知道,还是这么笑话他,哼,早知便不买了。
杞月侧头瞪了龙夜寒一眼,顿了顿脚步,忽然转身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塞到龙夜寒的手中。
龙夜寒微微一愣,张开手,却是看见了一块算不上剔透的玉锁片,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手掌之中,被阳光衬着,显得十分可爱。
见龙夜寒没有什么反应,杞月却是嘟起了嘴,微红着小脸,颇有些恼羞成怒地说着:“寒若看不上便还与我。”,扬手便要去抢,可是那只小手,却又在半空中被龙夜寒用另一只手包裹住,贴到了他的脸上。
“我只是太高兴了。”
龙夜寒看着杞月的脸上愈加深厚的嫣红之色,还有那双有些害羞的躲闪着的眼眸,轻笑着将串着玉锁片的红绳放在杞月的小手中。
“杞儿既然要送,何不为我戴上呢?”
杞月像是被龙夜寒眼中的温柔所蛊惑,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直直地望着龙夜寒,仿佛已是沉溺在了他眼里的深沉之中。
他刚要伸出手将红绳往龙夜寒的脖子上套,一阵“轰轰”的车轮声却将他蓦然惊醒。反应过来的杞月看着龙夜寒近在咫尺的脸庞,感觉着龙夜寒微暖的呼吸轻轻柔柔地挠着他的唇,不知为何,一股说不出的燥热从心底涌上脸庞,杞月别开脸,将手里的东西往龙夜寒手中一塞,快速地从龙夜寒身边逃开。
长发微扬间,一只微红的小耳朵却是被龙夜寒收到了眼中,龙夜寒微微一笑,也不出言点破杞月的羞意,只是抬手,将手中这一枚粗糙的玉锁片挂以了脖颈上,将红绳打好结,然后把玉锁片放入最内的里衣之内,贴着肌肤,凉凉的触感在这样清爽的天气中并不是很好受,可是龙夜寒却分明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底钻了出来,暖暖得直欲从心里溢出。
他的杞儿啊……
深沉的目光毫不避讳地锁紧前方那个步伐轻快的瘦小身影,温柔的微笑在龙夜寒的唇角挑起,他的杞儿,此生,我定不会让你再次逃开……
龙夜寒快步上前,伸出手拉住了那只掩在衣袖之下的小手。
杞月刚刚有些平息的呼吸再度一滞,片刻过后,他轻轻地反握起那只温暖的大手,抬起头,却望见了方才的那带着滚滚薄尘轱辘而去的马车。
他微微皱眉,街上纵马,可是违禁。
“寒,这你也不管管么?”
龙夜寒连看都不曾往那马车上看一眼,听着杞月对他的称呼,龙夜寒伸手揽住杞月的肩,温和却又略带揶揄地笑着,轻声说道:“杞儿怎么不叫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