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灿撑起头刚好只来得及看到他消失在浴室门后的背影，紧接着里面就传来了“哗哗”地放水声。

穆灿倒回了床上，像一只小虾米一样蜷缩着身子。

昨夜的记忆缓缓回到脑子，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是住在陆轩家的。

十分钟后，陆轩从浴室走了出来，半裸着上身，拿一条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现在几点了？”穆灿回头问他。

陆轩瞥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回道：“六点半。还早，你再睡会？”

“不了，我要背一个小时的单词。”穆灿已经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开始穿衣服了。衣服是陆轩昨天拿给他的，他自己的已经被陆轩动作迅速地扔进了洗衣机。

陆轩笑地眯起了双眼：“还真是个有毅力的孩子呢。不过，其实英语并不需要太刻意地背单词。”

穆灿回：“反正有时间。”

陆轩也开始穿衣服，边穿边说道：“今天也别走了吧，我当你的免费家庭教师，还包食宿哦！哈哈。来，先教你英语发音规则，你学会了发音规则，以后只要会读的，一般就都能写出来。”

穆灿“哦”了一声。

第十一章：家庭教师

陆轩这个家庭教师果然很负责，两人埋首在书房的书桌前，光是英语发音规则他就反反复复地教了穆灿一上午，直到确定把他领进门了为止，至于之后的修行则是看自身的努力了。

“哎，好饿。”陆轩摸了摸肚子，“这么快都中午十一点四十了。小灿，走吧，我们去吃饭。”

走到外面穆灿发现长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菜，不由诧异道：“这菜？”

陆轩笑：“是小区银亿物业的butlerservice，也就是贴身管家服务，比外面请的保姆大概要方便一些、好一些吧。”

穆灿“哦”了一声，没有多说，对于这种他不懂，也不感兴趣，反正有饭吃就行了。

吃完饭，穆灿从书房拿了本书出来坐在沙发上舒服写意地看着，陆轩则站在落地玻璃前专心地拉着小提琴。

两个穿白毛衣的少年，厚厚的书，悠扬的琴声，偶尔吹过窗口的凉风，迎风而舞的天蓝色窗帘，整个画面唯美和谐。

也许是气氛太过安逸美好，也许是书的内容太费脑细胞，也许是小提琴的声音太催眠，总之，看着看着书的穆灿竟然趴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少了平日里的那种锐利和防备，看起来倒有几分孩子气了。

陆轩走过去在他脑后垫了个靠垫，放平在沙发上，又进屋抱了条毛毯出来替他盖好，然后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一种柔软安静的温暖不知不觉填满了胸膛。

等穆灿醒过来时差不多已经下午三点了，他揉了揉朦胧的眼睛，瞧客厅里没人，便径直往书房去了。

果然，陆轩正在书房里摆弄电脑，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温柔地笑：“你醒了？”

穆灿点点头，“怎么不叫醒我。”

陆轩双眼眯成两道弯月，笑道：“看你睡得正香，不舍得。”

穆灿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好，“你这个人，不管什么话说起来都像是在开玩笑。”

陆轩叫冤：“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说啊！”接着又重重叹一口气，“你这个家伙，你都不知道看你睡那么香我忍得多么辛苦。”

穆灿莫名其妙：“床又不是没有，干嘛要忍？”

陆轩听了这话呆呆地望他半晌，突然纵声“哈哈”大笑，笑完后一把拉过穆灿，把头枕在他的肩头，叹道：“哎，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单纯的小呆瓜。”

穆灿直觉认为两人现在这样子很奇怪，想推开他，但却不知为何没有动，只是皱眉：“你又给我乱起外号。”

陆轩闻言又笑了。

好一会后，陆轩才放开穆灿。

“我怎么睡着了？”

“可能我家很有安全感？”陆轩忍着笑反问。

穆灿摸了摸下巴，没说话。

陆轩望着穆灿，心里涌起了若有似无的烦恼。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就在我的身边，可是我却还是那么想念他，仿佛只要一转身，就可以让思念泛滥……

穆灿这个时候在翻写字台上的书，突然看到一本硬面笔记本，翻开看了几页，问陆轩：“这是什么？”

陆轩瞥了一眼淡笑着回道：“刚到中国时做的作业。”

穆灿仔细看了起来，最开篇写着的是《中国的基础教育》，好大一个题目！往下看，从古时候的私塾到现在的义务教育；从课堂纪律到课本难度……竟是洋洋洒洒一大堆，分章断节，有理有据，用钢笔字工工整整地写了二三十页，还在后面列出了长长一大串的参考目录，穆灿看得瞠目结舌。第二篇的文章题目更是惊人，居然是《未来的战争》，穆灿忍不住从笔记中抬起头望了陆轩一眼，他正用电脑看着五花八门的数据，很专心的样子。

“你为什么会写这种？”

陆轩笑：“美国读书时留下的习惯了，那里老师经常会布置类似的作业。”

穆灿“哦”了一声，放下笔记本，说：“小学生也要做这种吗？”

“嗯，是啊。你下次也可以试着写写，写这种没有标准答案，很能发散思维，而且还会让你在不知不觉间学会怎么查问题，让你懂得自己寻找答案，主动记住知识，获得自信，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哦。”

这时门口响起了“叮咚”、“叮咚”的门铃声。

穆灿抬头看他。

陆轩不可觉察地皱了下眉，接着笑道：“应该是我的家教，奇怪，跟她说了周六不用来。你坐着，我去开门。”

“哦。”

陆轩的家庭教师是一个很年轻的大学女生，名叫王宁静。

王宁静第一次来给陆轩当家教的时候，就觉得这少年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那是一个夏日的上午八点，天蓝色的窗帘下，阳光透过一层薄纱洒在书房里，俊秀的少年坐在写字台前一边翻书，一边做着笔记，短短的头发，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气质从容，温和自信。

“你好，我是陆轩，以后请多多指教。”大约是听到了声音，少年转过头来，温润如玉，对着她浅浅地笑，笑容如大海，眼神里有阳光，未有一丝惊讶。那份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像是个尘世的孩子，宛若天人。

虽然他只是个初中生，可是他看着她的时候却让她的心“扑扑”地跳了起来。

把王宁静请过来的是少年的叔叔，对他很关切的样子，只是过分客气了，显得有些生疏，倒不像是叔叔对侄儿的态度。

后来她每次过来，都是陆轩一人在家，又隐约听说少年的父母都是在美国的华侨，他是被送回国来上学的，只有一个人住着。王宁静有点不大理解，国内的人费尽了心思、散尽了家财要把孩子送出国留学，国外的华侨却心心念念地要把小孩送回国教育。

王宁静的家乡在舟山一个小岛上，经济说不上发达，但消费却一点也不比大城市低。他们家靠海吃饭，世代渔民，到她这里因为是女孩儿，又赶上了计划生育，只有一个小孩，便理所当然地放弃了让她继承衣钵的想法，省吃俭用供她读上了大学，希望未来她能在大城市里找一份轻松体面的工作。

因为家里条件的原因，王宁静进学校后不久就加入了家教的行列。大学前两年她总共教过五个学生，都只是这城市里的普通家庭，有一两个顶多略超小康。说起来家教这份活并不轻松愉快，尤其是结钱的时候，家长们总会露出锱铢必较的嘴脸，令她微觉不耻。

后来她又通过中介联系到了这家。可以说，给陆轩做家教是王宁静做过的所有家教中最愉快的。虽然每天都要过来，但她却觉得开心。大部分时候，她只是负责帮他做他觉得不必要做的作业。

陆轩不像别的初中生，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学习上更多的都是他自己在安排。起初请她做家教的时候，是因为他刚回国，家里怕他一时跟不上国内的教育，可后来她发现，基本上她都没什么可教他，有点尸位素餐的意思。这样聪明的学生，她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她常常都觉得看不透他。

明明只是一个初中少年，为什么，却有一双仿佛能看透世界的眼睛？跟他在一起，王宁静总觉得自己虚长了那么些年，论心智的成熟度竟还不如他。而且相处的久了，她对他还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既欢喜又惆怅的感觉。可是明明她就比他大了整整七岁，应该是要把他当成孩子看待的。每次回到寝室，她都在心里狠狠数落自己，可是第二天再看到他时，心里的喜悦仍然悄悄地滋生。

第十二章：CD机惹的祸

每次过来，陆轩都是一个人在家，而这次，竟然又多了一个少年，这让王宁静微感意外。

陆轩笑着介绍：“我好友。”

很简单的三个字，连姓名都没说，仿佛不愿意让人分享。看着他俯身在那个气质冰冷的少年耳边说话，从来阳光却疏离的眼眸里露出了让人诧异的宠溺。

王宁静望着这幅画面，突然间觉得有点……嫉妒。

穆灿看了王宁静一眼，王宁静刚扯了嘴角要笑，他却又把头转了回去，对着陆轩“嗯”了一声，便低下了头。

王宁静一阵尴尬，心里暗暗恼怒，陆轩的朋友竟然是个这么讨人厌的小鬼，傲慢自大、目中无人，以为自己是谁！

陆轩转头对她笑了：“他就是这样的，你别介意。我们去客厅吧。”

说着抱着几本作业本出来，递给王宁静，“今天不是说好了放假的吗？王老师怎么又过来了？”

王宁静低了头接过本子，“反正也空，就过来了。”

“那也好，那就明天休息吧。”陆轩点点头。

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穆灿听到大门开了又关的声音，不一会儿，陆轩就走了进来。

穆灿问：“她走了？”

陆轩点头。

“我也该回去了。”说着穆灿就站了起来。

陆轩一把拉住他，“说好了今天留下来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坚持，完全不像是客套。

“可是……”想起早上拥抱的那一幕，穆灿的心便有些慌乱。

“别可是。”陆轩笑着把他压回了椅子里，“来，我教你电脑吧，未来的世界可是电脑和网络的世界了，小灿也要接触接触。”

2000年的时候，家庭电脑刚开始走进中国普通家庭，而穆灿，却还是第一次接触。

……

……

元旦过后，日子就过得特别地快，期末考试结束，学生的成绩并没有太大变动，陆轩依旧笑傲江湖，雄踞榜首，而且比第二名足足高出了二十分，而穆灿的努力也并没有白废，这一次竟然考进了班级第十五名。虽然未进前十，不算突出，可若是跟他初一时那几乎倒数的成绩比起来，却已经是天壤之别。

周围同学看向他的目光纷乱而复杂，甚至还有一些“他是偷看的”诸如此类的谣言。自从穆灿的成绩开始进步之后，每次小考周围总有说他偷看陆轩的声音。没办法，他从前的历史太不光彩，有些人没法接受原本比自己差那么多人竟然超过了自己的事实，便只有恶意诽谤。

可是期末考的位置向来是按学号排的，而且还是初一、初二、初三混搭，穆灿的学号那么后面，在他周围明显是没有可以让他“偷看”之才的，所以这样的声音响了一下后就没有后续的底气。

寒假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加上又恰逢过年，走亲串户的学生们向来是觉得假期不够长的，可是穆灿最头疼的就是寒假，他觉得寒假太长了，长到让他觉得厌烦。

过年要家庭大团圆，父亲一方的所有亲戚都会聚在市郊的爷爷奶奶家，所以穆灿是没有可能去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外公外婆家的。而在爷爷奶奶家，因为父母的离异，以及他本身的沉默寡言，所以他根本没有相亲的兄弟，也没有和睦的姐妹，他是不合群的。

从前每逢过年陪伴他的便只有电视机，而这次还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陆轩借给他用来练英语听力的CD机。却不料就因为这只CD机，差点还闹出事来。

2000年的时候，CD机一度在学生中非常流行，尤其是高中生，几乎人手一台，不过穆灿从来不关注这些，当然不会清楚。

每年过年，每家每户都会摆上两桌请亲戚们吃饭聚会，穆灿他们家的请客安排在了正月初六。自从穆灿的后妈嫁进来之后，她娘家的亲戚便也开始了跟他们频繁走动，过年请客这么重要的聚会当然不会错过。这些亲戚中有一个男孩是那女人正读高一的亲侄子，名叫薛佳杰。

这家伙青春痘满面，火气就跟他脸上的痘痘一样多，动不动就跟人吵架，穆灿从小到大都很烦他。

后妈刚进门的时候，他才九岁，薛佳杰当时十一岁，小孩子之间的两岁差距是很大的，所以每次薛佳杰到他们家来的日子就是穆灿的受难日，关于玩具、关于小人书，种种种种争端。即便当时的穆灿再野、再会打架，对上大了两岁又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薛佳杰也不是对手，没少吃他的亏。

稍大了一些他就学会了用沉默拒绝跟别人的接触，所有东西都不跟别人争，想要什么都可以从他那里拿走，反正他从来也不觉得这个家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这样一来，薛佳杰便也渐渐没了跟他争吵打架的理由。

而这次也跟以往一样，家里客人一多，穆灿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戴着耳麦听音乐。他的小妹穆容跟薛佳杰关系极好，见他进了房间，就悄悄拉过薛佳杰，像献宝似地告诉他穆灿的手里有一只可漂亮的CD机。

因为那个女人的缘故，小丫头从小就跟穆灿不对头，从来直呼其名，对他连半分尊敬都欠奉。

薛佳杰一听到CD机就双眼冒光了，他早就想买个CD机了，可是家里爸妈一直不肯，毕竟那时一只稍好的CD机一千块是逃不了的。这时听到穆灿居然会有那东西，顿时就心痒了。

他在穆灿家里自由惯了，根本没把这个没爹亲没娘疼的穆灿房在眼里，连敲门都省了，直接拧了门把就要进去，却不料门已经被穆灿锁了。

“穆灿，干嘛呢？快开门！”他扯着嗓子在门口吼，里面穆灿虽然听到了，但半分要开门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把耳麦的音量旋高了。

穆容见穆灿半天不来开门，就像抓住了穆灿的小辫子一样兴奋地跑到厨房里忙活的老妈跟前告状：“妈妈，妈妈，佳杰哥哥要听穆灿的CD机，可是他却把门锁了不让他进去。”

女人一听脸就黑了下来，骂道：“那个没教养的东西。”说完高声喊了起来，“老穆，老穆，快叫你儿子开门，像什么话，客人都来了，他还把门关得像石头一样！”

她的话刚说完，坐在沙发上本来正跟男人们聊天的穆老爸就讪讪地站了起来，去敲穆灿的门。

“什么事？”穆灿无奈，只有开了门，大过年的，他并不想跟他们吵。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么多亲戚在，怎么也不招呼招呼！”穆老爸数落了他两句就往沙发去了。

薛佳杰乘着他们父子说话的当口挤进了门，一眼就看到放在了写字台上的CD机，根本不经过主人同意就自己拿起来把玩了，施施然地拿起耳麦戴着自己的耳朵上，还说着：“SONY的音质不错啊，喂，你怎么来的CD机啊？姑父给你买的？”

穆灿根本懒得回答他，只蹙着眉冷声道：“不要动它。”